第六章:催促,京里來人

第六章:催促,京里來人

回到住處,蘇霏漠雖然心思沉重,卻已沒了最初時那種山崩海嘯般的憤怒和恐懼。蘇霏漠的血液里深埋了一種悍勇,在危急的關頭,這種深藏於骨血中的秉性,自然抬頭。

今晚走了這一遭,果然把鏈子串圓了。如此說來,順著那冊子上記得件事往下查,回京路上會有危險的預言,便不會是空穴來風。剛才親耳見證了冊子中的記聞,蘇霏漠是憤怒多過震驚。

蘇霏漠對那個宣告了,她不久就會大難臨頭的死亡預言,早就沒那麼害怕了。因為那本記錄了,她何時會有危險的冊子,在這幾天里,她每天都要看上一遍。今日,那上面記得這新內容,也算不得出乎她的預料。

蘇霏漠想的明白,惶恐過後要做的事,不是惶恐,而是如何避免那個預言的實現。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這句話,她還是個稚童時,便爛熟於心。

因蘇霏漠的病情反覆,康氏連日煎熬,原本不佳的身體更加虛弱了。直到次日午後,康氏才拖著病體帶著一行人,來到蘇霏漠住的素芳齋。

南氏小意殷勤的攙扶著康氏的胳膊,心疼的說:「夫人,你身子本就不好,本該好生將養,不該勞動的。這些天為了阿沫的病,連番的奔波,身子怎麼受的了。其實夫人不用天天過來,有事,奴自會去稟報了。」

康氏拍了拍南氏,扶在自己胳膊上的手,道:「阿南,我知道你是心疼我。可我更心痛沫兒,不來看她一眼,這一天都過不踏實。」說話間,幾個人已經走到蘇霏漠的床前。

大夫例行診治后,照例掉了一通書袋子,開了葯卻叮囑道:「娘子在水中憋悶的久了,磕了頭,又受了驚嚇,只宜靜養。」大夫這話里的意思透漏出,蘇霏漠這次落水留下的癥候不輕,養不好,怕是會留下隱疾。

聽了大夫的話,康氏心裡自然是又驚又痛,心裡雖有千頭萬緒,都勉強按下。眼下顧不得許多,當務之急自是以調養好蘇霏漠的身子為主,回京的事自然就擱置下來。

康氏看著蘇霏漠那張,沒精打採的有些蔫蔫的臉,剛幾天就瘦下去了,臉頰上原先那一點點嬰兒肥,已經不見蹤影。康氏按下那陣心疼,把手伸進蘇霏漠的領口內,沿著後頸往下摸。果然,後背上有一層薄薄的汗,夾紗的短襦,已經粘在了蘇霏漠的身上。

「沫兒,來喝點水。瞧你,吃個葯也能弄的一身的汗。」

看著康氏柔美又慈愛的容顏,蘇霏漠心底泛起一股難言的悲酸,阿娘真的會離他而去,因她而死嗎?

蘇家是個大族,人丁興旺,但在蘇霏漠的感情世界里,阿娘是這個世界上和她最親的人,也是和她相依為命的人。如果那個預言是真的,蘇霏漠就要失去她了嗎?

蘇霏漠半閉著眼睛,乳白的酪漿,酸酸甜甜的口感很好。她品味的更多的,還是那種溫暖的感覺,蘇霏漠用這種來自母親的關懷和體貼,平復剛才那陣憤怒。

一個青衣侍婢,在簾外輕聲道:「啟稟夫人,婁護衛求見。」

康氏聽罷微蹙了一下眉,和對蘇霏漠等人說話時的輕聲細語不同,冷冷的道:「他說了有什麼事嗎?」

「沒說。只說有要事稟報,他不敢自專,要求見夫人。」

康氏蹙眉想了一下,在她眼裡,此時沒有比蘇霏漠的病情,更重要的事了。婁護衛來此求見的目的,不必見,康氏就知道。必定是來說回京的事。婁護衛這幾日,雖不敢明面上催促康氏回京,但暗地裡的打探和暗示不少。

婁護衛是部曲出身,在大周朝部曲的身份,幾乎等同於奴婢。一般來說,這些人都會忠心耿耿。因為除了忠心,獲得主家的認可以外,他們沒有第二條出路可走。所以,蘇家才會把,康氏和蘇霏漠在田莊上的安全防護任務,交到婁護衛的手上。

婁護衛這陣子的在蘇庄表現,算是謹守著本分。並沒有因為康氏空有主母之名,而有所怠慢,也沒有明顯的越矩之處,明面里做的事,都讓人挑不出大錯來。

如今,蘇霏漠躺在床上朝不保夕,康氏沒有心思,正要說不見,打發婁護衛出去。就在此時,握在康氏手裡的蘇霏漠的一隻手,突然動了動。

康氏心底泛起疑惑,有些不確定的看了蘇霏漠一眼。蘇霏漠勾起手指,在康氏的手心裡輕輕的撓了撓;同時,睫毛微微的顫動了兩下。

康氏知道蘇霏漠的性子,從小雖膽大妄為,卻又機巧靈變。只是,蘇霏漠空長了一張玉雪聰明的漂亮臉孔,內里的性情卻並不和婉,反而非常固執。一旦拿定了主意,九頭牛都拉不迴轉。

蘇霏漠雖通敏卻不夠練達,行事又往往出人意表,不循常情。所以,有時連康氏都琢磨不透,蘇霏漠的性子。偏偏蘇霏漠這執拗、善決斷的性情,是康氏從小潛移默化培養出來的。

這次落水之後,蘇霏漠的表現,多少有點不對勁。康氏以為蘇霏漠,是被這次落水之事給嚇到了,所以,一直以來都很是擔心她。如今見蘇霏漠,又恢復了以往的促狹,雖不明白蘇霏漠的用意,卻也願意順著蘇霏漠。

康氏唇邊泛起一絲笑意,不動聲色的道:「既然他這般小心恭順,什麼事都不敢自專,還要專門進來請示我,那就讓他進來吧。我倒要聽聽,他到底有什麼事。」

因婁護衛說有要事稟報,沈嫗便讓侍婢,把內室的入口處掛的青紗簾幔垂下大半。

申時已過,屋內的光線還是很好,蘇霏漠緊盯著薄薄的青紗簾向外看。婁護衛從外面小心翼翼的走進來,低垂著頭,彎腰弓背,一副低眉順眼的樣子。

這婁護衛四十多歲的年紀,一臉絡腮鬍子,長的老實巴交的,再加上他說話做事,一向伏低做小的姿態。任誰瞅著,都是個忠心耿耿的忠僕。

婁護衛斂衽施禮之後,對康氏恭敬的道:「啟稟夫人,老夫人的壽誕就要到了,某請夫人,何日回京?」

蘇霏漠冷眼看著,婁護衛刻意做出來的小心恭順的模樣。這幾天因回京的事,婁護衛也曾過來打探過康氏的口風,那時他只敢旁敲側擊,從沒似今日這般,說的直接。是什麼讓他這樣有恃無恐?

康氏清冷的道:「回京之事,我自有定奪。」

婁護衛見康氏一上來便拒絕了,沒有半點轉圜餘地。越發謙卑的道:「夫人,今年是老夫人的整壽。和往年自是不同,咱們蘇府,是傳承了幾百年的世家大族,最重孝道。這樣的日子,斷不可缺了夫人和娘子的,否則外人看著不象。」

蘇霏漠斜睨著婁護衛,心下冷笑,好一個忠僕。言辭之間狀若一片為主之心,實則其心可誅。他這一番話說下來,若是康氏執意不歸,便是對阿家不孝。不孝公婆,在哪裡都不佔理。婁護衛上來便扣這樣一頂大帽子,若是康氏畏懼被拿捏住了,乖乖就範,往下一切就好辦了,這婁護衛倒是打的好盤算。

一直旁邊靜立的沈嫗道:「婁護衛雖是一片為主之心,也不可胡言。如今距老夫人的壽誕,還有一月有餘。從莊上回京,驅車緩行不足兩日,急行一日可到。如今,娘子正在病中,等過幾日,娘子身子穩妥了再走,怎麼會耽誤給老夫人祝壽,怎麼會讓夫人和娘子在孝道上有礙。」

婁護衛嘿嘿乾笑了兩聲,道:「仆都是為夫人和娘子著想,這幾日,仆接連收到府里的口信……主君也使人捎來口信,讓咱們即日回京。」

「娘子這病在大安之前,大夫早已囑咐不宜移動,要靜養。定是回稟的人言有不實,郎主和老夫人最是慈和之人,怎會讓娘子帶病上路,待奴查出那人,定要治他的罪。」

婁護衛狡辯道:「府里也知道小娘子病了,所以才特意打發人來接夫人和娘子。畢竟,老夫人的壽誕是大事,論情論理,咱們都應該早日動身。」

對婁護衛這些僭越的話,康氏卻似恍然不覺,溫溫雅雅的道:「郎主使來何人與你傳的口信?傳口信之人呢?府里又是那位,要來接我母女回京?」

蘇霏漠暗自點頭,康氏這句話問的切中要害,正是蘇霏漠想聽的。

康氏待人接物冷情,甚至有些冷漠,一向是淡淡的,少有疾聲厲色之時。此時,眾人只覺得,康氏說話的聲音有點冷。康氏這種清冷的聲音,沒有人知曉,是因為良好的教養禮儀,還是康氏對某些事不喜的一種表達。

一陣風吹過,半垂的簾帳被掀起。蘇霏漠看到婁護衛臉上湧起古怪的表情,他目光閃爍了一下,避重就輕的道:「府里使四夫人和許嫗來接夫人和娘子,人已經到外院了。」

這才是婁護衛走這一趟的關鍵了。蘇霏漠緊咬牙關,深吸一口氣,平復從胸腹間上湧起的那股怒氣。一切,真的按那冊子上所記的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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