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針扎邢氏

而她現在，卻又只能眼睜睜的瞧著。

遠遠的，就是張屠夫家的屋後頭。

紅豆心裏頓時起了一個念頭。

她記得王氏姐姐住的后屋，正好有個小窗戶。

自己何不走到那窗戶後頭，悄悄的看看王氏姐姐可還好？

這樣的事情，要是擱在從前的紅豆，是絕不會去做的。

現在的紅豆就不同了，只有她不願意去做的，就沒有她不敢的。

王氏居住的是一間小小的后屋，前面單獨的一扇木頭門，一個有着密密格子的木頭小後窗。

紅豆扒在窗戶上，往裏面瞧一瞧。

見王氏坐在一個小矮凳上，吱呀吱呀吃力的搖著一架放在床前的大紡車。

張屠夫的大婆子邢氏，搬了一把椅子，正堵著王氏房門口坐着。

她一隻手裏捧著一隻圓肚子的溜光褐色小瓦茶壺，一隻手卻拿了一根又粗又長的火麻秸稈。

那死婆娘也不做聲，悠閑的呷了一會子茶。

突然舉起火麻秸稈，往王氏的肩膀脊背就是一頓亂戳。

王氏疼的亂躲，可房間只有那麼大，又是床，又是紡車，躲無可躲。

她又挺著大肚子，行動不便，只能淌着眼淚，白著臉，咬牙忍着。

不知道是不肯哭叫，還是不敢哭叫？

紅豆一看，心都顫抖了。

原來，邢氏手裏的火麻秸稈前頭，分明牢牢的倒插著一根雪亮的縫衣針。

紅豆心裏恨極，才明白小虎子為啥叫她來瞧瞧王氏。

邢氏以為她壞事做的機密。

卻不知道早被一幫子成天爬樹翻牆，扒人家後窗，閑得無所不為的鼻涕蟲給偷看見了。

紅豆立刻從窗戶後頭退身，繞到張屠夫前面的院子外面。

邢氏要作惡，又要不叫人知道。

大白天的，院子門也緊緊關着。

為了防著有人來串門啥的，邢氏還專門把大黑子留在院門外。

大黑子見來的是紅豆，一聲不叫，還搖著尾巴顛顛的迎接着。

紅豆拍拍大黑子的腦袋，大黑子便乖乖的繼續趴在門口的大榆樹下。

紅豆先用手推了推那兩扇緊閉的院子門，裏面果然是栓著的。

紅豆抬腳就要去踹。

不料卻被人從後面抓住肩膀，一把扯開。

紅豆扭頭一看，居然是剛才還在鋪子裏和一夥獵戶扯皮爭論價錢的彌厚君。

紅豆氣壞了，立刻叉腰瞪眼：你這人，簡直就是陰魂不散了。

她方才要不是心裏實在恨的不行，渾身鬼火亂冒，竟毫無防備。

必定給他一個倒背踹，先摔死了這人乾淨。

又瞪大黑子：也不叫一聲。

彌厚君卻不急不惱，還對紅豆點頭努嘴做鬼臉：我來。

運氣抬起腿，對着那兩扇緊閉的院子門，用盡全力的一腳踹去。

只聽「嗑巴」一聲，清脆的門栓斷裂之後。

便是兩扇門葡然倒地，撞在院子泥巴地面上發出的『轟啷』悶聲。

坐在王氏門口的邢氏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嚇得手一抖，差點摔了手裏的茶壺。

人卻還獃獃的坐在椅子上，手裏緊緊握著那根插著縫衣針的火麻秸稈。

見自家院門倒開處，突然衝進一個妮子。

瞪眼一看，卻是安秀才家的紅豆。

心中又驚又怒，正要開口叫罵，紅豆卻早就衝過來，一把薅住她的衣領。

邢氏身材肥胖，原不把廋弱單薄的紅豆放在眼裏。

可她心疼手裏的茶壺，忙梗著脖子抬手抵抗，又慌著把茶壺護在懷裏。

誰知道紅豆人小，氣力卻是大。

一使勁，立刻把邢氏拽倒在地。

伸腳挑起邢氏慌亂之中丟在地上的火麻秸稈，握在手中，『咔』的折為兩截。

揪住邢氏，二話不說，握着手中留下的半截火麻秸稈，對着她肩膀脊背就是一頓亂戳。

邢氏哪裏想到紅豆會對她使坑害王氏的這一招？

頓時疼的直著脖子，殺豬般叫起來。

「哎呦俺的娘噯，扎死我了，救命啊，來人啊，殺人啦！」

懷裏的茶壺一撒手，掉在地上，滾出老遠，茶水潑了一地。

王氏正在屋裏忍痛吞聲，一邊流着眼淚，一邊吃力紡線。

也突然聽見院門被人撞開，還以為是張屠夫外面吃醉了酒，又跑回家裏撒酒瘋呢。

想着必定又跑不掉一頓沒由頭的打罵，心裏的苦楚更加無法言說。

她忍不住閉上眼睛，感到眼眶子火辣辣的疼，眼淚似乎都已經流幹了。

這日子，還不如死了的乾脆。

不想，門外沒有傳來男人蠻狠的叫罵，邢氏反倒殺豬般哀嚎了起來。

王氏慌忙睜開眼睛，卻見紅豆正死死的摁著邢氏。

手裏拿着那插著縫衣針的半截火麻秸稈，對着那婆娘肩膀脊背亂戳。

王氏心裏恨著自家大婆子，卻又害怕紅豆鬧出事來，忙艱難的站起來。

邢氏殺豬般的慘叫聲，已經招來了幾個看熱鬧的村民。

大家心裏都明白，安秀才家的妮子一準又是為張屠夫的小婆子，替王氏出頭來了。

「紅豆，快住手……」

王氏挺著大肚子，走到門口。

見紅豆手裏的縫衣針都被戳彎了，嚇得顫聲叫道。

一邊說，一邊上前拉扯眼睛都紅了的紅豆。

王氏不出來還好，邢氏一見王氏，頓時便破口大罵道：

「挨千刀的死x老婆，你敢叫了人家的死x丫頭子來打老娘……」

一語未了，臉上早就挨了紅豆狠狠一巴掌。

「x丫頭子，老娘今天和你拼了，啊……」

「嘭嘭嘭」，肥胖的臉上又被紅豆狠狠扇了幾個嘴巴子。

邢氏何時吃過這樣的大虧，頓時發瘋般的撒起潑來。

居然掙脫了紅豆的擒摁，滿地打滾。

一邊大聲哭嚎，一邊潑口大罵。

彌厚君卻無事人一般，悄悄躲進看熱鬧的村民中。

正不可開交，只聽院外傳來張屠夫的一聲爆喝：

「安紅豆，你這個不知死活的臭丫頭子，咋欺負到俺家來了？」

原來湊巧張屠夫今天豬肉貨賣的快些，想趕回家裏吃晌午飯。

老遠見自家門口一堆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慌忙加快腳步。

到了近前一看，自家的兩扇院子門板也踢倒了，裏外一片亂糟。

他大婆子正披頭散髮，滿院子打滾。

又哭又叫，和安秀才家的妮子紅豆攪裹在一起呢。

張屠夫頓時紅了眼。

他把肩上的空肉挑子往地上一扔，拽出一把殺豬刀就要來和紅豆拚命。

看熱鬧的村民一看張屠夫拿着殺豬刀，凶神一般，嚇得四處躲開。

邢氏滾在地上，一眼瞥見自家男人回來了，哭嚎的更加有勁了。

彌厚君見張屠夫氣勢洶洶，直奔紅豆而來，害怕紅豆吃虧。

不等張屠夫奔到，突地朝前一躍，穩穩一個掃堂腿。

張屠夫只顧奔著紅豆去的，哪料到會有人暗算他？

他也不過是一個仗着自己有些氣力的山村莽夫，又沒有學過什麼騰挪躲閃的功夫。

被彌厚君一個掃堂腿，突然打在腿杆子上。

一個腳步站不穩當，「噗」地一聲，粗壯的身軀摔出老遠。

手臂磕在地上，手裏的殺豬刀頓時脫手。

彌厚君看在眼裏，霎時驚出一身冷汗。

院內院外，忙着四散躲避的村民們也齊齊看見。

張屠夫手中磕脫去的雪亮溜透殺豬刀，竟直直對着邢氏滾在地上的腦袋而去。

空氣，有瞬間的凝滯。

教訓教訓這對惡夫妻也就算了，真要鬧出人命……

說時遲那時快，雙手還在和邢氏纏打的紅豆也眼睜睜看着那把殺豬刀直直對着邢氏腦門而來。

急忙一個就地翻身，順勢把邢氏肥胖的身軀往旁邊使勁一帶。

殺豬刀的鋒刃斜斜貼著邢氏頭頂，『唰』的撞在屋牆根下。

邢氏這下可被嚇昏了。

紅豆丟下邢氏，順手撿起那把殺豬刀，對着張屠夫就過來了。

張屠夫手中沒了殺豬刀，頓時就沒了方才的氣勢。

再加上邢氏差點死在他的殺豬刀底下，也着實給他嚇得不輕。

他原本已是怕了紅豆的，見紅豆居然還有皮貨鋪子的少東撐腰，心裏已經犯了嘀咕。

心氣一泄，恐懼又生。

更何況，殺人的兇器又落在紅豆手裏……

顧不得渾身骨架都快要被這一跤慣散了，慌得一骨碌爬起，趴在地上就給紅豆磕頭。

圍觀的村民簡直被這小院子裏瞬息萬變的情景給看懵了。

紅豆走到張屠夫跟前，一把揪住他的后衣領。

張屠夫以為紅豆真要割下他腦袋來，也嚇得殺豬一般直著嗓子討饒：

「紅豆姑奶奶，紅豆姑奶奶，你饒了我吧，饒了我吧！」

「別殺我，別殺我，我再不敢了……」

紅豆語氣狠狠的對他喝道：「張屠夫，你也害怕死？」

張屠夫點頭如磕碓：「怕怕怕……」

紅豆恨聲道：「我偏就要挖出你的心肝來，看看到底是黑的還是白的？」

張屠夫聽紅豆說要挖出他的心肝，臉色都被嚇變了。

額頭上豆大冷汗『唰』的就淌了下來。

嘴裏嗚咽道：「我是不合常常信了大婆子挑唆，打罵了王氏。」

「王氏是我銅錢買了來的，就打罵幾下，也沒有就要了她的命，罪不當死……」

「你挖了我的心肝，我死了，她肚子裏的孩子要依靠了誰去？」

紅豆恨道：「張屠夫，你娶了大老婆，又貪心娶了小老婆。」

「還口口聲聲是你銅錢買了來的，買了來的就該被你們活活折磨死？」

「你知不知道，小老婆也是人，何況她還懷着你的孩子。」

對王氏說道，「王姐姐，你過來。」

還沒有轉過神來的邢氏突然看見紅豆好像要殺她男人。

嚇得連滾帶爬，爬到王氏跟前，一把抓住王氏的褲腿。

連聲叫喊：「她要殺俺們當家的，要挖當家的心肝，你快說句話啊！」

王氏不知道是被嚇壞了，還是心冷了。

臉上獃獃的，身子被邢氏扯的搖搖欲墜，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正苦於無法擺脫邢氏的拉扯，聽見紅豆叫她，趕緊掙開邢氏。

紅豆丟開張屠夫，拉着把王氏的襖領用力往後一扯。

怒聲對張屠夫說道：「你仔細瞧瞧，瞧瞧王姐姐在家遭的是什麼罪？」

張屠夫見紅豆鬆開他，不覺暗暗舒了一口氣。

才明白，紅豆方才不過是要嚇唬嚇唬他。

聽紅豆這麼說，疑疑惑惑抬起頭。

往王氏肩背一瞧，頓時就瞪大了眼睛。

只見王氏的肩背上，全是密密麻麻的紅血點子。

那些紅血點子深淺不一，有的還在往外滲血珠子。

光是瞧一眼，就能感覺到那到底有多疼。

圍觀的村民雖都是遠遠瞧著，也一起發出憐憫不忍的驚呼聲。

「這也太狠了，俺活這麼大，也么見過這麼陰毒的折磨人法子。」

「可憐啊，還懷着娃兒……」

人群中，對邢氏的指責聲此起彼伏。

幾個有年紀的婆婆大媽們還抹起了同情的眼淚。

張屠夫氣壞了，也立刻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他一跳而起，竄到邢氏面前，對着邢氏就是狠狠一腳踹過去。

邢氏「哎喲」一聲，肥胖的身軀被他踹出老遠。

張屠夫跳着腳怒罵道：「死婆娘，你成天在家，就給老子干這樣的好事？」

上前一把薅住大婆子頭髮，劈臉就是一頓巴掌。

邢氏痛哭哀嚎：「當家的，你饒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不敢了……」

張屠夫猶在怒罵：「我今天非打死你個黑心爛了肝的婆娘不可……」

紅豆把手裏的殺豬刀「咣啷」一聲丟在地上，對嚎哭不止的邢氏說道：

「以後你再敢用這樣陰毒的手段折磨王姐姐，我就一刀一刀剮了你！」

邢氏雖然豪橫，今天卻是輸了理。

被張屠夫揍的口角流血，趴在地上。

對着張屠夫和紅豆連連磕頭，渾身顫抖。

抖抖索索的哭喊：「不敢了，不敢了，我再也不敢黑心爛肝了……」

……

「紅豆，紅豆，你走那快乾嘛？」

從張屠夫家出來，彌厚君緊攆著，也沒有跟上腳步走得飛快的紅豆。

「我又不會吃了你……唔，又在嫌我多管閑事。」

「也不想想，一腳踹爛了人家的院子門，你可掏得出一貫錢，當場賠給他？」

「一個姑娘家家的，那麼豪橫幹啥？」

「這樣的力氣活，我幫你幹了，不是一樣的嗎？」

一臉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