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卷 第三章 紅蓮焰,子之怒

終卷 第三章 紅蓮焰,子之怒

大郡主抬頭看著龍椅上的男人。第一次在這個人面前毫無掩飾地表現出自己的憎惡與仇恨,做到這一步,她已無所畏懼,了卻心中所願,終於可以追尋靖哥而去,她——此生足矣。

沉寂的大殿,此時更添一股陰森,殿中僅有的兩人都未說話,彼此互望著,眼中都是毫無感情,冰雪一樣的目光。皇帝的眼中,慢慢多了一絲憤怒,這憤怒比不上剛才的盛大,然而看著,卻令人從心底深處感到膽寒。

過了許久,天元帝陰冷的聲音在大殿里響起,不帶絲毫人類感情,「居然是你,為什麼?」

大郡主面色平常,毫無畏懼地看著他,聽到發問。臉上揚起一絲淡淡的嘲諷。

天元帝見她如此挑釁神情,嘩地從椅上站了起來,聲音里挾著雷霆之怒,「身為皇室子孫,朕自問待你不薄,你為什麼要背叛?!」

大郡主冷笑一聲,終於說話,「哈,這算什麼背叛,早在靖哥死去那年,我便已不是什麼皇家之人,這些年來依舊頂著這個郡主的頭銜,不過是為的這一天。」她目光冷如冰刀刺向高踞龍椅上的那個人,眼中刻骨的仇恨再也掩飾不住。

聽到那個名字,天元帝心頭的怒火如被冰水兜頭澆下,只余森森寒意。他微閉雙目,負手立於殿堂之上,過了好一會兒,眼睜開時已恢復到平日威嚴不可侵犯的帝王模樣,「原來你早就知道,以你的脾性,虧得能隱忍這麼多年,是因為茉兒吧。那麼現在,你就不怕?」

最後一句淡淡問來,卻有著一絲濃濃的血腥味。

惶恐只是剎那,大郡主臉上浮起譏諷之意,冷冷看他一眼。慢慢閉上眼睛,已經不願再和眼前的人多說一個字。她要做的事,到現在已經完成,剩下的事情,自有人替她做,而她相信,那個人必不會令她失望。

天元帝深深看她一眼,知道從她這裡得不到任何消息,不由目光一沉,森然道:「好,你即如此相信她,我倒要看看,她是不是能救得了你。」

在青越國南北都有大動作時,青越皇室又傳出風聲,皇室中有人不甘寂寞,通敵背國,皇帝陛下震怒,要以上善皇室的祖訓來施與懲罰——叛國者,必被地獄烈火焚燒。

所以,三日之後的午時,上善族祭祖的宗廟前。將進行一場火祭儀式。

到了當日,宗廟前的高台上,高高的柱子綁著一個臉色蒼白的女人,只是她容顏憔悴至此,神情卻是前所未有的驕傲。連日是來的折磨,被釘在了恥辱的柱子上,只是讓她的身體現出了疲累,然她的心,在這一刻,止異常的飛揚,臉上現出少女時的神采,當年那個恣意囂張的少女,似乎又回到了她的身上。

此時此刻,她不再是青越國尊榮的大郡主,也不是那個一心想著復仇的悲切女子,她是任越揚,是那個人的越場。

閉著雙目,臉上射出夢幻般幸福的神采,像是置身於一場美麗華貴的夢,不願醒來——但誰又知道,這些年來行屍般的生活,是否正是一場惡夢呢?

大郡主沉浸在往日的美好中,所以當驚變驟起之時,她卻有些反應不及。紅蓮一樣的烈火開始在身邊積聚,她的長發與衣裙在紅蓮中飛揚,仿如花朵綻放一般。

好漫長的一場夢啊,她現在是要醒了,還是會墮入另一個再也醒不過來的夢中?

文斂拼盡了全力趕來時,卻只看到熊熊大火中如鳳凰花盛開一般的女子。火勢已漫延到上身。連袖口與衣領處也是朵朵綻放的紅蓮,她甚至已看不清女子的面容,卻依然可以感覺到女子臉上恬靜安詳的表情,女子的目光穿過烈焰向她看來,輕輕地一點頭——那是在對她告別。

文斂握緊雙手,指甲陷入掌心,帶出星星血紅,她卻感覺不到。雖然火中的女子不感到痛苦,甚至是如願以償地走向了企望以久的路,但事實依舊是——她救不了她,眼睜睜看她在火海中化為灰燼!

高台之下,早已是一片混亂,刀光劍影縱橫,金鐵交擊的銳響,屍體一具具倒下,鮮血流了開來,滲入到石縫底下,加上那紅蓮焚燒的景象,活生生一片地獄的場景。

而在比高台還高的最高處,一個陰沉的身影正森然地注視著一切。

最初的悲痛過後,文斂緩緩抬頭,對上那人陰沉殘忍的目光,一瞬間。眼中的冰冷凍結了所有的感情,連時間也彷彿在剎那凝結——很好,事情發展到現在的地步,雙方已是不死不休。即如此,她還有什麼好顧忌!

皇室最精銳的軍隊,那是守衛皇族的根本所在,為此,文斂不再掩藏,傾己方之力。她不是當年的道尊萬千流,也不是祖先文省三,退無可退之時。何須再退!

殺人盈百,血流成河,此時的她,又何忌死後永墮地獄!

天元帝的目光從最開始的冷靜酷厲,隨著戰場形勢的發展,變得越來越陰沉,一張臉也黑得跟天邊的烏雲也似。

文斂身邊有赫嫵跟隨,她一步步向著天元帝的方向走去,所有試圖阻擋她腳步的人,都在兩人的強橫實力下變作一具具肢體不全的死屍。然而,即便如此,也沒有人退縮,為了保護那一個至高的存在,哪怕明知是會成為那兩人手底的亡魂,也不曾退卻半步,飛蛾撲火般圍了上去。因此,文斂前進的路,是用一具具屍體堆疊而成,是由腥紅的血液鋪就。

眼看著文斂越來越kao近,天元帝身邊的太監蒼白著臉,勸著自家皇帝退回宮中。天元帝陰沉著一張臉,就那樣看著文斂一步步走來,身形未動分毫。

為首的一名將軍,與文震曾有同袍之誼,此時看到文斂行此逆天之事,不由地心膽俱寒——然而此時,他卻沒有憤怒,只余鋪天蓋地的驚惶以及,心底深處的那一抹沉重的絕望。

他望著文斂,猶如望著一個來自地獄的幽暝——雖則殺人的是赫嫵,而文斂在兩人的保護下甚至是點血示沾。可看著那個白衣如雪的少女,在血海屍堆中走來,臉上的神情如蓮白般寧靜安詳,他的心底,便不由生出陣陣寒意。可是,保護陛下的生命不受危害,保護陛下的尊嚴不被侵犯。是軍人的職責所在,所以,儘管心裡的絕望已經漫延開來,他依舊挺身站在了文斂身前。

「文斂,你要想清楚,謀逆是什麼樣的罪名。文震赤膽忠心,捐軀赴國難,你難道就不顧念他九天之上的英靈?」

一句話說完,他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臉上冷汗涔涔,心裡卻是空落落的沒有依憑。

一路行來,遇到第一個人開口向她說話,文斂腳步一頓,目光泠泠向他看去。在那樣的目光中,將領心頭一顫,幾乎不敢與之對視。文斂淡淡看他一眼,又極淡地看向那個越來越近的人,語氣幽冷。

「正是為著大哥的英靈,所以,今日我不能退。」

輕輕一句話,卻讓在場經過戰火淬鍊悍不畏死的人,生生感到一股徹骨的寒意。今日,真的要變成人間地獄?真的只能至死方休?

文斂淡淡掃了他們一眼,語氣依舊不起波瀾,「我只要一個人的性命,你們退開,不要做無謂犧牲。」

在場諸人對看一眼,彼此都看到眼中的苦澀。

文斂微微抬頭,對上那人陰冷的目光,剎那柔軟的心瞬間冰冷起來,不再管眼前的攔路之人,撣了撣衣裳,邁開了腳步。

「你要統一這天下,那便由你,我文家說到底還是青越人。所以大哥上了戰場,二哥從商也為國庫貢獻了銀兩。四哥一心為民,也為你經營這江山社稷。我文家做到如此地步,不想求什麼尊榮,只要些許安寧,而你,卻依舊不放過。」文斂每走一步,便說出一句,她語氣淡淡,聽不出什麼怨恨之意,卻有些寂然和倦意。

「那所謂的預言,不過是你逼著海途大師說出口,以三千天道流弟子的性命威脅,海途大師做了平生唯一的愧事。所以遠走他方有生之年不回青越,死在了異鄉。

「爺爺一輩子都小心翼翼,沒做什麼出格的事,你卻查出了文家與萬千流的關係,便容不得文家的存在。若只這樣倒還罷了,你看中我文家儲存的財物,要文家三代人為你上善皇室做牛做馬,如今是兔死狗烹,鳥盡弓藏——所有你用完的棋子,都只有從棋盤上移去的命運。

「世上哪有這樣的好事。」

文斂在天元帝十步遠的地方站定,最後一句話幾乎是一字一頓地說出口,聲音不是很大,說出的話卻令所有在場之人都感到一種如山般的質感。

當此之時,所有的拼殺也已接近尾聲,文斂一方的人數雖不佔優勢,但個人武力卻遠非軍隊中的兵士所能相比,因此一翻撕殺下來,雖然人人帶傷,死亡數卻遠比天元帝一方的人數少。此時見文斂終於站在了天元帝面前,便遠遠地看著,提著兵器小心戒備。

文斂遠皇帝對視,文斂眼神淡淡,在一國之君的面前也自淡然處之,更是沒有當初面聖時的謹慎恭敬,一身白衣在這血海地獄的修羅場,有如盛開的白蓮,似乎帶著一層神聖的淡淡瑩光。

皇帝負手而立,他身邊的太監早已嚇得渾身哆嗦,如果不是根深蒂固的觀念讓他不能棄主而逃,只怕面在早已爬也爬出這戰場了。皇帝的臉陰沉的可怕,望著對面那個跟他女兒一般大的少女,如果不是親眼看到,他實在不能相信毀去他所有計劃的便是這看起來白蓮般的人兒。

到了這個關口,如果問文斂敢不敢弒君那便是廢話了。而以赫與嫵嫵的實力,離皇帝只有十步之遙,若他二人動手,這天下間還有誰人能阻擋?

然而,皇帝的表情初了最初的陰沉及一絲絲憤怒外,絲毫看不出什麼恐慌害怕來。難道他以為文斂最後不會對他下手?還是他認為自己有本事可以從赫與嫵嫵的聯手中全身而退?

文斂目光一凝,她和這個人已經沒什麼好說的,不管他還有什麼依憑,她今日既然以這種手段來了,那任何人也休想阻止她!

布衣之怒,流血五步,天下縞素!

猛然跨出一步,手微微舉了起來,文斂定定看著皇帝的面容,不愧是青越國有史以來最鐵血無情的帝王,面對赫此時散發出來的漫天殺氣,便是離的遠的武功高強之輩,也不得不退了半步,驚恐地望向赫。而這個明顯不具武功的皇帝,衣袍鼓動,頭髮向身後幾乎拉成一條直線——然而他的身體,卻是紋絲未動。

文斂冷哼一聲,便要下令,一聲嘆息,極詭異地傳入在場眾人耳中。明明聽著還很遠,但當嘆息聲落下時,場中已多了一個人,一個總帶著一身光明,如神一般的人——

青越之神,上善瓏玦。

上善瓏玦站在文斂與皇帝之間,依舊白衣盛雪,容顏絕世,只是蒼白的臉色在雪衣的襯托下,顯出幾分滄桑疲倦。他向著文斂默然看去一眼,又是極輕極輕地嘆息一聲。然後,撩起衣擺,轉身,對著文斂跪了下去。

他這一跪,震撼了在場所有人,一直沉著臉的天元帝,在他跪下的一剎那,眼神也起了波瀾,眼中閃過極複雜的光芒。

尤其那些個將士,上善瓏玦不僅是六王爺,更是青越國軍中的神,而今神向凡人下跪,在他們心中造成的衝擊實在不小,連帶的,那個讓他們王爺下跪的人,惹來了無數憤憤吃人的目光。

萬千殺人目光集於一身時,文斂卻猶自寂然。她感覺不到那些灼灼的目光,只是淡淡望著那個下跪的人——那人雖然跪下了,卻還是無損他一絲高潔,跪拜在塵埃里,連塵埃也染上了光輝——文斂定定望向他的眼睛,她與他不同那些望著他們的人,她看進他的眼裡,看到了他心底深處,知道了他的堅決。

誰也沒有說話,連重傷之人的呻吟在這一刻也沉靜了下來,整個戰場充斥著一種劫後餘生的死寂意味。所有人的目光最後不約而同地望向文斂。

文斂只是看著上善瓏玦,久到在場之人被這種氣氛壓得喘不過氣來時,她終於輕輕地一點頭,說了一句別人不是很聽得懂的話,「如果這真是你想要的,我便如你如願。」一指遠處匆匆跑來的一群人,也不看天元帝此時是何表情,語氣斬釘截鐵,「留他性命,可以。但——這個國家的主人,須得換換。」

上善瓏玦微微一怔,隨著她的手指望過去。

那裡,是接到消息終於趕了過來的青越太子——

上善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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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世之今生安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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