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浪淘沙 第六十二章 見帝君而失所依

卷三浪淘沙 第六十二章 見帝君而失所依

不管路有多長,要走多久,不管有多少人在半路擋著,文斂最終是要見到這個國這有的至尊。

所以當那位太監總管再一次停下了腳步,以無比恭敬的語氣地說道:「陛下,文斂帶來了。」時,文斂的心微微一顫,所有的思緒便在那一刻停住了。

任倫恭恭敬敬的向天元帝稟報了一聲后,便悄無聲息地離開了。現在人已經帶到,他知道接下來的事已經不適合自己在場。

大殿里一時變得沉寂,文斂沒有聽到皇帝說話,她微垂著頭,可以看到前方不遠一雙明黃的靴子。皇帝此時背對自己站著,似乎在抬頭看什麼東西,沒聽到任倫的聲音。

站在自己前面的就是這個國家的皇帝啊,三國中最強悍的君主,即便什麼都沒說,甚至連目光也未給與一分,然而文斂依舊能感覺到那種無與倫比的氣勢。其實她是不怕這個皇帝的,心裡甚至沒有普通人對天下的敬畏,除了某些原因外,她兩世為人的經歷也是其中一個原因。

皇帝的沉默有時是最後的.武器,青越朝堂上當這個皇帝陰沉著臉不說話時,底下的那一幫大臣哪個不是心驚膽戰,汗流浹背。可文斂不是他們,如果天元帝想以此來震懾她好讓等會兒自己變得更加聽話,那麼他恐怕要失望了。

總不會大家一直都不說話吧,看.誰最後熬不住。文斂這樣想著,便安然自若地立在那裡,沒有說話,也沒有對這普通人一輩子也進不來的皇宮表現好奇。

這樣詭異的靜默其實也沒有.持續多久,就在皇帝發現自己平時對付大臣的一招根本對這個小姑娘不管用時,他果斷地放棄了——畢竟一個皇帝和一個小姑娘這樣子較勁也說不過去是吧。

所以,最後是皇帝慢慢地轉過了聲,結束了這樣一.聲奇怪的對峙。雖然對文斂並不陌生了,可是見到真人還是第一次,免不了要打量一翻,卻發現文斂跟一般姑娘似乎也無二樣,面相上看不出來有什麼奇特的地方,更看不出來她哪來的本事可以入了皇弟的眼——當然文斂一直低著頭讓他看的並不真切。

「見了朕,為何不跪?」語氣平淡,可是那一股子凌駕千.萬人的氣勢毫無保留的表現了出來。

聽到皇帝終於問話,一直如老僧入定一樣的文.斂也有了反應,只見她慢慢抬起頭,臉上比天元帝還要平靜,定定地望了皇帝一眼——什麼人敢直視天顏?可文斂似乎不知道這一點,或者說她知道了也不在乎,那一眼甚至隱隱帶著譏誚。皇帝臉一沉,偌大的宮殿里空氣便有些凝滯了。

文斂看一眼,垂.下頭,不緊不慢地問了一句,「我,憑何跪?」一句話,四個字,文斂與天子的第一次交談便有了火藥的味道。

皇帝高深莫測看著她,似乎沒有因她這樣大不敬的話而發怒,也是不緊不慢說了句,「朕乃天子。」

文斂依舊重著頭,不看眼前之人不是因為不敢看,頓了頓,好一副垂眉順目的模樣,「皇上乃天子,文斂不過庶民而已。按禮制,平民百姓入不了皇宮,既然皇上宣了我入宮見駕表示不以常規。既如此,本該見駕跪拜的規矩,當然也是遵從皇上的意思而不實行了。」

「原來所謂的文氏傳人,不過一刁鑽呈口舌之能的無知黃口小兒。」

文斂抬起頭,很自然地看著皇帝,「皇上是天子,說什麼就是什麼。」

皇帝微微眯起眼,語氣不由加重了些,「你是說朕以勢欺人?」

文斂很平靜地看著他,既沒有承讓,也不否認。不得不說,她這樣的態度對於一個國家的君主來說,相當於挑釁了,可以直接丟出去砍腦袋。然而皇帝只是看了看她,便朝前走了幾步,一手指向正堂上掛著的匾額,「你看這幾個是什麼字?」

文斂依言望去,卻見上面寫著四大鎏金大字:正大光明。看來在自己到之前,皇帝便一直在看這幾個字么。文斂表情不變,心裡卻泛起一絲譏諷的笑。她知道皇帝不是要自己回答,所以只是看著沒有說話。果然聽到皇帝繼續說了下去。

「這是先祖之訓,歷代皇帝以此為執政立身之基。」說著驀然轉身望向文斂,「你可知你剛才的話可算是詆毀先祖,若朕追究下來,抄家滅族也不在話下。」

雖然知道皇帝這一翻話是唬人的,文斂還是忍不住心顫了下。她此時有如一個跟家長鬧彆扭的固執小孩,擰著脖子擺出一副倔強孤狠的模樣。皇帝看了,本來陰沉的臉色忽然一變,居然輕輕笑了起來。「朕知道你委曲,文解明屬意的繼承人是你,可是現在文家的一切全由你二哥文離管著。朕當年下旨將文家封為官商,也是你二哥出的頭。你是否覺得有為祖父的遺願,跟朕鬧彆扭?」

文斂眼中的訝色一閃而過,臉上終於有了一絲鬆動,「那是我二哥,我委曲什麼。我本來就不喜歡經商,將那些交給二哥才是最正確不過的。」

「倒也是,依朕看來,你文斂雖也是聰明絕頂之輩,但論經商之能你確實比不過你那位號稱天才的二哥,而論為官又比不上三哥文艮。可見,任何一個人都有屬於他自己的才能,並不是什麼事都適合的。」皇帝滿含笑意地說著,望著文斂的目光頗有讚賞之意。「你小小年紀便被祖父選為家族繼承人,十三歲離家,無論遇到多大風險都一一化解了。遠的不說,單是守孝這三年裡,足不出戶便能調和定州漕幫和河運鹽幫的矛盾,不僅得了錢財,還贏得了兩大幫派的人心。想必文離在定州的生意做得更順心了吧,否則也不會拋下家業跑到朝城賞花吃酒。」

皇帝是越說越溫和,文斂聽了,卻已是在冒冷汗。自以為做得最隱秘的兩件事,竟然被人知道得一清二楚。前面一件倒還罷了,畢竟怎麼算起來也是在為天家賺錢,也是不可指責的事。可是二哥去到朝城不僅隱密,也是沒有事先計劃偶爾去到連她也不知道的事。雖然她不知道二哥現在是不是在朝城,可是她知道既然皇帝說出來了,那當然不是隨便找一個地方來騙她。可是,為什麼皇帝會查到?

雖然身體已是一片荒涼,她的面上依舊沒有表lou什麼。皇帝看了,眼中閃過一絲不知是失望還是高興的表情。

「你說他是去做什麼的呢?據朕所知,朝城並沒有什麼大的生意值得他親自跑這一趟。你是文離的妹妹,想來該是最了解他的人吧?」

文斂終於免定下心神,也已經想好了說辭,「我文家雖有兄妹五人,不過彼此都不cha手他人的事的,所以,我也不知二哥去朝城的真正原因。」先說明自己不知情,然後話鋒一轉,不能讓皇帝認為文離去什麼不對,「不過,以我對二哥的了解,他從不會浪費時間去做沒有價值的事。雖然朝城目前是沒有什麼值得二哥親往的東西,但這也同時說明了那裡有發展的餘地。以二哥的性格,必是要去嘗試未曾有過的挑戰,而我想,現在的朝城正好是這樣的一個地方,這便是我能想出的二哥去朝城的原因,也是唯一的原因。」

皇帝看了看文斂,似乎對她這個回答還算滿意,遂說道:「行商天下,本是不拘,他有能力擴大版圖,於朕有利,朕自然明白這個道理。」

兩人談話至此,對對方都已經有了一大比較明晰的了解了。在皇帝看來,文斂聰明過人,少時離家又多磨練,是許多少年公子都比不了的。心裡以家人為重,行事有自己的一番原則,但正是因為聰明,大抵聰明的人都會有個共同的毛病,那就是傲氣。雖然他在文斂身上沒有感覺到,但是,卻看到了。當然,文斂的性子恐怕還有加上一點——年少氣盛。

是的,年少氣盛。文斂心裡對皇帝有怨氣,所以她見駕不跪,甚至無禮頂撞,然而,又會為了自己的哥哥在聖駕面前辯解。皇帝對此理解為年少氣盛。

這就是皇帝對文斂的評價。當然,更是文斂希望皇帝對她如此評論。

在來之前她已經想過,要以什麼模樣出現在皇帝面前,想完全隱瞞這不可能。雖然不曾見過這個天元帝,但憑她所知道的一些東西可以推測出,青越國的君主不是一個可以隨意唬弄的人。所以,她最後的決定是,既不完全隱瞞,也不可全部暴lou,這樣真真假假才是最安全的做法。

因此,從踏進這個皇宮的那一刻起,對皇權甚至是眼前這個皇帝的排斥,她沒有打算隱瞞。她不怕因此而得罪皇帝,因為自己對皇帝來說還很有用處,也因為,他們之間有一個人的存在,無論如何皇帝也不會動她。

想到還是要依著人才能得到保障,文斂心裡不免有些沮喪,但一想到是那個人,這股沮喪便又消失了。

不管怎麼說,今天見到皇帝一切和她最初的設想沒有多大出入,當然,也可能是人家皇帝也掖著藏著了,沒有拿出真面目來給她看。

短暫的沉默后皇帝走上的寶座,那表示拉家常結束了——相對於後面他們要談到的話,說是拉家常一點都不為過。當皇帝在那把代表著天下最大的權勢的椅子上坐下來后,先前臉上還算溫和的笑容找不出一絲影子了。而那種帝王的威嚴讓文斂感覺得更為深刻。

「文斂,你可知朕為何要宣你入宮?」

文斂不答,只是執著地與皇帝陛下對視。

皇帝威嚴的聲音在大殿里響著,「文家祖先曾與太祖爺相交莫逆,是為開國功臣,可說你文氏一族與我朝命脈相連。到爾等一代,文氏五子,其中有三各以文、武、商佐君。然而朕知,文氏子孫還有一人可為青越立大功。朕今日命你來,就是與你文家潑天功勛,以保後世子孫至千秋萬代。」說到這裡,皇帝停下來看著下方站立的文斂。

文斂一陣沉默,皇帝也不催促。似乎是經過了一翻思想鬥爭,文斂的望著殿下端坐之人,眼神一片清冷,「皇上請說,無論做到做不到,必按皇上所願全力以赴。」

「如此甚好,」皇帝依舊面無表情,看著文斂一字一字問道:「太祖爺的尊號是什麼?」

「尊一帝。」

「不錯,早在開國之初,太祖的宏願便已召示天下。如今天下三分,此非百姓之福,唯有天下一統,方是正道。」文斂靜靜聽著,沒有發表任何意見,即使心裡有不屑他打出尊一帝的名號來為自己的野心的開拖。天元帝似乎說得興起,不僅臉現興奮,眼中更是開始湧現狂熱,「數千年來,在這片土地上不知經過了多少朝代的更替,除了一千三百年前的大月朝,從來沒有誰真正統一過這個天下。其實嚴格算起來,大月朝也不曾真的做到過,因為他們並沒有將kao近蠻族的三州收歸版圖。但現是,朕有這個機會,更加有這樣的實力。如今癸丘已是破敗不堪,只需最後一擊便可入歸我青越。而這最後一擊容不得半絲差錯,所以——」天元帝目光灼灼地看著文斂,一字一句吐出最後也是最重要的話,「我要你助瓏玦,滅欒氏。」

欒氏,癸丘皇姓,欒氏滅,癸丘朝也就散了。

文斂早有心裡準備,聽到這些時心裡多沒多少吃驚,只是見到天元帝此時臉上的表情,心裡猛得發寒。現在的天元帝,看起來非常像歷史上那些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不惜以天下陪葬的暴君戾君變態君主。

——這,這就是天元帝的真面目么?連上善瓏玦也沒有看到的真面目?文斂心裡冰冷一片,可是她還是強迫自己正視對皇帝的眼睛,不許自己有半步退讓。而皇帝此時也從那種狂熱中清醒了過來,其實這種狂熱一直存在於他體內,只是今日讓其形之於外罷了——為什麼會形之於外?不,不是一時沒有控制,而是他根本沒想過要控制。眼看畢生心愿慢慢達成,他不介意表現一下狂傲的心情。

淡淡一眼向文斂掃去,皇帝臉上再也找不到一絲激動痕迹,平靜地就像剛才的一切只是幻覺。但是文斂知道,那當然不是幻覺。

「只要你做到這一點,朕允你將來一個承諾。」

文斂雙手緊握,如果不是她牙根緊咬,冷嗤之聲就要衝口而出。奪去了自己的東西還不算,最後還要拿著原本屬於自己的東西來作獎賞。見過無恥的,卻沒見過這麼無恥的。

「皇上說什麼——就是什麼。」

皇帝冷眼看她,「看你似乎很不滿。」

文斂的拳頭握了又握,語氣僵硬,「不敢。」

「啍,只是不敢么?朕既然要用你,自然不怕你敢。不過,還是有一句要提醒你,朕對你的要求,最重要的,就是滅掉癸丘。其他所有的都可以不計。所以,如果有人對這個目的造成阻撓或者是想要破壞,無論是誰,你都必需給解決掉。聽明白了嗎?」

文斂放棄折磨自己的手,一點一點向那個端坐於上的男人望去。這個人,前一刻可以和你很溫和的笑,可下一刻馬上就變成一個冷血無情的帝王,一個——什麼都可以拋棄的帝王。她終於放棄了抵抗,心裡居然沒有覺得多難過,只是有些空,再加一點冷。

這一天,還是到了么?不管怎樣避免,還是不能逃拖嗎?

文斂心裡覺得有點鈍鈍的痛,是最近沒有吃好飯,又犯胃痛了嗎?文斂此時的目光,無風無雨也無晴,她只是看著那個天底下最強勢的男人,問的有些索然,「為什麼呢?他已經為皇上做到如此地步,皇上怎麼——怎麼還捨得這樣對他?捨得,懷疑他?」

一直強硬的皇帝在聽到這句話后,臉上的表情也終於出現了一絲裂縫,然而他很快地閉了閉眼,掩去了一切有可能的軟弱,望著文斂的目光就如鐵錐一樣,聲音更是冰冷的沒有一絲溫度,「朕沒有要懷疑誰?只要不背叛朕,所有的人,都能得到朕的庇護。」

文斂垂下眼,她覺得心裡很空,可是儘管如此,她想的事卻還不是文家的事。此時她的是遠在青越邊境的上善瓏玦,那個像神一般的人,世人都將他當成了神,可是他不是,所以,他也是會受傷的。而他所受的傷,卻來自他最親最敬的人。

先是一手將他帶大,視之如父如母的兄長,馬上,又要輪到她了吧。真是好計謀啊,以她來牽制上善瓏玦,又用文家所有人的性命來控制了她。

既然明白結果已定,再悲哀也於事無補,所以文斂最後一次抬頭平靜地問:「琅寰城是皇上授意而成,軍隊在經過皇上的同意而建,一切諸事都是為了皇上的統一之願而行。就算柔妃娘娘一事有意隱瞞,那也不是為了最後讓皇上一家三口團聚。我實在想不出,皇上是為了什麼,要對玦這樣殘忍。你難道不知,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達成你的願望嗎?」

最後一句已是質問了。皇上的臉色越變越陰沉,到文斂說完時已達到歷史之最,足已嚇倒滿朝文武。一時之間,大殿再次陷入沉寂,沉寂的可怕。

而心裡空空的文斂,卻已經不在乎皇帝的臉色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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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世之今生安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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