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那個被帶走的英語老師(1)

一、那個被帶走的英語老師(1)

國慶假期,江南的秋雨來得快而猛。

家住一樓的吳先生忙到院子里搶收衣服,只聽「砰」一聲巨響,像是有什麼東西從上面落下,壓得今年開春剛換的雨棚搖搖欲墜。吳先生伸頭一看,嚇得怒火頓時沒了,趕緊拿出手機報警。

雨棚上躺著一個昏迷不醒的小女孩。

傍晚時分,警方以涉嫌虐待罪,將白天鵝教育機構的英語老師伊程方從課堂上帶走。據調查,墜落到吳先生家雨棚上的小女孩名叫路嚮往,是伊程方六歲的親生女兒。路嚮往在醫院經救治后蘇醒,萬幸的是,由於雨棚的緩衝,身體並無大礙,但醫生在她身上發現了多處傷痕,鑒定結果表明是受暴力傷害所致。

路嚮往聲稱母親伊程方經常打她,不讓她吃飯,還會把她關在家裡。這次伊程方已將她在家中關了三天,她太餓了,翻出窗戶打算順著落水管從五樓爬到一樓,到小區門口的小賣部買點東西吃,沒想到剛抓住落水管,突然下起暴雨,手一滑,就掉下來了。

路嚮往瘦得皮包骨頭,齊劉海,大眼睛,一邊說一邊嚎啕大哭,眼淚鼻涕糊了滿臉,連護士看了也忍不住跟著抹眼淚,沒有人會懷疑一個純真的小女孩說出來的話。

而警察進入教室時,伊程方還很客氣地問有什麼事,她現在在上課,不希望被打擾,全然沒有意識到自己已涉嫌犯罪。女警察有點義憤填膺,用簡單的言語說明來意,請她接受調查,伊程方仍淡定不已,沉默著,放下粉筆,抽出一張濕紙巾擦手,拂了拂劉海,喝口水,在眾目睽睽之下走出教室。

橙粉色的高跟鞋在地板上踩著碎步,卡其色長款針織衫在風中飛揚,長發飄飄,五六個警察跟在她的身後。

路嚮往從醫院裡偷跑出來,躲在柱子後面面無表情地打量她的母親,嚴肅的警察和不遠處的警車,她先是笑,然後皺起眉頭,無聲地抽泣。

可沒人注意到她,白天鵝里的行政人員已慌成了一團,四下奔走,聽到腳步聲,路嚮往扭頭跑了。

今天的白天鵝格外熱鬧,假期里的培訓班,來上課的學生總是特別多,金牌老師的課表更是在一個月前就排滿了。伊程方作為白天鵝的金牌老師之一,為了妥善安置她的學生,教學主管還特地動腦筋在這個足以容納五十人的教室里又加了三張桌子。

此刻少年們嘩然,從擠得側個身都困難的課桌里跳出來,擁到門口觀望,嘰嘰喳喳。

「這在幹嘛?拍電視劇?」

「哎,好像是有部電視劇要在我們這取景呢。」

「伊老師也參演了?」

「看樣子是啊,虐待罪,真好笑,伊老師都捨不得虐待我們。」

「她出名了,還教我們嗎?」

「要我就去當明星了,教什麼書啊。」

......

教室外,正坐著玩手機的家長們紛紛抬起頭。

「出什麼事了?」

「說是在拍電視劇。」

「拍電視劇?不上課了嗎?那這節課怎麼算?」

「我看那是真警察啊,不像鬧著玩的。」

「聽說因為虐待孩子,差點把孩子打死。」

「啊?打誰家的孩子了?」

「我女兒昨天到家,半張臉都腫了,怎麼問她都不說在哪弄傷的,但這幾天,她除了來學英語,哪也沒去。」

剛才還一副無所謂模樣的家長們也收起了手機,囔囔著要見負責人。

負責人余擎關上了門,躲在辦公室里坐立不安,桌上擺著今年的優秀老師推薦表,伊程方的名字寫在第一張上。

她在白天鵝工作了八年,勤勤懇懇,是一棵搖錢樹,雖不像別的老師那樣健談,但不妨礙所有人對她的喜愛。

在教學調查表中,男學生認為伊程方溫柔漂亮;女學生說她可愛風趣,夢想像她一樣能講一口流利的英語;家長們對伊老師讚不絕口,特別負責認真,會用心地準備學習報告,孩子的英語成績也的確有見提高。同事們更別提了,依賴她的好說話,趕著約會,家裡有事,手上的工作又急,想找人幫忙時,託付給伊姐就沒錯了。

她不僅是搖錢樹,而且向來非常讓人省心。

假如不是親眼所見,余擎絕對不相信這種事會發生在伊程方身上,他想喝一杯咖啡,咖啡豆竟卡在了咖啡機的研磨口,便夾出一朵皇菊,泡了一杯茶,倚在傳真機上等總部的答覆,手指在桌面上來回彈動,水杯端不穩,熱水流出來,鑽心的滾燙。

也許警方搞錯了,但大概率是自我安慰,那位女警察,可能有了小孩,看伊程方的那眼神,恨不得一口把她吃了。他一向自詡看人很准,能迅速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並於一時間向高層彙報,年紀輕輕就當上分校校長的余擎絕非浪得這個職位。

他曾提出「四點」招人法,即是第一點觀長相,第二點審人品,第三點看情商,第四點才是一直被誤以為最重要的「專業水平」,余擎認為最佳的推銷員,最好的宣傳者是講師本身,於是這家分校多年來不發傳單,不做廣告,不打騷擾電話,卻每年奪得業績頭魁。

董事長親口稱讚這「四點」是助力白天鵝躋身一流培訓機構的「金點子」,一度被當作典型在全國各大分校推廣,余擎也進入了事業騰飛的高速通道。

毋庸置疑,對比這四點,伊程方每一項都能打滿分,她存在問題,等於當面打了余擎一巴掌。傳真機紋絲不動,他看了一眼手錶,心急如焚,如果沒有這起黑天鵝事件,不出意外,年底他就能進入總部的領導團隊,不用再操勞教學、人事這些複雜繁瑣的小事,而會過上周旋在各大酒會,騎馬、打高爾夫便能談下一個合作方的中產階級生活。

他想著想著,心都快涼了,也許這就是所謂的前功盡棄,可余擎不甘心,他向高層領導提出了自己的計劃:跟在場的家長解釋這只是個誤會,對不知情的家長封鎖消息。為了前途,在未得到領導批示之前,他已吩咐下屬如此照辦了。

雨一直下,來自大自然的聒雜訊和鼎沸的談話聲交織成一張撲朔迷離的網,杯中的皇菊盛開如一朵鮮花。

行政科科長尚雪未敲門,沖了進來,余擎的心裡一咯噔,閉上眼睛。

「余總,家長們要聽解釋。」

余擎嘆口氣:「不是說這只是個誤會么?」

「他們不相信。」

「就說拍電視劇,先打發他們走。」

尚雪沉默了半分鐘,道:「拍電視劇說不過去,伊程方的照片都撤了。」

余擎瞪大眼睛望著他的下屬:「尚科長,誰讓你們撤的?我說了嗎?誰讓你們撤的!」

「我讓撤的。」

「你給我個解釋!」

「余總,記者到了,在到處拍,他們但凡拿到一點證據,定會添油加醋。」

余擎又閉上眼睛,揮揮手示意她出去。

陶瓷花瓶「哐當」碎在地上,一個家長怒吼道:「讓你們負責人出來!心裡沒鬼你們怕什麼呀!這是培訓機構還是收容所啊!難怪孩子的成績變好了呢,都是你們打出來的!」

「就是!讓你們負責人出來!」

「再不出來,我們把這給砸了!」

「就應該砸了!昧著良心賺黑心錢!」

手機叮咚作響,一位員工在公司群里轉發了一篇針對白天鵝的新聞報道:培訓機構涉嫌虐待學生,白天鵝是真天鵝還是醜小鴨?

白天鵝本身是一個全面和多元化的培訓機構,教學覆蓋小學一年級至高中三年級,涉及語文、數學、英語等主要課程,另有編程、奧數、美術、舞蹈等興趣班。實行會員制,會費一次最少繳納一年,按照不同的課程分別收取,課程報的越多會費越便宜,一次性繳納三年還有折扣。

並且,同期的單科課程進度一致,學生可以根據喜好,自由預約不同老師的課程。這種特色的收費制度和人性化模式很具有誘導性,報了語文的往往想著再報個數學,報了數學不如再報個英語更划算,家長們本著學得越多對孩子越好的心理,沖著白天鵝的口碑,但凡有些經濟能力的都是閉著眼睛慷慨解囊,連繳三年會費,選兩門課程以上的大有人在。

分校目前共有三千餘名會員,光這家分校每年的預收款,總部就能養一個集吃飯住宿娛樂於一體的農場。

所以顧客是上帝。

萬般無奈,余擎打開門,面對家長點頭哈腰,請他們坐下來慢慢談。坐倒是坐了,在加了三張桌子的教室里黑壓壓坐了一片,但談,余擎一句話也講不出,家長們的問題連連拋出:伊程方到底虐待了哪些學生?她怎麼能當上培訓老師的?其他老師是否有過犯罪行為?校方是否縱容?

他努力裝出耐心傾聽的樣子。

時間艱難地滑過,華燈初上,總部的答覆到了,寥寥幾字:立即聯繫法律顧問,公開道歉,退會費,用一切辦法平息家長情緒。

余擎回復:請領導以大局為重,建議低調和解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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