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蜀王的煩惱

001 蜀王的煩惱

唐,貞觀十一年,五月初七,山南道利州。雨下得雖不大,但瀰漫的霧氣加上天空的陰霾令人不爽。州府城內的行人很少,酒肆的夥計大都靠着內門的門框,甩動着手裏的毛巾百無聊賴的哼著小曲兒。「小畜生,看我不打死你!」一道上了年歲的老男人的聲音和著悉悉索索的雨聲在這個安靜的巷子裏顯得格外的不協調。「杜大天師又在做法降妖捉鬼了。」聚珍齋的夥計劉三兒晃搭着手中的白抹布,朝斜對面仁妙堂藥鋪夥計馮六擠眉弄眼的笑說着。「嘿,我說三哥,你說那杜老騙子的兒子能挺過這一次么?聽老頭這架勢是真下狠手了。你是不知道啊,上次老頭都來我們店來買金瘡葯了。」馮六猛吸了幾口涼氣,側耳一邊聽着巷子深處那歇斯底里的求饒聲,還有一個老頭憤怒的咒罵聲,一邊捂著牙花子朝劉三兒表情凄慘的說道,就好像此時挨打挨罵的是他一樣。「金瘡葯?打兒子都打到要用金瘡葯的地步了?」劉三兒也吸了口涼氣,臉上寫滿同情的朝巷子深處,那凄慘聲音的源頭望去。兩個夥計口中的這位杜大天師,杜老騙子實為一人,名為杜憲。利州早年間有這麼一句話:皇管天,官管地,城南土木管人間。這話里的土木二字指的便是城南的杜家。這句民謠雖然大俗,乃為市井傳唱而已,但其中所蘊含的內容,卻是一件足以讓乍聽之人產生驚奇的。要知道這山南道乃是魚米之鄉,豪門望族數不勝數。別說是道中,哪怕是這區區利州城,杜家鼎盛之際的財富也未必數在前排。可究竟是什麼實力令城南杜家有了在民謠中與朝廷官府並列的資格呢?答案很簡單,蜀王李湛曾在早年間賜給杜家四個大字——風水人家。不錯,杜家所從事的就是這種不當吃不當用的行當,替人看風水。據說當年蜀王李湛相信風水,甚至達到了一種痴迷的程度。有句話說的好,但凡通道必有一好。李湛走上信風水這條道路也是有原因的,那便是他命至中年卻未得一子。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眼看哥哥梁王,弟弟李淵的孩子都差不多能打醬油了,李湛卻依舊老哥一個,這能讓他安心么?那時候李淵還沒有開國,不過李家是隴西大門閥,有的是錢。隴西,四川有名的郎中幾乎來瞧了個便,也沒有看出李湛的女人們為什麼懷不上孩子,這下李湛更加的苦惱惆悵了。要說這迷信的發芽的土壤並非是人類的愚昧和無知,而是醫療,科學水平有着不可彌補的局限性。李湛在尋求醫療幫助未果的情況下,毅然的走上了一條通道,信天的路,而事實證明,這哥們兒還真信對了。剛一開始時,李湛雖然下決心要向天要個兒子,但卻一時之間無處下手。菩薩,佛祖,三清,女媧……凡是李湛能想出來的大神基本被他非常「虔誠」的拜了個遍,可一晃一年過去了,瞧瞧自家女人的肚皮,依舊癟的想讓李湛踹上幾腳。突然有一天,李府的大管家興沖沖的跑進了李湛得書房,興高采烈的和李湛彙報了一件天大的好事兒。「老爺,小子在北街發現了一個江湖奇人,他……」管家李星說道此處停了下來,抬眼看到李湛始終閉着眼,手中掐著佛珠,口中叨叨咕咕的念著經。李湛此時嘴裏念叨得是隴西一個張姓望族送來的求子經,據說每日念他一百遍,不出三個月便能有兒子。這李湛體態富貴,大耳低垂,還別說,捏著佛珠閉眼念經的模樣還真有點兒佛像。大管家李星見李湛此時正用心於此,哪裏有空搭理自己,便生生的把接下來的話吞了回去,想改個李湛興緻好的時候再彙報。李湛雖在念經,但他不聾,也聽出李星語氣歡快,定是有什麼好事兒,便留了個耳朵,心存着聽聽李星到底彙報什麼事兒。「怎麼不說了?」李湛眉毛一挑,淡淡的問道。「嘿,小子以為爺入定了呢,便沒有打攪。」李星諂笑道。「可是尋得曹天師了?」李湛依舊沒有睜眼的問道。「這……」李星小心的低下了頭,謹慎的回道:「曹天師依舊沒有尋到。」李湛口中的曹天師,是隋唐年間隴西地區非常有名的曹達,曹定南。民間傳說這位曹達有憑陽宅望子孫福禍,觀陰宅說祖宗成敗之能,乃是當世著名風水宗師,百姓特送天師稱號。「哎……」李湛失落的嘆了一口氣,手中的佛珠再次勻速掐動起來。「老爺,您早晨喝了幾碗粥啊?」李星咬了咬牙,目光閃爍,鼓起勇氣聲音顫抖的問道。「嗯?」李湛聽到自己這位素來做事穩當的大管家此刻竟然說出如此毫無邏輯的話,一時間竟然愣在了那裏。「不……不,老爺您別生氣,小子只是……」李星見李湛有些溫怒,當場就有些離魂兒,要知道這李家哥四個,可都是上馬那槍挑人的主兒,自己如此孟浪,幾個大嘴巴是跑不了了。不過又想想,手裏這個消息絕對是大功的成色,頓時又再次鼓起勇氣抬眼看着李湛。「是兩碗!」許是李湛念佛的緣故,竟然在短暫的詫異后,語氣恢復了平和,淡淡的答到。「老爺昨夜可曾夢到請兩個陌生人吃酒下棋?」李星聽李湛回答確是喝了兩碗粥后一時間得意忘形,脫口問道。可誰知,李湛一聽到李星這個問題,兩隻微閉的眼睛竟然圓睜起來,同時霍的站起,右手中桃木的佛珠被李湛捏的咯吱吱作響,兩道劍眉微微的跳動着,嘴角輕微的抽搐起來。「老爺饒命,老爺饒命啊!」李星就算再迷糊此時也醒了,眼前這位跟了十幾年的老爺這副表情,那是要殺人啊。趕忙跪在地上,把頭磕得砰砰響。心裏暗罵:「看來這堆肉今兒是死活也都交代這兒了。」李湛雙手撐著書桌,袍袖隨着他得身子輕微的顫抖著,兩隻眼睛死死的盯着管家李星。「說,你是怎麼知道的!」許久之後,李湛終於開口問道。跪在地上的李星此時額頭已經磕出了一片鮮血,此時聽李湛竟然止住了雷霆,如此平和的發問,而問話的內容竟似間接肯定了自己所問的內容,登時心中大喜,連忙抬起頭可憐巴巴的看着李湛,也顧不得額頭上血呼啦的慘狀,顫聲講自己今早在北街遇到的奇事說了出來……聽大管家李星敘述完今天上午的遭遇后,李湛又一次激動了起來,兩隻眼睛閃爍不定。原來啊,這管家李星近日剛看好了北街口一戶中得閨女,雖然快五十歲的李星已經有了四房小妾,但只要他一想起來那北街口的碎嘴子劉寡婦帶着的那個閨女,心裏就直痒痒。這不,今天天還沒亮時,李星就滿腦子是劉寡婦她閨女兒的身段兒,那小胸脯鼓溜的,那小屁股翹的,那……李星不敢再想下去了,再想下去估計就要折騰身邊的小妾來發泄春火了。他身在隴西第一貴族的府內,別看是個管家,那也是外人緊巴結的主兒。李星且愛惜自己的身體呢,懷仁堂的坐班先生說了,他這把年紀,房中術越少越好,他李星可不能為了腦中得那個玉人兒而把寶貴的子孫放給身邊躺着的,早已經沒了興趣的小妾身上。天剛一亮,李星就在廚房撿了些點心餅子,哼著小曲兒便出了李府直奔北街而去。隴西的十月天氣雖不是特冷,但無遮攔的晨風刮過李星的臉還是覺得有點疼,當下緊了緊袍子,大聲的唱着一首接一首的葷曲兒走在北街上。「八個餅子給我仨,免了一早頭磕仨!」一道清亮的聲音從李星背後響了起來。李星雖聽到身後的人聲,但他急於去見那小美人兒,哪裏會多想什麼,腳下絲毫未停邁步朝前走着。「八個餅子給我仨,免了一早頭磕仨!」那道聲音再一次的從李星身後響了起來。這時候李星雖然着急趕路,但好奇心令他回頭看去,口中恨恨道:「是誰一大早上……」李星想要說:是誰一大早扯著脖子叫嚷着磕頭,爺就讓你磕仨。可李星這句話剛到嘴邊,他的眼光還沒有尋得聲音主人時,腦海中突然像被電流擊中死得,身子猛然定住了。「八個餅子……八個餅子……」李星嘴裏一邊念叨著這句話,一邊用目光繼續尋找聲音的主人。大早晨的,除了那幾個零星兒賣包子早點的小販兒,北街幾乎沒有什麼人。所以李星很容易將目光鎖定了一個人,一個在這樣冷得天兒還身穿青色長衫的男子。李星盯着那青山男子。就見那男子生的當真好面相,青色的長衫加上淡白得晨光令那男子的臉皮像是用豆腐雕出的一般。男子斜斜的靠着一處當鋪的牆角邊,睜著一雙清澈透底的眼睛也看着李星。「這雙眼睛也太乾淨了吧?這世上竟然有這等星目。」李星看着青袍男子,眼神被那男子的雙眸吸引了。李星也就是個男人,如果他是個女人,單不說青袍男子樣子如何,就憑這雙眼睛,女人稀里糊塗被推倒都有情可原。其實李星心中大驚的原因是,他分明記得今早自己在李府廚房內,不多不少正是撿了八個點心餅子。之所以李星記得牢,那是因為李星拿完了昨晚王妃們剩下的七個紅小豆餡的餅子時特意數了一下,當時心裏還想,單數不吉利,索性又從今天早晨王妃們的早餐中拿出了一個果蜜餡的餅子,湊了個八賢之數。「你可是在和我說話?」李星沉聲問道。「八個餅子給我仨,果蜜一個,紅小豆兩個。」青袍男子沒有直接回李星的話,笑了笑,一雙乾淨的不能再乾淨的眼睛盯着李星手中提得食盒。李星聽對方竟然說的如此準確,心下不由大驚。「哼,不知所謂!」李星袍袖一甩,轉身不去看青袍男子,緩緩的邁開步子。他在李府時間太久了,什麼達官顯貴沒有見過,當下便於使出欲擒姑送的計策,引得青袍男子自己追答。可誰想李星走出很遠后,後面的青袍男子也沒有再出一聲,這讓李星好生氣餒,一跺腳,裹緊衣袍朝小美人兒家跑去。李星腦子裏有事兒,心裏憤憤想着:「這州城內我看還有誰人能讓我李星磕頭。」轉眼間,李星便到了劉寡婦家的門口,收了收心神,整理了一下衣衫,便要抬手叫門。或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定,正當李星想要敲門之時,突然劉寡婦家的門朝裏面打開了,與此同時從門內丟出來了一團綠油油的東西,李星還不算老,眼瞧著那團東西便要拍在自己臉上了,趕忙腰部用力,橫著便閃了出去,堪堪躲開了那團東西。砰——啊——劉寡婦剛丟掉了一顆爛透了的老白菜,不想隨後便聽到門外傳來了一聲慘叫,劉寡婦心下納悶兒,連忙探出身子朝門外看去。「喲,我的姥姥喂,這是誰這麼不開眼……天殺的……」劉寡婦這「碎嘴子」這外號真不是白來的,捂著額頭不停叫着「哎喲」的李星大管家還沒有罵人,劉寡婦早就扯著一張碎嘴掐著腰罵開了。「哎喲……哎喲,我說你就別罵了,快扶老爺我進去。」李星一邊叫着疼,一邊捂著自己的額頭,心裏這個罵:「Ma的,要不是為了躲你扔出來的白菜,老子至於腳下羈絆,腦袋磕牆上?」「等等……」就當劉寡婦扶著李星快要進門的時候,李星猛的回過頭,朝城北街東邊兒望去,那是青袍男子與他相遇的方向。「老爺,您看什麼呢?」劉寡婦媚笑道。「沒……沒什麼,我們進去吧,小蓮起來了吧?」李星收起了心思,轉頭往院內看去,心中頓時又浮現起那小美人兒的摸樣。世界就是這麼奇妙,妙到李星後來自己抽了自己兩個嘴巴才相信這方奇妙。李星剛抬腿邁進劉寡婦家大門的瞬間,就聽有人喊道:「喲,這不是李大管家么?什麼時候好上這一口兒了,漬漬,是來玩寡婦的呢?還是寡婦母女一起玩呢?」「壞了,大事不好!」李星不用回頭就知道那聲音是誰發出的,那陰測測的聲音,時常出現在李星的噩夢中。「你先進去!」李星低聲對劉寡婦說了一句,轉身退了出來。就在李星轉身時,他那臉上原本厭惡的表情竟換成了一臉的微笑,笑的恰到好處,如沐春風。「嘿,原來是柳公子,我還當是誰呢。」李星笑着緊跑兩步,來到了一個身穿錦繡棉袍,骨瘦如柴的年輕男子身前。「呵呵,我姐說西邊兒那個園子都修了多少年了,怎麼還是沒有修好呢?是不是有人故意難為我們柳家啊?」柳公子眯縫着眼睛,冷冷說道。「這是怎麼話說的呢?我可是盯着呢,主子吩咐的事情咱能不儘力么?您說是吧。」李星滿臉諂笑的回道。「你有什麼不敢的?你老家的宅子可是快完工了,那叫一漂亮,美!沒少花錢吧?你說我要是把這事兒跟我姐夫說一說,你說他會怎麼着你?」柳公子的表情充滿的戲謔。李星面前的這位柳公子,正是蜀王李湛最為寵愛的王妃——柳氏的弟弟。原本這位柳公子詩書才學是有的,還寫了一手漂亮字,可生性放蕩,命根子跟存在女人身子裏似的,一日無女不歡。是以年紀輕輕便骨瘦如柴,青光上眼,天庭暗淡。李星做王府總管這些年,財務上着實沒少拿。但前陣子李星可能是腦子犯了混,竟然抽了西邊兒園子的錢去修自家宅子。得寵的柳氏原本就存心想和其他王妃側妃一較高低,見王爺送給自己的園子遲遲修不好,哪有不惱之理。知道王爺一直為求子的事情苦悶,便差了自己的弟弟柳元去查。前面說了,這柳公子雖然好色,但才學還是實打實的,三下五除二,還真的讓他查出了名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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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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