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月影之夜

九霄之上，三十六天，凌羽殿。

白澤神君坐在石凳子上，耷拉著兩條小短腿晃啊晃、抖啊抖，沒個正形。

練砂仙子坐在他旁邊，一顆一顆，剝著剛剛炒好了的糖瓜子。每剝完一顆都放進白澤面前的琉璃小碗兒中，白澤瞧著，眼珠子溜光，攢著數到十個，端起碗一下子全倒進嘴巴里去。

凌羽殿園，宮牆琉瓦，風格素雅。花木蔥翠，空氣醇凈！再加上絕美仙子、聖白小神君，好一番風清雲恬的景緻！

「果然是大號的嘴巴，小心這琉璃碗也一塊送下去了！」

煞風景的人來了。

虞小白咬牙切齒，窘著眉頭，怒目扭臉。

子非君帝，仙姿卓絕，聖白仙袍，無風而舞，他正踏出正殿，走在石階上。

「君上要出門兒啊？！」小白扭回粉臉，沖練砂挑挑眉目，撇了個白眼。

「不然像你天天呆在家裡嗎？！」子非冷清寡淡。

倆人又要開掐！

練砂自從搬進這凌羽殿來供職，也已看慣了這兩位一大一小或是一老一少的掐架鬥嘴。子非常常對小白的表現，搖頭嘆氣的。而小白又天天對練砂訴說，子非對他的冷暴力，對他不管不問，講話更是夾槍帶棒，不夠溫柔。每每此時，他便更加追憶自己的主人，那位對他百般呵護的東華君帝。

練砂也漸漸明白了，小白只認東華一個主人，對於此任君帝，他也只是稱呼一聲「君上」罷了。

「君上，這是我剛釀製的梅子茶，您來嘗一杯吧？！」練砂打破尷尬，端起琉璃茶壺，小白乾瞪著眼，奪已是奪不下來，娘來，就這麼一小壺，分分就沒了，小白心疼中...

「君上日理萬機案牘勞形，哪像我們整天這麼閑，豈有功夫喝茶嗑瓜子啊？！啊......」啊.....我的酸甜梅子茶呀！不等子非作答，小白已懟出了話刺兒。

「.........」練砂端著琉璃茶壺的手頓了一下，暫沒往空杯子里倒茶。

子非瞟過一眼，見練砂的停頓動作，言：「真巧了，今日無事可做，便與你們啜茶聊天吧.........」

虞小白又是一陣咬牙切齒，小粉拳在石桌子底下狠狠攥。

練砂忙將琉璃杯中斟滿香甜茶液，把杯子推至小白神君對面的位置。

子非下石階，順著鵝卵石的小徑走了過來。仙袂飄飄，空靈逸然，俊眉朗目，眸光流轉，練砂斟完茶抬頭的瞬間，正觀觸到這樣美的一個畫面，不覺似被電閃襲身，雙頰緋熱，喉嚨乾燥........

子非走近，矮坐下來。右手輕捏茶杯，將茶液送至唇邊，輕啜.....

「過於黏甜了，本君喜歡清淡些的！」子非言。

「好，那我下回不放冰糖了！」練砂忙語。

「可我喜歡喝甜的！」小白不滿道。

練砂回頭沖他訕訕眯笑：「那我下回釀上兩壺行嗎？！」

小白捧著自己的杯子，猛喝一大口，繼續委屈狀的扭臉一邊。

「君上，嘗嘗我炒的葵花籽吧！這個不算太甜！」練砂將那剝好的瓜子仁連帶著琉璃碗兒一起拿向子非........

「這是我的，剛好十顆了，我還沒來得及吃，你不要太過分了！」小白繼續著護食兒。

「乖乖的，先借我，一會兒我給你剝一百顆！」

小白本想牢牢抓緊碗的雙手，聽到這個「一百顆」，心弦一顫便鬆了。想象著這個「一百顆」得有多少？滿滿一碗？這一下子倒進嘴裡，得有多爽歪歪呀！待再回過神來，自己手裡一顆也沒有了，小白神君粉唇撇弧，欲哭........

「好吃吧？！」練砂看著子非將瓜子仁送進嘴裡。

「這個還好，有一點甜！」子非看著身側的一張充滿期待的俊俏面龐，難的嘴角淺勾，勾出一絲弧度。

練砂心喜，臉上更是笑得甜美。

子非臉上笑得弧度也便更深了些。

...........

「哎哎哎.........還有個喘氣兒的呢！」虞小白相當忿忿，「我的一百顆呢，快點剝呀........」

「好好好.....給你剝，給你剝！」練砂收回目光，低下頭開始剝瓜子。

三位神仙，又開始著新一輪的瓜子仁兒分配大戰！

遠處，道德天尊，一襲仙白，飄搖而至。

練砂仙子見有外臣覲見，起身侍於一旁。

天尊拱手於胸前，施禮君帝。

子非君帝，明目淺笑，抬手讓禮。示意天尊落座。

天尊穩穩端端地坐在了那個三缺一的石凳子上。

子非抬眼視向練砂：「你也坐吧，天尊不是外人，不必過多拘禮。」

練砂朝天尊淺淺一禮，矮坐下來。

「君上，明日便是月影之夜的受難節，三日之後便是復活節。君上今日未來早會，臣下便來叨擾君上，可有什麼特殊安排和要示下的？！」天尊坦誠，他的後勤職能部門也夠辛苦的，天界的雜七雜八，都數他三十二天管。

「沒有什麼特殊安排，照往常的規章去行便是！天尊勞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天尊胖乎乎的老繭手重新重疊拱於額高，「君上無其他吩咐，臣下便下去忙了........」

子非微笑，抬手相送，天尊提袍起身，退走下去。半途，忽又轉回身來，「神君哪，可別忘了，明早起便要開始禁食，三日後的復活節才可結束喔！」

對於天尊的細心提醒，白澤甚是煩躁：「曉得了，曉得了，你真當我老糊塗啦..........」

若不是天尊點醒，其實他真的快忘了。去年的受難節禁食，他餓了一天便已雙眼昏花，奄奄孱弱，前胸貼後背的他溜去偷了點桃花膏吃，結果被天尊看到，指給了勱嚴神尊。作為東華君帝的心愛靈獸坐騎，神尊自然不敢擅自處罰，但小報告是要打的。東華主人為此絮叨了他好幾日，並給他下了命令，讓他減肥、節食........

想起東華主人，虞小白，嘟嘟著嘴，又蔫了.............

天界的月影之夜受難節，要追溯到很久很久以前。

那是當任君帝，體憫人界苦難，不忍凡間遭受末日煉獄，而派出自己的第一十三面身轉世人間，代替凡人贖罪，被釘上十字架，用自己的肉身之血，來洗凈凡人罪孽，救贖凡人靈魄。

當然，這也是他自己的一次渡劫！

當他的最後一滴血流干后，天地昏暗，六界掩面，日星墜落雲墓，月星籠於煙霧之中。天地間，再無半點兒的正氣陽剛，萬物噙淚嗚咽，陰氣充斥人間。

三日後，他的肉身在懸崖石棺中復活，日星升起，天地明亮，六界恢復往常，人間也便開始了新的希望。

當任君帝，圓滿升天，歸位正身。

自此，天界為紀念這位君帝的大慈悲，亦給眾仙們標立玄悟，便將君帝在凡間釘死肉身的這一日定為「受難節」，東方天界，上下三十六層，所有在藉的不在藉的，一律禁食三日，三日後的「復活節」方可進食，並歡慶君帝大德歸身，凱旋而回！

練砂在天界修行了三千九百多年，自是瞭然於這月影之夜。

此夜，乃天地陰煞之氣，最為黏重的時候。象師父那樣的一宮主位，都要閉門打坐，肅正靈境。自己這類的中下等仙們，更是不敢怠慢，一天一夜都要口念著「清心咒」撣凈靈台，平和氣脈。待過了這受難節的月影之夜后，一切方可正常，到第三日的復活節，便是天界的慶祝活動了。

練砂盤坐在自己房中的蒲團上，閉目調息，雙手交掌而對。

已是亥時一刻，最為陰煞的月影時刻，很快便會來臨........

練砂在這裡打坐了一天半夜，此時「清心咒」念了五百遍，稍稍地有點不走心了，不覺開了個小差兒.........也不知道小白怎麼樣了，他這個傢伙一頓不吃，便會惡得眼冒金星，看自己的手指都是火腿腸，，，唉，這都一天半夜過去了，他昨晚飽餐的那三十大盆餐飯，會不會早就消化乾淨了...........還有君上，自從無量山回來之後，自己見他多次下意識的捂著胸口喘氣，也不知是病了還是受傷了..........

練砂扼住千思萬慮的靈境台，肅正神識，緩緩睜開雙目。

轉臉看向窗外，窗外夜色靜謐，黑幕無星，離著窗欞數丈之外，都能感染外面的陰氣潮濕。

練砂嘆息，想來自己是多慮了。白澤神君七萬歲的仙齡，雖是一副小孩童的模樣，但道業仙為高深莫測，又何須自己掛心呢？！君上他，也自有東華君帝留下的神識權杖護戍在殿堂.........自己思維什麼時候變得如此不著調兒了！唉......

練砂再次閉目，雙掌交合，內中仙氣繚繞而起.........

呼呼——呼呼——嗚——嗚——

練砂猛地睜開眼睛，轉臉窗外。這是什麼聲音？

像哭聲！時而悲嚎，時而哽咽，時而上下翻騰，竄動著樹枝沙沙綽綽.........

練砂不由得后脊樑透了清冷，在這天上之天，怎麼會有......這是什麼東西，竟在這月影之夜，出來嚇人！

練砂藝高膽大，自然不懼邪穢，站起身來，左手撫著戴在右手上的三色芙蕖腕花，打開房門，走到院中。

循著那漸漸低沉的聲音，練砂打開細微靈耳靈目，側臉傾聽........

到了，便是前方！

隨著練砂抬臉觀看的一瞬，那龐然大物平地而起，竄入雲霧，踏雲而去.......

雖是一瞬，練砂已看得真切。

是小白神君的原身！

練砂不禁皺眉，至於餓成這樣兒么？！

再細心想想，不對！剛才雖然天黑，但自己的靈目觀的仔細，那大獅子臉上分明的淚痕水潤。

他，，哭了？？

再看前方竟然亮起來一顆大星星，練砂確定，那是星星，不是月亮，因為他有稜有角。

練砂頓悟：怪不得，自己初來凌羽殿時，小白神君讓自己晚上無論聽到什麼可怕的聲音都不要走出房門。原來，這可怕聲音便是小白的哭聲。原來，他夜夜都會思念東華君帝！

可是........

為什麼自己以前從沒聽到過，今天卻聽的如此真切？！

練砂心裡有些不安，既然是小白神君的私事，自己還是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快點回房閃人吧！

嘖嘖嘖，無量道業，練砂祈禱，這個月影之夜平安渡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