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驚雷 決意

第一章:驚雷 決意

人生得意須盡歡,這句話用在雲蘇父親身上挺貼切的。雲蘇的父親上中學的時候正是國家的特殊時期,那時候只要你帶着毛主席語錄,去哪都有人接待。雲蘇的父親跟着幾個同窗響應號召去了北京。

他老人家去的時候身上一分錢都沒有,結果在外面轉了一圈,不但平安無事,還帶了一些糧票,一些特產糕點什麼的回來。

後來趕上上山下鄉,他父親在Q城一百多里地外的鄉村裏住了大半年。那時候沒的吃,別人丟的死雞弄回來燒了就吃,發了一場高燒,之後啥事沒有。

工作的時候參加民兵訓練,各項科目都很過硬,市局缺人,被借過去用了幾個月,差點留在警察隊伍。

現在呢,原單位名存實亡,只留着個養老金的戶頭給單位老人,算是盡了單位最後的心意。雲蘇他爸就跟着幾個同事在外面接業務跑工地,天天曬得跟黑炭一樣,還是混的風聲水起。

用他爸的話說:錢雖然少了點,但還能過,有點存款,有點收入,日子慢慢就好了。

今天是中秋佳節,家家戶戶團聚的大日子。雲家老老少少都來了,吃飯前大家一起動手,忙了一個下午總算張羅了一桌飯菜。

Q城鄰江,江鮮不少,有蝦,整個醉蝦,有蟹,蒸上一鍋,什麼黃鱔了,炒上一大盤,其他各色魚類,如鯽魚,胖頭,泥拐,什麼新鮮挑什麼。再弄上幾瓶陳年的老酒,幾瓶飲料,齊活了。

一大家子十幾號人圍坐在一起,八十多平的小屋裏充滿了笑聲和快樂。整個晚上老爺子笑呵呵的看着一桌子的兒孫,只吃不說話,來了敬酒的,唑上一口老酒,吃上兩口菜,沒多久一杯酒二兩有餘,老爺子就喝光了,再想要點,幾個兒女不幹了,怕老爺子喝多。老爺子自己動手才成功的又續上一杯。

待到晚上九點多,大伯,大姑家的長輩們都走了。雲蘇和父母一起搬出爺爺的靠椅,又整了張小桌,擺放到後院的葡萄架下。

雲蘇他們家位置不錯,剛好在靠北的古城牆牆角下,城牆到他們家所在的樓剛好沒了,樓房貼著城牆根造的,所以他們家多了一個天然的遮風港。

雲蘇的爺爺喜歡園藝,後院種了各種花草,蘭花,茶花,文竹,假山,還有葡萄和枇杷,小院少說也有二十多個平方,一個葡萄架就佔了一半。

每到夏天,雲蘇就喜歡在葡萄架下數螞蟻,現在正是葡萄成熟的時候,樹上東一串西一串的掛着或紅或紫的葡萄,掩在月光和燈光中,格外讓人垂涎欲滴。

雲蘇摘了幾串黑紫色的葡萄,就著後院的自來水洗了,端上小桌,自己找了把小木椅靠在桌子旁坐下,一邊剝著葡萄,一邊等家裏的大人們來賞月。

爺爺拿着他的小茶壺,來到後院,舒服的靠在椅子上。老爺子這輩子,經歷了很多事情,可是向來不喜歡談論,雲蘇問多了才偶爾透露一點。經歷過大是大非的人,自然心境也不同。所以家裏的事情老爺子很少過問,但是卻對於每件事都瞭然於胸,每每有事找到他老人家頭上,老爺子總有辦法合理解決,所以雲蘇家這麼多年太太平平,和和氣氣。

「爺爺,您說石牌那地方真的有狼嗎?當初,我和我爸,去石牌那邊看您的時候,我當時我睡不着,就自己坐在客廳里吃花生米喝橘子汁,結果大半夜的聽到了狼叫,大晚上的我嚇得睡不着,坐在那喝了一宿的汽水。」雲蘇剝了一枚葡萄,送入老人口中,好奇的問。

「以前啊,縣城裏面的狼是有不少,不過都在外面晃蕩,不敢進城,進了城啊,就被人打死了,做成狼皮襖子和狼肉湯。後來你們去的時候,已經過上了好日子,全國都豐收了,經濟也漸漸有了起色了,人呢,不缺吃少穿的了。沒人打了,狼又有了生存空間,慢慢的又繁衍了不少崽子,所以你去的時候才能聽到狼叫。

我還記得我剛到縣城那會,縣裏組織了打狼隊,六桿獵槍,一眾好手,浩浩蕩蕩的進山打狼,真的是打了不少,有一段時間,除非是去大堰那邊才可能看到狼的蹤跡。小堰,縣城附近哪裏還能看到狼的蹤影。」老爺子喝了一口茶,緩緩的說。

「那爺爺,您當初為什麼會在那裏上班呢,我記得我爸說過,原來您在師範做過講師,在城裏不是挺好的嗎?而且我爸說當年,我們家也算一方大戶,可現在咋什麼都沒有了?」雲蘇一邊剝著葡萄喂爺爺吃,一邊看着月亮,有一句沒一句的問著。

雲蘇的爺爺聽着孫子沒頭沒腦的一通瞎問,不但不氣,反而笑了。「我的孩啊,你今天心事挺重的啊?難得來抄你爺爺的家底了。跟你說說倒是無妨。當初,我呢,確實是在師範講課,因為當時,那些學生太年輕,被一些心存不良的人煽動,在學校里搞些集會遊行活動,影響了正常的授課。我就出面勸過他們中的一些人,沒想到被有心人拿來做引子,要拉我去處理,說我態度惡劣,思維頑固,又是來路不正,根不正苗不紅的。處事為人頗有些居心不良,誤人子弟,應當懲辦。

當時師範大學的校長和我關係不錯,得了消息,就趕緊告知了我,還聯繫了這石牌縣裏的友人,把我從Q城悄悄的轉移到縣裏,沒想到一待就是十幾年。至於你說的我們家以前是大戶人家,那都是老祖上的事了,早就過眼煙雲啦,到你爺爺這輩,沒留下啥。真要是有,我還藏着?不早拿出來換了錢給你們創造更好的環境了,你說是嗎?大頭孫子。呵呵呵呵~」

老爺子看着滿天的繁星,看着那一輪若銀盤般鑲嵌在夜空中的明月,輕輕的哼著京劇。雲蘇不懂爺爺唱的什麼意思,之隱約聽到「我本是卧龍崗上散淡的人。」再之後就聽不清了。不知今天是太忙了,還是什麼緣故,雲蘇的父母一直沒有出來,洗碗的水聲和拖把拖地的撕拉聲早就停了。

「雲蘇啊~,你有心事啊?能說給爺爺聽聽嗎?」老爺子輕輕的說,他側着臉看着孫子。

雲蘇看着爺爺,猶豫再三,最後低着頭說道:「前幾天,我同學小康來找過我,說他父親也給他找了個入伍從軍的路子,是去魔都當兵。我當時就在想,我的學習還沒有小康好,連小康都去入伍了,我身邊沒人陪我一起學習,現在我又開始玩電腦了,爸爸明顯不怎麼管我,我是不是該面對現實,也去當個兵,回來好安置工作,不給父母添麻煩。」

老爺子聽着孫子的話,淺淺的唑了一口茶,然後靠在椅子裏,沒有說話。

「爺爺,你說我是不是個廢物?我爸經常說我,四體不勤,五穀不分,和廢物無異。可是我又怕,我連衣服都不會洗,去了部隊,會不會成為別人的笑話,換了一個環境還是做不好,我不是怕自己丟臉,我只是不想……不想給你們丟臉。」雲蘇低着頭抑鬱的說。

「孩啊,要說丟臉,你爺爺我這輩子,每一步都是自己走過來的,過去為了一口吃的,求了多少人啊,丟丟臉算什麼,能活下來才是最重要的。這樣吧,給你講個故事。」爺爺輕輕的撫摸著雲蘇的腦袋說道。

等雲蘇表示願意聽了之後,老爺子才緩緩的說了起來:「四幾年的時候啊,在咱們Q城有個落魄了的大戶人家。雖然落魄了,至少還有些家底,那時候城防被攻破了,日本人來到Q城,首先要解決的就是部隊的後勤工作,於是,他們搜颳了很多當地有錢的大戶人家,後來不知怎麼滴,聽說有戶人家的房子很大,可以征來當指揮部用。可沒想到的是,去了兩次都沒見人,大門關的緊緊的。為了表現出一副和平仁慈的姿態,他們就沒有強制的去砸門。就這麼着等了半個月沒見有人出入,周圍的人都說這戶人家早就逃難去了,房子鎖著的沒人住。日本人信以為真就準備去找別的人家。

沒想到的是,居然有人特意跑去給鬼子報信說,這些消息都是假的,那些「鄰居」,不過是有人花錢請來的,房子一直有人住,只是開了個後門,裏面的人都從後面走。

日本人信了,就派人去大院四面搜索,果然在大院的一面發現了暗門。他們沒有驚動裏面的人,派人在外面蹲著,等著裏面的人出來。等了五天,一天,天沒亮的時候,暗門開了,裏面出來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穿着件長衫,清瘦清瘦的。派去的特務一下就抓住了他,關起來嚴刑拷打了五天,硬是把一個人打的不成人形,後來那戶人家拿了房契過去贖,才放了人。回來后,年輕人已經不行了,臨死前他抓着面前弟弟的手,只說了一句話就去了。」

「房在人在?」雲蘇好奇的介面道。

「不是,他說:家沒了不要緊,人一定要活着,活着就有希望。」老爺子側着頭唑了一口茶,長舒了一口氣說道。「那時候,小鬼子剛進城,還沒有搞封鎖,局面還沒有那麼遭,那個年輕人的弟弟連夜放了把火,把祖宅燒了,帶着自己的小媳婦跑了路。」

「爺爺,那個放火燒房子的人就是你吧。我說我們家怎麼地契沒了,房契沒了,合著一把火燒了……」雲蘇翹著嘴,略帶不滿的說,「我知道,房子應該燒,可是裏面東西可以帶走啊,就那麼幾張紙,又沒多重。」

看着孫子委屈樣,老爺子哈哈大笑起來:「臭小子,你是只知其一,哪知道其底啊。哪有什麼地契,早換了銀子了,要不然,咱們家人怎麼可能在房子裏,一待就是好幾天。還不是拿地契換了錢,一次就買很多米面備着,等著鬼子走了,再出來。哪知道千算萬算,算不到人心自私啊。出賣咱們家的居然就是我們買面的老闆。就因為我們家曾經檢舉過他販賣發霉的米給逃難的人賺黑心銀子。他就懷恨在心,去鬼子那裏告密。」

看着爺爺飽經滄桑的容顏,雲蘇突然覺得心酸起來。他忍着淚水看着爺爺說道:「爺爺我明白你的意思,人活着要有志氣,房燒沒事,人活着就有希望,我沒見過大爺爺,但我知道大爺爺一定是個了不起的人,我明白,不管在哪裏,只要人願意去做,就總有活頭,我去當兵。」

老爺子樂呵呵的看着孫子微顫著聲音輕輕的說:「好,咱們老雲家沒有孬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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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八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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