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阿奶，吃糖
「林桐，你想想，你說的是人話嗎？」曾氏看著自己親手養大的兒子。她一個年紀輕輕就死了男人的寡婦，裡外操持這麼多年，也就這幾年為了孫女隱忍下來，大兒就當她軟弱可欺的了？
她怎麼能生出這麼蠢的一個兒子！
曾氏只覺得一股歇火竄到心裡，她抄起地上一根柴火棍，「你再給老娘說一句！你他媽再給你老娘說一句！」
「林桐！你特么從老娘身上掉下來的肉！你老娘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你還在尿褲襠我就要想著法賺錢養家，你跟我說什麼！說夫死從子？！」
「老娘我給你洗屎尿布洗到大，現在連分家都不行了？哪門子的規矩！你給我過來！」
老人的身形枯瘦卻矯健，追上林桐在他背上一陣亂抽，抽著抽著，她的眼淚流出來，「還夫死從子，你嚇唬誰？你長大了，出息了，嚇唬起你老娘來了？我就是領著環兒上山當野人，也比眼睜睜看著你把環兒賣去腌臢地強！」
剛開始的時候，圍觀的人還在笑曾氏罵兒子，笑著笑著，他們也笑不出來了。一個個上前拉曾氏，「她嬸子，你別激動。」
「是啊是啊，這不還有里正在這嗎……」
是，里正。曾氏一不做二不休，轉身一棍子抽在里正剛支起的寫字桌上，把里正驚得一哆嗦，「錢都留在老大家，我們祖孫倆分出去吃什麼？上山當野人嗎？！」
「寫上！我夫死從子，從的是我三兒子！我跟老大老二從此斷絕母子關係，我老了直接挖個坑把自己買了，我不用他們養！」
「弟妹，你緩緩，你緩緩……」林里正眼看著曾氏手裡那根棍子在自己眼前戳戳點點，就怕她不小心給自己捅了眼睛。
「你……你這……唉。」林里正一眼看到剛才被曾氏留在一邊的林環兒，彷彿找到了救星般，上去把她拉過來，「環兒，你是個懂事的孩子，你勸勸你阿奶。你阿奶這斷絕關係了，等她老了可咋辦？」
林環兒仰頭看曾氏。
上一世她是個孤兒，連父母都沒有，又哪兒來的阿奶？她從未體驗過傳說中的祖孫情是一種什麼感情。
可這一世，不知是不是原主身體的緣故，看著曾氏那蒼老而粗糙的面部，看著她瘦削見骨的身材，握著她那隻骨節粗大，卻乾爽有力的大手，她能感覺到有細細的暖流從心底緩緩流過。
你阿奶這斷絕關係了，等她老了可咋辦？
她揚起臉，那雙黑白分明的瞳子看著曾氏，她對感情向來遲鈍，連前世的師父都說她這人木木的，她也不太明白曾氏為什麼會對自己這麼好，可她這句話是真心的，「阿奶，等你老了我養你，我養你一輩子。」
曾氏握住棍子的手微微顫了一下，她看向站在自己腿邊，齊腰高的小孫女，「噗嗤」一聲笑出來。笑夠了，她抹一把淚，「好，以後阿奶就靠環兒養。」
林里正嘆了口氣，感情他的好心祖孫倆誰都沒放在心上。他抓起筆，一邊寫一邊不情願道，「我給你們把原委都寫清楚了，是讓你們以後別起糾紛。你們可不能去其它村瞎說，讓他們看我們笑話。」
「我知道，」曾氏道，「家裡這些年也就三畝水田，兩畝旱田，外加這一棟房子。再就是我手裡有三兩銀。我只帶走一畝水田，一畝旱田，一兩銀，其它零碎都留給老大和老二。」
「那你住哪兒？」
「我帶著環兒住到河對岸茅屋裡，正好守著那邊的旱田。」
「河對岸？」河對岸確實有林家一畝旱田，當年曾氏在那旱田裡育樹苗子，為了守樹苗便讓家裡人建了座茅屋。可那草屋是五年前建的了，現在恐怕早已腐朽，而且……
「河對岸還住著逃荒來的那倆家呢。」林里正說道。
那兩家人是去年被分到下溪村的，村裡都是些土生土長的當地人，一聽說他們老家戰亂，他們殺了不少人才逃出來，誰也不讓那兩家住在村裡，沒辦法，林族長才把他們安排到了河對岸。
曾氏嘆口氣，「你就寫吧，寫吧。」說罷，她看一眼蹲在一旁的大兒媳，又瞄一眼躲回屋裡的大兒和二兒，神情中帶著些黯然，兒子們都不管她死活，她又怕什麼呢。
林家真是沒多少東西，林族長很快寫好了公證，給鄉親們念了，又把地契和房契拿出來，給老大老二分開，最後，曾氏從隨身帶著的小布包里，掏出三塊銀錠子。
「娘您把銀子藏在這呢，我說怎麼找也找不到，呵呵。」大伯母王氏傻笑一聲，剛要接銀子，被大伯林桐一把搶過來。「這是娘給我的銀子。娘，我給老二的一塊收著。」
曾氏擺擺手，矛盾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兩個兒子的性格她再清楚不過，她懶得再管，帶著林環兒去收拾東西。鍋碗瓢盆，糧食，被褥衣服，這些在古代都是值錢的家當，曾氏借了個手推車，把東西都裝到車上，有好心村民給推著送到了河對岸。
等到眾人都散去之後，剛開始還不同意分家的林桐，掂著手裡的銀子，嘿嘿笑出聲。
「他爹，那咱都答應王老二把環兒賣出去了，就不賣了？」王氏有些不解問道。
林桐用拇指一揩鼻子，「你等著的。」
這邊曾氏帶著林環兒，向幫忙送東西的村民道了謝，似脫力一般，一屁股坐在竹榻上。
林環兒則站起身，好奇地四處打量。
這裡的環境可真好啊，屋外是連綿的青山，山間雲霧繚繞，前面不遠是一條大河，清澈而洶湧的河水流過，河面上似乎還能看到有魚在蹦跳。
上一世林環兒五歲便迎來末世，四處所見是灰暗的天空，鼻前不是化學藥品的味道，就是血腥味，到她十五歲的時候，好不容易社會安定下來了，他們又要面臨天然食品嚴重匱乏的局面。
上一世，她要費盡千辛萬苦才能尋找到天然食材，做成美食賣出去，可在這裡，天然食材唾手可得。
此時四月中，土地正是鬆軟的狀態，自家田地里，青菜，茼蒿，小蔥等蔬菜已經冒出了嫩嫩的綠苗。林環兒心滿意足地打量著自家這一畝地，想著好好規劃一下，到時候在地角圈起一塊正方形籬笆養雞，再養幾隻小鴨子，這樣就可以自己做鹹鴨蛋吃了。在末世，鹹鴨蛋可是送禮走後門必備佳品。
她巡視一遍地盤，滿意得回到茅屋裡，正撞見曾氏坐在竹榻上，慌忙抹著淚。此時分了家，也到茅屋安頓下來了，曾氏才收了白天的尖銳和潑辣，一臉脆弱與疲憊。
見林環兒回來了，她勉強扯出一個微笑，「乖環兒，累不累？」
林環兒不明白曾氏為何如此傷心，上一世她也就活到十九歲，連戀愛都沒談，更別說有孩子。從她記憶里的消息可以看出，大伯林桐早就對她們祖孫倆不耐煩，大伯母更是成日指桑罵槐，連老太太多吃一塊餅子都要奪過來，能離開那個是非窩，不是件好事嗎？
她想了想，走到曾氏面前，「阿奶？」
「啊？」曾氏一張嘴，冷不防嘴裡被林環兒塞了個方方的東西，那東西觸到舌尖，一股甜甜的帶著奶香的味道瞬間擴散，讓曾氏一個激靈。
她睜圓眼睛，愣了一下，慌忙把嘴裡的東西吐到手心，「哪裡來的糖塊？我可從來沒吃過這麼香甜的糖塊，這不是村裡的吧？」
「啊？」林環兒一愣，這糖塊是她從空間里拿出來的，確實不是村裡的，給阿奶糖塊的時候，她完全沒想這麼多。
她看向阿奶，與老太太疑惑的眼神正對了個正著。
林環兒心裡一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