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這天下午,老慶從金薔薇茶屋出來,走上銀錠橋,忽見一輛「衚衕游」三輪車駛上橋頭,一陣風襲來,香氣撲鼻,一個珠光寶氣的貴婦仰卧車上,身穿黃鍛旗袍,塗脂抹粉,戴着一副墨鏡。風掀動她的風帽,飄落於地。

老慶拾起風帽,叫道:「那位太太的帽子掉了。」

三輪車夫停下車,老慶舉著淺黃色風帽來到貴婦面前。

「您的帽子。」

貴婦摘下墨鏡,目不轉睛地望着老慶,老慶見她如此全神貫注,有些不太自然。

「你是……」貴婦遲疑着打量着他。

老慶見這貴婦實在陌生,她三十多歲,厚厚的脂粉蓋住了臉頰,兩顆明亮的眸子閃爍其中,金耳環搖搖欲墜,金色的頭髮在風中搖曳。

「你是……老慶?」她的目光中充滿了期待。

「我不認識您……」老慶有些茫然。

「家住東單喜鵲衚衕10號大院……」

「你是?……」老慶睜大了眼睛。

「我是你的鄰居,汪霞呀!」貴婦興奮地跳下車。

汪霞?就是那個玩皮的小夥伴,那個梳着一對小刷子的小姑娘,當年她不是到美國繼承親戚的遺產去了嗎,20多年了,不見音訊。

「我可認識你,你不是那股勁兒,原型沒變,哈,老慶!」汪霞激動地攥住老慶的手。

「汪霞,真的是你?你的變化太大了。」

老慶有不知所措。

「你爸爸媽媽好嗎?」

「好,好,他們都已經退休了。」

汪霞**吁吁地說:「我現在到中國發展,今年三月來北京后一直在找你,可是那箇舊宅院已經拆遷了,那個衚衕已剩下一個尾巴,好想你呀!走,上車,咱們舊地重遊。」

汪霞不由分說,拽著老慶上了三輪車,汪霞對車夫說:「去東單,土地廟下坡……」

一路上,汪霞激動萬分,談笑風生。老慶如墮五里霧中,就像一個木偶,聽汪霞眉飛色舞地說話。

原來汪霞當年到了美國紐約,繼承了她叔叔的一大筆遺產,成為船王,又在唐人街開了一家很大的中國餐館,生意做得十分紅火。老慶聽了不由感嘆:老天爺專扶順風船,汪霞西去,一路順風,買賣興隆通四海。自己是黃鼠狼專咬病鴨子,逆風千里。

汪霞問:「老慶,你現在在幹什麼?」

老慶回答:「賣文為生。」

汪霞說:「別着急,你會有事做。」

老慶笑道:「我不是阿斗,扶不起來的天子。」

汪霞不由捶了老慶:「你還是那麼調侃,要真是天子這胚子,還真不錯呢。老慶,成家了嗎?」

老慶嘆了一口氣,「成了又離了。」

汪霞道:「好,來去自由。」

老慶問:「你呢?」

汪霞道:「我喜歡一個人,無拘無束,女人只要有事業就很滿足了。我整天忙忙碌碌,顧不上那麼多。」

老慶道:「追你的帥哥肯定不少。」

汪霞道:「但我都覺得他們不懷好意,是奔着我的財產來的,在美國哪裏有那麼多的風花雪夜,有的只是殘酷的竟爭,盡情的享受。」

三輪車駛進西裱褙衚衕,來到一片工地。

汪霞跳下車,感嘆道:「黃鶴一去不復返,白雲千載空悠悠,拆了,全拆了,落了個茫茫大地真乾淨!」

老慶道:「你還記得不少詩詞。」

汪霞道:「我雖然入了美國藉,但是不會忘記生我育我的祖國,我在閑暇之時總喜歡翻看中國的古典文學,特別是喜歡背誦朗讀宋詞。對,老慶,我記得你小時候就喜歡朗誦詩歌。」

老慶憨憨地笑道:「我就是詩人。」

汪霞摸了一下老慶的腦殼,「原來你已經是大詩人了,出詩集了嗎?」

老慶搖搖頭,「沒有,賣不動,人家出版社不給出,只能自費出版。」

「寫了多少首了?」

「一百多首,代表作是《我的心》。」

「那我資助你出版,大概需要多少錢?」

老慶見汪霞認真的樣子,從心裏感到甜蜜,說:「咱們多年沒見面,哪能讓你出錢。」

汪霞說:「詩人哪有不出詩集的,到底需要多少錢?」

老慶說:「印個一千冊,有5萬就夠了。」

汪霞遠遠地望在廢墟中孤零零的一棵老棗樹,枝幹挺拔,正什秋景,綠匝匝之中掛滿了紅色的果實。

汪霞感嘆地說:「老慶,還認得嗎?當年你帶着我上房摘棗,你穿個大背心,把棗擱進前胸,結果讓洋辣子把你咬得火辣辣地疼。」

老慶的臉上露出笑容,說:「汪霞,你還記得這段故事。我記得,上房時,我膽小不懾上去,你說你得天獨厚上。你先攀了上去,然後讓我摟着你上房。你當時穿着一個大褲衩子,我一拽,不小心拽下你的大褲衩,結果露出一個小圓屁股,就像是只大蜜桃!……」

汪霞聽了,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後合,差點岔過氣去。

「老慶,你還是這麼幽默,這麼調侃,笑死我了。」

汪霞從皮包里掏出手機,吩咐司機把車開來,然後來到棗樹前,深情脈脈地望着樹上的紅棗。

「這些棗長得多好,風景依舊。」她自言自語,然後叫過一個施工的工人,塞給他10元錢,讓他搖動棗樹。

紅棗飄灑一地。

汪霞拾起一大捧紅棗,來到一個水龍頭前,擰開龍頭,用水洗了紅棗。

「老慶,來,吃幾個,這是家鄉的棗啊!」

老慶吃了兩顆,只覺甜到心裏。

老慶問:「汪霞,你媽媽好嗎?」

「她老人家在兩年前去世了,是在美國我的家裏。她在草坪的躺椅上靜靜地離開了人世,沒有任何痛苦,十分安祥。人,悄悄地來到人世,又悄悄地離開人世,這就是生命的規律。赤條條一生無牽掛。」

老慶說:「老人家一生不容易,你父親去世早,好拉扯你和你的哥哥生活,不容易呀!你哥哥在哪兒?」

「他去加拿大渥太華定居了,子孫滿堂,他是我母親的前夫生的。」

老慶吐了一口棗皮兒,說:「我記得他小時候特別淘氣,你媽媽狠是操心。他喜歡用石塊砸鄰居的玻璃。有一次,他砸了我家的玻璃,每到這時候,你媽媽總是揪着他的小雞雞到我家認錯兒,你哥哥也不知疼不疼?」

汪霞又是笑得上氣不接下氣,「老慶呀,老慶,你總是記得這些黃段子,你換個題目好不好?」

老慶笑道:「你也知道黃段子,在美國有沒有黃段子?」

汪霞說:「世界上還是通用,有人的地方就有黃段子。」

老慶道:「美國都有什麼黃段了?我還是頭一回聽說。」

汪霞略一沉吟,脫口說道:「我說一個,世間有三種女人不能娶,第一種是電梯小姐,她老是問你要上要下。第二種是售小姐,她老是要你擠進來點。第三種是編輯小姐,她總是要你來稿(搞)。」

老慶搖搖頭道:「汪霞,美國的黃段子比中國差遠了。他們建國的時間還是短,中國都五千多年文明史了,美國才二百多年。我說一個,一名男人犯了強姦罪,被打得屁滾尿流。晚上昏昏睡去,忽然夢見自己的『小弟弟』與臀部相見。臀部罵道:『舒服的是你,闖禍的也是你,為什麼挨打的是我?』『小弟弟』嘻皮笑臉地說:『這是什麼話兒?我只不過在那裏張望,是你在後頭錳力一撞,才把我給撞進去的,當然是你受罰。』」

汪霞笑道:「還是中國的黃段子厲害。」

老慶看到一輛寶馬驕車疾駛而來,揚起一片黃塵,在離汪霞幾米處嘎然而止。轎車的司機下來,對汪霞說:「汪總,我到了。」

汪霞招呼老慶上車,轎車湍著長安街向東駛去。

汪霞對老慶說:「今晚我請你吃西餐,咱們到星期五西餐廳。」

老慶一聽汪霞請自己吃西餐,不由心花怒放,這幾天他肚子裏正有點素,西餐也幾個月沒有光顧了。

老慶問汪霞:「你現在住在哪兒?」

汪霞望着飛馳而過的車流人流和周圍的景物,她正沉浸在喜悅之中。

「我住在碧麗花園,在燕莎那邊。北京變化實在太大了,綠化也不錯,大樓起來不少,馬路也開闊多了。就是人多車多,倒是不寂寞。」

汪霞望着國貿大廈,欣賞著背後的藍天白雲,心裏有說不出來的愜意。

從國貿大廈住北一拐,在星期五西餐廳前停下來。

汪霞拉着老慶進入星期五西餐廳,上了二樓。

一位服務小姐問:「吸煙嗎?」

老慶點點頭。

汪霞說:「今天不吸了吧,我最怕煙味。」

老慶點點頭。

汪霞說:「多喝點啤酒,煙癮就不犯了。」

二人揀了一個僻靜處坐下來。

老慶聞到一股股牛排的味道,覺得非常親切。

汪霞要了兩個美國牛排,一盤沙拉,一個烹大蝦,兩碗俄羅斯紅薯湯,一碗意大利牛肉麵,兩大扎黑啤。

服務小姐依次端上菜肴,汪霞與老慶對飲,十分快樂。

汪霞問老慶:「老慶,你說我在中國投資什麼才能掙大錢?」

老慶想到金薔薇文化沙龍,於是說:「改造一個金薔薇大廈,重點發展文化產業,組合人才資源,做到人盡其才,才盡其利。」

「為什麼叫金薔薇大廈?」

老慶就把金薔薇文化沙龍的來龍去脈,雨亭、飛天、黃秋水等人的業績細細敘說一遍。

汪霞在美國就聽說過詩人飛天、黃秋水,也聽說過黃秋水與伊人傳奇般的愛情經歷,她對金薔薇文化沙龍甚感興趣。

汪霞說:「市場的竟爭說到底是人才的竟爭,毛**當年也說:『世界上只要有了人,什麼人間奇迹也可以創造出來。』這個沙在繪圖儀得好,它既能以聚集人才和氣,又能穿針引錢,實現人才資源的整合。這個沙龍應當辦成中國最大的文化沙龍,把才子佳人都吸收進來的,既有名星、影星、歌星、名作家、名畫家,又有名記者名律師、著名企業家,智商高,人品正,才學豐,資源多,這可是個寶庫。」

老慶說:「真是滿園春色關不住,支支紅杏出牆來。」

汪霞說:「到時候可以請一些國際文化交流,設壇講學,互通有無,溝通信息,造福人類。老慶,你雲過巴黎嗎?」

老慶搖搖頭,苦笑了一下:「我連朝鮮、越南也沒去過。當年到了海拉爾,想到俄羅斯邊貿城市看看,結果身份證丟了,也沒去成;就是到呼倫貝爾大草原轉了一圈,我想那兒離蒙古近,就等於到蒙古大草原。」

汪霞把半截大蝦塞進嘴裏,『咕嘟嘟』喝了一大口黑啤。

「巴黎是世界文明的發源地之一,巴黎聖母院、塞納河、凱旋門、旺多姆圓柱,這些名勝古迹,應有盡有,你應該去看一看,到時候我請你看一看。」

老慶住了叉子,為難的說:「我口袋可沒有那麼多錢,旅遊一趟需要一二萬。」

汪霞說:「我請你去,讓法國總統希拉里接見你,接見一個中國民間文化領袖。」

老慶笑了,露出兩排潔白的牙齒。老慶其實不怎麼刷牙,每早一次,也是對付,用個爛牙刷,往嘴裏,左掏掏,右掏掏,就算完事。他是天生的牙白,牙齒長得整齊。

「老慶,我喜歡你的牙齒,白得像象牙。」

老慶笑笑,「象牙?那是經過加工的,原始的象牙不一定那麼白。」

汪霞兩隻眼睛笑成一條縫,「老慶,你真可愛,拿起針當捧槌。」

老慶仔細端詳著汪霞,說:「汪霞,我覺得你跟小時候就像是兩個人,我記得你小時候,十分瘦小,又黑又瘦,兩隻眼睛又黑又亮,就像一對水銀。說話時挺神氣,一對小刷子高高地翹著,像要翹到天上去,胸脯平平的,就像小搓板。」

汪霞說:「都是吃那些烏龜忘八蛋吃的,身體吃胖了,被大西洋的風一吹吹白了,**是墊起來的。」

老慶說:「美國人也講究美容?」

汪霞點點頭:「當然,愛美之心,人人有之。」

老慶又喝了一會兒,指著汪霞說:「汪霞,你怎麼變了兩個人?是雙胞胎嗎?」

汪霞說:「老慶,你喝高了,這麼一會兒苜功夫,喝了三大扎。」

老慶擺擺手說:「沒高,沒高,遠親不如近鄰,二十多年的法小,見面高興,高興!服務員,服務員!」

一個女服務員應聲而來。

「再來兩紮!」老慶朗聲叫道。

「沒關係,汪……霞,今晚這錢我來付,別看我兜里就有200多張大毛票,可我有存摺,到銀行的取款機里取,這小卡一插進去,這錢就來了!」老慶從錢包里帛出一個儲蓄卡,搖晃着。

老慶搖晃着站起來,用手做了一個手槍的動作。「汪霞,你老實坦白,你是不是那邊過來的?」

汪霞說:「老慶,你喝多了,坐下來。」

「我沒多,沒多心,你就是那邊派過來的梅花黨,美國中央情報局,還是布希總統,你是多面間諜。二十多年不見,你突然出現在我的身邊,你冒充美國的富婆……」老慶繼續搖晃着。手裏托起大扎「咕嘟嘟」又喝了半扎。

汪霞有些不悅,但是忍住了。她望了望四模周人們都在各自就餐,沒有人注意到他們,旁邊一對情侶,情感依依,正沉浸在對視的幸福之中。

汪霞叫過一個服務員,問:「你們這兒有醒酒藥嗎?」

服務員搖搖頭。

汪霞走到老慶旁邊,掏出手絹擦試着老慶下巴的酒漬。

老慶一把推開她,哈哈笑道:「汪霞,你這個梅花黨的聯絡員,想用美人計來勾引我,你的接頭信物,那隻繡花鞋呢?梅花歡喜漫天雪,凍死蒼蠅未足奇!我就是一隻蒼蠅,可愛的小精靈,我不怕凍死!凍死我又有什麼稀罕?一隻蒼蠅倒下去,千萬隻蒼蠅站起來!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汪霞哄老慶道:「老慶,咱們還是不做蒼蠅,還是做梅花吧。」

「梅花,梅花有什麼了不起?它不敢在春天開,怕跟百花斗妍;不好在夏天開,不敢跟蓮花比美;不敢在秋天開,不敢跟菊花比清潔;它偏偏躲到冬天開。冬天,冬天,百花都凋零了,白茫茫一片,它只有躲在冬天哭泣。哭泣,哭泣,可哭泣!啊,汪霞,你不是梅花,也不是蒼蠅,你是一處片早霞,升起來給人間光明,給人間溫暖,你升起來是一片火焰,落下時是一攤鮮血,啊,一大攤鮮血!紅得讓人睜不開眼睛,紅得讓百花羞怯,紅得讓老慶心跳!老慶已經不是從前的老慶了,他長大了,他長出了鬍鬚,長出了毛毛……」

汪霞生怕老慶醉後生丑,連忙付了錢,把他推進車裏。

老慶倚在汪霞的肩頭,轎車向北馳去。

汪霞心緒有些凌亂,只覺老慶頭一歪,一股穢物噴灑在汪霞身上。

汪霞慌忙推開老慶,讓他斜倚在玻璃上,然後掏出手絹拚命地擦著,並拿出一瓶法國香水悄悄灑在車廂內。

「汪總,去哪兒?」司機問道。

「碧麗花園,」汪霞頭也沒抬,小聲地說道。

碧麗花園是北京東北一座華麗的公寓,天已大黑,轎車在碧麗花園前停下來,汪霞費力地扶出老慶。

「汪總,我來幫你。」司機走過來。

「不用了,你先回去休息,等我的電話。」汪霞說完扶老慶進了電梯。

老慶醉得不醒人事,汪霞扶着他出了電梯走進自己的房間,把他輕輕放在床上。然後拿過一個熱毛巾擦去他身上的穢物,又在屋裏噴了些法國香水。

香水漫漫散開,屋內瀰漫着溫馨的香氣。

老慶靜靜地躺在寬大的床上,均勻地呼吸著。

汪霞脫去他的一雙皮鞋,只覺一肌異味撲鼻而來。汪霞聞到這種異味,不介瑣有嗔怪,反而「噗哧」一聲笑了。

她想起少時的一幕情景:

那是汪霞9歲時,赤日炎炎的中午,老慶到汪霞的窗前喚她。

「汪霞。」

「老慶,做什麼?」汪霞一骨碌從床上躍起來。

老慶隔着窗戶笑道:「汪霞,我看見你的小**了,平平的。」

汪霞一低頭,原來天太熱,她僅穿着一個大花褲衩。

汪霞叫了一聲:「討厭!」慌忙穿上背心和短襯,一溜煙出了門。

老慶牽着汪霞的手來到後院,竄上了房。

老慶摘棗,汪霞裝棗,一忽兒裝了一書包。由於上回老慶把棗藏在背民心裏,洋辣子刺痛了他的小胸脯。

尖尖的戈棗,泛著光亮;紅紅的圓棗,紅得耀眼。

「差不多了,老慶,夠吃的了。」汪霞招呼著老慶。

老慶一屁股坐在房頂上。

汪霞道:「這裏太熱,找個樹蔭。」

汪霞牽着老慶的手來到一片棗林下面,正好有個牆垛。

兩個人坐下來。

「汪霞,靠着我。」老慶虛著雙眼,美美地打了一個哈欠。

「美的你!」汪霞價值在他身邊,掏出書包里棗吃起來。

「誰在房上呢?」房裏傳出一個中年婦人的聲音。

老慶爬起身,從房頂凸起的一角玻璃往外一望,只見北屋的胖劉嬸正撅著一個大白屁股蹲在那裏。

老慶小聲對汪霞說:「壞了,這是咱院的茅房,胖嬸正在那兒蹲坑呢!看你找的這個地方,我說怎麼這麼大的味呢!」

汪霞平時最怕胖劉嬸,她說話大嗓門,放屁如雷,夜裏打呼嚕,左鄰右舍都聽得見。

汪暇中著老慶接連越過兩個屋頂,來到一個平台上。

兩個人相倚著坐下來。對面是一株桑樹,旁邊有一株古槐,知了不停地鳴叫。

汪霞指著一個個由細絲牽着的小綠蟲叫道:「弔死鬼,老慶,你怕嗎?」

老慶瞟了它們一眼,滿不在乎地說:「我才不怕呢!它們都是小動物。」

汪霞說:「老慶……」

老慶說:「我還沒老呢,等我七老八十時你再叫我老慶行不行!無才十一歲。」

汪霞說:「就叫小慶,小小慶。」

汪霞痴迷地望着無雲的天空,說:「人不老有多好,我媽媽年輕時可漂亮啦,大粗辮子又黑又亮,能夠著屁股,我見過她那時照片,可是現在她發胖了。」

老慶把一個棗核吐出來,說:「你媽還不算老,我奶奶才能算老,她的頭髮都白了,像一處,走路要用龍頭拐,把龍鬚都磨沒了,龍頭成了禿頂,她走路這樣……」

老慶學着奶奶走路的樣子。

汪霞忍俊不住,笑得前仰後合。

汪霞問:「小小慶,人死了就什麼都不知道了嗎?」

老慶點點頭:「人死了,埋在地下,慢慢就腐爛了。如果燒了,就化成一股煙沒了,無影無蹤。我想,人就是這麼簡單。」

汪霞說:「我們班同學說,別的星球也有人,火星上可能就有人。」

老慶說:「你說的是外星人,也可能是三頭六臂,也可能是長著翅膀。反正有空氣,有水,就可能有人。」

汪霞說:「人都是猴子變的,現在的猴子能變成人嗎?」

老慶沉吟了一下,把年輕涕塗在房頂上,說:「語文老師說,主要是時代不同了,環境變化了,現在的猴子變不了人了。」

汪霞說:「我聽老師講,歷史上也有女人統治整個世界的時候。」

「那叫母系社會,女人是國王,男人聽女人的調遣,但這時代永遠過去了。」

「你胡說!誰說這個時代永遠過去了,我就是國王!」

「你?」老慶譏諷地看了她一眼。「誰叫你蹲著撒尿的!」

「我也能站着撒尿!」汪霞說着站起來,掀起大褲衩,一股熱流順着她的腿嘩嘩淌下來。

老慶看呆了,他脫下鞋,一股異味撲年輕而來……「臭腳!汗腳!」汪霞大叫着,落荒而逃……汪霞從回憶中返回現實,老慶仍在熟睡。汪霞拿過一張薄被給他蓋上,然後到另外一個房間睡了。

第二天早晨,汪霞起床,走進老慶睡覺的房間,只見床上空空,老慶不知到哪裏去了。

汪霞感到納悶,她到幾間屋子都看了,沒有老慶的蹤跡。

汪霞走進衛生間,只見老慶仰面倒在地上,仍在熟睡,馬桶被他坐倒了,斜在一邊。

汪霞看了,不禁暗笑;這個老慶,酒勁真夠大的,居然把馬桶都坐翻了。

汪霞走過來,提起老慶的褲子,把他扶到床上。

直到下午,老慶才醒過來,他看到汪霞笑微微地望着他,不由吃了一驚。

「你是誰?你不是弄玉?我怎麼到了這裏?」老慶怔怔地望着剛做完美容的汪霞。

汪霞大聲說:「我是汪霞,你小時候的鄰居,什麼疼玉。」

老慶拍打着腦袋,連忙說:「喝多了。喝多了,原來是汪霞。汪霞,這是什麼地方?」

「這是我的家,碧麗花園。」汪霞大聲叫道。「疼玉是誰?你的前妻?還是其它什麼女人?」

老慶笑道:「是弄玉,湖南的一個小姑娘,我的好朋友。」

「好朋友是什麼意思?是情人吧。」汪霞問道。

老慶拍打着腦袋,連聲說:「喝多了,實在喝多了,我喝了有兩紮多,別說星期五,就是星期六,我也不去了。」

汪霞扶老慶起來,說:「你去浴室洗個澡,晚上請你去全聚德烤鴨店,咱們吃烤鴨,不喝酒。」

老慶跳起來叫道:「烤鴨不能吃,現正鬧禽流感,飛禽不能吃,越南都死人了。」

汪霞道:「沒那麼嚴重,北京鴨沒事。」

老慶道:「你沒聽說,烤熟的鴨子飛的!」

「雞不能吃,鴨不能吃,怕禽流感,鵪鶉不能吃,鴿子不能吃,怕禽流感,牛不能吃,怕瘋牛,果子狸不能吃,怕非典,那還能吃什麼?豬,現在身價百倍了,你看豬那洋洋得意的樣子,鯉魚價都跳龍門了。」

「上東來順涮羊肉吧,那是內蒙古錫林郭勒大草原小綿羊的肉,又鮮又嫩。」

老慶咂巴咂巴嘴,好像已經嘗到小綿羊鮮美的羊肉了。

就在老慶喜逢二十年前兩小無猜的小女伴時,雨亭也遇到了一件意想不到的幸會。

夢苑是雨亭人生中第一個紅顏知已,也是讓他嘗盡人生**的優秀女性,詩人雨亭無法用詩篇語言來形容夢苑的美麗和溫柔,嫵媚和風流,只有四個字「天生尤物。」

在圓明園的廢墟,透過歷史的投影,他認識了正在大學中文系讀書的夢苑,楚楚動人、憂鬱可餐的這位南國小姐與雨亭一見鍾情,雙雙墮入愛河。夢苑是出類拔萃的那種女人,風姿綽約,多情嫵媚,烏黑的瀑布似的長發,映襯出瓜子形的秀色可餐的臉;深澈如水的眼睛,透出幾絲憂鬱:微呈弧形高鼻樑,一對銀葫蘆般高聳的乳峰,剔透玲瓏……她的美貌在街市男人的羨慕的目光中往往更多地體現出來。有一次她到王府井大街買東西,一個怯生生的小夥子一直跟隨她到美術館門前:她停下了,那小夥子臉漲得通紅,羞澀地說:「你太美了,簡直是一幅藝術品。」

她聽了,傲然一笑,輕盈地走了。

小夥子不知所措地站在那裏,怔住了。

她時常感到委屈,她這麼一個如花似玉的女人,丈夫好像無所謂,在家時總是把她關在屋裏。丈夫到外面不知忙些什麼,總是很晚才回家,有時乾脆睡在朋友家裏。由於門當戶對,她與他組成了家庭,3年後生了一個兒子。她的父親是個司局級幹部,「**」自盡。公公是某單位局長,婆婆是某單位人事處長,如今都已退體在家。她通過公公的關係,從一個中學教師調到一家出版社當編輯。公公的呆板,婆婆的刻薄無情,像兩座大山重壓着她,使她喘不過氣來。公公和婆婆在「**」中都頗得意,整人整慣了;粉碎「***」后,無所事事,因此把整人的習慣用在兒媳的身上。最為可笑是在家裏的電話上偷偷安裝了一個竊聽器,專門竅聽她與外界通話的內容。她把滿腹委屈和怨憤全理在心底,有時偷偷拭淚,怨恨丈夫經常夜不歸宿,埋怨丈夫所在單位沒有住房。兩年前她決定投孝北京的大學,以擺脫家庭的羅網。她天性聰慧,博聞強記,居然考取了京城八大學院中這座有名的文科大學。

她叫夢苑,顧名思義,彷彿是生都恍惚夢中,考入大學時本來想換一個名字,可是挖空心思,搜盡辭典,也沒有找到更合適的好名字。

25歲以前我是一個非常規矩的女人,算是賢慧的妻子吧,但日復一日、年復一年,讓人窒息的家庭改變了我,或者應該說,是本性不安的我衝破了家庭的壓制……「有一次,編輯部組織去山區野遊,夜宿帳篷。編輯部副主任是個40不惑的男人,長得有點像日本的影星高倉健,他平時寡言少語,後來我才知道,實際上他早就盯上了我。這天晚上吃過晚飯,他約我去外面遛遛。我跟他來到一個風景秀麗的山坡,他向我講述他家庭生活的苦悶,說起來淚水涔涔,我被感動了,聯想自己的家庭生活,同病相憐。再後來,我不說你也明白,不知怎麼,我愛上他了,這是我的真正意義上的初戀。我背叛了家庭,背叛了丈夫,如急風暴雨,勢不可擋。我沉浸在愛情的熱浪中,不能自拔,幸福得發狂,常常徹夜未眠。可是我錯了,他愛的是我的容貌,我的身體,不是我的靈魂。3個月後,他又開始追逐另一個漂亮的女孩,我像一個幼稚的孩子苦苦懇求他,並願意離婚嫁給他。沒想到他卻是那麼無恥,竟當着我的面和那女孩……我簡直氣瘋了,多少次跑到江邊,想投入洶湧澎湃的江水。可是我為什麼要死呢?該死的應該是他,這個玩弄女性的傢伙,這個負心的傢伙。我病倒了。生病給了我反省的機會,病癒后我想投入新的生活,可這件事鬧得滿城風雨。這時同屋的一個編輯非常同情我,他經常照顧我,我倆也很聊得來。同情可能就是愛情的橋樑,漸漸地我們產生了感情。他長得不帥,甚至可以說有點像《巴黎聖母院》裏的那個敲鐘人。但是他心地善良,而且很俠義,你知道,我特別喜歡俠義的男人。他很有才學,知識淵博,說話挺幽默。有一次借出差的機會,我們到雲南西雙版納去了,這是一次浪漫的旅行,人生難得有這樣的浪漫。西雙版納的密林,更是夢一般的美。那令人難以忘懷的小竹屋,清澈的泉水,壯麗的傣家姑娘,多姿多彩的民俗,蓬勃的綠色生命……真叫人心醉。」

說到這裏,夢苑忽然不說話了,眼裏湧出晶瑩的淚珠。雨亭俯下身問她,她還是一言不發,雨亭擁緊了她。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又說道:「沒過多久風言風語多起來。丈夫跑到編輯部大鬧,當眾打了我一耳光。那個男人不敢理我了,私下對我說:『夢苑,謝謝你給我的幸福,我終身難忘,我會把它珍藏在心底,以後我們還是好朋友、好同事。』我明白他的意思,我理解他,他性格懦弱,何況他還有一個賢慧的妻子……」說到這裏,夢苑己是淚流滿面。

雨亭端了一杯溫水給她,她喝了一口,「人生真是有趣,我和另一個同事明明沒有任何越軌的行為,只是平時聊得來,他時常幫助我看書稿。可是又有不少風言風語。那個同事的妻子是個醋瓶子,聽到傳聞后,風風火火跑到編輯部,口口聲聲要跟我上法庭。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我哭笑不得。那個同事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勸走他的妻子,又是一場風波。」

雨亭笑道:「你在編輯部成了知名人物了。」

夢苑苦笑道:「我哪裏願做這個知名人物,你開我的玩笑,真壞!」

夢苑用小拳頭捶打雨亭,雨亭躲過了。

「去年春天,我那位同事來了,他出差路過北京順便來看我,我知道他一直背着黑鍋,家裏鬧矛盾,冤枉了他,索性將錯就錯,於是……」

雨亭正聽得津津有味,忽聽一聲悶雷,一忽兒下起瓢潑大雨,屋內一直沒有開燈,一片黑暗,幾道閃電,照亮了夢苑雪白的胴體。她慌忙來到窗前,隱到窗后,悄悄向外張望,拉上了窗帘。

「弩,弩,弩……」有人敲門,屋內可以看到外面巨大的投影。

夢苑示意雨亭不要開門,雨亭不慌不忙地穿好衣服。

「踢踢沓沓」的腳步聲,敲門的人遠去了。

夢苑飛鳥般撲到雨亭的懷裏,雨亭見她的胸前泛著亮晶晶的一片雨滴,輕輕地把它擦乾。

「你冷不冷?」他問她。

她搖搖頭。「渾身是火,火燎燎的。」

「剛才敲門的是誰?」

「可能是同學,說起來挺有趣,有一次,班上的一個男同學喝醉了,不知什麼時候溜到了我們的房間,躺在我的床上睡着,我只好退了出去。」

雨亭瞧瞧窗外的天空,說:「我要走了。」

「今晚浪漫嗎?」

「故事挺浪漫,以後我不寫詩了,寫小說。」

「一定要把我寫進去。」

「當然,你是主角。」

兩個人穿好衣服,開了門。

夢苑送給他一把傘。

「雨還在下,拿着傘。」她旋風般地吻了他的臉。

這一個星期三的上午,夢苑沒有課,兩人約好到紫竹院公園遊玩。

下午3時,園內遊人寥寥,夢苑和雨亭走上一座石橋,來到一片紫竹林中。

夢苑今天換了一件黑色鑲白邊的連衣短裙。更添了幾分俏麗。

天有點陰,沒有明亮的陽光,但還是清新明朗。雨亭給夢苑搶了幾張快照。

「夢苑,你知道紫竹院的別名嗎?」

「情人公園。」夢苑嫣然一笑。

「沒有你不知道的。」

我昨夜根本就沒睡,有個男同學跟我聊了一宿,把一捆蠟燭都用光了。

雨亭聽了心下一沉。

「你猜我的本性是什麼?」夢苑略帶調皮地微笑着望着他。

「本性風流!」雨亭道。

她自豪地點點頭。

「我適合做情人,不適合做老婆。」她又是嫣然一笑。

竹林中有一個石凳,上面漂著幾片枯黃的竹葉。

一大片陰雲急急地從他們頭上飄過,天色暗了下來,他們走入後面的一片假山。

一聲悶雷,下起大雨,天地間變成一片細密的蒙蒙雨幕。

雨亭牽着夢苑的手鑽入一個山洞。這個小山洞勉強容下兩個人。不遠處有一片黃燦燦的丁香,在大雨中奇異地爆發出濃郁的芳香。

你看,黃丁香!夢苑指著那片金黃叫道。

雨亭跑過去摘了一束回來,遞給夢苑。

夢苑吻著黃丁香,有說不出的愉悅。

不久,雨過天晴,一道彩虹出現在天邊。夢苑衝出山洞,興奮的跳啊,笑啊,雨亭背起她,向山下走去,走入朦朧的丁香從中。

穿過丁香叢,翻過幾個翠綠的山丘,走上一條小徑。已從雨亭背上下來的夢苑,牽住雨亭的手向門口走去。

忽然,夢苑站住了,用心聆聽着什麼,她的臉上露出**的神情。

教學的鐘聲!一定是哪一對新人婚禮的鐘聲……雨亭也隱隱聽到了,一陣陣鐘聲顫動着,盪悠悠傳過來,動人心魄。己是傍晚時分,前面一片蒼翠,天際一片青黛色。暮靄中的夢苑面容異常蒼白,她牽着雨亭的手,喃喃自語:「我沒有這個福氣……」

她眼裏滾出晶瑩的淚珠……幾天後的一個下午,雨亭又如約來到夢苑的宿舍,門開着,屋內沒有人。

他到校園裏一個閱報欄前看了20多分鐘報紙,再回夢苑的宿舍,還是沒人。

他有些失望,也有幾分納悶。夢苑是不會失約的,是不是出了問題。

他又來到學校傳達室,打了夢苑的呼機,可是仍然沒有消息。

一種不樣之感油然而生。他不甘心,又來到夢苑的宿舍,進到室內,這才發現,夢苑身着一件米黃色的連衣裙,平躺在床上,一股酒撲鼻而來。

雨亭走近夢苑,她喝醉了,朦朦朧朧睡着。她的左胳膊有划傷,滲出血跡。

「夢苑,你怎麼了?」

雨亭坐在床沿上,用手輕輕推她。

她哼一聲,埋在枕間的臉露了出來。她滿臉通紅,睜開雙眼,也是通紅。

「有誰知我心啊……」她長嘆一聲,晶瑩的淚水湧泉般順着眼角滾淌下來,濕了枕巾。

在這以前,雨亭十分喜歡她,但還沒有情愛的感覺;可是現在,這一個眼神,一個動作,一句話,從這一刻起,雨亭覺得自己真正愛上了夢苑。

愛一個人意味着什麼呢?這意味着他(她)的幸福而高興,為使他(她)能夠更幸福而去做需要做的一切,並從這當中得到快樂。

男人通過女人獲得解放,女人在解放了的男人那裏獲得自由。雨亭守護著夢苑,直到她沉睡。

第二天下午,雨亭和夢苑來到天壇公園。古柏森然翁郁,遊人寂寞,四周靜悄悄的;他們被一種聖肅穆的氛圍籠罩着,簇擁著。在一株巨大的古柏前,兩個人久久接吻。夢苑的臉發燙。她小聲地說:「叔本華說,男人的愛情,從他得到肉體滿足的瞬間起顯著減退,不管哪個女人,在他看來都比自己的女人有魅力。因為他是指望變化的。與此相反,女人的愛情是從這個瞬間起驟然增長的。」

「瓦西列夫說,一個男人不論有多少浪漫史,在他的心裏往往有一個永遠不會被任何人所代替的女子。」

「吻是一個向嘴訴說代替了向耳朵傾吐的秘密。」

「吻是靈魂與靈魂相遇在愛人的嘴唇上。」夢苑說到這裏,又補充了一句,「女人即使與男人交合也不會輕易和男人接吻。」

雨亭被臂彎中的這個精靈般的女人深深地沉醉了。他說:「戀愛中的每一個人都是詩人,夢苑,你看你也成了詩人,你的語言多麼像詩的語言。」

「情人的希望彷彿是意識中的一粒種子,只要一生根,就飛快的成長。」夢苑用纖細的左手撫摸著雨亭的腳膛。

「建築在美貌上的愛情,一旦美貌消失,它也會隨之消失。」夢苑小心盯着雨亭。

「我一旦愛上一個人,不僅愛她的容貌、身材、身體的每一個部分,而且愛她的精神、她的靈魂、她的性格、她的思想。」

夢苑笑了,「這不是你說的,是俄國的東爾尼雪夫斯基說的。」

雨亭抱緊了她,「你看的書還真不少。」

夢苑眉毛一揚,「那當然,文學系的高材生嘛。」

雨亭見她那副嬌美的樣子,忍不住又吻了她的臉頰。

夢苑的雙眼清澈如水,望不到底際。

「老年是女人的地獄……」她的眼神浮現幾絲優郁。

「風流的女人,有年輕時的快樂:忠情的女人,有年老后的安逸。」

「不知為什麼,我的一個女學生說她有妓女心態。」

夢苑不作聲了。

許久她才抬起臉龐,「一對情侶如果要想長久,就必須彼此都增強魅力。」

雨亭小心地撫弄着她的柔發,「我不相信人一生只能愛一次,我也不相信人一生必須愛許多次,次數不說明問題,愛情的容量即一個人心靈的容量。你是深谷,一次愛情就像一道洶湧澎湃的江河,其它的愛情不過像這條江河上奔騰翻卷的浪花……」

夢苑忽然臉頰通紅,呼吸急促,雨亭感到她渾身顫抖。

「你怎麼了?」雨亭問她。

她沒說話,整個身體像一條蛇纏緊了他……「你怎麼了?」雨亭問她。

「雨亭,我太快樂了……」

雨亭和夢苑在崇文門便宜坊烤鴨店吃完晚飯,走出來時已是黃昏時分。晚霞染紅了天際,遠處東單公園的紅亭時隱時現。車輛川流不息,行人來去匆匆,正是下班高峰時間。雨人走過街天橋,未抵橋中,雨亭看到下面人頭攢動,一片喧囂,仰頭向天,殘陽似血,周圍一片墨藍,不由得脫口說了句:「魂斷藍橋……」

夢苑一聽,心有所悟,不由自主,情不自禁,緊緊擁抱雨亭,發狂地接吻。

雨亭恍入仙境,真真感到了人生的妙處。心有靈犀,真是古今中外,讀破萬卷,描述愛情的篇章層出不窮,情景百論不厭,唯獨這一章最是真切。他只疑惑自己在夢中,用手掐了掐自己,竟毫無知覺……四年的大學寒窗生涯就要結束了,夢苑滿載着學業的收穫,人生的真諦,豐收的喜悅。

她給雨亭打電話,邀他當晚到王府飯店用餐,這是他們至今最後一次會面。

王府飯店的自助餐廳里,燈光搖曳,菜肴琳琅。

夢苑一改平日的髮型,挽了一個烏黑的雲髻,滿面丰采,身穿一件薄如蟬翼的黑色緊身衣裙。

「雨亭……」她用慣有的悅耳動聽的柔聲招喚他。

雨亭在她對面坐下了。

「最近好嗎?」

雨亭點點頭,顯得有點緊張。

夢苑叫服務員端來兩杯法國紅葡萄酒。高腳杯里,紫紅色的酒漿映照着通紅的蠟燭。

夢苑的臉嬌紅如酒,兩顆笑渦似兩個紅櫻桃。

她顯得有些莊重。

「雨亭,你說我是一個好女人嗎?」

雨亭點點頭,苦笑着:「算是吧。」

「不是一個打滿分的好女人,有點勉強,對吧?」夢苑的一雙大眼睛,爍爍地望着他。

夢苑開門見山地說:「我最近回了一趟家,辦了離婚手續,我解放了!」

雨亭道:「還去了一趟普陀山……」

「老慶的嘴好快,心蕊不像他。對,然後從海南直達普陀山,是和我的新婚丈夫去的,就是那個你在機場見過的同學,比我小6歲……」

「我祝福你……」雨亭一本正經地說。

「是真心的嗎?」她把胳膊併攏胸前,笑望着他。

「我想會理解的。女人視婚姻為生命的歸宿,男人一般視婚姻為人生旅途的異站。許多女人一心投向婚姻,有的男人的心常在婚姻之外流浪。他對我一直執著,我也欣賞他。總而言之,我想有個家,一個溫暖如春港灣。我這條船實在太疲憊了,需要靠岸了……」

夢苑把一隻炸蝦夾到雨亭面前的碟子裏。

「這些年謝謝你給我的愛……我們還是朋友,你永遠是我的朋友,我不會忘記你的……」夢苑的眼睛裏泛出感謝的目光。

夢苑目光里的濕潤一閃即逝,又說道:「我就要離北京了……」

雨亭聽了一怔,心砰砰地跳。

「他的家在浙江,我畢業后要到他的家鄉去,已分配到當地的電視台,做電視節目主持人……」

吃過飯後,夢苑把雨亭帶到5樓的一個房間。這是一間客房,房內佈置優雅,床頭上柜上放着一個彩色花瓶,插有一束紅玫瑰。

夢苑從抽屜里拿出一個小錄音機,扭動了開關,播放出阿拉伯音樂《謎》。美妙,動聽。

夢苑把燈光調暗,然後到衛生間洗浴。

衛生間里傳出「嘩啦啦」的水聲。

雨亭坐在沙發上,彷彿覺得自己的心擴展了,在這明凈的夜晚,他的心中彷彿充滿了細聲密語,無數仿徨苦悶的慾念都在他心中突然蠕動起來,像有一種吸引力把他和這充滿生命的意境融合在一起了。在這柔和的夜裏,他感到神秘的東西在顫慄,不可捉摸的希望在悸動,他聞到了一種幸福的氣息,但這種氣息又是漂忽不動的,他的心既快活又惆悵,既幸福茫然……夢苑出來了。

她像那幅裸體油畫。

雨亭怎麼也看不清她。

她輕盈盈地走來……雨亭感覺到了她灼熱的呼吸。她縮在他的身上,她的手觸及到他的頭,她的濕濕的散發,落到了他的臉上。

雨亭聞到了這頭髮獨特的香氣,他的頭昏眩起來。一種奇怪的不可抗距的力量驅使他雙手擁住了她,拉向自己……她那富有彈性、灼熱、飽滿的胸脯緊貼着他的胸脯,他的心跳快而激烈,他感覺到了她光滑柔軟的身體……人世間的一切都無影無蹤了。一切都在盤旋,美妙的音樂在回蕩、升華……他有點恍惚。

他彷彿飛向北極光。

那令人難忘的奇景在搖晃,閃著霓虹的色彩,用自己的美麗誘惑人……雨亭的每一個細胞都感觸到夢苑那劇烈的青春胭胴體,他覺得身子輕飄飄的,好像在飛。

夢苑的秀髮像瀑布一樣飄灑著,她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偷悅升騰起來,震顫著傳遍全身。她的聲音由於激動而硬塞,一時諳啞無聲,一時重又響亮起來:「雨亭……這是最後的晚餐……我謝謝你,我有生以來從來沒有這麼幸福過……」

升騰的音樂在屋裏瀰漫、回蕩……夢苑幾乎是從心裏升騰出這麼一句:「你到底想要什麼?」

「我要叫你一輩子也忘不了我!」

雨亭在心裏說。

雨亭總是默默地為夢苑祝福,祝福這個他生命中的第二女人。他有時在夢中與她相會,但第二天早晨醒來,夢中的情景卻忘得一乾二淨,只記得那玉筍般的身材,瀑布般的長發,那朦朦朧朧秀美的臉龐,他相信夢苑的那個小同學能夠給她帶來幸福,他雖然小她六歲,個子也比他矮小,但是一雙眼睛充滿了堅毅和自信,他對她忠心耿耿,她也覺得漂泊的般已經駛入了溫馨安的港灣,她與雨亭無法結合,心又不能總在飄泊,遊離不定,船游累了,心疲憊了,身心俱疲,總應該靠岸了。

夢苑已經到了北京,她在黑龍江駐京辦事處的賓館給雨亭回去電話。她是用手機打的。

雨亭又驚又喜,她已經許久沒有聽到這熟悉而親切的聲音了,夢苑就像一個強力的磁場緊緊地吸住他,聲音是那麼溫柔,甚至帶點俏皮的味道。

電話是中午打來的。

「你在哪兒?」

「我在班上,出版社。」

「又忙着編稿,精神文明的傳播者。」

「你住在哪兒?」

「黑龍江駐京辦事處。」

「我到你那裏去。」

「石濤也來了,我們一起出來見見世面,溝通一下信息,想換一換髮展的思路,老呆在那個鎮子裏,真成了世外桃源了。石濤是個實幹家,但是思路上還需要更新。我準備和他到北大、清華看一看,再找國家體改委的老同學聊一聊……」

雨亭遲疑了一恥,又說:「那咱們去圓明園遺址公園?」

夢苑咯咯地笑了,她笑得那麼開心,那麼真實。「你還想讓我接受愛國主義教育呀,天涼了,那兒太凄涼。」

「那我請你吃烤鴨。」

「雨亭,你真好,還記得我的嗜好,現在鬧禽流感,誰還敢吃。」

「那咱們去王府飯店……」

雨亭心裏非常清楚,那是他和夢苑最後一次見面的地方,那是夢苑精心安排的,五樓的一個曖意盎然的房間,音樂融融,燈影搖曳,花香沁人,交股而歡。那是最後是晚餐,兩個人依依難捨,熱吻難分……對方一陣沉默。

夢苑說:「不用太破費了,去民族飯店四季萬吧,在我們兩個人的中間距離,傍晚6點見。」

傍晚差10分6時,雨亭就已在民族飯店二樓的踏青單間靜靜地等候夢苑。

自從上番分手,他們已經有三年多未見面了,這之中通過一些電話,基本上都是夢苑打來的,雨亭不願過多干擾她的生活,因而很少主動給她打電話。

不知怎麼,雨亭有些緊張,用「心潮未平」四個字來形容不為過。

傳來一陣熟悉的腳步聲,門開了,夢苑走了近來。

「雨亭!」夢苑親切地喚道。

「夢苑!」雨亭從沙發上立起來,撲向夢苑。

雨亭攬住了夢苑兩隻溫熱的小手,她的手十分綿軟。

「雨亭,你還是那麼年輕,那麼帥氣!」

夢苑一雙清澈如水的大眼睛目不轉睛地望着到此為止亭。

夢苑仍是那麼神采奕奕,風度翩翩,她比以前略胖了一點,但顯得更加豐腴,成熟,雪白的風曳緊緊束住她窈窕的身材,一雙白無能的皮鞋鑲著花束。

「夢苑,這些年你好嗎?」雨亭有此激動,眼角溢出了淚花。

夢苑見雨亭動情,也被感染,她牽着雨亭的手坐到座位上。

夢苑脫去風衣,露出紫色的裙子,紫色的色澤襯出她白皙的皮膚,顯得更加生機勃勃,她平時不化妝,她崇尚自然主義。

飯菜端上,兩個人舉杯相慶,情意融融。夢苑問了黃秋水、飛天、牧牧、銀鈴、子等沙龍朋友的近況,簡單地說了近年來自己的工作和生活狀況,然後話題又轉到兩個人深感興趣的方面。

雨亭說:「詩人作家郁達夫在散文《故都的秋》中有名話:『北方的秋,來得清,來得靜,來得悲涼!』當你把腳步放慢時,才能感受到生活的味道。」

夢苑說:「當你沒有得到你想要的東西時,會感到痛苦;當得到你想要的東西時,是另一種痛苦,其實朦朧是一種美,是一種意境。」

雨亭說:「當你還不習慣現實生活中的一些事物時,說明你還不夠成熟;當你什麼都能夠理解時,說明你已經成熟了。」

夢苑笑着問他:「你覺得我成熟點了吧?」

雨亭說:「也許已沒有也許,成熟的標誌是以不孌應萬變,以平靜的心,去看不平靜的萬物。最近有個名作家出版了一部著作,取名為《忍受快樂》,人生雖然痛苦,但不悲觀,我們始終抱着快樂的希望忍受痛苦,同時也忍受快樂。夢苑細細咀嚼雨亭的話語,把筷子停留在碟邊。」

她喃喃自語:「把永遠的痛苦變成暫時的痛苦,把暫時的快樂變成永遠的快樂。……」

雨亭怔怔地望着夢苑,說:「看得出來,他對你很好。」

「他是一個實在人,一個內向的人,他對我很滿足……」夢苑盯着盛滿紅色酒漿的酒杯。

「你呢?」

「怎麼說呢,我也很快樂。你還記得張愛玲紅玫瑰與白玫瑰吧?也許,每一個男人都會經歷這樣兩個女人,至少兩個。娶了紅玫瑰,久而久之,紅的變成了蚊子血,白的還是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粒飯粘子,紅卻是心房的一顆硃砂痣。月光皎潔也好,硃砂痣有福氣也罷,他日不會淪為蚊子血或飯粘子,就是幸運。就算不是他的,終究也會是別人的。於是峰迴路轉,柳暗花明,山重水覆,終點終於又回到了起點。」

夢苑停頓一下,若有所思。然後又說:「其實,最刻骨銘心的,正是那一段美麗的距離。……」

夢苑說到這裏,輕輕舒了一口氣。

雨亭自飲了一口紅酒,似是自言自語:「是你的,形影相弔;不是你的,直掛雲帆海!……」

「雨亭,你的生活同在怎麼樣?」

「挺好的。」雨亭輕輕地說。

「我不是指柳緹,其實柳緹是很聰明的一個女人,她什麼心裏都明白,她是大智慧的女人,能屈能伸,縱橫自如,因此你也不會離開她,我問你的是其它生活。」

夢苑目不轉睛地盯着雨亭,似有千種關心。

「還好,一切順其自然。」

「我聽說你還認識一個叫雪庵的女人,她是個演員。」

「是,她就像一隻風箏,隨風飄蕩。」雨亭輕輕地搖著酒杯。

「她不是風箏,她是一朵白雲,在空中自由自在地浮動。她是雪中之庵,孤芳自賞,高處不勝寒。」

雨亭暗暗吃驚,夢苑遠在萬里之外,那個偏僻的浙江小鎮,還真掌握不少信息。

雨亭抬起頭問:「是老慶告訴你的吧?」

夢苑笑着搖搖頭,「我會預測,我有特異功能,我還知道你與她是靈交,神交,不像咱們過去還形交。」

雨亭怔住了,三年不見,夢苑果然比以前老練了許多,也變得比以前有心計了,她就像一個成熟的棋手,撥弄著險象環生的棋子,兵臨城下,不動聲色,城中無人,不慌不忙。

「雨亭,你應該換一個工作環境。」

「改革失敗了,我又回到了編輯崗位,許多人冷眼瞧我,我是覺得有點尷尬。不像當年竟聘擔任出版社社長那陣子,前呼後擁,逢年過節,門庭若市。咳,沒辦法,誰叫中國人這麼勢利!」雨亭重重地嘆了口氣。

「何止是中國人,外國人也一樣。因為那時你有權,有利用價值。有句話是:窮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他們圍着你可以調級、長工錢、解決住房問題,還有職稱。男人可以給你進貢,女人可以為你脫褲子……」

雨亭正色道:「我可是改革的產物,我是個清官。」

「這個我知道,我還不了解你?隔着衣服我能數出你有幾根肋骨。雨亭,你就不能換一個工作環境?」

「時間久了,人頭熟了,懶得動彈。」

「能不能下海辦公司?」

「我不是那塊料,你以為什麼人都能經商撥拉腦袋就是一個?二十多年來淹死的人不計其數。」

「那乾脆做個自由作家,靠稿費為生。」

「靠寫詩能掙幾個錢?現在又不是詩歌的年代,老慶就是個例子,他的手頭不寬裕,有時還幫着畫家賣點畫兒,還得找一二流畫家,一般畫家老闆不認。汪國真火不火?上個世紀九十年代,不讀汪詩者寥寥無幾。盜版詩集不計其數,可是他的生活也就是小康水平。仿照前蘇聯設立的專業作家制度已經土崩瓦解,作家將不是一種職業,而是對寫作者的稱謂。就是在西方國家,作家的生活來源不在稿費,而是有其它固定職業的收入。現在也有一些人,有點小才能,寫點小說,在城市裏泡著,吃喝玩樂,把作家當作一種生活方式,這很可怕。」

夢苑說:「在中國社會急劇轉型的過程中,知識分子原先所處的文化中心的地位漸漸失落,而向社會邊緣滑行。一方面在社會理想激情再三受挫后,難以很快重新獲得明確統一的追求方向和動力;另一方面,暴露了精英意識自身浮躁澎脹的缺陷。」

雨亭說:「夢苑,謝謝你。我汪會失落,我有沙龍那麼多朋友呢。再說新上任的出版社社長待我也不錯,他挺尊重我,有時還徵求我的意見,特別是我還有像老慶這樣忠心耿耿的朋友。」

「老慶怎麼樣了?」

「他比以前成熟了,和心蕊離婚後心態調整過來了。」

「他有女人緣,是不是還那麼花?」

「我看他倒是真有點像大俠,有俠的心跡,俠的風範。」

夢苑看了看錶,說:「喲,都九點多了,我該回去了。」

雨亭雨亭深情地牽着夢苑的手,說:「我在樓上開了房間,咱們再好好聊聊。……」

夢苑的臉剎地羞紅了,她緊緊地依偎著雨亭,小聲說:「我對他該不忠了,雨亭,你應當理解我……」

雨亭聽了,感到頭腦一片空白,他有點茫然。

夢苑把她發燙的嘴唇在雨亭臉上吻了一下,然後穿上風衣走出房間。

夢苑乘坐一輛計程車西去了,雨亭望着那輛車的背影,心裏有一股說不出來的滋味。

他有點惆悵,又有點婉惜。

夜色愈來愈深了……老慶當上了金薔薇集團的總經理,他的辦公室暫時設在碧麗花園汪霞的家中。汪霞買下北五環的一座樓房,正在改造為金薔薇大廈,修繕工程建設正在進行之中。

弄玉暫時一人住在老慶家裏,她打電話給老慶說:「勝利者最危險。」

老慶聽了,微微一笑,說:「我是越王勾踐卧薪嘗膽,寵辱不驚!」

弄玉說:「別忘了每天洗洗你那臭腳,別把人家薰壞了。」

老慶笑着說:「我每天都做足療,一天一雙襪子。」

弄玉一個人住在發現慶家裏,一連幾天沒睡好覺,她還是第一次失眠,總覺得丟失了什麼,是友誼?是情感?還是主心骨?

她像沒了魂似的怔了半天,最後笑出聲來「我丟失了一個大熊貓。」

汪霞真是一個大忙人,早出晚歸,工商、稅務、公安、**部門和客戶,往來穿梭,就像一個上了發條的機器。

老慶說:「汪老闆,你可真是個女強人,女強人可是危險的女人。」

「為什麼?」汪霞將風衣掛在衣架上,彈了彈風衣上的風塵。

老慶在辦公室里翹著二郎腿,吸著中華牌香煙,他把煙圈一串串拋給汪霞。

「當代有十大危險女人,一是拜金主義的女人,她不會看上窮光蛋,她對物質追求,和她交往的婦人,財產總有一天會被她并吞,她的胃口大得很,慾望也大得很。二是把男人當玩物的女人,她懂得利用女人的天生器關來征服和駕馭男人,從各種男人身上獲取快感。三是翻臉不認人女人。相好時海誓山盟,在花前月下,顛鸞倒鳳。一旦翻臉,變若他人,她會把和你上床的細節聲力力竭地告訴每一個人,她就像一顆人體**,會把你炸得粉碎。四是歇斯底里的女人,她一犯起脾氣,就像一頭瘋牛,橫衝直撞,神經質地大哭大笑,使你不得安寧。五是女權主義的女人,她就像母糸社會的部落盟主,對你發號施令,強迫你給她洗屁股洗腳,有時吉普賽人騎着你滿地爬。一旦耍起威風,就會揪着你挑戰雞雞,就像揪著牽驢的繩子,六是弱不禁風的女人,好就像《紅樓夢》裏的林黛玉,整日哭哭啼啼,幹不了重活,聽不得你大聲說話,迎風落淚,觀花痛哭,你就像她的一根拐杖。七是醋勁大發的女人,上街時你讓你眼睛不要斜視,電視上出現漂亮女人,她要關掉電視機,你每天都要檢查你的手機,有時還要到電信部門檢查你的電話紀錄,甚至跟蹤你,她就像一個偵探,經常不期而至,對你進行意外的襲擊,她自詡為英國情報局的007。八是邋邋遢遢的女人,整天丟三落四,洗浴后忘了帶戒指,吃飯後忘了拿提包,存錢后忘了加密碼,**后忘了穿內褲。她是一盤沒有下完的殘棋,攪得你不得安寧,讓你感到心地疲憊,心神不定。九是水性楊花的女人,她覺得許多男人都有魅力,有錢的男人她覺得智商高,高官的男人她覺得有手腕,風流的男人她覺得會生活,漂亮的男人她覺得有風采。她愛上你是真的,她愛上別人也是真的。十是像你這樣的女強人,她是個工作狂,統治狂,她要做慈禧太后,讓每一個男人都跪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她沒早沒晚地工作,來去匆匆,去來如風,她威風凜凜,儼然一個君主,發號施令,調兵遣將,就是在與男人**時也要高踞在上。」

汪霞聽得津津有味,哈哈笑道:「老慶啊老慶,你算是把女人研究到家了,我封你為女人學家。」

老慶輕輕地呼出一大口煙霧,興高采烈火地說:「我應當拿諾貝爾婦女文學獎吧?」

汪霞說:「說你喘你就咳嗽,我跟你要的金薔薇俱樂部的活動方案設計好了嗎?」

老慶笑道:「汪老闆交待的事能夠不辦嗎。」老慶把桌上厚厚的一撂材料遞給汪霞。

汪霞接過卷宗,一頁一頁地翻著,臉上露出了笑容。

「到底是北大中文出來的,對,每人認領金卡、銀卡、銅卡,消費優惠,場地免單,就收餐飲費。桑拿、保齡、桌球、棋牌等都打八折,老慶,你跟雨亭、黃秋水商量了嗎?」

「雨亭說,注意不要有色情服務,免得惹麻煩再說沙龍里有那麼多優秀女孩,她們看了也不雅觀,可是黃秋水跟他意見不一致。」

汪霞說:「我同意雨亭的意見,畢竟當過領導幹部,他想得周到。你們沙龍現在究竟有多少人?」

老慶把煙頭狠狠地捏死在煙灰缸里,這個煙灰缸的造型是一個胴體女人,淺黃色玻璃的。他望了那女人一眼。

「號稱上萬人,其實有兩多人,經常活動的也就二三百人,有一定消費水平的七八十人。」

汪霞說:「改革開放后,這種沙龍日益活躍,各行各業都有沙龍,這是一個很好的平台,就文化沙龍而言,就有詩歌、美術、散文、戲劇、雕塑、音樂等沙龍;經濟沙龍有金融、外貿、輕工、重工、高新科技等沙龍,其它還有衛生、體育、教育等沙龍,細分還有秘書沙龍、武術、紅樓沙龍等,甚至還有網球、高爾夫球、飛碟、美女沙龍等,我想今後可組織一個沙龍聯盟,都到咱們金薔薇大廈活動,咱們這裏多功能廳、客房、會議室、娛樂設施齊全,又有文化品味,有了梧桐樹,還怕招不來鳳凰?」

老慶嘻嘻嘆道:「你真是個優秀的實業家,畢竟是從美國哈佛大學出來的博士,厲害,厲害!文化沙龍一般都沒什麼錢,要是把企業家沙龍都聚齊到這裏,可是一本萬利!」

老慶激動地立了起來。

「是啊!中國工商聯底下就有不少私營企業,你要想法打入工商聯,還有中國市長協會,你把企業家沙龍、科技沙龍、發明家協會弄到一起,一碰撞,火花就出來,咱們可以收中介費。」汪霞一邊說着,一下皮鞋,換了一雙軟軟的平底鞋。

老慶說:「你這董事長是厲害。」

汪霞說:「你看我這面相,面如滿月,家道興隆。唇若紅蓮,齒若白玉,衣食豐足。面色光潤而無缺陷,唇若丹珠,而不露牙,齒若玉珠,齊整無缺,富貴之相。老慶,你到我辦公室來。」

汪霞的辦公室就在老慶的辦公室左側,五米多長的老闆桌上,文件、文具、電話等擺設整齊,壁上有一幅當紅書法家的題字:每逢大事有靜氣,不信今時無古賢。沿牆擺滿黑木書櫃,裏面是《二十四史》《資治通鑒》、《史記》、《唐詩》、《宋詞》之類精裝收藉,玻璃擦得鋥亮。

老慶問:「這書你都看嗎?」

汪霞說:「你以為我是聾子的耳朵——擺設,我是掌上千秋史,胸中百萬兵。我這還有不少現代管理學的書,等大廈改造完,公司擴充人,兵強馬壯,你我在管理上要大展神威。」

右側有一茶案,擺著名貴茶具,汪霞打開冰箱,箱內茶葉盤琳琅滿目。

汪霞問:「喜歡喝什麼茶?我這茶葉的種類可比你們金薔薇茶屋多了,我這幾天跑得挺累,喝點綠茶,消消火氣。」

汪霞拿出一桶名茶,打開茶蓋,用手指捻出一縷茶絲,置於茶具之中,然後到飲水機前倒了一壺開水。汪霞熟練地擺弄著茶具,一忽兒一小碗清茶就端到老慶面前。

「老慶,你怎麼不把鞋脫了?」

老慶坐在蹋蹋米上,詭秘地笑了笑,說:「不敢脫,我這陽氣太盛。」

汪霞說:「那我把窗戶開開。」

老慶說:「算了。」他俯下身,聞了聞茶水,贊道:「真是好茶,有點香妃的味道。」

汪霞也呷了一口,說:「姑奶奶能給你喝次茶嗎?這可是上等的毛尖。」

汪霞打開音響,音樂聲起,瀰漫着一種沉重的氣氛。

老慶問:「這是什麼音樂?我怎麼聽着像禱告。」

汪霞說:「這是五台山的佛教音樂,五台山,白馬,青山,綠瓦,紅牆,藍天,黃頂……清涼的佛家世界,這音樂能夠一種騰飛的感覺。你彷彿坐立於雲端,周圍是美麗的飛天在歡快地飛翔,在殘陽如血的暮靄之中,釋伽牟尼安詳地躺在那裏,兩目微合,側身而卧;五彩濱紛神態各異的飛天圍繞在大佛的周圍,音樂肅穆而悅耳,令人心馳神往……」

老慶眯縫著雙眼,欣賞著音樂,美美地飲著綠茶,有說不出來的愉悅。

「老慶,在佛面前,你說你家裏是不是養著一個小的?」汪霞緊緊地盯着他的雙眼。

老慶悠悠地說:「我的一個朋友,她暫時住在我那裏,在佛面前,我發誓,我還沒有碰她一下。」

汪霞說:「你肯定是愛上她了,你是一個情場老手,你在女人裙子底下笑傲江湖……」

老慶說:「你怎麼知道?」

汪霞厲聲說:「我那麼關心你,你的底兒我還不知道?你尊重她說明你愛她……」

老慶坦率地說:「我確實喜歡她,男人對女人,不是都能找到感覺的,不在地位、家庭背景、相貌和性格。」

汪霞說:「你跟我能找到感覺嗎?」

老慶說:「那個時候有,但是現在沒有了。」

汪霞爆發出一陣大笑,「好,我就喜歡這這種坦率勁兒,來,以茶代酒,乾杯!」

兩杯相撞,險些碎了。

老慶怔怔地望着汪霞,說:「我覺得你好像變了一個人。」

「孌好了還是變壞了?變好看了還是變醜了?」

「汪霞,你就是你,性格更突出了。」

汪霞把茶杯放下,悠悠地說:「老慶,你也變了。」

「變聰明了還是變傻了?變老了還是變年輕了?」老慶歪著頭,靜靜地諦聽着。

汪霞陷入一種回憶之中,喃喃地說:「說不好,好像是變雜了,就像大米粥,又夾進了大棗、桂元、核桃仁、花生仁、小紅豆……」

老慶「噗哧」一聲笑了,說:「那無成八寶粥了。」

「對,你就是八粥!老慶,我聽說你籠絡女人的本事很高,特別愛給女人講凄美的愛情故事。講一個我聽聽。」

「你聽誰說的?我老慶是個俠肝義膽的男人,不會編故事去騙女孩。」

「你講一個嘛,別拿糖。」汪霞撅起了嘴。

「你的北京話總改不掉。」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嘛。」

「好,我講一個,可是從網上聽說的。在一個恬靜的小鎮上,有一對非常要好的年輕戀人,他們形影不離,總是依偎而行。鎮上的人都羨慕他們。女孩長得像一株山桃花,有着漂亮的臉蛋,垂柳一樣的身材。男孩長得也非常英俊,高高的個了,兩個胳膊上都是肌肉。可是有一天,發生了車禍,女孩受了重傷,她躺在醫院裏,幾天幾夜沒有醒來。白天,男孩就守在她的病床前不停地呼喚愛的人,晚上跑到教堂里向上帝禱告。半個月過去了,女孩依然沒有醒過來,而男孩已是筋疲力盡,憔悴不堪。……」

汪霞嘆息著說:「真是紅顏薄命,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

老慶說:「你把燈關了。這樣更有感覺。」

汪霞把燈關了,屋裏一片漆黑。

老慶又講下去,「上帝終於被這個痴情的男孩感動了,上帝問這個男孩:『你願意用自己的生命做為交換嗎?』男孩毫不猶豫地點點頭,說『我願意!』上帝說:『我可以讓你戀人醒過來,但你要答應化做3年的蜻蜓,你願意嗎?』男孩聽了,還是堅定地回答:『我願意!』天亮了,男孩已經變成了一隻漂亮的藍蜻蜓,他告別了上帝匆匆回了醫院。女孩真的醒了,而且還跟醫治她的男醫生交談着什麼,可惜他聽不到。幾天後,女孩康復出院了,但是她並不快樂。她四處打聽男孩的下落,但是沒有人知道男孩去上哪裏。女孩整天不停地尋找著,然而早已化身做藍蜻蜓的男孩卻不時圍繞在她的身邊,即不會說話,又不能擁抱,只能默默地陪伴她。夏天過去了,秋風習習,藍蜻蜓不得不離開這裏。於是他最後一次飛落在女孩的肩膀上。他想用自己的翅膀撫摸她的臉,用細小的嘴來親吻她的額頭,然而他弱小的身體還是沒能引起她的注意。春天來了,藍蜻蜓迫不及待地飛來尋找他的戀人。然而他發現女孩的身旁站立着一個高大英俊的男人,那男人正是醫院裏醫治她的傷的醫生。那一剎那,藍蜻蜓幾乎從半空墮落下來。他聽到路人說,這一對戀人有多麼幸福,那醫生多麼善良可愛,他們相愛多麼理所當然,女孩已經快樂如常。藍蜻蜓傷心極了,以後他常常看到那個男醫生帶着自己的戀人一起散步,甚至看到他們在樹林里接吻,而他自己除了偶爾能落在她的肩頭以外,什麼也做不了。這一年的夏天特別長,藍蜻蜓痛苦地低飛著,他已經沒有勇氣接近自己昔日的戀人。女孩和男醫生之間的融融情話,歡樂的笑聲,都令他窒息。第三年的夏天,藍蜻蜓已不再常常去看望自己的戀人了。她的肩被男醫生輕輕擁著,臉被男醫生輕輕地吻著,根本沒有留意一隻傷心的藍蜻蜓,更沒有心情懷念過去。上帝約定的三年期限很快就要到了……」

老慶已聽見汪霞嚶嚶的哭聲。

「就在最後一天,藍蜻蜓昔日的戀人跟那個男醫生舉行了婚禮。藍蜻蜓悄悄地飛進教堂,落在上帝的肩頭,他聽到下面的一對戀人對上帝發誓說:我願意!他看着那個男醫生把金戒指戴到昔是日戀人的手上,然後看着他們甜蜜地接吻。藍蜻蜓流下了傷心的淚水。他幾乎暈過去了。上帝嘆息著:『你後悔了嗎?』藍蜻蜓擦乾眼淚,搖搖頭,說:『沒有!』上帝又帶着微笑說:『那麼,明天你就可以變成人了。』藍蜻蜓搖了搖頭:『就讓我做一輩子蜻蜓吧……』」

老慶講完這個凄美的愛情故事,已經癱軟無力了。

汪霞仍在哭泣,她的眼淚一滴滴淌在茶案上。

老慶在黑暗中靜靜地坐着,音樂停止了,彷彿空氣也凝結住了。

又過了一會兒,老慶聽到汪霞的聲音:「老慶,你孤獨嗎?」

「孤獨是一種境界,有時我的確感到孤獨,人有時也需要享受孤獨。愛情能夠使人升華,可是愛情有**也有低潮,不可能總是處於**之中;回味一下驚心動魄的銷魂時分,也是一種享受。我傷害過別人,我也曾受到傷害,人就是在痛定思痛中前進的。親情是血脈相承,父女之情,母子之情,兄妹之情,姐妹之情等。但是年齡的差距,總容易割斷親情,或是由於居住距離等原因,享受不到親情。人鵪間友情更為直接,更為珍貴。人生得一知已難啊!有誰知我心?何為朋友?朋友就是在朋友落難之時,拔刀相助,肝膽相照。何當共剪西窗燭,為朋友出謀獻策。且不說東漢末期的劉關張桃園三結義,結為生死弟兄,歷史上的竹林七賢、建安七子、揚州八大怪等,也是青梅煮酒,秋菊烹茶,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只要肝膽相照,又豈在朝朝暮暮?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荊軻與常聞擊築聲的高漸離,堪稱生死之交,浪跡天涯,心有靈犀,生離死別,千古留名。唐朝詩人王維的『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更是充滿了朋友之間的離別情緒。朋友之間,有時與君一席肺腑語,勝我十年螢雪功!有時『信馬悠悠野興長』,指點江山,激揚文字;有時『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風。』把盞溫心,情投意合,真是酒逢知已千杯少,友誼地久天長。人生關鍵在『平衡』二字,可是要做到這兩字,談何容易?」老慶說到這裏,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汪霞憂憂地說:「老慶,你要知道,我在美國的那段日子裏,沒有親情,沒有愛情,也沒有友情,只是拚命地工作,每當累得精疲力盡時,只有一個人坐在別墅里寬大的沙發上,獨自飲茶,你不知道我有多大苦!有人說,美國的月亮是圓的,我覺得也圓不到哪兒去!我是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有時我就想起少女時期的生活,想起你,地一片棗林,亮晶晶的紅棗,高低不平的房頂,那兩間木門不整的茅房。我記得,夏天晚上,天躁熱得知了不停地叫。你光着小脊樑,提着一個小瓶子,帶着我捉土蹩。我跟在你後頭屁顛屁顛的。你拿着一個小竹竿,在屋檐下仔細搜尋。我擰亮了小電筒,在你的指引處照來照去。那時的圓蓋土蹩,又黑又亮,它們靜靜地趴在那裏,一動不動。你悄悄地用竹竿捅它落在地上,然後你剪了它裝瓶。你那時就有商品意識,你說土蹩是藥材,賣給藥店,一毛錢一個。」

「不對,兩毛錢一個。」老慶糾正道。

「大個的兩毛錢一個,小個的一毛錢一個。我記得有一天晚上咱們一共提了六隻土蹩。你高興得發狂,我們躲進一個小門洞裏,你把小瓶放在地上,你抱起我,在門洞裏轉圈,沒想碰倒了小瓶,土蹩全跑了。你又急又惱,埋怨我:『誰叫你那麼沉!像頭小豬崽。』我說:叫你那麼瘦,像只土猴!」

老慶笑道:「我好像說你是只小笨豬,一天到晚的胡吃悶睡,盡長膘了,那麼沉,我差點岔氣。你說我像只土猴,就知道下水撈月亮,異想天開,做美夢,想賣土蹩發大財!我說,土猴怎麼着?是人的祖宗。孫悟空還是猴子呢,齊開大聖,大鬧天宮,連玉皇大帝都怕它三分。」

汪霞說:「我記得我說,孫猴子也難逃如來佛的手心,雖然翻了那麼多跟頭,還以為碰到了大柱子,撒了一泡猴屎,其實是人家如來佛的食指。」

老慶說:「我記得有一回我把賣土蹩的錢買了一大捧杏干,咱們躲在房頂上痛痛快快地吃,從中午一直吃到下午。」

汪霞說:「那時候的杏干可不像現在的杏脯,又白又亮,晶瑩透亮。那杏干黑乎乎的,又酸又甜,有時還裹着小石子。結果到夜裏,我就不行了,肚子疼得厲害。我媽急壞了,用自行車馱着我,上了醫院。到醫院急診室一檢查,急性腸炎。」

老慶說:「第二天上午,我聽我媽說你住了醫院,急得渾身冒汗,趕緊跑到醫院。我看到你躺在病床上,小臉白。你媽伏在你身邊睡著了。你看到我,招手讓我過來。我就像一個犯了錯誤的人,悄悄來到你的身邊。我第一次在你面前哭了,哭得很傷心。……」

汪霞說:「我記得我說,老慶,別哭了,沒事,沒事。你問我:『肚子還疼嗎?』其實我的肚子還有點疼,但是我說:『不疼了,這葯還真靈。』你把賣土蹩剩下的8塊錢塞到我手裏,說:看病又花不少錢,把這個拿去吧!我不要,你急出眼淚,這時,我媽醒了,她半宿沒合眼,她對你說:『孩子,以後別再買那些杏干、梨乾、蘋果乾了,那東西太臟。』你點點頭,大鼻涕流了出來。我媽趕緊拿出手絹幫你擦鼻涕,沒想越擦越多,弄得床上都是。我見你這模樣,噗哧一聲樂了,我心想:還孫悟空大鬧天宮呢,哪裏像花果山佔山為王的孫猴呀,倒有點像扛槍窩裏硬的小耗子。」

老慶聽到這裏,笑得前仰後合,說:「汪霞啊,咱們小時候的事兒,你記得一清二楚。」

「當然記得,在美國時,沒事時我就回憶這些。還有一次,你找來一塊膠布,帶我悄悄地來到對門前;你讓我放哨,你把膠布牢牢地貼住電鈴,電鈴聲不斷,那家塗太太開門出來,咱倆已逃得無影無蹤。」

老慶說:「這塗家整天鎖著門,塗太太平時穿着旗袍,夏天還打着花傘,凡人不理,擺出一副闊太太的樣子,出門就坐三輪車,我看着就有氣。」

汪霞說:「我記得有一次,有個夥計送來一件東西,夥計敲門,塗太太出來了,興高采烈地接過那件東西,付了錢。她見我在旁邊,說:『你知道這是什麼東西嗎?燕窩,天下最珍貴的補品,你見過嗎?』我聽了,不以為然地說:『燕窩有什麼了不起,不就是燕子拉的屎嗎?』塗太塗一聽,氣得鎖上了門。後來我對你講了,你聽了,說:『好,敢擠兌我的朋友!』第二天上午,塗太太的小女兒騎着自行車放學了,可能一會兒還要騎,沒有推到院裏去。這小車還真漂亮,二六式、小紅車,車座挺高,小鈴兒鋥亮,你見那女孩進院后,把自行車的氣鼻星拔了,然後迅速撒退。」

老慶喜形於色地說:「我們躲在衚衕的盡頭觀望,一會兒,那女孩出來了,騎上自行車,沒騎幾步,就掉了下來。她垂頭喪氣地推著自行車出了衚衕口。」

汪霞哈哈笑道:「我記得自行車修理鋪離那有一站地。」

老慶道:「這叫已所不欲,勿施於人。既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汪霞站起身,來到音響旁,換了一碟CD,是「謎」的音樂。

這是大自然的聲音,飄蕭而至,飄忽而去,飄零而逝。一忽兒是山谷的籟,一忽兒是幽泉的回聲,一忽兒是蕭蕭的雨聲,一忽兒是女人的**聲,使人置身其中,盡享其中的清趣。

老慶沉浸在這清新逼真的境界中,如醉如痴。

汪霞也被這情緒感染著,她索性坐在地板上,洗耳靜諦。

「老慶,我覺得雨亭就像大自然的精靈,他怎麼那麼年輕,一點也不像四十多歲的人,倒像是一個大男孩。」

老慶感慨地說:「因為他一直保留着清純的心境,身居鬧市,一塵不染。他對愛情、友情、親情、都是那麼忠誠,那麼執著。他從不受過苦難,有過挫折,可是他看到地都是人世間的光明,在他的目光中,你會感受到一片陽光燦爛。他熱愛生活,熱愛生命,對朋友是百分之兩百的忠誠,我們都信任他,喜歡他,沙龍里的女孩們尤其尊重他,崇拜他。他也拯救過不少朋友的生命和靈魂。他有一個朋友,50歲了鬧戀愛,那是他的下屬。女人的丈夫患有性恐懼,長期與她沒有性生活。有一天這個富有才華的美麗女人忽然在的上級身上找到了感覺,二人在櫻桃溝共涉愛河,這個女人竟激動得昏了過去,情夫把她背出了櫻桃溝。以後二人經常借出差共丫蜜月,武當山頂、黃山之巔、普陀寺畔,都留下他們的芳蹤和倩影。可是有一天,他們的愛情生活出現危機,群眾觀點抱怨男人的許多缺點,決定和他分手。男人精神崩潰了,正在準備割腕自殺時,恰巧,雨亭的電話響一。雨亭知道情形后,立即打車直赴男友住處,及時挽救了男人的生命。在雨亭的幫助下,這個男人與那個女人相好如初。以後雨亭問那個女人:『你為什麼要離棄他?』那個女人回答:『因為太熟悉了,後來我看他的缺點多了,感到厭倦。我就是這樣的女人,總離不開情愛生活,我也尊重我的丈夫,但是老覺得缺少什麼兒。我離棄男人,感覺很輕鬆;男人離棄我,我會痛苦一星期,但很快就會恢復過來。』」

汪霞說:「我學過心理學,老慶,這個女人的心理有問題。」

老慶又說:「還有一次朋友聚會,雨亭發現與他跳舞的一個女孩顫抖不已,後來竟伏在他的肩頭哭泣,於是問她原因。原來她正處於痛苦之中,她原是有夫之」婦,與丈夫沒有什麼事情。她愛上一個有婦之夫,那是一個優秀男人,事業蒸蒸日上,容貌一表人才。為了情人,女孩終於離婚,可是男友的妻子是賢妻良母,又有一個可愛的兒子,男友無法離婚,並提出與她分手。於是這個女孩處於萬分痛苦之中,一連幾日,愁眉不展,鬱鬱不樂。雨亭來到她的住處,床第狼籍,紅燭殘滅,雨亭怕她自殺,於是陪她坐了一宿。雨亭給她講了許多人生道理,又講了天涯何處無芳草的真諦,女孩漸漸醒悟,又開始新的生活。

汪霞道:「我還真看不出,雨亭一個文文雅雅的人,竟然還有這樣高深的思想含量。」

「這樣的事例還很多。還有一個女人與她的情人相愛甚駑,忽然有一天,那男人提出與分手,她實在接受不了。於地找雨亭訴苦,說她痛苦不堪,並帶雨亭來到她的住處。燈下,女人講起當年的許多幸福場景,她說那男人只要給她一個眼神,她便心旌蕩漾,六神無主。說到傷心處,痛不欲生。雨亭好言相勸,這女人想留雨亭過夜,被雨亭拒絕,女人送雨亭到車站,對他由衷地信服。」

「老慶,要是你呢,你會怎麼樣?」

老慶狡猾地一笑,「我?我也不知道,我會跟着感覺走。」

汪霞冷笑一聲,「老慶,我能想像出你會怎麼做。」

老慶忽然想起自己親身經歷的一幕:

夏君沒到美國之前,忽然有一天晚上來到他的家裏,手裏拎着一瓶白酒,酒氣衝天。

「夏君,你怎麼了?」

「沒,沒怎麼,心裏堵得慌,老慶,找你聊聊。」

老慶明顯地看到夏君的白色裙子上有一片酒漬。

老慶知道目前夏君獨身一人,情感生活一直不太如意。前一段與沙龍里一個朋友關係密切,後來不了了之,對夏君打擊不小,心理受到傷害。

夏君把白酒咚的一聲摔在桌上,問老慶:「老慶,你說句實在旅順,你說我是一個壞女人嗎?」

老慶搖搖頭,「你是一個優秀的女人,我們都喜歡你。」

「說真話!」夏君充滿血絲的雙眼緊盯着老慶,好像要看透他的腑六臟。

「真話,真話,我是一個良民。」老慶戰戰兢兢地回答。

「我長得丑嗎?」她用手指著自己的臉。

「你?不醜,不醜,白凈凈的,像一隻小白免,多可愛!有個性,有思想。」

「可是他為什麼欺騙我?為什麼?」

老慶知道這個他是指誰。

「有緣就聚,沒緣就散,順其自然,心平氣和。」

「放屁!他是人嗎?4個月前的海誓山盟,雨亭風散,無影無蹤,他是情場老手。他讓他老婆找我談判,他老婆挺著大肚子,哭得像個淚人,可是4月前他說要跟我結婚,兩個月前他的手機全關,我是狂轟濫炸,也找不着目標。我被他玩了,老慶,我被他玩了!」夏君說着,舉起桌上的白酒瓶,「咕嘟嘟」又喝了一大口。

老慶嚇得差點鑽到桌底下。

夏君旋風般鑽入浴室,老慶只聽見「嘩嘩」的水聲。

一忽兒,夏君一絲不掛走了出來,懸盪著兩隻小白**,挺著小白肚皮,朝老慶笑道:「老慶,你實在,我讓你玩!」

老慶嚇得癱倒在桌下,抱着頭說:「夏君,你冷靜點,我了解你的心情……」

夏君一頭扎到床上,嗚嗚地哭起來,她哭得是那麼傷心,那麼凄涼……老慶偷眼看了看她,她就像一隻褪了毛的小白肉雞,萎縮在床上,身子一顫一顫的。

老慶實在不願傷害她,這個自尊心極強的女人。

汪霞問:「老慶,你想什麼呢?」

老慶慘然一笑,搖搖頭,「沒想什麼。你想什麼呢?」

汪霞嘆了一口氣,「每一個女人都有一種潛藏於心的性渴望,我也不例外。過慣了幾年一成不變的生活,遇到你后,忽然心裏有了一陣燥動,多少天來我一直把這種燥動深埋在心底,努力讓自己變成一個好女人。但是我不是一個隨便的女人,我渴望愛情,渴望過有愛情的生活,渴望過有愛情的性生活。我是個清潔癖的女人,我崇尚清潔。我對三種現象極為反感,三個女人埋怨丈夫,一個說,我那個男人就像是收電費的,一個月來一次。一個說,我那個男人像是送報紙的,往裏一塞就算完事。另外一個說,我那個男人像是送牛奶的,門口一放就走了。」

老慶默默地聽着,忽然他打破了沉悶,說道:「汪霞。」他說這話時很溫柔。

「你想沒有想過你年老的時候?」

汪霞說:「難道只有風華正茂,風姿綽約,婷婷玉立,才是風景?鶴髮童顏,紅衣鶴髮,也是風景!不能韶華一過,像蝸牛似的,縮進歲月的硬殼,封閉自己,讓繁華落進心底,而應當風貌依舊,手摘楓葉,昂首登上你的亮船。張國榮、梅艷芳的人生風景沒有翻到最後一面,是一大憾事。鄧麗君更是如此,她的嫵媚已成過眼煙雲,她的墓碑在台北成為一道秀麗的風景。徐志摩更是遺憾,飛機失事,一道雲煙,那麼年輕離開人世,留下三個倩女孤魂,林徽音、陸小曼、張幼儀,香山紅葉叢中至今空有徐志摩之墓。瑪麗蓮·夢露空留人體藝術,那燦爛的笑容只留在她30多歲的芳齡。才女張愛玲年輕時萬紫千紅,年老時靜靜地躺在華美的天津地毯上,悄然而去。清高孤傲的張國燾年老時孤獨地死在加拿大的一家福利院裏。這樣的死去有着凄清的絕美,生動極致,但太寂寞。我若是老了,老慶,你能在閑暇之時常看看我嗎?」

老慶聽了,凄然一笑,「我要是腿腳還好,就是拄著龍頭拐,也會來看你的。」

汪霞眼裏湧出淚水,說:「我要是死了,孤零零地死了,都不知道誰來幫我換衣服,誰來幫我擦身子。……」

老慶眼圈一紅,「你真能想像,剛30多歲就想死。」

汪霞抹了一把淚水,說:「老慶,你能在清明時來看我嗎?」

老慶幫她擦了擦眼淚,點點頭,「會的,我會在你的墓前擺滿了紅棗,紅紅的,大大的,又尖又亮。」

汪霞聽了,大顆大顆的淚珠滾了下來,她就像一隻受傷的野獸,撲到老慶的懷裏,用她滾燙的嘴唇在老慶臉上、脖領間落下數不清的吻。

老慶沒有力量推開她,他下意識地擁緊了她。如果不擁緊她,他認為那是對她的最大傷害,最大的不尊重。

在聲嘶力竭的**聲中,在巨大的情感的灼浪中,他想起了一首詩,儘管那首詩是朦朧的,模糊的,斷斷續續的。……走,走,走,留下無的夢想,留下我的足跡,留下我對人生的渴望,也留下我對每一個喜歡過我的女人的祝福……周末的晚上,老慶回到了自己的家。

一進屋,他簡直驚呆了:地上鋪了菠蘿蜜的地板,花色條紋,十分典雅。壁上粉刷如新,客廳內的正壁上掛了一個條幅,是飛天的字跡:不要為了摘取遠處的紅玫瑰,而踏碎腳底的白菊花。落款是弄玉詞飛天書。老慶的卧室換了一個嶄新雙人床,東壁換了一組衣櫃,栗色,泛著亮光。老慶又走進弄玉的房間,還是那張單人床,床頭擺滿了動物玩具,兩壁是兩個白木書櫃,緊貼著一個白木衣櫃,窗前添了一個電腦桌,桌上的電腦、打印機、傳真機、電話,一塵不染。

老慶打開衣櫃,櫃內是弄玉的四季服裝。書櫃內擺放着《紅樓夢》、《金瓶梅》、《安娜·卡列尼娜》、《查泰萊夫人的情人》、《懺悔錄》、《雪國》、《紅與黑》等文學名著,還有《廢都》、《國畫》、《白鹿原》、《一隻繡花鞋》等時興小說。書櫃玻璃上貼著一個淺色的小條,上寫:家庭藏書,謝絕外借。南壁牆上有一個鏡框,框內是弄玉的人體卧姿。強烈的燈光反差,弄玉側着秀麗的臉龐,她豐腴白皙的身體像一條小銀魚伸展開來,露出滾圓結實的臀部,那雙白色的小腳丫俏皮地翹著。

老慶驚呆了。

弄玉的人體造型是如此雅緻,秀色可餐。少女喜歡拍攝人體寫真,可是弄玉的藝術人體是脫穎而出,獨具一格。

這幅作品肯定是藝術影樓的佳作,不知這攝影師是男是女,若是男性,真是慧人慧眼,老慶神電恍惚,想入非非,不禁生出幾分嫉妒。

這一宿,老慶失眠了。

弄玉也沒有回來。

老慶第二天中午才被急促的手機驚醒。是雨亭在電話中說,聖誕節快到,金薔薇文化沙龍又要舉辦聖誕晚會了,地點在金薔薇茶懷以,黃秋水負責佈置,雨亭負責通知朋友,老慶負責組織節目。

老慶揉揉眼睛,問:「有人贊助嗎?」

雨亭說:「洪強願意贊助5千元,自娛自樂,齣節目的朋友就不要給演出費了,沙龍里一些文化名人的作品,如白伯驊的畫作、鄭久康的書法、黃秋水和飛天的詩集、你的小說都可以做獎品。」

老慶說:「這主意不錯,因為人多就不用準備晚飯了,大家吃完飯過去,多準備一些水果、小吃,當年座山雕在威虎山搞百雞宴,咱們在什剎海搞百茶會,這主意實在是高!」

雨亭說:「要租一台好的音響設備,沙龍是里歌手多。」

老慶說:「不如請一個樂隊,現場伴奏,多來情緒。」

雨亭說:「還得有卜拉·OK,有些朋友不看屏幕,背不下歌詞。」

老慶說:「聽你的,不過一定要在中間多放幾次迪斯科,搖滾,越酷越好!」

雨亭說:「這次一定要鬧到零點,這幾年不知怎麼了,一般晚會到10點就散了,大家坐立不安。」

老慶說:「還不是讓錢鬧的,好多人盡想着掙錢,挖空心思,沒有更我的心思摟摟抱抱。有的人是看着沙龍里有沒有可以利用的關係,有的女孩是看有沒有可以做事的老闆,他們是想找一些新面孔。一切都處於一種動蕩之中,在動蕩之中求生存,謀發展。」

雨亭說:「可是咱們金薔薇文化沙龍可是高品位高層次的文化沙龍。」

老慶嘆道:「它也不是世外桃源,它也是生存於風雷激蕩的社會核心之中。」

下午,汪霞來電話,老慶把聖誕晚會一事與她講了。

汪霞說:「我出一台等離子電視機,十萬元,做為一等獎。」

老慶笑道:「你是出手不凡,可是朋友們這些作品又不能做為二、三等獎,文化沙龍,沒了文化;文化沙龍,貶低了文化。」

汪霞說:「可以把朋友們的作品做為友情獎。」

老慶說:「你這主意不錯,友情為重,汪霞,我看你搞策劃也是一流。」

汪霞朗朗地笑了。

這幾天,弄玉一直沒有露面。

老慶打她的手機,關機。

老慶有點毛了。

弄玉啊,弄玉,她生我的氣了?這個小機靈鬼,她一定是預感我和汪霞的關係有了新的進展,聞到什麼味了?

不,或許她遇到了知音,有了外遇,住在那個白馬王子的家裏。

一想到這,老慶不禁打了一個寒噤。

他實在太喜歡弄玉了,在這個湘西妹子身上,他找到了一種特殊的感覺。這種感覺是**的,神聖的。是在其它任何女人身上都尋覓不到的。因為到這一緣故,他尊重弄玉,不敢輕易碰她,如同供奉一個偶像。弄玉的一舉一動,一個眼神,都引起他極大的關注,都引起他的震顫。這些年,他漂泊,他動蕩,他感到像一葉孤舟,在人生的人海里顛沛,可是自從弄玉寄居他家,只有幾米之遙,他感到踏實,安靜,睡覺香甜,幾乎沒有夢。她的定力,使老慶踏實得像一塊磐石,穩穩地立在那裏。他和汪霞找不到這種感覺,雖然親切,雖然兩小無猜,類似青梅竹馬,但是他總覺得汪霞是姐姐,有一種姐弟的感覺。幾十年未見,今又重逢,自然歡喜,而且汪霞又是快人快語,對他不存芥蒂,坦坦蕩蕩,如同一個俠女。汪霞去美國臨別的一幕,讓他刻骨銘心,他總覺得歉疚。那日晚上,二人溫柔如玉,魚水同歡,老慶覺得那是自然之事,二人認識多年,又都獨身,禮當往來,自然貼切。可是歸來后,老慶又覺得空空蕩蕩,甚至連汪霞的私隱之處都忘得一乾二淨,只記得有一顆明顯的紅痣。可是老慶對弄玉,可是不然,細小微處,耿耿於懷。弄玉快樂,哼著小曲,老慶見了聽了,自然高興。弄玉皺起眉頭,雙目緊鎖,老慶也添了幾分擔憂。甚至弄玉上了計程車,老慶生怕司機打盹兒,出車禍。如今見了弄玉的人體藝術作品,老慶心裏又酸溜溜的,想入非非,生怕被別的男人收攬風光,又怕照片流散到社會上,弄污了弄玉。以前他就聽說畫家崢嶸拍攝了心蕊的人體藝術照片,流傳到社會上,載入一部中國人體藝術精品集,但那時心蕊畢竟是崢嶸的妻子兼人體模特。後來心蕊嫁給了老慶,老慶手捧心蕊的人體藝術作品集,也不以為然。可是對待弄玉卻截然不同了,弄玉不是老慶的妻子,又沒有和老慶有染,可是老慶始終就把弄玉當成自己的一塊美玉,任何人都碰不得,誰要是碰了,老慶就會衝上去拚命!

可是一連幾天,弄玉卻是泥牛入海無消息。

老慶自嘆:黃鶴一去不復返,白雲千載空悠悠。

老慶問了與弄玉來往的幾個姐妹,她們都說最近沒有見到弄玉。

老慶又去了弄玉進行時裝表演的夜總會,那裏的人也說弄玉很久沒有來上班了。

這可急壞了老慶。

老慶開始認真組織金薔薇聖誕晚會的節目單,史紅梅演唱崑曲《牡丹亭》,黃秋水朗誦詩歌《尋找自己》,胡月獨唱《黃土高坡》,殷之光朗誦《我是中國人》,莫元季表演變臉,李春波獨唱《小芳》,牧牧朗誦郭小川的詩歌,穗子表演獨舞《紅肚兜兒》,洪強表演啞劇《唐人街的中國男人》,鮑海紅獨唱《在那桃花盛開的地方》,蒙古族歌唱家格根其木格獨唱《草原讚歌》。

老慶準備讓著名青年詩人飛天朗誦一首《認識你真好》,可是飛天的手機一直關機。他想,可能飛天到外地出差了,或是在深山古寺,信號聯絡不行,或是獨居吟詩,不想讓外人打攪,於是作罷。

老慶每逢沙龍聚會,自己都要朗誦一首自己的新作。但是這次聚會,老慶不想再朗誦。他想講一個笑語故事,那個故事是前不久他從網絡上看到的,他覺得很可笑,因為弄玉新買的電腦可以上網。那一次他坐在電腦前,情不自禁地笑了,涎水淌下來,淌濕了弄玉的新床單,那床單上綉著一朵大紅牡丹,他的口水把牡丹花的花蕊弄濕了……他準備讓雨亭也講一個故事,雨亭很擅於編故事,擅長製造懸念,他不僅詩寫得好,小說也寫得有聲有色。

聖誕前夜終於來臨。北京城裏洋溢着一種溫馨的節日氣氛,各大商廈和賓館張燈結綵,高大的聖誕樹,燈光閃爍。聖誕老人笑微微,趕着五彩鹿拖的馬車飛奔。遊走的聖誕老人不時朝行人揮手致意,悠揚的音樂四處飄蕩。

什剎海之畔的金薔薇茶屋也是燈火閃爍,門口兩側的高大的聖誕樹上彩燈竟相眨眼,不到7進,茶屋內人頭攢動,雨亭、老慶、黃秋水等忙得不亦樂乎,招呼著沙龍朋友入座。正中懸掛着「金薔薇聖誕晚會」紅布金字條幅,樂隊奏起歡快的曲子,人們喜氣洋洋,互道平安。

七時半,晚會開始。司馬南和婀娜主持晚會,雨亭代表沙龍一個簡短的賀詞后,演出開始。著名朗誦表演藝術家殷之光首先朗誦了《我是中國人》,他充滿激情的表演,贏得與會者的一片熱烈的掌聲。緊接着是老慶講一個故事。

老慶在台上說:「各位朋友,以前咱們聚會演出,我都是朗誦一首詩,或是《我的心》,或是《我的肝》,今天我要給大家講一個故事。」他命令服務員:「把燈滅了,把蠟燭升起來。」

雷霆在一旁笑道:「老慶今晚不知又有什麼新花樣。」

汪霞坐在下面,目不轉睛地望着老慶,生怕他鬧出笑話。她新買的等離子電視機就放在台前左側,早有幾個人的目光的投向了它。

老慶見燈滅燭閃,於是繪聲繪色地說道:「我這個故事可是從網上看到的,」

從前有一個人,他有一個女朋友。

他比世界上任何一個人都愛她。

可是有一天,他的女朋友無情的離開了他,甚至連一個理由都沒給他。

看着自己的女朋友被別人挽着手逛街,他痛不欲生,失去了理智。終於有一天他把她殺了。本來他打算殺了她以後自殺的。可是將死之時才感到生命的可貴。

從此以後他天天被噩夢困擾,夢境中他女朋友赤身露體,披頭散髮,紅舌垂地,十指如鈎來向他索命。噩夢把他折磨的形如銷骨,一天,他找來一個道士已求擺脫。道士要他做三件事第一,把他女朋友的屍體好好安葬,第二,把他女朋友生前穿的睡衣燒掉,第三,把藏起來的血衣洗乾淨。

所有的事情必須在三更之前完成,要不就會有殺身之禍!

他遵照道士的囑咐把所有的事情都做的很仔細,可是那件血衣卻怎麼也找不到了。馬上就要三更了,豆大的汗珠從他臉上滴下來把地毯都打濕了。

在將要三更的時候他找到了地件血衣,可是不管怎麼搓就是洗不掉。

這時候忽然狂風大作,電閃雷鳴。窗戶被狂風拍打的左右搖曳,玻璃的碎裂聲讓人更加心驚肉跳,突然所有的燈全滅了,整個屋子一片漆黑。

閃電中,只見他女朋友穿着染滿鮮血的睡衣,眼睛裏滴著血,滿臉猙獰的指着他厲聲說:「你知道為什麼洗不掉血跡嗎?」他被嚇呆了,一名話說不出來……這時,會場一片肅靜。

門開了,一陣風吹進來,燭火驚閃不定。

飛天披着一件大衣走了進來,他臉色憔悴,一片疲憊之態,披着一身雪花。

「下雪了!」人們驚呼。

飛天平靜地說:「他的女朋友說:『因為你沒有使用雕牌透明皂!』」

人們一陣鬨笑。

老慶驚道:「飛天!」

雨亭走上前,說:「飛天,我們一直在找你,可是你的手機總關機。」

飛天凄然淚下,說:「朋友們,我是來找你們告別的,人生是美麗的,寶貴的,同時也是短暫的,匆匆而來,匆匆而去……」

飛天說到此時,已是泣不成聲。

「怎麼了?飛天。」黃秋水也是一臉的驚愕。

飛天極力掩飾內心不平靜,又說:「前不久,醫生診斷我患了肝癌,讓我的家人準備後事。因為我一直住在傳染病醫院,怕你們知道,探望我不方便。但是我想念朋友們,聖誕晚會,一年一度,我不願離開你們,更不願失去你們,我從醫院趕來,來和你們訣別!……」說到這裏,飛天已是淚流滿面。

全場一片肅穆,一會兒響起一片嚶嚶的哭聲,那是沙龍里的女人們的肺腑之聲。

飛天顫巍巍從懷裏摸出一個紙包,說:「這是我的一點稿費,現在拿出來,做為沙龍的活動經費,也是我的一點心意……」

雨亭緊緊住飛天雙手,也是潸潸淚下,雨亭說:「你如今患了重病,更需要錢,這錢還是你留着用吧。」

飛天搖搖頭,說:「這是我的心意,朋友們,世界上難道還有比友誼更珍貴的東西嗎?我飛天今年三十五歲,在朋友的幫助下,一舉成名,是沙龍給了我第二次生命,我初來北京,是沙龍的朋友借我房子住,是沙龍的朋友幫助我發表了第一首詩歌,又是沙龍召開多次研討會,對我的詩歌批評指正,還是沙龍的朋友在報紙上發表了第一篇關於我的報道。我失戀時,是沙龍的朋友指點迷津,給了我溫暖。我遭到小人的攻擊,又是沙龍的朋友群起而攻之,維護了我的聲譽,沙龍的朋友幫助我出版了第一部詩集。那年外地一個神經病患者跑到北京告狀,說我的詩抄襲了他的詩,是老慶打抱不平,闖進那人的旅館,辯論是非。那人說李白、杜甫也抄襲了他的詩,人們才恍然大悟。近年來,我的聲名越來越大,也得到一些女孩子的青睞,我的生活受到一定的干擾,曾經有一個女孩拿着我的詩集闖進我家,一邊談詩,一邊泣不成聲,又是老慶前來解圍。甘肅有個牧羊女,賣掉羊,買了火車票,千里迢迢進京,住在一家旅館里,給我打電話說,要為我獻出貞操,不然就為我自殺,血染詩集。又是雨亭單刀赴會,找到那個女孩,將她勸說離京。沙龍就是我的家,我不能離開我的家……」

飛天說到此處,只剩下嗚咽。

老慶也是激情澎湃,他扶著飛天的肩頭說:「飛天兄弟,你怎麼不早告訴我們呢?」

這時,汪霞已悄悄出去,讓花店小姐送來一個大花籃,籃內是99支紅玫瑰,紅凄凄,亮盈盈。

汪霞把花籃擺放在飛天面前,飛天蒼白的臉色,頓時紅潤了許多。

雨亭悄聲問飛天:「你住院有多久了?」

飛天凄然回答:「兩個月。」

「照了兩次B超,有兩個專家都是同樣結論。」

雨亭喃喃道:「飛天,飛天,如今難道真的飛了不成?」

飛天朝大家深深鞠了一躬。深情地說:「我參加沙龍已有十年,十年來與大家風雨同沐,肝膽相照,有什麼不周,請各位多包涵。我是個詩人,臨行之前最後給大家再朗誦一首新詩,名字叫《再見了,朋友》……」

飛天噙著熱淚,開始抑揚頓挫地朗誦新作。

窗外,風雪交加,白絨絨的雪花飄然而落,外面已是一片銀白世界。什剎海的湖面上白茫茫一片。

雨亭、黃秋水、老慶、新穎、穗子、牧牧、銀鈴、雷霆、婀娜、洪強、汪霞等都淌下了熱淚。在熱烈真摯的掌聲中,朋友們簇擁在飛天周圍,有的上前與他擁抱告別。

穗子又懷孕了,她穿着一個寬大的厚布裙子,黑色皮褲,肚皮凸起,她擁抱了一下飛天,那厚厚的性感的嘴唇在飛天臉上留下一塊明顯的紅跡。要是在平時,老慶總會開一口詼諧的玩笑,可是此時此刻,此情此景,才編碼哪裏有幽默的情緒。

新穎今晚格外漂亮,她穿着一身紅色的皮衣,顯出她嬌小玲瓏的身材,烏髮高盤,兩隻眼睛似兩顆水杏。她簡直是撲向飛天,噙著淚花,緊緊地擁住飛天,深情地與飛天接吻。

老慶看到這一幕,心裏有一種酸溜溜的感覺。他看到新穎的身體在劇烈地顫抖,兩個人緊緊相擁,熱烈接吻,彷彿置身於周圍無人的境地。

雨亭吩咐樂隊奏起《讓世界充滿愛》。

飛天與新穎仍在忘情接吻。

聖誕的鐘聲響了,雪花飄落,燭光閃爍,人們的熱血在沸騰!

老慶也深受這場景的感染,情不自禁地擁住汪霞,與她接吻。

雷霆一把攬住婀娜,也深情地接吻。

「浪漫,真是太浪漫了!讓我們相愛吧,讓親情血脈相連,讓愛情刻骨銘心,讓友誼地久天長!讓我們擁抱,讓我們相吻!」黃秋水老淚縱橫,激動地叫着,尋找著對象。他捉以了銀鈴,銀鈴穿着一身綉有淺色花紋的黑衣,正萎縮一角。

黃秋水雙手抱起銀鈴,在地上轉着,他大叫着:「朋友們,你們說我老了嗎?我不老,我還年輕,60歲,生命剛剛開始!」

銀鈴讓他抱得喘不過氣來,說:「黃老,悠着點,別岔氣。」

黃秋水放下銀鈴,與她接吻。

銀鈴吸了一口氣,說:「黃老,你幾天沒刷牙了?」

黃秋水噓了一聲,小聲說:「這兩天趕一篇稿子,熬了兩天夜,心火太盛。」

銀鈴臉偏向一方,說:「你這鬍子也太的扎人了!」

「回去就刮,回去就刮,聖誕快樂!聖誕快樂!」黃秋水摟緊銀鈴。

牧牧與穗子相擁接吻。

穗子說:「你的胳膊別鎖我的脖子,我都喘不過氣來。輕點,輕點。」

牧牧笑着說:「這才叫情不自禁。」

穗子說:「咱們可是友情,我的愛情還沒出世呢!」

牧牧說:「可你的種子可撒了不少。」

「討厭!」穗子說着,在牧子臉上亂吻。

牧牧說:「一會兒我的臉可就成猴屁股了!」

穗子聽了,笑得前仰後合。

洪強恭恭敬敬地走到夏君面前,鞠了一個躬,說:「夏小姐,咱們都是從美國回來的,我希望你能接受我的吻。」

夏君微笑道:「今晚你還挺有紳士風度,老慶身邊那個女人是誰?」

洪強望着老慶和汪霞說:「叫汪霞,是老慶的舊鄰居,也是從美國回來的,聽說很有錢,老慶正給她打工……」

「哦。」夏君驚詫地打量著汪霞。

「老慶的艷福不淺,那個叫弄玉的模特小姐呢?」

洪強說:「好像是同屋不同夢,搞不清楚,弄玉今晚不知怎麼沒有來?」

夏君幽幽地說:「東邊日睛西邊雨,剪不斷,理還亂。」

洪強小心地擁住夏君,與她接吻。

夏君悄悄地說:「你怎麼這麼熟練?」

洪強的目光中閃爍著狡詐,說:「因為我是曼哈頓的中國男人。」

雨亭看到朋友們忘情相擁,十分歡喜,只有他孤零零一個人在屋內遊走。

他看風雷霆與婀娜虛抱着在輕輕敘話。

婀娜說:「都老夫老妻的了,咱們倆認識有20年了。」

雷霆憨笑着:「可不是,我認識你時你還是小姑娘呢。我記得你當我的美術模特,在屏風后脫得一絲不掛,當你走入我的視線時,我簡直驚呆了,真像是天女下凡,你的一塵不染的美麗的胴體,天真無邪的神態,一雙清澈如水的大眼睛,都令我激動不已。……」

婀娜也深情地說:「我見到你,覺得你就是一尊大佛,面容**慈祥,純厚無邪,眼睛裏透出善良的目光。我覺得跟你在一起很安全,有了依靠,也很愉悅,好像咱們前世就很熟悉。」

「這是一種緣分……」雷霆輕輕嘆道。

「可是你為什麼還不跟我結婚呢?」

「我的事業還沒有成功,我的事業一旦成功,立刻和你舉行隆重的婚禮,請雨亭主持。」

雨亭來到門口,輕輕地推天了門。

在漫天的飛雪中,門口站着一個雪人,明確地說,站着一位婷婷玉立的白雪麗人。她身穿白色的皮衣,落滿了皚皚白雪,白瓷般的臉龐,露出一雙水銀般的雙眼,淚光盈盈,黑色的睫毛上也掛着雪霜。

是雪庵,天涯遊子。

「雪庵!」雨亭驚喜地叫着。

「你怎麼來了?」

雪庵微微一笑,聖誕前夜,金薔薇聚會,我是不請自到,我怎麼不來呢?我也是一朵金薔薇啊!

雨亭激動得有些不能自持,他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真是我的雪庵嗎?聖誕老人,在這融融的聖誕之夜,你給了我一份多麼珍貴的禮物啊!

雪庵激動地撲到雨亭的懷裏,雨亭感覺到她自身體的溫軟,她的急促的顫抖,一股芬芳的香所撲鼻而來。

當雪庵綿軟的嘴唇輕輕貼住雨亭的臉頰時,她由衷地叫着:「雨亭,我愛你啊!我的生命和你的生命是連在一起的……」

說完以後,雪庵幾乎暈厥在雨亭的肩頭……人世間有時真是喜事臨門,喜上加喜。雪庵浪跡天涯,笑傲江湖,回到北京,向雨亭大膽示愛,友情終於升華愛情的境界,天下有情者終於團圓,是一大喜事。沙龍的朋友無不驚喜交加。這天晚上,老慶正在家裏閑坐讀書,黃秋水打來電話;老慶抄起電話,就聽見黃秋水哈哈地笑。

「你笑什麼?是伊人回來了,還是路上撿了下個大元寶?」老慶納悶地問。

「老慶呀老慶,太陽真是從西邊出來了,雪庵以前在雨亭身上找不到感覺,如今大難不死,幾經磨鍊,終於找到感覺了,一拍即合了,這是一喜,現在又來了一喜……」黃秋水的喘氣,老慶都聽見了。

「何喜之有?」

「飛天得的不是不治之症,是醫生誤診,他得的是肝炎……」

「真的?」老慶聽了,興奮得跳了起來,茶杯落在地上,啪的碎了。

「你那裏是什麼動靜?」

「茶杯碎了。」

「好,歲歲(碎碎)平安!」

老慶說:「這可是個好消息!這可應了宋祖英那首歌《今天是個好日子》。」

「咱們得讓飛天請客,喝兩盅,喝他個一醉方休!」

「不知他肝病好了沒有?」

「傳染期早過了,今晚在東來順,讓他擺一桌,東來順的老闆跟我是哥們,讓他打個折,我再帶兩瓶五梁液去。」

晚上6時,王府井大街東來順飯店的一個雅間,熱鬧非常。雨亭、雪庵、黃秋水、牧牧、穗子、新穎、雪霆、婀娜陸續來到,老慶上前擁抱飛天,驚喜地說:「你小子好福氣,閻王爺那兒打了一個轉兒,又回來了。」

飛天臉漲得通紅,連聲說:「託大家的福,託大家的福,虛驚一場。」

老慶笑道:「那天晚上,害得我掉了不少眼淚。」

飛天幽默地說:「我倒股有見你落淚,喜歡我詩的女孩子倒是流了不少淚,新穎把我的肩頭都弄濕了。我就看見你跟汪總一個勁兒地親啊。」

老慶說:「我的眼淚是往肚子裏咽的。」

飛天、老慶、洪強走到雅間,眾人一見飛天,十分歡喜。

雨亭說:「飛天啊飛天,我想你也是飛到天上去,也不能扎到地下去。」

黃秋水感嘆著說:「夜裏千重戀舊遊,他生未卜此生休。行人莫問當年事,海燕飛時獨倚樓。」

雨亭說:應該是『夜思千篇憶舊遊,一生難卜此生休。行人應問當年事,海燕高飛不倚樓。』

飛天說:如果沒有靈魂的話,我還要這軀殼有什麼用?但是如果有靈魂的的話,軀殼有沒有又何嘗?只是我捨不得這些朋友。

洪強道:「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咱們還是喝酒吧。」

黃秋水道:「雪意凄其心惘然,悠悠舊歲已如煙。天寒沽酒東來順,猶折薔薇伴碎眠。」

雨亭道:「你把秋白先生的詩改了。」

大家坐定,東來順老總笑吟吟進來敬酒。大家寒喧一回。東來順老衷總說:「今天你們涮兒的羊肉,可是錫林郭勒大草原小綿羊的羊肉,皮薄肉嫩,大家吃好喝好。」

老慶舉杯道:「老總,我敬您一杯,東來順就是他媽順,順極了,一帆風順,紫氣東來順,一順到底!雨中之亭,雪中之庵,順!飛天飛天,五彩絢麗,順!雷霆哥與婀娜嫂,舉案齊眉,郎才女貌,順!秋水伊人,飄洋過海,乘風破浪,順!銀鈴聲聲入耳,佛案蓮花朵朵,順!天生穗子,豐滿果實,搖搖欲墮,五穀豐登,順!牧牧不木,神采飛揚,來往奔波,順!洪強聚財,財源滾滾,財路通達,順!新穎脫穎,青春常駐,紅顏厚命,順!……」

新穎說:「老慶呢?」

黃秋水舉杯道:「我來說老慶,每天過年,鞭炮齊鳴,每日入洞房,花燭不息,年年老慶,月月老慶,日日老慶,順!」

老慶笑得合不攏嘴,說:「我是每天娶媳婦過年,每天放鞭炮,您就聽響唄!可是如今可是禁放了。」

牧牧說:「那你就到農村去放。」

老慶夾了一大片羊肉塞到嘴裏,說:「我還記得小時候,我撿廢炮竹塞進棉襖兜里,沒承想,棉襖著了,差點**。」

洪強說:「瞧你那點出息。」

東來順老總又寒喧幾句,告辭離開雅間。

老慶問飛天:「你要是死了,最大的遺憾是什麼?」

穗子說:「老慶,你怎麼談死?多不吉利。」

老慶說:「我問一個現實問題」。

飛天想了想,回答:「我最幸福的是有這兒多志同道合的朋友,最遺憾的是沒有一個紅顏知已。」

老慶說:「你那麼有名,來去匆匆,行蹤不定,崇拜你的女孩無數,你怎麼可能沒有一個紅顏知已。」

飛天說「紅顏知已,可遇不可求,這或許是一種命運的安排。」

黃秋水嘆道:「我和伊人,可謂是情投意合,一見鍾情。她算是我的紅顏知已,我一生有這兒一個奇女子足矣。伊人對我說,『你從前是我的情人,現在仍然是我的情人,將來必定還是我的情人,你永遠是我的情人!我不喜歡做你的妻子,我願意做你的情人。』我聽了確實很感動,我太幸福了!我把每年攢的錢,多數用來做探望她的費用,我無怨無悔。」

飛天說:「著名詩人徐志摩雖然只活了三十六年,但是他沒有遺憾,連接他的生命的有三位傑出女性,即張幼儀、林徽音和陸小曼,張幼儀的精明,林徽音的才華,陸小曼的風韻,構成了徐志摩一生中三道絢麗的景色。徐志摩飛機失事去世后,這三位下優秀女人在北平為他舉辦喪禮。林徽音與徐志摩相戀多年,因多種原因嫁給梁思成,林徽音的風丫、氣度出類拔萃秀色可餐。」

雪庵道:「她才華橫溢,還寫過小說、散文、詩歌,有林徽音文集出版。」

老慶道:「她好像還見過鯿大詩人泰戈爾。」

飛天道:「陸小曼也是個絕世美女,徐志摩曾描述她:一雙眼睛也在說話,睛光里漾起,心泉的秘密。陸小曼生就一張瓜子臉,小巧可人。眼睛不大,卻充滿魔力,身材不高,卻娉婷動人。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獨具風韻。」

老慶說:「尤其是她那種林下風姿,淡雅靈秀,令人陶醉。她淡妝素雅,不施粉黛,只一雙平底便鞋,一件毛線背心,便傾城傾國。」

雨亭說:「胡適說:『陸小曼是一道不可不看的風景。』劉海粟說:『誰知站在我們面前的竟是一位美艷絕倫、光彩照人的少女,原來她就是蜚聲北京社交界的陸小曼。』劉海粟還說:『她寫舊詩的絕句,清新俏麗,頗有明清詩的特色;寫文章,蘊藉婉約,很美,又無雕鑿之氣。她的工筆花卉和淡墨山水,頗風宋人院本的傳統。而她寫的新體小說,則詼諧直率。她愛讀書,英語原文版的小說,她讀得很多。』」

黃秋水說:「有人說,男人中有梅蘭芳,女人中有陸小曼,都是人像極好的,只要見過其兩面的人,無不被其真誠所感動。」

雪庵說:「不過我更喜歡林徽音,如果說陸小曼是一支紅玫瑰,張幼儀是一支滿天星,那麼林徽音就是一支白菊花。她的文化底蘊,她的氣質,她的博大胸懷,她的毫不嬌揉做作,她的才學,都堪稱一流。」

老慶說:「我倒是覺得雪庵有林徽音的影子,以前那個夢苑倒有點像陸小曼。」

雪庵笑道:「你不能這樣簡單地拿我跟故人拍比。」

牧牧說:「我比較喜歡瞿秋白,他是一個典型的文人。他有一首《浣溪沙》詞,『甘載浮沉萬事空,年華似水水流東,枉拋心力作英雄。湖海棲遲芳草夢,江城辜負落花風,黃昏已近夕陽紅。』他留下一篇《多餘的話》,寫得非常坦誠,不戴任何面具,簡直就像是盧梭的《懺悔錄》」。

老慶說:「我記得他在《多餘的話》中說,這世界對於我仍然是非常美麗。一切新的,鬥爭的,勇敢的都在前進。那麼好的花朵、果子,那麼清秀的山和水,那麼雄偉的工廠和煙囪,月亮的光似乎也比從前更光明了。但是,永別了,美麗的世界!一生的精力已經用盡,剩下一個軀殼。總之,滑稽劇終於是閉幕了。舞台上空空洞洞的。有什麼留戀也是枉然的了。好在得到的是『偉大的』休息。至於軀殼,也許不由我自己作主了。告別了,這世界的一切。最後……俄國高爾基的《四十年》、《克里摩·薩摩京的生活》,屠格涅夫的《魯定》,列夫·托爾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中國魯迅的《阿Q正傳》,茅盾的《動蕩》,曹雪芹的《紅樓夢》,都很可以再讀一讀。中國的豆腐也是很好吃的東西,世界第一。永別了!」黃秋水嘆道:「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洪強說:「中國北京東來順的涮羊肉也是很好吃的東西,特別是內蒙古錫林郭勒大草原的小綿羊肉,哥幾個,快涮吧!」

老慶白了他一眼,說:「你就知道吃!瞿秋白臨死前也很壯烈。他走入戒備森嚴無一遊客的長汀中山公園,一桌酒肴擺在八角亭里。他邁步走向八角亭,遵照特務連長的安排,他先亭前照相。他背手挺胸,兩腿分叉,面帶笑容。照相后,他背北面南坐定,自斟自飲,旁若無人。酒興中他又高唱《國際歌》、《紅軍歌》數遍。他又放聲歌曰:『人之公餘稍憩,為小快樂;夜間安眠,為大快樂;辭世長逝,為真快樂也!』歌畢,他漫步走向刑場,手夾香煙,顧盼自如,不停高呼口號民。走到羅漢嶺下一塊草坪上,他盤膝而坐,對劊子手微笑點頭說:『此地正好,開槍吧!』哨聲落,槍聲起,時年36歲的瞿秋白英勇就義。……」

黃秋水嘆道:「夕陽明滅亂山中,落葉寒泉聽不窮。已忍伶十年事,心持半偈萬緣空。」

新穎招呼道:「別再為古人擔憂了,肉都老了,趕快涮吧。」

洪強用筷子夾了一堆肉,塞進嘴裏,噎得打了幾個嗝。

老慶道:「別着急,有的是肉,錫林郭勒大草原上牛羊成群,還有呼倫貝爾大草原呢。」

飛天舉杯道:「今晚大家為我高興,聚在一起不容易我敬在坐諸位一杯,我平時煙酒不沾,今晚我把這杯乾了!」說着一飲而盡。

老慶一見,來了興緻,說:「看在飛天的面上我來個潛水艇。」

銀鈴問:「什麼叫潛水艇?」

老慶叫道:「服務員!」

服務員應聲而進。

老慶說:「整一個扎啤來。」

一忽兒,服務員端著一個大扎啤進來,放在老慶面前。

老慶神氣地舉起一個盛白酒的小酒杯放入扎啤之中。他手舉扎俳叫道:「有叫板的沒有?看着!」說着連扎啤帶小酒杯中的白酒,一飲而盡。

新穎看得呆了。

穗子見老慶臉憋得通紅,問道:「老慶,沒事吧?」

老慶搖搖頭,努著通紅的眼睛。

銀鈴望着裝扎啤的大酒杯,又看了看歪在杯內的小酒杯不,說:「這就叫潛水艇呀,真潛到底下去了。是不是核潛艇呀?」

黃秋水晃晃悠悠地站起來,握著一瓶五梁液說:「老慶,你還別咋乎,我就敢跟你叫板!我敢把這半瓶白酒一氣喝了,你信不信?」

老慶翻著白眼,說:「我就沒見過蚊子撒尿,我不信!」

「我要是喝了,你給我什麼?」

「你要我幹什麼,我就幹什麼。」老慶也不示弱。

雨亭勸道:「黃老,剛才您已經喝了不少了,算了,別再喝了。」

雪庵也說:「黃老,不用鬥氣,喝多了傷身體……」

黃秋水瞪圓了眼睛,擺擺手說:「我黃秋水沒……沒醉,我就要爭這口氣,我喝!」說着,「咕嘟嘟」一飲而盡。

黃秋水喝完癱坐在椅子上。他用手指著老慶說:「老慶,我喝了!」

老慶怔怔地望着黃秋水,問:「你想讓我幹什麼?」

黃秋水語出驚人:「我想見你的屌!」

大家一聽,都怔住了。

雨亭道:「醉了,都醉了,黃老,你換一個段子。」

「不行,我就要見他的屌,而且就在這裏。」黃秋水一字一頓地說。

新穎站起來說:「那我們走。」

雪庵也站了起來。

黃秋水擺擺手。

老慶晃晃悠悠走到黃秋水面前,說:「我輸了認輸還不成嗎?」

黃秋水上氣不接下氣,又擺了擺手。

老慶說:「要不然咱們到衛生間……」

黃秋水又擺了擺手,然後像一尾鰻魚一樣滑到地上,一忽兒,鼾聲大作。

老慶朝大家作了一個鬼臉,嘻笑着說:「哈哈,我躲過一劫。」

新穎說:「瞧你美的。」

老慶回到家,只見小卧室的門緊閉,他輕輕推開門,只見弄玉躺在床上,正拿着一部《蜃樓志》看。

老慶喜出望外,叫道:「弄玉,你這些天到哪兒去了?也不打個電話。」

弄玉露出雪白的小瓜籽臉,嗔道:「你還回來呀?我還以為一頭扎進老鄰居家裏去了呢。」

老慶嘻嘻笑着,「遠親不如近鄰嘛。兩小無猜,從小盡上房夠棗聽吃,一竹竿打不了兩顆樹上的棗。」

弄玉哼了一聲,轉過身,頭朝里,又去翻書。

老慶倚住床頭,說:「我可想你的擔擔麵了。」

弄玉說:「還是吃你的美國沙拉吧,姑奶奶現在沒這個心思。」

老慶扶着她肩膀說:「可想死我了,究竟到哪去了?我都快在《北京晚報》發尋人啟事了。」

「跟寧老師玩去了。」弄玉拉長了聲音。

「哪個寧老師?」

「就是喜歡我的那個寧老師唄。」

「什麼?」老慶睜大了眼睛。

「就是你家鄉那個糾纏你的人?」

弄玉一聽,呼的立起身,說:「你可別那麼說,人家是真心喜歡我,誰像你,吃着碗裏的還惦記鍋里的!」

老慶一聽急得有些結巴:「誰是……碗裏的,……誰,誰又是鍋里的?你怎麼冤枉人?」

弄玉一看老慶急得嘴都歪了,「噗哧」一聲笑了。

老慶問:「你到底到哪兒去了?」

弄玉回答:「寧老師到了北京,他已經成家了,妻子也是教師,還有了一個小男孩,他們都被評為湖南優秀教師。這次他們全家到北京旅遊,我一直在給他們當導遊,故宮、天壇、香山、頤和園、八達嶺長城、十三陵全去了。」

老慶笑着說:「這倒是一次愛國主義教育活動。」

「我可累壞了,今晚你請我吃夜霄。」

老慶有點暈暈呼呼,說:「今晚我可喝多了,喝了有四兩,又摻和著啤酒,可能下不了樓了。」

老慶說着往床上一歪,就呼呼睡著了。

弄玉愛憐地望着老慶,幫他脫了鞋和襪子,扯過被子給他蓋上。

她怔怔地望着老慶,覺得他睡覺的樣子也很可愛,活像一隻大熊貓,萎縮在被子裏,脫不盡的幽默,嘴裏冒着白色的熱氣,就像熱壺在冒氣。他的眼睛微微閉着,臉紅撲撲的,充溢着憨戊,略微有幾分狡詐。

弄玉俯下身,情不自禁地吻了一下老慶的臉頰。

老慶仍在熟睡。

真是黃鼠專咬病鴨子,飛天虛驚一場,躲過一劫,生命新生,可是最近又遇到麻煩。一個來自湖北的男人,自稱是詩人,神經兮兮地來到北京,他不知從哪裏找到了飛天的手機號,給飛天打電話說,飛天抄襲了他的詩,共有18首72行,他帶齊足夠的證據材料,即日便起訴飛天。並揚言要在北京召開新聞發佈會,公佈這一特大新聞。

這可急壞了飛天,飛天翻遍了自己發表的詩集,除了偶爾摘了古代詩人的幾句詩外,都是自己所作,湖北這小子怎麼會誣告他呢,他打電話告訴雨亭,雨亭打電話雙告訴了老慶,並約老慶一同去會會這位外地詩人。

老慶一聽,覺得這事非同小可,飛天在文壇上是響噹噹的青年詩人,雖有個別詩人有非議,但他的詩歌頗受少男少女的喜愛,流行一時,有的詩被譜曲,成為校園裏的流行歌曲,被一些紅歌星一唱,更是譽滿中華。如今衝出這個程咬金,揮動板斧,殺向飛天,就是誹言,也對飛天不利,何況如今有的小報記者正悉沒米下鍋呢。

這天晚上,雨亭與老慶如約來到交道口附近一家小旅館,這個旅館的位置在七拐八拐的上衚衕深處,路燈昏暗,道路起伏不平。

老慶對雨亭道:「他怎麼找了這麼一個旅館。」

雨亭笑着說:「詩人都有些古怪,小巷深處,老屋孤燈,才有意味。」

老慶搖搖頭,說:「我看他是圖便宜。」

雨亭一指前面,「旅館到了。」

門口有個招牌,門臉不大,牆皮斑駁。二個走進去,向門口打盹兒的傳達室人員詢問一下,徑直走了進去。

在103號房間前,老慶調敲了敲門。

半天才聽到一個沙啞的男人聲音:「誰呀?」

「詩人飛天的代理人。」

「哦,等著,我去開門。」

拖拖沓沓的聲音。

門開了,一股難聞的氣味撲鼻而來。

一個尖尖瘦瘦的男人出現了,在昏暗的燈光下,他的臉更顯得灰暗,很有幾分菜色,穿着一件褪色的藍褂子,一條黑褲子,踢拉着拖鞋。老慶明顯地看到他長長的腳指甲,灰色,他立刻聯想到爛掉的白菜葉上的毛毛蟲。

雨亭說明來意,對方示意他們坐下來。

床上堆著一條被子,桌上放着他自帶的一個大水缸,碰掉了一些磁,圖案是只公雞。

「你們想看看證據嗎?」他露出一排焦黃的牙齒。

老慶點點頭。

他從床下拉出一個皮箱,用鑰匙打開箱鎖,從裏面拿出一疊厚厚的書稿,書稿泛黃,還有水漬。

雨亭接過書稿,書稿上歪歪扭扭寫着詩。

雨亭仔細閱讀,果然和飛天的詩歌大有相似之處。

老慶也翻了幾頁,他認出就是飛天的詩歌。

雨亭問:「你這是什麼時候寫的?」

那人拍了拍小腦袋,說:「讓我想一想,已經很久了,大概是80年吧。」

老慶問:「在哪兒發表的?」

「手抄本,手抄本,很多大學生中學生都抄過。」

「你今年多大歲數了?」雨亭問。

「我是民國期間出生的,有60

多歲了。」他眯縫着眼睛說,目光是褐色的。

老慶又問:「你這手抄本經什麼人抄了?」

那人翹起二郎腿,說:「我爹,我娘,還有我三叔……」

「他們都在嗎?」

那人搖搖頭,說:「都死俅子了。」

雨亭又問:「那麼誰能證明這詩是你寫的呢?」

那人回答:「我查了《中國當代文學家辭典》」算了算,飛天今年只有35歲,而我已經62歲,我比他大27歲,他比我少27歲,我們倆人的詩一模一樣,那詩自然就是我寫的,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這不會有錯。我要在北京召開新聞發佈會,要請中央電視台、北京電視台、人民日報、新華社、北京日報、北京晚報、北京娛樂信報、足球報的記者都參加,我要當場揭露飛天,將真相公佈於眾!這個飛天太不像話,他的毛還嫩了一點,竟敢抄襲我的詩!我要起訴他,賠償我的精神損失費100萬元。同志們,你們不能眼睜睜看着我的血汗付諸東流,不能看着我的勞動成果被剽竊,這可是二十一世紀中國文壇最大的剽竊案。為了這件事,我已經失眠不知多少個日日夜夜了,我太慘了,我太可憐了,同志們,你們能看着一個老實人受欺負嗎?我雖然沒有加入作協,但我確實是民間的天才,……說着他竟嗚嗚地哭起來了。

雨亭勸道:「有話慢慢說。」

老慶說:「先喝口水。」

那人道:「別碰我,我煩著呢!」說着,他神秘地來到門口,拉開門,往外瞧了瞧,又關上門,用凳子頂住門,悄悄地說:「我還要告訴你們一個大秘密,李白和杜甫他們兩位,別看一個長得白白胖胖,一副富態相;一個長得又尖又瘦,一副窮酸相,他們也都抄襲我的詩,這可是文壇奇案啊!我冤枉啊!」說着,抱頭痛哭不已。

雨亭朝老慶使了一個眼色,二人悄悄起身,挪開凳子,開了門,疾步走出來。

一出旅館,雨亭長吁了一口氣,笑道:「原來是個精神病人。」

老慶吹了一聲口哨,說:「病得還不輕呢,病入膏肓了。」

二人相對一笑。

老慶晚上剛回到家,就接到汪霞的秘書電話,那個秘書告訴他:金薔薇大廈發生火災,汪霞嚴重燒傷,正在北京協和醫院緊急搶救。

老慶一聽,猶如晴天霹靂,立刻打了一輛出租汽車,急匆匆趕到協和醫院。

急救室門前,金薔薇公司的員工們正在焦灼不安地交頭結耳議論,有的女員工哭得泣不成聲。老慶一眼看見那個秘書,焦急地問她:「汪總怎麼樣了?」

「正在搶救,已經有兩個小時了。」那個秘書回答。

老慶拚命推開急救室的門,一個醫生告訴他:「傷者危險,不能進去。」

老慶急出眼淚,說:「我是她的親屬,你們一定要把她救活,她可是個好人!」

那個醫生說:「親屬也不能進去。」

老慶只得退了出來。

老慶拽住那個秘書的衣領說:「到底是怎麼搞的?」

那秘書結結巴巴地說:「汪總下午來大廈視察工程,電焊工違章操作,電火花引燃材料,燃起大火,汪總被煙火薰暈了……」

5小時后,汪霞被護士推出急救室,老慶見汪霞面目燒焦,雙目緊閉,頭髮皆無,蓋着被單,幾乎變為另一個人,痛不欲生。

汪霞被推進一間單人病房,護士揭去被單,只見汪霞的裸身紅一塊黑一塊,十指燒去三指,慘不忍睹。四個護士輕輕地把且霞移上病床,又蓋上被單,兩側安好吊瓶。汪霞仍是昏迷不醒。

一個醫生走過來問:「哪位是汪霞的家屬?」

老慶說:「我就是。」

醫生問:「你是她什麼人?」

老慶不加思索地回答:「我是她的未婚夫。」

員工們一聽,也為之一怔。

老慶隨醫生來到他的辦公室。

醫生把門關上,示意老慶坐下,然後說:「汪霞的傷情十分嚴重,命雖然保下來了,但是雙目已經失明,皮膚嚴重燒傷,已經植皮,下肢癱瘓,已經沒有生育能力……」

老慶聽了,神經質地不住點頭,眼淚順着臉頰淌了下來。

老慶在汪霞的病床旁守候了36個小時,汪霞才從昏迷中醒過來。

「水,水……」她用微弱的聲音叫着。

老慶慌忙拿過水杯,用小勺舀了水,輕輕放到她的嘴邊。

老慶又驚又喜,小聲說:「我是老慶,汪霞,你聽見了嗎?」

汪霞激動地點了點頭,身體微微顫了一下,幾顆淚珠從兩眼邊梢滑了下來。

「你疼嗎?」

汪霞沒有說話。她拚命想睜開兩眼,但是什麼也看不見,她多麼想睜開這兩個明亮清澈的大眼睛啊!

但是命運就是這麼捉弄人,福禍是一念之差,一瞬之別。38小時之前,汪霞還是一位風韻翩翩的中年麗人,可是如今卻成為一個面目皆非的殘疾人。

命運如此殘酷。

老慶恍然夢裏。

汪霞用三個右手指勾住老慶的手,喃喃地說:「老慶,我想回家……」

老慶聽了,淚如泉湧,急忙說:「對,咱們回家,等傷好了,咱們就回家……」

汪霞說:「我現在就想……回家……」

「會回去的,會回去的,等傷好了,我送你回家,我跟你住在一起……我陪你睡……」

汪霞說:「我聽你講故事,你給我講故事,講三隻繡花鞋的故事……可是,我的眼睛看不見了……我再也看不見你那大熊貓的樣子了……」汪霞說着,又落下幾滴眼淚。

「你是好人,好人有好報,但行好事,莫問前程,奇迹會出現的……」

「我很醜嗎?我一定很醜……」

「不,你是一隻醜小鴨,你會變成天鵝的,一隻可愛的美麗的活蹦亂跳的大天鵝。」

「我會成為天鵝嗎?天方夜潭……」汪霞輕輕嘆了一口氣。

3個月後,老慶把汪霞背回了家。

除了以前的一個保姆外,老慶又雇了兩個保姆,一個是四川籍年輕漂亮的小保姆,另一個是安徽藉經驗豐富的老保姆。

「終於到家了……」汪霞卧在柔軟的席夢思床上,高興地說:

「我想照照鏡子……」她說。

「別照了,以後再照吧。」老慶無奈地說。

汪霞笑了,「我根本就看不見,四周都是鏡子又有什麼用?老慶,你是我心裏的鏡子。」

老慶點點頭,說:「這句話是汪霞的水平,很有哲理性。」

汪霞說:「順其自然,不管怎麼說,我終於回到了家,回到了中國的家。我很安寧,但是老慶,我這一輩子是穿不上婚紗了。……」她又有些激動了。老慶說:「我會讓你穿上婚紗的……」

汪霞苦笑了一下,「你,你心裏有人……,我是苦命人,我配不上你……」

老慶怔了一下,說:「我們倆是青梅竹馬,法小近鄰,又是事業上的親密同事,我愛你,愛能征服一切!」

汪霞聽了,淚流滿面,嗚咽著說:「其實我是真心愛你的,我多麼盼望着能成為你的妻子,為你生兒育女,可是我沒有這個命。你如果成為我的丈夫,我不反對你再找一個性伴侶,或者給你生一個女兒,一個漂亮的女兒,我知道,你喜歡女兒。當女兒長成婷婷玉立風韻楚楚的青春麗人時,挽着你的胳膊,行走在夕陽西下的林蔭道上,落葉蕭蕭,黃金滿地,你是多麼幸福啊!」

老慶這時想到了弄玉,弄玉那個俏皮倔強的形象在他的眼前一閃即逝。

老慶一想到弄玉,心裏一片茫然。

這時的老慶思緒萬千,複雜微妙。但當他看到洋溢着幸福光採的汪霞,心裏坦然許多。

「老慶,你真的願意娶我嗎?」汪霞認真地問。

「真的,我已想好了,深思熟慮。」老慶堅定地說。

「老慶,說真的,在這人世間,我就有你這麼一個唯一的親人了。」

老慶說:「我已想好了,國慶節那天咱們就在什庫教堂舉行婚禮,來個西式的。」

國慶節這天上午9時許,金薔薇文化沙龍的20輛轎車整整齊齊排於汪霞的住宅小區,每輛轎車上都懸浮着彩色的氣球,老慶坐在第一輛平治轎車中,西服革履,紅色領帶,黑色皮鞋,飛天親自駕車。第二輛平治車中,柳緹駕車、雨亭、黃秋水坐在車中。第三輛是陽光轎車,新穎駕車。第四輛是藍鳥轎車,洪強駕車,牧牧等坐在車中。第五輛是越野車,雷霆駕車,娜娜坐在雷霆的旁邊。第六輛是藍鳥轎車,夏君駕車……汪霞的豪宅內,穗子和銀鈴已經幫助汪霞沐浴,給她穿上白色的拖地婚紗,扶上輪椅,汪霞戴上墨鏡、面紗,感天十分愜意。

兩位男員工推著輪椅,穗子、銀鈴尾隨輪椅徐徐而出。

音樂鞭炮聲起,花雨從天而落,老慶抱起汪霞扶進轎車,轎車浩浩蕩蕩開往西什庫教堂。

西什庫教堂內,燈火輝煌。

老慶抱着汪霞來到神父面前,神父面色凝重,穿着黑袍,胸前懸著十字架。

老慶把汪霞輕輕放到輪椅上,心口砰砰跳着。

雨亭、黃秋水、新穎等魚貫而入,坐於椅上。

神父問老慶:「你願意娶她為妻嗎?」

老慶毫不遲疑,堅定地回答:「願意。」

神父又問汪霞:「你願意嫁給他嗎?」

汪霞顫抖著回答:「願意。」

老慶把亮晶晶的金戒指戴到汪霞的手指上,兩個人久久相吻……教堂內,鴉雀無聲。

當晚,老慶抱着汪霞進入卧室。四角放着四大瓶新鮮的紅玫瑰。音樂聲起,白色的衣櫃、雕花彩瓶、咖啡色的地板都籠罩在橘黃色的光暈里,空氣散發着淡淡的玫瑰花香。

老慶輕輕地解著汪霞的衣扣,他這雙手一生中不知解過多少女子的衣扣,玻璃扣、銅扣、塑料扣……可是他一觸到汪霞雪白的衣扣時,雙手禁不住顫抖,以致滑落了一顆衣扣。

「老……慶……」汪霞激動得難以自持。

老慶知道這衣扣里鎖住的份量,這決不是一具潔白如玉的軀體,而是一具碣色的雕像。

老慶用了二十多分鐘才褪盡汪霞身上全部衣物,汪霞**裸的女性胴體完全呈現在老慶面前,但這的確是一具殘缺不全的軀體,像碣色的雕像,又像是一幅神聖的油畫。

老慶看到這壯麗的一幕,真正領略了「悲壯」這兩個字的內涵。

確實,老慶領略過不少這驚心動魄的一幕,潔白如玉、深色似銅、黃色如毯,但是都比不上這一幕壯烈壯觀。

老慶悄悄褪盡自己的衣物……汪霞的身體劇烈地顫抖,眼淚滑落下來。

「霞,別怕,我是老慶,我是你真正的丈夫……」老慶輕輕說道。

「老慶,我對不住你,我已不是女兒身了……」汪霞的聲音裏帶着歉疚。

老慶憨憨地一笑,輕輕說道:「你這個傻孩子……」然後輕輕地伏了上去……轉眼已是除夕,汪霞已做了四個多月老慶的妻子。

這期間,弄玉杳無音訊。

有一次老慶悄悄溜回家,發現弄玉的貼身東西蕩然無存。

弄玉悄然遁去……老慶感到幾分悵然。

除夕晚上,汪霞將老慶喚到身旁。她面色蒼白,氣息微弱。

老慶問:「哪裏不舒服?」

汪霞說:「老慶,過年了,我想吃你親手包的豬肉白菜餡餃子……」

老慶點點頭,親自下廚,肉餡里加了蔥末、薑末、味精、細鹽,親自操刀剁白菜,將餡混好。親自合面,撖皮,然後端天汪霞面前,老慶當着她的麵包餃子。

汪霞認認真真地望着老慶,露出一絲笑容。

餃子包好了,老慶親自下鍋,然後端著一盤熱氣騰騰的水餃來到汪霞面前。

汪霞接過老慶遞過來的勺子,輕輕揀了一個水餃放到嘴裏,嚼了嚼,吞了下去。

汪霞道:「這是新年的餃子啊,我小時候最喜歡吃這種白菜餡餃子……」老慶說:「喜歡吃就多吃幾個。」

汪霞搖搖頭。

晚上將近零時,汪霞忽然坐起身來,對老慶說:「老慶,人生太美好了可惜就像流星,又太短暫了。人,赤條條來到人間,這一生要換穿許多件衣服,最後又赤條條離開這個世界……老慶,你吻我一下,好嗎?」

老慶俯下身,鄭重地吻了一下汪霞的臉頰,他覺得這臉頰十分冰冷。

半天汪霞沒有說話。

老慶摸了摸她,發覺她身體冰涼,沒有了一絲熱氣。

除夕之夜,零時,閏霞溘然而逝。

她平靜地結束了她三十六歲的生命。

老慶和他的朋友們把她葬於京西戒台寺旁的萬佛園華僑公墓。

這是一個依紅偎綠的地方,十分安靜,一塵不染。

老慶在汪霞的骨灰盒上鋪滿了舊宅院的青棗。

那些棗,圓圓的,亮晶晶,泛著青翠的光澤。

汪霞曾經說,這些棗是人世間最甜的棗。

一年後,桃紅柳綠,當鬱金香一朵朵一簇簇在京城綻開笑臉的時節,老慶輕裝簡行,南下尋覓弄玉,尋覓曾經帶給她夢一般生活的那個湘西少女。

老慶終於來到湖南桃源鎮,這裏真是桃花盛開的地方。

夕陽西下,桃花映紅了河面,繽繽紛紛散發在水面上,透露出春的氣息。

飲煙裊裊,老慶逢人便打聽弄玉的消息。

一個浣溪少女正在河邊槌打着衣服,晶瑩的水花濺了她一身,明亮深澈的大眼睛天真無邪。

老慶問她:「小妹妹,你知道弄玉在哪兒嗎?」

小姑娘抬起臉,用手一指山上,說:「弄玉姐姐自從北京回來后,就一頭扎進山裏,採茶烹茶。」

老慶沿着山間小徑,蜿蜿蜒蜒來到山巔,路上有一片片茶園。

遠遠地,他望見有一小屋,屋門口的木竿上晾著老慶最熟悉的藕荷色的衣衫和藍布褲,還有一對綉著藍色水鳥的胸罩,在風中搖曳……老慶的血液在沸騰,他不顧一切地跑了過去,跑到門前。

門開了一道縫,老慶推推開門,正見弄玉在桌前端祥著老慶的照片,那是老慶讀大學時的照片。

照片上的老慶站在北大未名湖畔,笑微微地對着鏡頭,背景湖波蕩漾,秀塔玲瓏。

此時老慶再也按捺不住,激動地喚了一聲:「弄玉!」

弄玉聽到這熟悉的呼喚,彷彿是從夢境中回到現實,她緩緩回過身來,見到風塵僕僕的老慶,眼睛頓時放出光芒。

她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

「弄玉,我是老慶啊!」老慶又衝上幾步。

弄玉站起身來,照片落於地上。

「老……慶地,真的是你?」

她就像一隻受驚的小鹿,**吁吁。

「是我啊,老慶。」老慶張開了雙臂。

弄玉臉漲得通紅,大聲叫着:「老慶,你這個北京的大傻駱駝,你怎麼跑到了這裏?」

老慶緊緊地擁住弄玉,就像擁住了一塊尋覓多年的金玉,再也不敢鬆開,生怕她溜了出去。

弄玉也緊緊貼住他飽滿的胸膛,聽那膛內急雨霹靂,激情澎湃。

老慶聞到了山野的芳香,多麼清純,多麼溫馨,他不由自主抱起弄玉,把她輕輕放到床上。

老慶在沒有任何抵抗的情況下,手忙腳亂地解除了弄玉身上全部「封鎖」,他終於見到一尾生動活潑的小白條魚……弄玉臉色緋紅,烏髮已亂,他覺得臉在發燒,全身不由自主地劇烈顫抖,抖得讓他不能自持。

半天他才說:「我也是,而且……」

當老慶做完一個男人應當做的事情之後,他才省悟:他已是一個真正的男子漢。

他驚訝地發現,床單上有幾滴新鮮的洇紅的血跡……弄玉俏皮地朝他嫣然一笑……老慶哭了。

他哭得很傷心。

這聲音中充滿了感動。

2004年4月11日完稿於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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