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音樂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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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寬敞,隔音效果要好,適合彈琴。」顧青說道,隨即又有些尷尬地補充,「關鍵是要便宜,我剛來首都,身上實在沒什麼錢。」

名為顧青的年輕人面帶疲憊,聲音微啞。他拎着不多的行李,顯然是手頭比較緊,卻又急着入住。

「按照你的要求,我這裏確實有一間房子很適合。」房東摩挲著下巴,沒露出任何鄙夷的神色,「只是……」

「只是什麼?」顧青有些焦急地問。

「之前有過傳言,這是間凶宅,曾有名租客自殺。」房東搖了搖頭,「房子是我父親留下來的,具體的事情我也不是很清楚。這麼多年了,在這種熱門地段,我又一直把房子租金設置得極低,卻始終沒人租下,可見傳言大概是有些根據的。」

「你既然來找我租房,這些事情我就不能不和你說清。」房東嚴肅道,「當然,從我自己的角度來說,我是從來不信這些封建迷信的東西的。幾次打掃時,那間屋子也沒發生過任何事情。」

顧青有些猶豫,但想了想自己那空癟的錢包,終於下定了決心。在首都能花這麼低的價錢,租到一間適合自己的房子,對現在的顧青來說,即便是凶宅也無所謂了。

「大叔,你是個好人。」顧青真誠地給房東鞠了一躬,「房子我租下了。」

房東沉默了一下,點了點頭。

2

房間乾淨明亮,入眼便是一扇大落地窗。傢具儘管老舊,倒也都適合。落日的餘暉從窗口射入,更平添了一絲古色古香的美感。

最讓顧青驚喜的是,落地窗旁竟然擺着一架黑色的三角鋼琴。

市面上最便宜的鋼琴也要幾千塊,而這架鋼琴明顯不是什麼便宜貨色。這對一個幾乎窮困潦倒的音樂家來說,簡直是天上掉餡餅。

顧青立刻就把之前房東關於凶宅的介紹拋在腦後。什麼凶宅不凶宅的,再凶能比沒有錢凶?

「太漂亮了……」顧青伸出顫抖的手,觸摸鋼琴表面的烤漆。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周邊,打開了琴蓋,隨即又自嘲地一笑。

「房子我都租下來了,這架鋼琴我當然隨便用了,至於像做賊一樣嗎?」他搖著頭,自言自語道,「顧青啊,顧青,你真沒志氣。」

顧青深吸口氣,坐在鋼琴前,他修長的手指按了下去,琴聲隨之響起。

流暢、清澈,絲毫沒有老化的跡象,完全不似一架數十年無人保養的舊琴。顧青頓時喜上眉梢,指尖觸擊琴鍵的速度變快。

一曲鋼琴小品流暢而出,音色醇厚。

「真的是不一樣,比我以前彈過的任何鋼琴都要強出很多倍。」

顧青彈完半首曲子,感嘆著音色,把自己摔在沙發里。他哼著音樂,甚至已經開始幻想着自己未來的成功。

太陽很快落下,顧青吃完勉強可以下咽的外賣后,重新坐在鋼琴前。他下午彈的那首曲子,是他即將沖入國家鋼琴原創大賽的作品。他對前半部分基本滿意,只是最後的高潮處,始終難以完善。

顧青能聽出來曲子中的瑕疵,也知道什麼樣的曲子才算是完美。但以他的水平,卻是怎麼也無法將這瑕疵去除。

他嘗試過各種手法,無論是溫潤還是炫技,他的音樂底子都始終是他的桎梏。儘管顧青有着不俗的天賦,卻沒有大部分鋼琴演奏者那從小練起來的素質。

手指不斷地觸擊琴鍵,一段又一段有着微小區別卻大體相似的曲子響起。顧青本以為有了這架鋼琴,就足以彌補以前與其他人的一部分差距,然而嘗試了數十次后,卻依舊找不到恰到好處的音律。

清脆流暢的琴聲變得深沉,彷彿其中蘊含着滾滾陰雲。沉悶的氣息充斥着這間小屋,壓得顧青難以呼吸。

三小時后,顧青放棄了嘗試。他抱着頭蹲在窗子前,望着窗外車水馬龍的景象,深深嘆了口氣。

「還是算了吧。」他道,「沒有那個能力,還非要強行堅持。從小就是,偏要這樣,偏要那樣。拿了家裏的所有積蓄出來闖蕩,卻一事無成,每天都在把父母的養老錢扔進這個無底洞。」

初春的風穿過窗子,吹進屋內,顧青感到一絲冷意。他有些顫抖,不禁地蜷得更緊了一些。

「唉,還不如死了。」顧青的眼睛亮了一下。

「活着這麼累……如果死了的話,是不是就可以脫離這些痛苦了?」

一念及此,顧青突然感覺到渾身的汗毛都立了起來。他打開窗子,把頭探了出去。

冰冷的風吹拂着他的頭髮,卻並沒有使他清醒,反倒是樓下的霓虹燈光使他愈加興奮。他從窗邊退後,取了一罐啤酒返回。

這一次,他整個人坐上了窗子,雙腳踩着窗外的花台。顧青拉開易拉罐的拉環,狠狠地灌進肚子半罐啤酒。

他的嘴裏哼著小調,回憶著從最初開始學琴到現在的點點滴滴。轉瞬間,三罐啤酒就下了肚。

「這個位置還蠻偏的,跳下去的話,估計明天早上才會被發現。」顧青的聲音微微顫抖著,「嘿,不得志音樂家因窮困潦倒而自殺……這種事情,估計連媒體都不會有興趣去報道吧……」

說着,他又喝了一口酒,醉意上涌。顧青站了起來,面對眼前的鋼鐵森林張開了雙臂。

寒風抱了他滿懷。

顧青放下手中已經空了的易拉罐,深吸口氣,閉上了雙眼,身體向前傾去。

一瞬間,有琴聲響起。

3

如同雷霆劈開陰霾。本以為是幻聽的顧青渾身一震,連滾帶爬地從窗邊下來,沖回了屋子。

琴鍵憑空落下,彈奏著顧青一直在譜寫的曲子。唯一不同的是,高潮前那猛地一頓,然後豁然飛揚。

仿若苦苦穿行沙漠的旅人,在即將跌倒時,看到了綠洲里的那股清泉。又仿若蔭翳心情中的悲情者,仰頭看到了萬里無雲的碧空。

顧青的眼淚突然就湧出來了。

顧青站在琴邊,一動不動。直到那首曲子彈奏完畢,他才抬起手,擦掉流至下頜的眼淚。

「還真是凶宅啊……真是見了鬼了。」他喃喃道,「見了一個大師級的鬼。」

顧青整理了一下衣領,腰肢微微前傾,恭敬地立在鋼琴旁邊。

隔了大概十秒,有透明的人影逐漸實體化。白色鬚髮的老人坐在鋼琴前的凳子上,似笑非笑地看着顧青。

「你站在我面前幹什麼?」他問道。

顧青畢恭畢敬道:「承蒙大師幫助,想等您現身,我好拜謝。」

「唉,什麼大師,不過是個已經沒有生命的鬼魂。」老人搖搖頭,「倒是你,和我當年一樣,年紀輕輕就想尋死。」

「那您……」

「成功了。」老人笑道,「不過,現在也後悔了。」

「你沒死過,當然不知道死是什麼感覺。」老人從凳子上站起來,走向客廳的破布沙發,蹺起二郎腿一躺,「尤其還是這種死法……跳樓,嘿,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摔到地上,七竅流血,被無數人圍觀那種慘相。」

顧青尷尬地撓了撓頭,也不知怎麼作答,只是嘿嘿地笑着。

「我看你倒不像是想拜謝。」老人坐直身子,語氣一肅,「你是想從我這兒偷學點什麼吧?」

顧青心裏一驚,有一種被看透的感覺。他急忙擺手否認,說:「沒,大師,我真的只是……」

「那我就教你點東西。」

「啊?」顧青露出了詫異的表情。

「哼,不就是個鋼琴大賽?」老人絲毫不在意道,語氣中透露出絕對的自信,「要說幾十年前,我可能還不敢給你承諾,現在嘛,這東西還不是手到擒來?」

「不過,我也不是白教你的。」老人的聲音變得低沉,「你得幫我一個忙。」

對顧青來說,任何機會都已經拼盡全力地去把握。不要說幫忙,就算老人讓他用命來換,他或許都不會拒絕。

「好。」顧青點點頭。老人笑了起來,重新坐在了鋼琴前。

「仔細觀察我的指法,小子。」他道。然後深吸口氣,手指觸動琴鍵。

4

時間過得很快,三個月轉瞬即逝。三個月里,顧青沒日沒夜地跟着老人訓練。

雖然顧青始終不知道這老人是什麼來頭,但他確實在短時間內提升了自己的技藝。顧青每一天都能清晰地感受到進步。學習音樂后的所有缺陷,都一個接着一個被彌補。

顧青穿上自己唯一的一套西裝,深深地沖老人鞠了一躬,向門外走去。他的嘴裏哼著調子,志得意滿。

他坐上計程車,隨着穿過首都城區的車輛長龍前進。

如螞蟻般的行人奔走着,拿着文件袋走進高樓大廈。街邊賣早餐的小商販偃了招牌,推著車子,向著日出的方向前進。

顧青把耳機塞進耳朵,合上雙眼。陽光照在玻璃幕牆上,反射在他的臉上,將他的眼前照成一片通紅。

演奏廳外,數十人等待着,他們或自信,或焦慮。每當有人從那扇不知是通往天堂還是地獄的門進去又出來時,總會引起一波小的騷動。

「你再核對一下譜子,沒有問題的話,就先準備準備吧。」顧青前面的選手進去后,一身西裝的男人拍了拍顧青的肩膀,「不要緊張,正常發揮就好,評委老師都很和善,只要你的實力足夠,他們是不會難為你的。」

顧青點了點頭。

幾分鐘后,顧青踏進了演奏廳。

初秋氣候不定,剛剛還是晴空萬里,轉瞬間,烏雲便掩蓋了天空。大風驟起,吹得電線呼啦啦地不斷作響。

出租房裏,半透明的老人掀起鋼琴的琴蓋,深吸口氣,狠狠落下手指。

烏雲間,湛藍色的光閃爍,驚雷猛地炸響!三十多公裏外的演奏廳中,顧青做出了同樣的動作。音符如同膨脹起來的氣球,在顧青手指碰觸到琴鍵的那一刻炸開。然後衝擊向外擴散,席捲了整個演奏廳。

無論觀眾還是評委,都在這一瞬間愣住了。

壓抑了許久的熱情與不甘,從顧青的胸膛中迸發出來。鋼琴微微顫動,彷彿要在他的手指下屈服。顧青彷彿一名面對巨龍的騎士,在懸崖邊上抽出了鞘中的長劍。

琴箱中瀰漫出的不單單是音樂,還是噴薄的火焰。音樂即將走向高潮前,猛然一頓。

演奏廳中寂靜無聲。每一個人都被顧青彈出的曲子震撼,就連琴聲倏然停止,都無人發現。

隔了數秒后,終於有數名觀眾率先反應過來。他們抬起了雙手,張開了唇齒。

琴鍵又一次猛地落下,在觀眾即將歡呼出聲的前一秒,音符如鴿群般飛揚!

顧青從來沒有過這麼酣暢淋漓的時刻。

一曲終結,掌聲雷動,足有幾分鐘才停止。評委手中用來記錄的鋼筆掉落在桌面,暈染了紙張。接着,他的眼中綻放出熱切的光芒。

評委輕輕拍了拍面前的麥克風,示意所有人安靜,然後聲音微顫道:「我們見證了將會在音樂史上留名的時刻。」

5

國內幾乎所有的音樂雜誌都報道了他的橫空出世。這場比賽,有無數出色的青年音樂家等待着出人頭地的機會,卻最終被他一個人搶盡了風頭。

顧青火了,在一夜之間。

幾天後,比賽落下帷幕,顧青不出意外地獲得了冠軍。

「作為一個幾近成年才開始學習作曲的年輕人,顧青完美地向世人詮釋了什麼是天賦。他不但作品充滿了靈性,而且在鋼琴的演奏上,也巧妙地避開了自己指法上的弱勢。如果不是知道他的生平來歷,我一定會以為他來自音樂世家。假以時日,或許是一年,或許是兩年,顧青必將聞名於世界。」國家原創音樂大賽后,《音樂家》雜誌的主編在文章的最後這樣寫道。

也正如他預料的那般,顧青並未止步於此。兩個月後,他又拋出了另一首曲子。

音樂家協會的老作曲家收到譜子時,不禁被顧青的譜曲速度小小地震驚了一下。儘管如此,他還是靜下心來,開始彈奏顧青新譜寫的這首曲子。

這首曲子不似顧青拿去參賽的那首激昂,也沒有撥雲見日一樣的豁然開朗,反而始終隱約有一種壓抑感。然而即便如此,它也仍沉澱著顧青的氣息。這氣息使人即便在深沉陰鬱中,也能感受到暗存的希望。

彈到一半,老作曲家的手指便開始有些顫抖。一曲終結,他輕輕合上了琴蓋,長嘆口氣。

「李仲夏大師之後,我們終於又要出現世界一流的作曲家了!」

6

雖然外界遍是誇讚,幾乎將顧青捧上神壇,但在出租屋裏,顧青並不顯得多麼高興。

儘管學習如常,但顧青已經連續一個多月沒能睡過一次好覺了。他時常失眠,又總在夢中驚醒。濃重的黑色掛在他的眼底,本來就消瘦的面龐此時更是有些凹陷。

與他同住在一個屋檐下的老人看在眼裏,終於在一下午的學習后,沒有直接回到鋼琴中。

半透明的老人似笑非笑地看着抓着頭髮的顧青,道:「得到認可,賺取足夠自己和家人生活的錢,這不就是你想要的東西嗎?」

「可是……我感覺這些不該屬於我。」顧青聲音中充滿了掙扎,「無論是獎金還是名譽,都是我從您手中竊取而來的。」

「死你都不怕,難道還會怕這個嗎?」老人笑道,「哪兒有什麼該不該屬於你的,我只是一介魂靈,這榮譽不給你,也給不了別人。再說了……」

「這不一樣!」顧青吼出聲來,打斷了老人未說完的安慰的話。

老人一愣,因顧青的堅持而微微詫異。接着,他正襟危坐,表情變得嚴肅。

「孩子,你知道音樂的核心是什麼嗎?」

顧青平復了一下心情,有些不確定地答道:「技術?」

老人搖搖頭。

「是感情。」他道。

「你真的以為那首曲子是因為我的幫助,才拔得頭籌的嗎?」老人盯着顧青,反問道。

「不是……嗎?」

「當然不是。」老人起身,重新坐在鋼琴前,手指撫摸著琴鍵,輕聲道,「它能震驚全場……是因為你愛它啊。」

「你愛你所作出的每首曲子,你愛你的事業,你愛音樂。你能成功,是因為你的心中有琴魂,而不是因為有我這麼個外援的琴魂。」

老人的手指按下了琴鍵,彈奏起顧青在未參加比賽前譜出的一首奏鳴曲。

「這個世界是公平的,並不是隨便找來一個人,都能在我的幫助下達到你現在這種高度的。貝多芬、莫扎特、巴赫、李斯特……李仲夏,這些大師能夠在音樂史上留下自己的名字,與他們的琴技無關,與他們的琴譜無關,全在他們的感情。同樣的譜子,換一個人來彈,這個人可能一輩子也出不了名。」

「這關乎於心。」老人道。他重新起身,伸手去拍顧青的肩膀,卻因為是靈體的緣故直接穿了過去。

「忘了這件事……」他有些尷尬地笑了笑,「你也不用覺得虧欠我什麼,我教你琴技是索求回報的,你還有一件答應我的事情沒辦呢。」

說罷,老人向後飄去,重新沒入鋼琴。

顧青下意識地觸摸被老人手掌碰過的肩膀,那裏剛剛劃過了徹骨的寒。然而顧青卻能清晰地感受到有絲絲暖意在那股寒冷中勃發。

「嘁,老東西,煽什麼情啊。」顧青搖了搖頭,又突然笑出了聲音。

門鈴響起。

顧青有些疑惑地起身開門,門口站着面露喜色的房東。

「小顧呀,你真是神了。」房東嘖嘖讚歎,把手裏的雜誌塞給顧青,「沒想到啊,沒想到,你居然這麼快就拋出了第二首曲子。」

顧青微微驚訝地接過雜誌,他清楚地記得自己這一段時間以來都不曾譜曲。

翻開雜誌,顧青的身子微微一震。

「李仲夏大師之後,我們終於又要出現世界一流的作曲家了!」

這句評價之後的譜子,赫然是老人剛剛彈奏的那首,完全屬於顧青自己的曲子。

7

接下來一年的時間裏,顧青的演奏水準越來越高,甚至獲得了在國家大劇院演出的資格。像他這種三十歲都不到的音樂家,能做到這一點可算是前無古人。

或許李仲夏大師曾有過機會,但他沒挺過黎明前的黑暗,直到死後,才被人發掘。

這次演出,國內外最頂尖的音樂家都會旁聽,甚至包括當今世界音樂家協會的主席、李仲夏大師八十多歲的女兒李剪秋。

顧青很期待。

演奏的前一天,老人在監督過顧青的訓練后,並未回到鋼琴中。

「你還記得,你當初答應過我的事情嗎?」老人聲音低沉。

顧青點點頭。

「這件事很難,你做不到的話我也不強求。」老人道,「你聽好了,我想讓你去國家博物館偷來李仲夏的手稿,並用這架鋼琴,在國家大劇院演奏那首曲子。」

顧青嚇了一跳,用自帶的鋼琴在國家大劇院演奏倒是不難,以他現在的名氣,任誰也不會拒絕他這個小請求。然而去博物館偷手稿……「我幹了!」顧青咬牙道。

他沒有問老人這麼做是為了什麼,沒有老人,他恐怕早就死了。無論原因是什麼,就算是為了報恩,這件事他也一定會去做。

「好。」老人點點頭,「所有的封鎖,我都能幫你解決。但你一定要保證速度夠快,離開這架鋼琴,我堅持不了太久。」

8

顧青拿到手稿的那一瞬間,警報響起。老人的能力有限,能替他解開鎖,卻做不到屏蔽一切警報。

顧青不敢耽擱,拼盡全力向外跑去。安保人員的喊聲在他身後響起,他能聽到無數追趕的腳步聲,凌亂有力。

出了館后,安保人員沒了顧忌,拔了槍:「站住,否則就開槍了!」

顧青心中一驚,腳下的速度卻更快了。

「乓!」是槍響。

顧青的周身一道白光一閃而逝。

「孩子,不用擔心,有我頂着,這些玩意傷不到你。」老人的聲音出現在顧青耳邊。

槍聲不斷,卻沒有一顆子彈能傷到顧青一根汗毛。短短几分鐘的時間裏,顧青感覺自己似乎跑完了一輩子的路。

安保人員眼看着顧青消失在黑暗之中,卻無可奈何。

「手稿……拿到了。」汗水自顧青的額頭滾滾而下,他躺在出租屋的沙發上,氣喘吁吁地笑道,「哈哈哈……沒想到啊,我竟然還有這麼一天,那子彈就在我腦袋邊劃過,我眼睛都不眨一下。」

「謝謝。」老人低聲道。他的聲音有些虛弱,身形似乎比以前更透明了。

「是我謝你才對。」顧青收住笑,真誠應道。

老人沒有回答,他緩緩飄到鋼琴旁,隱沒進去。

9

第二天下午三點,顧青在國家大劇院最大的音樂廳的舞台上,掀開了自己面前的琴蓋。

他沒有示意樂隊,而是自顧自地把鋼琴上放着的譜子拿下,換成從懷中掏出來的泛黃紙張。

指揮發現了這個細節,他詫異地望向顧青,意欲詢問。緊接着,第一個琴音落下,將他的所有疑問堵了回去。

這琴聲彷彿雷霆劈開烏雲,音符爆裂般迸發!

顧青的手指奮力砸下,彷彿有火焰在琴鍵上生成、灼燒,熊熊燃起。整架鋼琴都在顫抖,幾乎搖搖欲墜。

李剪秋坐在第一排,瞬間便聽出了是父親的音樂。她下意識挺直了腰,雙眼微微睜大。

顧青忘我地繼續,手指不斷變換,振出幻影,令人眼花繚亂。音符如流水般匯聚成奔流的江河,又凝成洶湧的怒濤。

音符在此時彷彿化成了鋒利的劍刃,猛然出鞘!

似野獸,似箭矢,似狂瀾。怒濤自顧青的指尖狂嘯而出,席捲了所有人。

音樂廳的門突然被打開。

「顧青!」警察的手中拿着擴音喇叭,「你涉嫌一起極其惡劣的重大文物盜竊案,請立刻停止演奏,接受我們的調查。」

陽光自打開的大門湧出,正好直射在顧青的身上。顧青沒有停下動作,反而演奏得更加熱烈。

「顧青!我再重複一次!你涉嫌一起極其惡劣的重大文物盜竊案,請立刻停止演奏,接受我們的調查!」

那名警察掏出了手槍對準舞台。

聽眾開始被有序地請出音樂廳。他們不斷回頭,腳步流連,恨不能拖到音樂結束。

第四樂章開始時,整座音樂廳只剩下李剪秋一位聽眾。任警方如何勸說,她也不願離開。無奈之下,警方只好設置狙擊手,對其嚴加保護。

最後一個琴音落下,顧青長吐口氣,站了起來,向台下鞠躬。

許多警察被琴聲震撼,情不自禁地放下了自己的槍,直到這時才驚醒過來,重新將槍舉起。

「顧青……」為首的警察目光複雜地看着顧青,重新舉起了手中的擴音喇叭。

李剪秋站了起來,望着台上的顧青,不斷鼓著掌,淚流滿面。突然間,她也不知哪兒來的力氣,推開身邊的警察,向台上跑去。

「攔住她!保護她的安全!」擴音喇叭落在地上,為首的警察向前衝去,卻無論如何也追不上那前行的身影。

李剪秋到了舞台邊緣,她用顫抖著的雙臂支撐著瘦弱的身軀,用力攀了上去。

顧青下意識地跑上前去迎,然後被猛地沖退幾步。

李剪秋撲進顧青的懷裏,痛哭出聲,如同年幼學步時摔倒在地的孩子。

「爸爸!」

顧青一瞬間什麼都懂了。一道乳白色的光自鋼琴飛出,附在顧青身上。他抬起手臂,緊緊抱住了她。

「果然是他!那是之前監控里出現過的白光!」警察大驚失色,停住了步伐,急忙拿起手中的對講機吼道,「全體人員小心,它不是普通人類,注意保護李老。狙擊手,射擊!」

伴隨着巨大的槍響,子彈飆射而出。顧青看着逼近的子彈,大腦一片空白,下意識地將懷中的老人推了出去。

與此同時,子彈在顧青面前撞上了一片白色光膜,轟然彈開。

舞台附近的警察沖了上去,將老人接下。這次,舞台上只剩下了顧青一人。

「射擊!!」為首的警察又一次怒吼,率先扣動了扳機。

彈如流星。

無數子彈在顧青面前爆破,卻無論如何也傷不到顧青,只是在顧青的面前炸散成一抹抹乳白色的光,彷彿是斑駁的月。

最後一顆子彈出膛,這次子彈毫無阻隔地擦著顧青的大腿劃過,帶走一片血肉。伴隨着瀰漫的硝煙,槍聲終於停了下來。

顧青跪在地上,舉起雙手,說:「我沒有惡意。」他的身後,傳來了不知是什麼碎裂、崩塌的聲音。

10

出租屋門口,之前指揮行動的警察找到了正在收拾行李準備搬出的顧青,將一枚象牙白的琴鍵遞到其手中。

自從顧青被判無罪釋放后,他就再沒見過這位警察。他接過琴鍵,不由得有些詫異。

「這是……?」

「顧青先生,這是我在鋼琴的遺骸中發現的,上面刻着字,估計是他留下的什麼遺物……」警察說着,有些哽咽,道,「我竟然……竟然毀了李仲夏先生的靈魂……」

「不要自責了,你是秉公執法。」顧青嘆了口氣,搖搖頭,「這種事情如果不是親身經歷,別人跟我說我也不會信的,在那種情況下,怪不得誰。」

「可是……」

「沒什麼可是,你能把這個交給我,我就很開心了。」顧青揮了揮手中的琴鍵,笑着說道,「下個月我在國家大劇院有場音樂會,希望你能來參加。」

警察愣了愣,重重地點了點頭。

國家大劇院的音樂廳已經被整修完成。僅地板上有一絲抹不去的燒焦痕迹,還證實著幾個月前的事情並非顧青的夢。

音樂廳靜謐無聲,所有的聽眾都停止了言語,專註地等待着顧青的演出。

顧青深吸口氣,又重重吐出,他看着那枚一片亮白中略顯暗淡的琴鍵,低頭笑出了聲。

琴鍵的上方,刻着四個氣勢磅礴的大字——「關乎於心」。

「還弄得挺像那麼回事,我差點就信了。」顧青伸出手指觸摸著琴鍵的正面,輕聲道,「下面那排小字寫得那麼隱蔽,我要是沒看到,你怎麼辦?」

琴鍵上面果然還有一排小字,只不過完全沒有了上方那四個大字的氣勢,反而歪歪扭扭,潦草不堪。

「老子快要沒能量了,所以把自己封印到這個琴鍵里,你小子把它安到一個新鋼琴上,按下琴鍵,我就能復活,這裏好黑,憋死老子了。」

顧青又一次抑制不住地笑出聲來。接着,他落下了手指。

音樂聲起。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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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小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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