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第五十五章

夏雲煙一個人步入晨霧中,身後馬蹄聲遠去。她回頭望着來時的方向,儘管什麼也看不清楚,卻還是獃獃的看了半晌。

「小九,我們都要幸福!」

她轉身要走,突然濃霧中黑影閃過,一把亮晃晃的大刀向她砍來。她驚起一身冷汗,幸好及時躲過。

「什麼人?」夏雲煙一邊後退一邊問,那黑衣人只是望着她,不發一言,冰冷的雙眼裏是滿滿的殺意。他步步逼近,再次揮刀砍來。

俗話說沒吃過豬肉,總該是見過豬跑。夏雲煙被人追殺了這麼多回,想要不熟悉才怪,所以幾招下來,她竟然靈活的都躲了過去,只是身上的衣服爛了幾處,算是有驚無險。

「死丫頭!」男人低咒了一聲,聲音就想金屬一樣冷,說不出來的奇特,讓夏雲煙深深記住。他的招數明顯變狠,更比先前加了幾層力。夏雲煙只覺的周圍到處是要她命的寒風揮過,她腦袋裏什麼都不敢想,拔腿就跑。男人很快追上來,這一次,夏雲煙腿上挨了重重一刀,她跌倒在地,疼得冷汗直冒,卻顧不得那麼多,只努力要拖着受傷的腿往後退。

這時,不知道從哪冒出來一個蒙面的女人,男人一看到她,恭敬的作禮。女人也不多話,雖然看不見她的面容,夏雲煙卻明顯感到面紗下,她笑得正張狂,因為在她眼裏充滿了得意與報復后的快感。

「你到底是誰?為什麼要殺我?!」夏雲煙抓緊一直往外冒血的右腿,狼狽的望着眼前的兩個人。那女人不發一眼,一鞭子向她揮過來。她下意識的翻身要咄,結果沒躲過,背上又挨了重重一鞭,衣服被銳利的鞭牙撕開,露出流着鮮血的傷口。

「你!」夏雲煙沒能說出更多的話來,女人的鞭子就瘋狂向她身上咬來,她只能無用的在地上翻滾,躲過一邊,另一處卻又傳來火辣辣的疼。她想她快要死了,即使不是如此,她今天也死定了。以前是運氣好,每每能遇上別人救下她。可這次呢,她才剛從宮裏逃出來,小九不在,伶也不知道在哪裏,君少昊更是想都不要想,他恐怕現在恨不得殺了她,如果他在的話,只怕還會爽爽的抽上她兩鞭。眼前之能看見兩個模糊的人影晃動,她的意識逐漸脫離了自己的控制。她想,死就死吧,大不了十八年後有是一條,不一位好姑娘。不過下次,她會記得跟閻王爺求下情,不要再讓她攤上這輩子的命,很倒霉哎,走哪被人追殺到哪!

「主子,她昏過去了!」男人看了一眼女人,沉聲道。女人喘了口氣,又狠抽了兩鞭,冷冷看了一眼男人,手一伸,作抹脖子狀,然後傲慢的離去。等她走遠,男人看了一眼昏過去的夏雲煙,高舉手中的大刀,正要一刀砍下去,突然,一把銅錢不知從何處飛來,將他手中的大刀震出幾尺之外。回頭一看,一個女人從濃霧中飛來,若不是情勢危機,他真以為自己見着了仙女下凡。女人望着地上渾身是血,奄奄一息的夏雲煙,顧不得太多,抱起她就要走。男人不依,撿起落地的刀又砍了過來,卻被女人輕易擋下。

女人滿臉憤怒,殺意昂然。揮手向男人擊去,男人受了重創,女人招招致命,他不敢久留,只得趁機混入濃霧中。

女人追了兩步,知道他已逃走,急忙回身抱起地上的夏雲煙,跳上一兩簡陋的驢車,駕車往城西方向趕去。

城西一座平常的四合院裏,一個男人正坐於窗前專心看着手中的書,突然四合院的大門被人打開,他站起身,看到妻子從門外進來,肩上還掛着個渾身是血的姑娘。他急忙奔出去,「容留,發生什麼事了?」

「別說那麼多,快去請劉大夫過來!」

「好,我,好,這就去!」他沒見過這種場面,有些慌了手腳,但還是很快的消失在門口。女人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徑自將肩上的人帶到屋內,將她放在床上后,她脫下她的外裳,檢查她的傷勢,在看到她腿上的刀傷和渾身的鞭口時,她皺眉倒吸了一口冷氣。簡單的替她處理好傷口,她剛給她換上乾淨的衣裳,男人就帶了一個大夫匆匆趕進門,「先生,您趕緊給她看看,她傷得很嚴重!」

六十幾歲的老大夫這會子奔波早累得滿頭大汗,但看了一眼床上面無血色的病人,他還是應了男人的話,坐下替傷者把脈。

「怎樣?」女人看老大夫皺起眉頭,焦急的問。老大夫搖搖頭,「失血過多,恐怕有生命之危啊!」

女人變了臉色,老大夫沉重的道,「我看你已經替她處理好了傷口。我只能給你開一些止血養生的葯,這姑娘天生體弱,能不能撐過來,就看她的造化了。」說完,起身到一邊寫藥方子。寫完,將藥方子遞給男人,「按這上面寫的,每隔一個時辰喂那姑娘服一次。」

「劉大夫,辛苦您了。」男人望了一眼滿臉擔心,坐在床邊的女人,朝老大夫道,「我這就隨你去抓藥,牢煩先生您了。」老大夫點點頭,男人便又跟着他走出屋子。女人一個人坐在床邊,伸手撫過姑娘蒼白的臉,「雲煙,你可一定要撐過去。」

過了一會,男人抓了葯回來,看女人愣愣的望着床上的人,安慰道,「不要太擔心,相信她能撐過去的。我現在就去熬藥。」女人感激的望着男人,笑道,「詹,謝謝你。」

男人理解的一笑,轉身出門去熬藥。熬好葯,又將葯乘入碗中,端到床邊,「我扶好她,你喂她葯。」

女人點點頭,攪了攪碗裏的汁液,舀起一勺,放嘴邊吹了吹,便細心的喂入夏雲煙嘴中。湯藥流出來了一大半,好在,多少喂進去了一些。喂好葯,男人又將東西收拾下去,這才回到屋裏陪伴女人。女人坐在床邊,望着床上沉睡的姑娘,問,「你不問我為什麼要救她?」

男人溫柔的笑笑,搖搖頭道,「你想說的話會告訴我的。」

「我想說。」女人偏過頭,絕色的容顏半掩在秀髮下,更顯出一絲動人心魂的嫵媚。

「那好,為什麼?」

他真的這麼問,女人反倒遲疑了,沉默了一會,她才嘆了一聲,有些不舍的道,「其實,我早就已經恢復記憶。」

「我知道。」男人笑容依舊不變,雲淡風輕的回她,眼裏是滿滿的柔情與蜜意。女人吃了一驚,「那你……」

「不管真正的你是誰,以前做過什麼。那些都與我無關,我只知道你是我的妻子,我拜過堂,洞過房的妻子——秦容留。」

女人心頭一道暖流趟過,化作淚水溢出眼角,「詹,謝謝你!」

「我知道,你已經說過一遍了。」

「不,你不知道。」女人破涕為笑,「剛才是謝謝你幫忙救下她,現在是謝謝你,謝謝你能接受我,謝謝你能讓我愛你。」

男人臉色微紅,「你不要謝我。該說謝謝的是我才對,我魯詹何德何能可以娶得你這樣聰明美麗的女子為妻。其實,當初你受傷昏到在我家門口,見你的第一面,我就已經愛上了你。我從來都沒有奢望過有一天能夠得到你的愛。可是,後來我發現你失去了所有的記憶,私心作祟,我騙你是我的未婚妻,娶了你。你到現在,連聲抱怨也沒有,更沒有恨我。我難道不該感謝你嗎。」

女人笑起來,「我們都騙了對方,現在算作兩清。從此,互不相欠。只塌塌實實的做一對平凡夫妻可好?」

「好。」

床上的人動了一下,將兩人的注意力轉向她。夏雲煙渾身冒冷汗,臉色緋紅,嘴唇卻一點顏色也沒有。女人伸手碰了下她的額頭,「還是發燒了。」

「那我去端盆水來,你給她敷一下。」

「好。」女人點點頭,男人便起身出門,很快端了一盆水進來,趕緊給床上的人敷上。

「她好象在叫一個人的名字。」男人說,女人聽清楚了她在叫着「小九」,但她也不知道小九是誰。

「你以前的朋友?」

「恩。」女人點點頭,「我的朋友夏雲煙。」

「難道她也遭到追殺你的人伏擊?」

女人搖搖頭,「不知道。或許是,或許不是。想要殺她的人很多,想要救下她的人也很多。」但不管是哪一方,對她來說,都是傷害。

「還有什麼想問的嗎?」女人一眼看出男人滿臉疑問,不介意的笑道,「沒關係,可以的話,我會都告訴你。」

「容留你會一直留在我身邊嗎?我不希望你再被人追殺。」男人望着床上傷勢嚴重的姑娘,沉重的道。女人會心一笑,「不會,再也不會了。我說過,我要跟你過日子,半年前,我就已經不再是從前的我了。」

男人放心的鬆了口氣,望着床上的人,「希望她能撐過去。」

「會的。」女人愛憐的撫過少女的頭,對男人說,「你先去歇會吧,這裏有我看着就好。」男人遲疑了一下,想想后道,「也好,她這裏離不開人。我們輪流照顧她,這樣大家比較不那麼累。」說完,囑咐女人照顧好自己的身體,便回書房歇息。

在兩個人的照顧下,第二天早上,燒就退了。其間,老大夫也有來過兩次,第三天早上把過脈后,說床上的人已經沒有了生命危險,只需要好生修養便行,兩人這才稍稍鬆了口氣。

到第三天晚上的時候,床上的人終於蘇醒過來。先是一驚,然後有些不敢相信的喚了聲,「夭墨?」見女人點點頭,她又摸了摸她的臉,這才相信,眼前這個婦女裝扮的女人的確是很久不見的夭墨。

「別動,你身上的傷很嚴重,大夫讓你躺着好生修養。」

「夭墨,是你救的我嗎?」夏雲煙有氣無力的問,見夭墨點點頭,她想了一會,又問,「他是不是也在這裏?」

夭墨笑着搖搖頭,「我早就已經離開小王爺了。」

「離開?」

「恩。」夭墨點點頭,「你才剛醒來,需要多休息,還躺着不要說話。你想知道的我通通都告訴你,你聽我說就好。」床上的微微點了點頭,夭墨說,「如你所見,現在我生活在這裏,而且生活得很好。我嫁了人,有一個對我很好的丈夫,他叫我容留,秦容留。以後,你也叫我這個名字吧,我喜歡他給我取的名字。」

「那他……」

「別擔心。」夭墨撩開她額頭掉下來的亂髮,「我跟小王爺從來就沒有拜堂,更沒有洞房。一切都只是一個借口,一個讓我進入王府的借口。」

「我生於白家,一個無論在朝在野都有着極大影響力的家族。我想你曾經在晉金住過,應該也是知道的。很多年前,在別鄴之戰後,我爹就金盆洗手,退出了武林,從此不再過問江湖中事,連朝廷里的官職他也一併辭去,帶着我娘告老還鄉。沒想到今年春末的時候,朝廷忽然來人,這是我第一次見到小王爺。當時,我爹與他在密室里待了很久,我也不知道他們說了些什麼,後來,我才知道是朝廷要我爹回去效力。我不知道為什麼,爹明明發誓不再過問外事,卻因為一個年輕小王爺就違背自己的誓言。爹不說,我也沒問。他讓我以小妾的身份隨小王爺一同上京,臨走的時候,他才告訴我,他是南宮家死士中的一員,這次小王爺找他,為的就是失蹤多年的帝石有了消息。為了避人耳目,暗中幫助小王爺,他才出此下策。」

夭墨嘆了口氣,繼續道,「那時候我才知道,我們白家人的性命從來就不屬於自己。我爹從小是以死士的觀念長大,他的腦中從來就沒有忘記過為南宮家效命。可是我不一樣,我從小生長在富貴之家,突然有一天,一個人告訴我我的命屬於另一個人,而這個人我甚至從來沒有見過,你想,我當時的震驚該有多大。至此,我才明白為什麼從小爹就要我習武,因為他知道,總有一天我會回到南宮家的死士中去。但最終我還是接受了,所以我跟着小王爺上了京。」

「後來嘛,自然是秘密中做了很多事。上次你逃走前,我剛從這裏帶消息回去,沒想到正好被你碰到。我再次回到烈卑的時候,在一次任務中受傷,昏倒在詹的家門口。生命垂危之際是詹救了我,醒來后,我失憶了,而詹就像我的親人一樣,無微不至的照顧着我。生活儘管平淡,卻總讓人心動。在詹的細心照顧下,我逐漸好起來,而我的記憶實際上也在慢慢恢復。可是我已經不想再回去了。我愛這裏,愛這裏的一切,平淡而溫馨的一切。所以我瞞着所有人,在這裏悄悄的安定下來。即使失去從前的一切,失去我的家人,我也不想再回去了。」

說到這裏,夭墨已經淚流滿面,臉上卻掛着無比堅定的笑容,「雲煙,你知道嗎?你給了我很大的勇氣!」

床上的人不明所以的眨眨眼,聽她說,「第一次見你,是以小妾的身份進入王府。那時候,我就在想,這女孩子好小,看老王妃那麼疼你的樣子,我還以為你是小王爺的妹妹,沒想到你竟然是他的妻子。因為從沒聽小王爺提起你,所以我並不知道他已經成婚。看當時的情景,我就知道你跟小王爺一點感情也沒有,可是你仍然笑得很開心,我心裏不明白,為什麼自己的丈夫一點都不愛自己,你還能笑得那麼開心。所以我開始慢慢的注意你,發現你並不像大家看起來笨笨的樣子,你無論怎樣,總有自己的步伐,小王爺不理你,你卻總能找到自己可以做的事情,很好的過完每一天。後來我離開,再見到你時,才知道你身上發生了多麼讓人震驚的事情,從那時候起,我就知道,你的心從來都沒有留在王府。對於你的離開,我也並不感到意外。你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在等一個合適的時機,去尋找你要的幸福和夢想。而我,同樣的,從進王府那一天起,我就想要離開,我不想要接受爹為我安排好的命運,我要過自己的生活,可是我不敢,在知道我的命運之後,我甚至不知道該上哪去。天地那麼大,竟找不到我的容身之處。我常常在想,同樣的你都能夠勇敢的挑戰命運,離開安逸的王府,我為什麼不可以。所以當我碰到詹的時候,我就決定留下來,再也不回去了。現在,我很慶幸自己做了這樣的選擇,因為我很幸福,我過得很幸福。」

床上的人也幸福的笑起來,夭墨憂傷的望着她蒼白的臉,輕撫她的額頭,「可是,看起來,你過得並不好。」

眼淚從夏雲煙的眼角一滑而落,她微微搖頭,虛弱的道,「雖然很難,可是我一點也不後悔。」

兩人相視而笑,而屋外不小心偷聽到的男人也勾起嘴角,望了一眼滿院的桂花,秋意昂然,心卻是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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裙下之臣――青衣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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