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劍域

「你不必如此看著我。」

衍一道：「大小三千界，為師雖未得以窺見，但師祖卻是去過的。所以，為師知你一心緬懷過去，想來是生生父母親人難忘，對人多有迴避……如今，你能為了旁人拔劍，為師甚是欣慰。無極門已滅，能起是福，不能起也是命。比起這些，師父更想看到你破除心中魔障的那一日……」

冰冷如玉的仙人這會兒眼神柔和了起來，「若是你能飛升，也算光耀了宗門了……」

淼淼心思複雜，她並不怪師父抱養自己的目的。在這世上，連生生父母給予愛都祈求回報時，又怎能責怪別人看出你的價值而去收養你呢？

畢竟，沒有師父，沒有無極門，她一個縮小成嬰兒般大小的人怎可能在異界活下來？更不提，他們並未虧待自己。在無極門百多年，自己就是里的團寵，若是師門裡只有一個雞腿，那雞腿也必然會落在自己碗里。

這世上本來就沒有什麼純粹的東西，能做到這樣，自己應該感激的。

只是她沒想到……

師父竟更希望她破除內心魔障，甚至超越了師門的存在……

那一刻，淼淼淚如雨下，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三個頭，拿上自己的無影劍出了空間。

楊淼淼早已死，現在，她是無月！

內心的轉變可以帶來氣質上的改變。如果那次面對強敵沒有退縮算是堅強的話，那麼這一次，淼淼是將自己內心最後一點軟弱給摒除了。

人要救，師門也要光復，她不會死在這可笑的世界里！

回程的每一個夜晚，她都在荒野里拔劍，誰也不知這位修士是怎麼了，為什麼變得無比刻苦了起來。

只有是江隱隱察覺到了她心中滿含的悲憫與憤怒。

他是從她的劍意上看出來的。

她的劍意素來只有慈悲的，可現在，他在她的劍意里感受到了殺意與決絕！

為此，他手中的長劍甚至發出爭鳴，似乎很想與之一戰！

那劍意里，不再有迷茫，也不再有軟弱，拔劍揮劍之間，每一下都是堅決！

快到達澤國時，這日晚上，反覆拔劍的淼淼意有所感，她在荒野中看見了自己的小師妹。

她一身的血，兩個眼珠子就像風化了一樣。她搖搖晃晃地站在那裡，像自己哭訴著她的悲慘。淼淼流下了一滴眼淚，不過一秒間，便是果斷拔劍，揮劍！

天地間，一道光亮閃過，如一顆流星般，將黑夜照亮。只是，這道蘊含捨棄過去的劍氣卻是冰冷無比，劍氣所過之處，處處化白霜，轉眼間，氣溫便是驟降，好似冬日降臨。

握在手中的無影劍緩緩落地，化作無形，隨後，又從地面生出，一柄一柄，無數柄劍從地下冒出，又漸漸向上衍生，最後於淼淼上方中心匯合，形成了一個牢籠！

心魔消，劍域成！

這是屬於淼淼自己的劍意，自己的劍域！

無影劍化出的牢籠帶著無比的寒氣，劍域內所有的東西都被凝上了寒霜，甚至連空氣中的水汽都被凝結成了冰。轉眼，牢籠中便出了數把長條凳，數把鉗子。

牢籠內漸漸傳來鬼哭狼嚎聲，空蕩蕩的長條凳邊上，忽然多了一個牛頭，一個馬面。他們手裡拿著鐵鏈，泛著金屬光澤的表面上亦被冰冷的劍氣覆蓋，很快就凝出了白霜。

而握著鐵鏈的牛頭馬面卻是渾然不覺，仰起脖子高高喊了一聲「帶犯人」后，便有一個穿著白色衣衫的人被帶了上來。

此人面帶驚恐，死死掙扎，嘴裡哭嚎不已。而馬面卻是不為所動，拿鐵鏈往他脖子上一套，又在牛頭的協助下，將人捆到了凳子上，接過空中漂浮著的鉗子，一把掐住此人的嘴，在對方撕心裂肺的慘叫聲中，將舌頭拔了下來。

「生前挑弄是非，騙人騙財，先受拔舌地獄之罪吧！」

牛頭將舌頭隨手一扔，舌頭於地上消散。

凳子上的犯人還在凄厲嚎叫著，那種少了舌頭，只能從喉嚨間發出的聲音聽著格外恐怖。目睹著這一切的淼淼卻是神色淡然，似乎早就預料到了一般。

馬面往此人嘴上一抹，很快一條新的舌頭又生了出來，還未等罪人喘息，便又將舌頭拔下。如此反覆也不知多久，在最後一次行刑時，罪人的舌頭被慢慢拉長，忽然一把巨剪出現，血光衝天之時，巨剪自動，一把將罪人舌頭剪下！

眼前的場景再度變化。

長條凳、鉗子不見了，轉而取代的是帶有扶手的靠背椅。只是在靠背椅上橫亘著一個機關木，剛剛的罪人被押著坐了上去，機關木落下，正好將人的雙手固定住。

剪刀出現在空中，牛頭拉過剪刀將人的手指一根根剪下。

十指連心痛，其中苦楚難以言說。

而淼淼只是靜靜望著這一切。

拔舌地獄，剪刀地獄……

以慈悲心腸拔劍，以雷霆手段除惡！

十八獄就是她領悟的劍意！

劍意是一個人內心的寫照，劍域是內心的體現，就如是江渴望天道公允，心境使然下，劍域體現的便是雷劫，意天罰！

而她從種花家來，生在法制健全的年代，骨子裡並不信天，所以才會生出十八獄這樣的劍域來！

是江是天罰，她是問罪！

眼前的場景還在變化，一直到第四層，孽鏡地獄才停下來。

鮮血順著嘴角滴落下來，所有的一切從眼前消失，無影回到了她的手裡。

以自身獻劍，以己身化牢籠，小師妹的死亡帶來的心魔被勘破的同時，最終也凝入到了劍意里！

世道不寧，皆是我輩有罪！

十八獄開啟，便是自身奉道之時！犯人受苦，她亦受罪，此為共情！慈悲心腸拔劍殺人者亦要被審判！

淼淼不死，劍域不消，只要進了這個牢籠，誰也無法逃脫！

擦去嘴角的鮮血，疼痛似還在身上，可她卻笑了。

天若不公，我自為天！

秋風捲起她的長發，蒼白的臉被月光籠罩著，好似變成了冥界的幽魂一般，恍恍惚惚間，竟有一絲天地威儀透出！

剛剛所見，只是領悟劍域的時候無影幻化出來的景象，雖是虛假的，可淼淼還是與幻境里的人締結，產生了痛苦。但是，很奇怪的是，她並不覺得這種痛苦有多難忍受，因為比起即將發生的事，她覺得自己這點痛苦算不得什麼。

以自己的劍來維持正義，以自己的身體為牢籠，代天審判，只受這點苦楚，毛毛雨了。

乾淨利落地挽了個劍花，讓利劍回鞘，而就在無影回到劍鞘那一刻，所有天地威儀消散，再看看淼淼，渾身的冰冷雪霜消退，仿似又變回了那個親親和和，總愛淺淺笑的小姑娘。

但是，心魔勘破后，到底是不一樣了。

人的成長，往往只需一瞬間。

明明還是那樣的眉眼，可給人的感覺到底是不同了。

羋固再次面對淼淼時，就敏感地察覺到了這點。

對此，淼淼只是推說，自己修為有所長進的緣故。羋固蹙眉，顯然對這個說法表示懷疑。本想再多問幾句，可當對上楊淼淼那雙清澈的雙眼時，所有的話都被堵在了喉嚨口，說不出來了。

明明還是那雙眼睛，可與之對視時，竟有種被看透的荒謬感，這感覺令他很不舒服，說了沒幾句，便端起茶杯，趕人了。

淼淼也不在意他的態度。他至今未尋自己看病，顯是在盤算著什麼。自己也不管他盤算什麼，就在這次會面里，她又給他下了經過改進的笑笑粉。

從此以後，羋固若不尋她，他一輩子便只會笑了。悲傷會笑，憤怒會笑，若說之前的版本只是讓羋固沒有表情，甚至悲傷時臉上也只有微笑的話，那麼這個進階版本的笑笑粉會讓他所有情緒都以「笑」的方式呈現出來。

想要救那些可憐的人，必須得有個理由。既然他們信天，那就以「天」來治他們吧！

機會很快就來了。

剛出澤國，尚未進入楚國地界，便遇上了襲擊！

前來襲擊的人，修為大小不一，但人數極多！

淼淼左右騰挪間，一邊布下符陣，一邊順便給這些大小貴族下料。

什麼笑笑粉，痒痒粉，夢魘粉……

一股腦兒的，全用在了這些大小貴族身上。

人在緊張中，是無法發現自己異常的。特別是，這些葯都是淼淼特製的，並不會上來就發作強烈。這些葯會慢慢發作，慢慢深入骨髓，最後造成一副「天譴」的自然模樣。為此，她甚至用上了靈晶液，目的就是要讓藥效與穩定性發揮到最強！

符陣布置好，毒藥也灑完了，淼淼拿出無影在地上劃出一個結界，又扔了個陣盤與十幾個木偶人進去，然後便故作焦急道：「諸位大人，快進結界內，這裡面有陣盤，是我師父製造的，可抵擋金丹修士！還有這人偶，可與築基修士一敵，你們在裡面比較安全！」

早就被嚇得六神無主的貴族們，這會兒哪還見什麼貴族風範？不向貴族出手，乃是各國默契。可這回來的人中，居然有武夫，而且這些武夫對他們出手了，剛剛就有一個謁者（楚國官職，國君的傳達員）被殺死。

所以……

這些人不光殺修士，也殺貴族！

這個認知讓他們恐懼不已！顯是楚國這回佔了便宜，其他諸侯不滿，前來刺殺他們報復的！

因此，當淼淼這麼一說后，也來不及去問陣法，偶人是什麼，便一股腦地鑽進了淼淼的結界里。

淼淼背對著他們，黑色的長發在風中飄揚著。她今日一身白衣，頭上未有發簪裝飾，只用了一條白色的薄紗將一半頭髮綰起。

無影劍被她握在手裡，不知為何，明明是個弱小的身影，羋固卻感到了一陣安心。

十三歲就修鍊到築基大圓滿的修士無疑是天賦極好的。但是，這樣的人並不是沒有！荀日，是江哪一個不是這樣的天才？讓羋固感到安心的是這陣法，是這會自己動的偶人，是楊淼淼山門子弟的身份！

她手段莫測，掌握著世人不曾有的學問，僅憑這點，在這樣的時候，便覺站在她身後，會生出幾分安心來。

淼淼飛身而起，在空中一掐法訣，剛剛布下的符陣便立刻爆了起來！

火光衝天而起，僅一瞬間便有七八個鍊氣、兩三個築基於這場爆炸中死去！羋固等人望得目瞪口呆，這是何等偉岸的能力？！

還未等他們回過神，卻見剛剛爆炸的中心忽然漫起十丈高的巨浪來！巨浪滾滾，卷著無數人的哀嚎，鍊氣期的人根本難以阻擋這樣的衝擊，還未等回神，便被巨浪淹沒。

「是楊淼淼搞得鬼！」

有人叫了起來，淼淼飛到空中，冷冷一笑，「居然能叫出我的名字，看來是早有謀算了！」

說罷，食指彎曲，一道綠色的靈力打入巨浪中，她俯視著眾人，一字一句道：「那麼……殺你們，我就不用有負罪感了！」

話音落，巨浪褪去，無數參天大樹拔地而起。大樹的枝幹開始瘋狂擺動，樹葉紛紛掉落的同時，忽然像有了自我意識般，覆蓋到人身上，像布條一般，將人一層層覆蓋，裹緊，慢慢壓縮，最後又生出新的枝葉來，而當這些樹葉散開后，哪還見到人？

只剩下了一堆衣物，證明了那兒曾經有個人。

新的枝葉上又生出花朵來，極美，極妖艷，可當閉合的花朵忽然綻放時，人們看見的彷彿不是什麼美麗妖艷的花，而是一張血盆大口。

而下一秒，他們的感覺得到了印證。

有人被吞進去了。

在拚命掙扎間，最後只噴出一捧血來！

一個人，被一朵花吃了，只留下一些血來證明他曾活過！

圍困心魔障礙幾十年，一朝勘破，所有能力都得到了極大的提升！她本就是金丹中期的修士，只是掉落到這世界以後，修為才倒退的。

如今心無掛礙，又理論基本功紮實，還肯苦練，自是一日千里。

如今的淼淼已與在帝都時不同了。

各種法術隨手拈來，還領悟了自己的劍域，是劍道雙修的高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