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南下和親

隆冬臘月，北地的溫度極低，一場大雪將天地間都鋪成了一片茫茫的白，觸目無聲。

如此嚴寒的天氣，卻有一支車隊自北地南下，踏雪而來，緩緩入了皇城。

九芷坐在馬車裏，抬手撩簾，無聲看了一眼窗外。

這並不是她第一次踏足南都。

南都冬暖夏涼，四季如春，與他們北地的酷寒截然不同，想塊令人夢寐以求的樂土。九芷見過太多人來了南都之後便不願再走，而她與這些人不同——她每次來南都都是為了殺人，目的達成之後轉身就走，從不久留。

唯有這一次，是為了出嫁。

身為北地的藩王寧王手下最得力的殺手，九芷本該一生隱匿於夜色，穿梭生死，永遠做寧王手中最鋒利的一把刀。像她這樣的人，連未來都不配期許，更何況是嫁人生子？

連九芷自己也沒有想過，有一日她會以寧王義女的身份，遠嫁王都。

三個月前，先帝薨，年僅十七歲的太子凌修譽即位，成為新皇。

太子登基，朝中正是大動的時候，可凌修譽卻偏偏不急於拉攏權臣，反而隱隱透出削藩之意，銳氣難當。

寧王大業未成，此時不願與他硬碰硬，便將膝下義女送入皇城為妃，以求暫時穩住新帝。九芷領命，換下了身上慣穿的夜行黑衣，披上嫁衣遠赴南城。

關山迢遞，她終於見到凌修譽。

此時剛剛下了早朝，凌修譽自正殿中過來，身上還穿着龍袍，明黃披身，使得他僅僅是站在那裏，便是滿室威儀，讓人不敢逼視。

九芷只是掃了一眼他的衣擺，便適時乖順地垂了頭，輕聲道：「見過陛下。」

她一張皮相生得溫婉，此時垂首而立，稍稍露出了一點兒若隱若現的頸，細白纖瘦，愈發顯得溫順而羞怯，惹人憐惜。

頭頂上稍稍一靜，半晌，才傳來一聲輕笑。

凌修譽抬手虛扶了他一下，一雙薄唇輕輕一彎，笑道：「免禮。」

嗓音低而沉，伸過來的手掌卻寬大修長，有力而不可抗拒。

九芷順着他的力道起了身，這才略略抬了頭，臉上帶着一點兒閨中少女的羞怯，抬眸飛快地看了他一眼。

凌修譽生得與寧王有五分相像，但眉目更凌厲一些，丰神俊朗，是一副極惹人心動的好相貌，儘管年紀尚輕，眉目間卻已隱隱有了帝王之態。

此時低頭看她，目光溫和，竟無端顯出了兩分溫和。

九芷因着這一點兒溫和而稍稍怔住，手臂一動，被凌修譽下意識拖住，袖中的一隻手鐲便順着袖口滑了出來，在她腕間叮噹一聲清脆的響。

凌修譽垂眸看了一眼，眼中帶起些微笑意，輕笑道：「美人配美玉，倒是極相稱。」

九芷回神，輕咬着下唇笑了笑，道：「是我娘留給我的……我自小便戴着。」

——這話自然是騙人的。她從事暗殺，身上從來不佩戴任何首飾，唯恐暴露身份，這鐲子還是她此次出發前寧王臨時塞給她的，外表看着與普通的玉鐲無異，實則暗藏機關，內可藏毒。

可她的神情真誠，全然不露半點兒端倪，讓人不得不信。

凌修譽果然目光一軟，看向她的眼神更加憐惜，在她手上輕輕握了握，低聲問：「北地路途遙遠，可還適應？」

九芷眨了眨眼。

臨行前，寧王特意囑咐過她，說新帝的城府深不見底，性情陰晴不定，要她切記小心隱藏，決不能被發現身份，時刻將凌修譽的動向消息傳回北地。

九芷從不違抗寧王的話，自然牢記於心。

來的路上她早已想了千百種應對凌修譽懷疑或是震怒的方法，也做好了一來就會收到冷待的尊卑，卻不曾想……他竟是個如此溫和的人，甚至於主動開口關心她。

——哪怕其中真假不明。

她垂了眼，藏起了眸中深意，再抬眸時眼中便都是憧憬與笑意，淺笑着道：「皇都風染繁華，很好適應，多謝陛下掛心。」

凌修譽聞言便笑了：「你喜歡便好，」他抬手替她將一縷碎發撥回了耳後，目光柔和，在她耳邊溫和道，「南都雖沒有北地的萬里雪原，但有趣的東西也不少。你若是喜歡，朕日後再帶你去。」

九芷心中一緊，面上卻是希冀地點了點頭。

凌修譽的態度太溫和，溫和得她一時摸不清他的想法，便也無從猜測他的意圖，只能被動承接，假意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