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新風浪涌

第22章 新風浪涌

莫大鬍子雖然鬧得凶,哭得慘痛,但是沈青並沒有被處死。

難得的是,矮腳虎和周怪竟然肯出面替沈青求情,一眾山匪也站出來說情,並說趙清該死,他不能留在山寨,會給山寨帶來禍端。

就算沈青不動手殺他,他們遲早也會找機會宰了他。

不過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沈青還是被脫光了綁在木樁上,餓了七天七夜。

當然,也是有人偷偷來喂點水給點吃的,莫大鬍子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沈青是狠,但他也確有膽,做了一件他們想但是卻不敢去做的事情,他們對他的看法稍微有了些改觀,但還是說不上已融入了進來。

事情過後,矮腳虎來找沈青喝了一頓酒,表明了自己的心跡,今後他會把他當成是自己人了,他欠了他一個人情,遲早會還的。

沈青沒有說什麼,只說這是他的分內之事,不必放在心上,既然已經上了山,那就開始唱山歌,他不是那種看不開想不明白的人。

不知不覺,沈青已經落草為寇兩年,所幸的是他只是一把刀,一把專屬於莫大鬍子的刀,他還沒有去做那些燒傷搶掠的事情。

他唯一的任務,那就是殺人。

殺的是誰呢?是那些普通山匪殺不了,矮腳虎和周怪不能冒險去殺的人。

也就是來自江湖上的對手,其中自然有好有壞,有成功也有失敗。

沈青很珍惜每一次殺人的機會,因為他能從中繼續精鍊自己的劍法,只有殊死的搏鬥,才能在絕境中迸發出潛力。

每一次的失敗,都能短暫的救贖他的千瘡百孔的內心;也不斷磨練了他的演技,填補了他劍術上的破綻。

他現在變得很沉默淡漠了,十天半個月都有可能不說一句話,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也沒人會關心,他只是一把刀,一把很好用的刀。

其實冷漠的外表之下,沈青很愧疚,他手中的劍已經殺了太多的人了,早已經卷刃,但他還是不肯更換,這是他的罪證,要跟著他一輩子的。

沈青在不斷的進步,莫大鬍子也沒有閑著,他每天都會在練武場待兩個時辰,風雨不斷。

練武的時候他會讓沈青站在一旁觀看,不是為了保護,而是要讓他明白,你我之間的差別是永遠也追不上的。

沈青當然明白,所以他現在依舊是一把鋒銳無情的刀,而不是一個人。

有了這把刀,莫大鬍子的日子過得很清閑了,直到那個人的到來,那個代表著朝廷,代表著武安司的男人。

深秋以後,寒冬漸臨,一股朔風刮過整個江湖。

冬天是很多人的災難,沒存糧的窮苦人家,靠山打獵為生的獵戶,整個冬天他們都要像冬眠的動物一樣,蟄居起來。

其實對於山匪來說也一樣,冬天也是吃苦的日子。

寒冬臘月,有多少人會冒雪出行?商隊也不會選在這個時候。

莫大鬍子他們已經有半個月沒有開張了,平日里他們大手大腳慣了,哪兒會想得到存糧過冬的事情。

不過他們並不慌張,只有他們手中還有刀,身上還有氣力,山頭附近還有人家,就餓不死。

這是一群可惡的人,好逸惡勞,專搶奪他人的辛苦。

可是這樣的一群人偏偏比世上大多數的人活得更好,更自在,更逍遙。

不過要成為這樣的人也不容易,摒棄良心道德,歷經九死一生,要學會刀口舔血,更要為老年的凄慘買單,不過他們大多數人可能活不到那麼久。

或者說他們已經不是人,而是一群獸,只有獸才是如此。

沈青也已經快變成一頭獸了,而且將會是一頭最兇猛的野獸!

昨夜又下了一場雪,山寨里的人無所事事,大醉了一晚上,時過中午還沒有人醒來。

醒來又如何,外面寒風刺骨,怎比得上屋內烤著火的愜意舒適。

沈青卻醒了,已經養成了習慣,天一亮的時候他就睜開了眼,耳邊還是打雷似的潮水鼾聲。

他帶著佩劍走出門,立在白茫茫的天地之間,開始練劍。

冰天雪地,銀樹晶花,他傲然獨立,提氣運力,一掌擊在面前的大樹上。

雪花簌簌,卻一片也落不到他的劍上,他的劍已經快到了什麼地步?他的眼已經銳利到了何種程度?能從萬片的雪花之中穿隙而過,然後在其後的樹上刻上「二百三十四」這幾個字。

這是他這些年來所殺的人數,每一個他都銘記在心。

「啪啪啪!」有拍掌的聲音憑空響起。

沈青立即揮劍將樹上的字削去,然後才回頭,看見一個青布衣裳的青年含笑而立,鼓掌的人正是他。

深冬季節,此人穿著單薄,然而面色紅潤如常,半點看不出受凍的樣子,是個練家子。

那人贊道:「好劍法,這劍法叫什麼名字。」

沈青冷眼看著他,道:「殺人的劍,不需要名字。」

那人愣了一下,又道:「我叫楊松,大雪壓青松,青松挺且直的楊松。你叫什麼。」

沈青道:「殺人的人,不需要名字。」

碰了兩個釘子,楊松搖頭嘆道:「江湖上儘是一些瘋子。請問這裡是莫寨主的寨營嗎?」

沈青不回,反問道:「你是何人?」

這個冬天他還沒有殺人,大地潔白無瑕,他不想沾染上鮮血。所以先問清楚來意,能勸則勸,勸不回,那便是該死的了。

楊松從懷裡摸出了一個令牌,沈青眼角一跳,那個令牌他是見過的。

只聽那人道:「在下奉長官之命而來,是來向莫寨主傳達一件事情的。」

那純黑色的令牌,上面單單隻有一個浮雕,是一個「武」字。

這是武安司的令牌,來的是武安司的人,只不知道他們突然來山寨是為何?剿匪還是招安?

無論是哪一種,沈青都不願讓他見到莫大鬍子,因為他還不想殺了這個人,他還記著當年周元亨的情誼。

所以他只是欺身而上,隨手刺出一劍,削斷了楊松的一縷頭髮,復又回到原位,抖了抖劍,道:「你回去吧。」

斷髮這才落到地上,楊松並不驚詫也不害怕,道:「貴寨的待客之道當真是獨具一格,在下走遍南北,還是頭一遭見面先斷髮的。」

沈青勸道:「回去吧,你連我這一劍都躲不過,見到了他又能如何?」

楊松微微一笑,道:「我非躲不過,而是沒躲。」

沈青道:「那你為何不躲?」

楊松道:「劍上沒有殺意,我為何要徒費氣力?」

沈青點了點頭,道:「嗯,很好,那這一劍如何?」起手一劍,攜風帶雪,直刺而出。刪繁就簡,最簡單的招式,往往才是最有效的殺人方式。

劍還為至,劍風已到,楊松感覺面如針扎,心知這次是來真的,連忙步步後退。

他不斷後退,鋒銳的劍不斷靠近,可他的速度哪比得上沈青?

更何況這周圍都是樹木,後背傳來堅硬冰冷的觸覺,他已經退無可退,眼眸中已經出現了那柄劍,就要刺下來了,從他的眼中刺入腦後。

還有誰能救他?

「嗒」的一響,劍鋒右偏,擦著額角而過。

「難得有客上門,身為主人家還沒見過,怎好就殺了。」是莫大鬍子用一根筷子射來打偏了沈青的劍,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出現的,總之在這個關鍵的時候他出手了,「江湖上的事情江湖了,我們可從未和朝廷的人打過交道。」

楊松理了理儀容,抱拳道:「久聞莫寨主威名,果真是威風凜凜一條巨漢!」又轉向沈青,繼續道:「貴寨藏龍卧虎,難怪能屹立不倒。」

莫大鬍子走上前,彎腰攬著沈青的肩膀,笑道:「還不賴吧,他連當家的都還不是。」

意思是說,我們山寨普普通通一個小兵就有這個水準了,不管朝廷有什麼打算,先掂量掂量划算不划算吧。

楊容不卑不亢,道:「貴寨人才濟濟,朝廷早有耳聞,豈敢小覷。這裡不是說話的地,能否請在下入屋內喝杯水酒?」

莫大鬍子不是吝嗇的主,有客遠道而來,自然是好酒好肉的招待。

群匪們已經醒來,酒又開始喝起,殘羹剩飯也別有一番滋味。

道義堂,全員到齊。

楊松一一拜見,山寨中有頭有臉的人物他竟全都認識,看來是下了一番功夫的。

矮腳虎最是積極,道:「朝廷派你來刺探我們山寨情報的不是?想打儘管來打,怕的人是孫子!」

莫大鬍子道:「誒,二弟此言差矣,正所謂民不與官斗,我們兩家和氣生財比什麼都好,你說是吧,大人。」

楊松呵呵一笑,道:「莫寨主抬舉了,我只是武安司的一名辦事員,哪兒稱得上大人二字。不過莫寨主所言極是,妄動干戈只是勞民傷財,收效甚微,朝廷目前還沒有與貴寨交戰的想法。」

「那冬天雪地的,你不辭辛苦而來,所為何事?」莫大鬍子摸著他的大鬍子,「難道只是來喝幾杯酒的?」

楊松從容道:「朝廷新頒布了一道制度,為了便於天下的管理,凡是江湖習武之人,皆須登記在冊,引以為名錄在居住當地進行存檔。我冒昧前來,只是為了傳遞此消息罷了。」

不等矮腳虎開罵,莫大鬍子先道:「哦?那不知道是需要我們交代哪些事情?」

楊松拿出一本小冊子,雙手遞上,認真道:「生辰八字,直系親屬,祖居籍貫,師承何派、何人授藝、武脈如何,還有圖形相貌等所有相關信息,朝廷皆要掌握。這上面有詳細記載,眾位得空可到附近府衙錄入。」

言罷,以矮腳虎為首的山匪都哈哈大笑起來。

矮腳虎笑得最為厲害,肚子都笑得疼起來,捧腹道:「你莫不是被凍昏了頭,讓我們主動去官府?是你們傻了,還是覺得我們是傻子?」

是啊,他們是燒殺搶掠的山賊土匪,怎麼可能屁顛屁顛兒去跑到官府去交代自己的切身信息,誰知道這是不是請君入甕的把戲。

楊松並不感到尷尬,或許他已經面臨過許多這樣的場景,早就習以為常了。他的雙手還沒收回,那本方稜稜的小冊子靜靜躺在掌心。

莫大鬍子在眾目睽睽之下接過了,隨意翻看了一下,上面果真事無巨細得羅列了許多的問題,一頁頁翻看得他心驚膽戰。

這要是施行下去,全天下的武人都會被朝廷掌控,這江湖是要變天了。那些異俠浪客,他們漂泊無蹤,一生都在浪跡天涯,他們的仇家自然掌握不到行蹤自然也毫無辦法,可此制度一旦實行,這些浪客們豈非被套上了一根繩索。

江湖中各門各派的武學傳承看得極為重要,有些門派或者世家,更是以不為人知的絕招亦或者暗器立足,此制度施行下去,一切的秘密都不將成為秘密。

楊松繼續道:「此冊子是今後朝廷的認證,每位武者的必備,每年都必須到存檔當地的府衙更新蓋押。」這更是要讓天下的武者都翻不出手掌心。

莫大鬍子翻看完了,不急於還回去,而是持本問道:「那若沒有這個東西,會有什麼後果?」

楊松鎮靜一笑:「沒有名冊,不得習武、不得參與江湖事,不得攜刀佩劍等任何兵刃。」

莫大鬍子意味深長的一笑,繼續問:「那如果已經學會了武功,也不想要這冊子,又該當如何?」

楊松道:「那最好還是趕緊自行廢掉的好。沒有認證,那便不是武者,強行習武,已構成犯罪,天下任何一人可誅!」

殺一個沒有認證的武者,那便不算殺人,不會觸犯法律。

莫大鬍子把冊子扔在地上,道:「朝廷這是想要收納全天下的習武之人為己用啊,這胃口是否太大了,不怕撐壞了肚子嗎?」

楊松搖了搖頭,道:「非也非也,莫寨主是誤解了朝廷的制度。收集這些信息只是為了整頓江湖上的一些不良風氣,達到更好的國家管理,此舉為國為民都是利在千秋的好事。江湖還是那個江湖,朝廷不會插手江湖上的事情,和以前一樣,在江湖上發生的事情,一切以認定的江湖規矩辦理。」

莫大鬍子冷哼一聲,道:「我們的底細你們都摸得一清二楚,若要處置我們,那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這世上九成九的人都是有軟肋把柄的,只有把制住了他的軟肋,無論多麼強大的人都會變得不堪一擊。入冊登記,無異於也要交出自己的軟肋弱點。

楊松道:「莫寨主要相信朝廷,朝廷是為了大家好。」

莫大鬍子忽然笑了:「嗯,我當然相信朝廷了,可你是不是忘記了一件事情?」

楊松道:「不知在下忘記了哪件事?請莫寨主明示。」

莫大鬍子霍然站起,道:「你忘記了我們本就是一群罪犯,何怕更多罪狀加身?」

楊松嘆道:「不是我忘記了,而是朝廷恩典,給與你們這些人最後一個機會啊。難得你們還不懂得珍惜?」

莫大鬍子哈哈大笑,道:「那可多些了朝廷啊,可是你問問我們這些兄弟,他們願不願意領情啊?」

群匪大喊道:「滾他娘的恩典,滾他娘的朝廷,老子自由自在的多好!」

唉,楊松為這群人感到惋惜,多麼難得的機會啊,可以洗刷前半生的罪孽,自此重新活過一次,可是這群人為什麼就這麼傻呢?

他看著莫大鬍子背後的沈青,問道:「那你呢,你還沒說話,你的意願如何?」

然後所有人的眼睛都齊刷刷看著沈青。

沈青道:「我只是一把刀,你何曾見過一把刀有選擇的權利。」

消息已經傳遞完了,沒有留下來的理由了。

楊松臨走前道:「新風已經颳起,誰也阻止不了浪潮的翻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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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照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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