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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睜著的眼睛裏什麼都沒有,遠遠的就能看到的那種無神。我獃獃的看着他,像做夢一樣,卻無比真實。

感覺上的時間應該是過去了一分鐘或是兩分鐘,是看着時間流逝的,所以覺得一兩分鐘也很漫長。這時他的眼睛裏才有神回過來,並且漸漸的變成驚喜的神色。

「好久不見啊。」他笑着跟我打招呼。

我沒能說出什麼,話語一下失去其效力。

「很驚喜嗎?我出現在這裏。」

怎麼會不驚喜呢,對面的他穿着跟我一樣的衣服,疲憊的臉上有些許鬍鬚,剪短的頭髮是出發前幾天在理髮店修理的,一切看着那麼熟悉。我就是他,他就是我。

「其實我是來向你告別的。」他說。

「告別?」

「是啊,我跟着你跑了這麼遠的路,有些累了。你還碰上了晚點這樣的事,還不知道要在這裏等多久呢。我沒你那麼好的耐心,我想走了。」

「走去哪兒?」

「哪裏都行,對我來說都差不多。」他的聲音忽而低沉下去,浮現出陰鬱的臉色,「反正我也不過是個影子而已。」

他不說話我也不說話,我們就這麼看着彼此,像照鏡子,但卻照出了不同的精神狀態。

「其實一開始我根本不想跟你來找耳耳的。」他開口了。

「為什麼?」

「明知找不到。」

「我想試試。」

「結果還不都是一樣的。」

「至少我在這裏遇到了很多的人。」

「但也僅限於此。」他立馬反駁我,「他們根本就沒把你放在心上過,不過是哪裏都能見到的人而已。」

「話是這麼說……」

「是事實本就如此。」似乎他很喜歡打斷我說話。

「何苦那麼大意見呢。」

「安安穩穩的工作,做做飯喂喂貓,周末的時候有空去一下市圖書館,就這樣按部就班的生活不好?非得要坐那麼久的火車到這麼遠的地方來,你看,還遇上了颱風不是?」

「只是覺得似乎該來找耳耳。」

「你太草率了!」

「的確沒怎麼深思熟慮。」

「明明有很安穩的工作,你也知道的你的同事們都不怎麼喜歡你。」

「大概是那樣。」

「你就該死命待在那裏,把他們一個個都擠走!」

「為什麼?」

「你不討厭他們?總說些討人厭的話,他們的嘴巴里總吐不出好東西來!」他惡狠狠的說。

我愣了,我的影子是這麼想的嗎?還是說,我就是這麼想的?

我被這個想法嚇到了,沒注意到他又說了些什麼,他說話語速比較快,完全不是我平常的樣子。

「嗨,怎麼不說話了?」

「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裏?」

「不是早說了嗎,我是來跟你告別的啊。不過是在告別的時候順便跟你提點意見而已。」

「是么。」

「不用對他們那麼慈悲什麼的,反正你也不信佛。那些對你不好的人,你也用不着懷着什麼善心,反正你也不是什麼好人。我知道的。」

「你知道的?」

「是啊。你以前的事,我都知道。你對你的父母不也沒什麼好的態度?我能理解,畢竟是他們先那麼對你的。」

我沉默著。我有些害怕了。

「這世上不喜歡自己孩子的父母大有人在,只是碰巧你遇到了。」

「他們……只是太忙了。」我試着為他們做辯解。

「忙?誰不忙呢?你姨娘不忙嗎?她哪天不下地不做事?可她還不是會每天催着她兒子做作業?你知道的,沒人催你做作業是好,可那也只是別人說好而已啊,你不羨慕嗎?你不恨嗎?」

「恨?」

「恨你的父母。你恨的。」

我低着頭看着地面,乾乾淨淨的什麼都沒有。

「是恨過。」最後我說。「不過都過去了,我也長大了,不是不能理解的。」

「那也只是現在,現在你是理解了,可你的過去怎麼算?你就這樣在眾人的排擠中長大,你怎麼可能甘心呢?別傻了,你能諒解別人,誰來諒解你?」

周圍空無一人,車站的廣播也久久不響起。

「丟了的。」他又開口。

「什麼?」

「耳耳。」

「嗯,所以來找嘛。」

「不止是耳耳。耳耳走了以後你也丟了很多東西。杯子什麼的,你不也發現了?」

「我還以為只是我的感覺呢。你也發現了么。」

「貓也會丟的。」

「像第一隻貓那樣?它們也可以自行選擇主人的嘛,厭煩了我的話。」

「耳耳說的對。再自私一點再多一點恨意,你會生活得更好的。」

「那只是鑽進自己編織的牢籠里而已。」

「不過是另一種選擇罷了,不用說成這樣。過日子嘛,開心就好了,管那麼多呢!」

「恨一個人會開心嗎?」

「怎麼不會呢?試試吧。不然這世上也沒那麼多報復不是?你說那些勾心鬥角是因為什麼呢?不過一點點恨意而已,慢慢的膨脹,像發酵的的麵包一樣,你能想像吧,那鬆鬆軟軟的麵包,恨意就是那樣的。甚至有時候那一點點恨意都沒有,就是惡而已,人本身的惡。就像『惡』這個字一樣。會開心的。

「詛咒吧,就像小時候詛咒那幫小孩兒那樣。」

我默然。

「不是你的使命嘛。」

「不需要詛咒了。也沒多開心。」

「不,不是那樣的。你想想,要是沒有詛咒你那段日子該怎麼過來?每晚睡前抹抹眼淚你就知足了?哭鼻子可不是開心的表現哦。」

「沒有第二次機會重新演示,我不知道。只是大了……」

「只是長大了覺得不該那麼做是吧?」

「差不多是那樣。」

「不,不是那樣的。你可以那樣做。教科書都不能信的,他們都是騙你的,他們已經騙了很多人了。你姨娘死了不是嗎?你也從那個家搬出去了不是嗎?這就是好事啊,你也為此開心過不是?」

「是開心過,不用挨姨娘的罵了。」

「開心了就好了嘛。你看,死亡是很容易突然降臨的,在那之前你做讓你開心讓你感到快樂的事不就好了?不管是以什麼方式。」

「不管是以什麼方式?」

「哪怕詛咒也行。」

「不好的,那樣。」

「感覺上?」

「嗯。」

「都說了不用去管那麼多了嘛。相信我。你現在坐上這趟車回去,你一樣可以回公司的,他們要辭了你你就把桌子什麼的都砸了,發泄一下,他們可從沒給過你好臉色。在大家都在的時候砸,看看他們都有什麼反應,那才是有趣的場面。可惜我見不到了。你可以那麼做,那樣做才是正確的。你的生活太平靜了,得要點波瀾起伏才行。頂多就是賠點錢在局子裏蹲上幾天而已,你有的是時間。不用管那麼多。」

「這就是你的意見和建議?」

「是啊,很好的建議哦。反正你也沒什麼大志。與其就這麼平淡的過一生,還不如做點什麼呢,試試吧,做過你就知道那感受了,很美妙的。」

我獃獃的看着他,有些不敢相信他和我長著同樣的面孔。我感到害怕。這是我一直以來的想法嗎?我在來的路上一直忽略了我自己的這一面?我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想罵的時候就罵,罵人不用挑時候的。想打人的話得看打誰,你對面辦公桌的那個胖子就不行,你打不過他,你可以在路邊上找個小孩兒,隨便你怎麼動手勒索都沒事,他打不過你的,就像街邊的小混混一樣,你什麼時候看到的不是他們猖狂的笑?他們就總做讓自己開心的事。肆意的活,不挺好的?

「很多時候看着你默默的吃虧什麼的我都特別想幫你一把,但總也不行。說到底我也不過只是個影子而已。跟着你太累了,你一點也不坦率,做什麼事看什麼人都不在乎自己的感受,只能暗地裏吃啞巴虧。還有那些乞討的,他們是騙子啊!騙子什麼的最可惡了!他們要餓死就餓死好了,這世上總要餓死一些人的,你也管不著。

「什麼人性本善,你也不信吧?從小你不就看到了?小孩子都那樣,大人怎麼教他們就怎麼學,大人在空閑的時候說你是個吃白飯的小孩他們也就跟着那麼說你。這都是傳下來的,沒有什麼善惡之分的。他們開心了,因為他們嘲笑你了,他們有高高在上的感覺。還有中學里的那幫小孩,他們不也是?欺負人他們就開心了,他們有團伙,他們什麼都不怕,他們掌握著權與力,可是你沒有啊,你什麼都沒有。

「既然都沒人在乎你的死活你又何苦在意別人的死活?太累了,這樣生活。心情不好的時候打個架殺個人對那些掌握著權與力的人有多容易你知道嗎?你沒見過,你連想都不去想。你太沒大志了,除了庸庸碌碌的過一生你什麼都幹不了,還總是受別人的氣,太沒意思了,這樣的日子。改變一下吧,你可以改變的。隨時。都是很簡單的事。

「算了,跟你說這麼多幹什麼呢,我要走了,你也別來找我,跟着你太累了,我要去我想去的地方,隨意做些什麼。跟着你太累了。」說完他站起來走向我,「不過好歹也跟了你那麼久,最後擁抱一下好了,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的擁抱。和自己影子的擁抱,要珍惜哦。」

他俯下身來抱住我,我還有些恍惚不知所措,就任他抱着。不真實的感覺,沒有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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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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