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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的!昨天晚上風刮那麼大,沙石都給老子吹亂了!」昨晚上沒注意到的一個人率先出門,繼而破口大罵。

「不是讓你收拾好嗎?都提醒了你要注意,怪到哪個?」幸災樂禍的話語里夾雜着笑意。

「老子要曉得是這種鬼風啊?!他媽的一點都不曉得體恤老子!」

「你厲害啊!還曉得『體恤』這種東西!」有人嘲諷道。

「人家是讀過書的人!你以為跟你龜兒子一個格式啊?」說話的人很快就被帶到外邊扭打去了。

他們的一天開始得很早,五點左右就有人起床了,天才將亮的時候。

早上我跟李由一起去他幹活的那片區去做一些簡單的活,也沒什麼特別的理由,大概就是覺得能在幹活的時候看到耳耳吧。

昨天晚上確乎是有真實的風,天亮以後慢慢呈現的藍色也澄澈的讓人不敢相信。我們的話語自然是沒能見到新升起的太陽,甚至連那話語是否被風帶走了都未可知。事情發生得很突然,突然她就出現在我的面前,突然她就跟我說了那些話,再突然她就又不見了。

就像那天看到的老婦人一樣。感覺是很真實的,卻被否認了。

她的出現甚至還不如那個老婦人,因為老婦人至少還留下了點痕迹,至少有那塊石頭留在了那裏。而耳耳,只留下一些讓我感到莫名的東西。

工地上的生活其實是百無聊賴的,一天之中只是一味的做着體力勞動而已。

因此在那搬運沙石、和水泥的間隙里,在一切沒有人打擾的間隙里我都在腦海里回放耳耳說過的那些話,同時也在想我找她並且找到了、之後呢?

在這裏的生活跟在那個小城裏的生活差別在哪裏?一個不需要那麼累,一個卻是汗如雨下?僅此而已?將不同的生活放在一起對比,能夠發現什麼呢?生活態度、生活方式、生活里陪伴的人、甚至只是腳下的土地不同?

耳耳以前講過那些事嗎?關於她自己家裏人的、關於她恨過的那個人?這個時候我才發現我對她是完完全全徹徹底底的不了解。

我又了解誰呢?在這個廣袤無垠的世界裏,我了解我自己嗎?作為我自己來觀察我自己,難道不會因為是從內里看外面而被蒙蔽嗎?那就像是一隻螞蟻在看這個世界一樣,它那麼小,能看到多少東西?可是就算它看不到很多,它一樣可以生活得很好不是么。思緒像是在草原上被狂風席捲了一般,凌亂不堪。

可是我也是這樣的嗎?人總在尋求發現這個世界發現自己的方法--對於地球的認識、對於宇宙的猜測,心理學的出現、發展。這些都是實實在在的例子。

我又能了解別人嗎?我只是看着耳耳,我看到的是外觀上的她,可是我對於內里的她一點都不了解。而同樣的,處於內里之中的我們自身,對自己的認識也常常是不全面的。那、我們究竟能知道些什麼?

對於我所能感受到的情感,我也時常覺得很無奈和矛盾。我們有時也能在別的地方聽到這樣的話:「我也不想這樣的(指無謂的發怒或是焦躁),但我就是控制不住我自己。」

為什麼我們連控制自己都變得這麼艱難?以前的某個老師大概講過這樣的話--哪個老師記不得了,只記得話語本身--自制力有時候能夠控制我們的情感,身體上的疾病可能也會控制我們的情感,還有從小生活的環境、家庭成員、接觸過的人,總之是徘徊在我們身邊的一切事物和人都有可能控制我們的情感。可能有的人會說,那不是控制,那只是影響,可是對於絕大多數的人來說,控制和影響是沒有區別的。

人是多變的,一個人在開心的時候可能因為一個人的一句話而陡然發怒或是傷心,這種事情實在是太常見了。情緒化這個詞倒是很符合人的這一特性。

恨在情感之中占的比重應該不大才是,如若不然,倒像是武俠小說里因恨而報復什麼人的人了。在這裏所說的恨其實更多的是從心底里的怨念而生的恨,而不是什麼遺憾之類的。

不知道是什麼佛書曾經說過:恨,謂於忿所緣事中,數數尋思,結怨不舍。

因不舍,因怨念,而凝結出一些透亮發黑的果實,說不定到了時日那果實還會自行掉落滾到人前來,睜開雙眼說上一句:由忿為先,懷惡不舍,結怨為性。這便是我,這便是你。

在這個時期我倒是覺得這像是那些夏天雨夜中呱呱叫個不停的蛙所鳴之事,那聲音聽來總能讓人想像出獨自蹲在某個葉片下的某隻蛙不停鼓起的鳴囊。也不是別的什麼時候,就偏偏是下雨時候的夜晚。

小的時候在鄉下長大,想要聽這聲音很容易。那時候倒還不至於思考什麼生活什麼恨意,只是單純的聽着這聲音入睡,或是聽別的什麼人拉家常的說些無關緊要的事。現在想來,那其實也是生活的一種形式吧,傾聽蛙鳴和想像蛙的鳴囊的一種生活形式。

現在住的那房子因為長期漏雨其實也少不了會有些小動物居住進來,可能是樓層不算太高的緣故,小型的蛙竟也見過。那天具體發生的事已經在記憶里模糊了,我所能想起的也無非是我見過蛙這一件事和當時的某一點心境而已,似乎是有些悲傷的心境,究竟是為了什麼悲傷就如前所說一點也想不起來了。能把悲傷與見到的蛙聯繫在一起,這麼想着倒也是覺得有幾分奇妙的。

其實我們時常會落入自己設立的陷阱里,偏就是落入了而不自知,只能是先陷入現實世界與自己內心的矛盾之中,被無法自拔的感覺困擾許久,在這許久的時間裏,生活究竟怎麼樣就變得不再重要了。而同樣的,在陷入矛盾之中時,也有人會把所有的責任都推卸到生活本身上去,完全忽略了是自己設立陷阱的這一事實。生活給了我們很多選擇,我們也時常在選擇不同的生活,簡直就像一個多選題一樣,答案不唯一,甚至連問題都不唯一。

在這些選擇之中,我活到了現在,成了現在這個樣子。並且每天還在持續不斷的做連我自己都沒察覺到的選擇題。

這樣想來,我們好像總是自己進入自己編織的囹圄之中。

我是,耳耳也是。

我抬眼望向四周,他們真的是一群生活在囹圄之中的人嗎?他們更多的生活在生活本身之中的吧?他們中的大多數都已經有了家庭,因而他們只是考慮自身的可能性已經很小了,他們更多考慮的是整個家庭,甚至更多考慮的只是孩子。在對於人這一簡單的繼承之中,長輩對晚輩的關愛,尤其是父母對孩子的關愛是佔了大半的吧?正是因為有這一關愛和繼承存在我才能得以做為一個單獨的人存在於此吧?

可是換句話說,存在於此的又真的是我而不是別的什麼人么?

他們身上的衣服大多都被灰塵、水泥或是別的什麼侵染,臉上掛着的汗水也只是在那些一直曬著的人臉上集中的出現,他們臉上的表情我看不太清,也看不太懂,在不與人交談的時候,他們是不是就做回自己本身了呢?

名字、符號、象徵,腦海里莫名的浮現出這三個名詞,他們所代表的意義在我心中如蜘蛛絲一般纏在一起,時不時閃著光的蜘蛛絲並不顧忌我的感受,只是一味的將它們包裹在其中。

耳耳曾經說過名字這回事,她說名字會驅使着你去做事,就像她給自己取名叫耳耳一樣,她因此而喜歡上了自己的耳朵,也因此去打了耳洞,戴上了漂亮的銀色耳釘。她還說名字能決定一個人的未來,改變名字就是改變人生的未來走向。聽起來倒有點像是算命先生會說的話,而算命先生會這麼說,無非是因為想要掙錢餬口而已。

那麼符號又是什麼呢?音樂里的休止符那樣的東西?如果每個人都能以一個符號來替代,那人與人之間的交往是不是會變得容易一些?符號就是能夠讓兩個物體對等的東西,可以這樣理解嗎?而這跟名字又有什麼區別?名字是可以改變的,並且不是唯一的,而符號不可以,符號是那獨一無二的存在,是么?

象徵卻與符號有所不同,象徵是不能對等的。象徵的本體大多都是抽象的物什,而象徵的東西大概就是把有些內里的東西表現在外在,這大概就是象徵的作用,讓人能輕易的通過象徵出來的那個東西想到抽象的某物。

記不得是在哪本書里看到過有關象徵和符號的區別,上面還舉了例子來着。

在這裏的一天過得不算慢,雖然在勞動之中難免會覺得又苦又累,可在我的胡思亂想之中竟也覺得這樣的事是無所謂的,「累也好苦也罷,這些都是無關緊要的事。」有一個聲音在這麼說着、完全不顧忌我的意見而自主的說話。

天亮和天黑在這裏變化不大,對他們來說對發生過的事的講述才是最重要的事。他們時常在說自己家和鄰里鄉親的事,去年的、前年的、甚至是十多年前的,總有說不完的事。

晚上依舊颳起了大風,冬天是在不知不覺之中到來的,而他們看到冬天之後想到的也無非是家裏人。而我所能想到的大概就是耳耳,是家裏那隻託人照顧的貓和照顧它的老太太,還有那盆僅比貓高一點的小榕樹,也沒托誰照顧,只是想着在這樣的天氣里少澆一個禮拜的水好像也沒有什麼大的問題。唯一沒想到自己萌生了不想回去的念頭,它會死嗎?還是頑強的活着?

「哎喲,冷死老子了!咋個突然就這麼冷了!」耳邊響起王輝的聲音,他搓着手走進棚里,嘴裏還念念叨叨的說了些今天上工的事,一些瑣事。

「冷還不好啊?冷就說明要過年了噻!哈哈哈!」有人接話道。

「過年?過年還早!你先把這兒的活路幹完了再說!」

「嘿!你還不信老子幹得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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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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