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物是人非事事休【1】

神荼醒來之時，正是黃昏，她睜開眼，發現自己已經躺在了熟悉的子衿宮偏殿中。

之前的一切都彷彿只是她的一場夢，萬虛之巔上凜冽的風，天階之上眾仙的怒目而視，還有，那人清淡而又雅緻的聲音。

她起身，恰好看見了銅鏡中自己額心不知何時多出來的殷紅色小花，她頓了頓，這才想起，自己這是受了天劫，正式晉陞為冥地之神了。

她怔怔的看着鏡子中的自己，末了又驀的看向了窗外正殿的方向。

天帝領馭六界，位居正東，寢殿名曰子衿，殿中風景秀麗，清雅絕倫，乃四海八荒公認的絕美之地。

她突然就想起，在很多年前，她似乎曾那樣得意的對他說過。

——我以後啊，一定要住在四海八荒最美的地方。

——那你恐怕要在我子衿宮住一輩子了。

那時的他笑着為她理了理鬢角的發，指尖的溫潤，如今想來都格外真實。

她斂了斂神，強迫自己不要再想了。

就在此時，窗外突然傳來了仙侍低低的聲音，「回帝君，神荼女君仍在昏睡，神農醫者說，還需幾日靜養。」

「無妨，我就進去看看她。」

男子的聲音清潤雅緻，如雪地之上的笛聲悠悠，帶着幾分說不出的悅耳。

卻聽得她心驚。

殿門被人緩緩推開，原本略有昏暗的殿中一下子便光亮了起來，神荼閉着眼躺在雕花軟榻上，裝出一副仍舊未醒的模樣。

來者步伐怡然，不緊不慢，腳步聲聲聲慢慢，卻彷彿踩在她心上一般，帶着許多沒由來的悸動。

這似乎是她回歸天宮以來，第一次單獨和他待在一起。

她不自覺的屏住了呼吸，蜷在被子裏的指尖，微微顫了顫。

「……阿荼都多大了，怎麼還喜歡裝睡？」

那樣熟悉的聲音，低低的，溫柔的，彷彿跨越了好多泛黃的記憶，在此刻悄然抵達她的耳畔。

她終於是忍不住顫了顫睫毛，緩緩睜開了泛酸的眼。

春|情猶自寄長安，未解相思故夢還。

眼前的人，眉眼清雅，眸光溫潤與多年前並無二樣，額前的素金護額光華流轉，更襯得公子墨發光亮如綢。

玉冠束髮，那雙熟悉的眸子正靜靜的看着她。

她猛地低了頭，不敢再細看。

「罪臣神荼，拜見帝君。」她起身本欲行禮，卻被男子微微扶住。

「這裏沒有外人，你我之間，何必多禮。」

男子開口，溫溫和和的聲音，淺淡輕緩，恍若暗藏無盡繾綣，「更何況，阿荼，我們好久未見了。」

神荼呼吸微滯，莫名覺得心上難受的厲害。

她抿了抿唇，好久，才緩緩的開口，眸光淡淡，未變喜怒，「罪臣自知犯下彌天大罪，愧對帝君教養之恩，無顏面對帝君。」

「我知道你定然是有苦衷的。」姬少典無聲的嘆了口氣，「尋常仙君主尊不知，我最是清楚，昔日戰神族長死於蚩尤之手，你對蚩尤的痛恨怕是不亞於仙界任何一人，若非有難言之處，又怎會甘心與他共伍。」

神荼沒說話，只是低着頭，羽睫纖長低垂，似是微微顫抖。

「我知道你性子倔強，中個原因，既然你不想多說，那我也不多問。」

神荼感覺到一隻手輕輕撫了撫自己的鬢角，微微顫了顫，將頭埋得更低了。

姬少典見狀頓了頓，輕輕嘆了口氣，「你執意要去冥界我也不阻攔，只是你剛經天劫，身子還弱，貿然上路怕是會有損基元，我已下令，你必須在這天宮休養兩月，休養期未滿，不得上路。這幾日你便好好休息，屋內呆膩了便去花園走走，天宮……還是你當年的樣子。」

天宮……還是當年的模樣嗎？

神荼深深的呼了一口氣，只覺得整個人乏的不行，就好像所有的力量都被人抽空了一般，獨留下空空洞洞的軀殼，在苟延殘喘著。

可是……

「我們，好像已經回不去了。」

她驀的開口，聲音帶着幾分難言的沙啞。

姬少典本欲離開的腳步頓了頓，回頭看了看軟榻上面色蒼白的女子，一時竟不知該說些什麼。

「是我沒有保護好你。」

他緩緩開口，「以後，不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