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 子

楔 子

夏澄頭疼地想,天底下恐怕再沒有比這還尷尬的事了。前一刻,同學們還在調侃她和她的「男朋友」陸啟皓何時修成正果,

下一秒,陸啟皓就牽着另外一個女人出現在同學會會場。整個大廳頓時鴉雀無聲,所有的視線齊刷刷地落在門口十指緊扣、

舉止親昵的男女身上。門口的男子身形高大挺拔,嘴角含笑,精緻的五官在燈光下越發顯

得深邃。他身旁的女子長相清秀,膚色白皙,小鳥依人般依偎在他的懷裏,臉上充滿幸福的神色。誰都看得出來,他倆處於熱戀期。

夏澄默默收回視線,無聲無息地咧了咧唇。之前她無論如何都無法對同學們解釋她和陸啟皓的關係,如今倒好了,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她也不需要再多說什麼。

早知道會在這裏遇見他,她今日就不來了。其實也是她傻,她的「男朋友」,不,應該說是「前男友」,作為曾經S一中三(9)班的班長,如何會缺席這樣的場合。還是學習委員會做人,言笑晏晏地迎了上去,大力地捶了一下陸啟

皓的胸膛:「班長你終於來了,還把嫂子也帶來了!歡迎歡迎,這邊坐,這邊坐。」

學習委員將陸啟皓和他的女伴帶到了離夏澄最遠的一桌。「說好了不帶另外一半的嘛……」坐在夏澄對面的小燕抬頭小心翼

翼地看了夏澄一眼,後半句話硬生生地吞咽下去。其他桌的熱鬧與這桌的安靜形成鮮明反差,夏澄明顯感覺到周圍的

同學對她投來同情憐憫的眼神。她心裏無奈,隨意剝了一顆龍眼塞到嘴裏,笑得很不經意:「都說了我與他沒什麼了……」

夏澄眨著烏黑澄凈的雙眼,說着大實話,不過並沒有人願意相信她。耳邊驟然傳來椅子摩擦地面的聲音,特別刺耳。她偏過頭,便見身

旁的好閨密苗苗板着臉站起來,拿着酒杯和酒瓶直直地朝陸啟皓走去。夏澄看着苗苗氣勢洶洶的樣子,生怕她直接掄起酒瓶朝陸啟皓砸過

去。幸好苗苗很快調整好狀態,彎起唇,笑得一臉友好:「陸啟皓,你太不厚道了啊,今日同學會,我們這麼多人誰帶家屬來了?這位小姑娘這麼眼生,你介紹一下唄?」

「楊程程。」陸啟皓神色淡然,若無其事地做了極簡短的介紹,視線不經意地從低着頭的夏澄身上掠過。

「哎呀,也叫『澄澄』呀?」苗苗彷彿聽到了一個笑話,有些誇張地叫了一聲,隨即斟了一大杯酒遞到楊程程的手裏,笑盈盈道,「程程呀,歡迎你融入我們9班這個大家庭,作為文藝委員,這一杯我一定要敬你。」

楊程程半低着頭,紅著臉推託,小聲回她:「我不會喝酒。」苗苗揚著眉頭,臉上帶着挑釁的意味:「還有不會喝酒的呀?你只

管咽下去就好了。」

「別為難她,她真不會喝酒,我替她。」陸啟皓將楊程程擋在身後,而苗苗不依不饒。

旁邊的同學跟着一起起鬨:「嫂子來一杯,來一杯。」夏澄看着這邊的場面,只覺得坐看苗苗替她出頭實在不夠意思。她

替自己倒了一杯酒,剛想站起來走過去,就聽陸啟皓的聲音不疾不徐地傳來:「她懷孕三個月了,真不能喝,我喝三杯替她。」

懷孕三個月?!夏澄微微愣怔。三個月前她和陸啟皓根本算不上正式分手,呵,原來如此。她下意識地舉起手中的酒喝了一口,因為喝得太急,她被嗆到了,

捂著嘴咳嗽起來。「怎麼這麼不小心?」一雙厚實的手輕拍她的背,低沉的口氣略帶

責備。

夏澄回過頭來,對上一雙漆黑的眼眸,眸中帶着濃濃的關切。她微眯起眼,撇嘴道:「季雲深,你怎麼來得這樣遲?」

「路上堵車。」季雲深見夏澄身旁還有個空位,「我坐這裏,不介意吧?」

夏澄還沒回應,同桌的另外幾個女生已經替她應了:「當然不介意,快坐快坐。」

嗯……夏澄停住口,心說:你們都忘記另外一名沒到的女同學了嗎?剛才還說為她留着位子。

季雲深的到來,就像是小羊進入狼窩,頓時成為焦點,幾乎全桌的女生都對他虎視眈眈。

「雲深,好久不見。高中畢業至今快七年了吧?」「全班男生就數你的變化最大,要不是橙子叫你,我都認不出來了!」女生們你一言我一語地沖他說話,季雲深眉眼淡然,唇邊帶着禮貌的淺笑。

「對了,雲深,你是不是有女朋友了?」一個女生湊過來,滿臉八卦兮兮的樣子。

另外一個女生接了話:「我也聽到些風聲,那個女孩也是S一中畢業的,比我們低兩屆,聽說家裏有些背景。」

「聽說是她追的你吧?」「你們金童玉女還真是蠻配的,只可惜我沒有早點下手……從前竟

不知道你這樣英俊。」「哪裏?我以前就說季雲深的眼睛長得特別好看,能將人直直吸進

去的那種……」呵呵。夏澄輕哂,皮笑肉不笑,端起手中的酒抿了一大口:「小燕

你少來,你眼光那麼高,怎麼可能對他下手……我記得高中那會兒我們兩個女生宿舍評選出全班十大丑男之一就是季雲深呢——對,他好像還是榜首。」

全桌女生面面相覷,氣氛變得十分微妙。夏澄再次語出驚人:「當時你們不是說就算全世界只剩下他一個男人,

也不要將就的嗎?」季雲深聽到夏澄說的話,神色並無多少變化,絲毫沒有生氣或者尷尬。

他夾了塊龍蝦肉放到她面前的碟子裏:「你多吃點菜。」他的動作自然、熟稔,在大家眼裏並沒有半分突兀。夏澄卻並不領情,

木著臉將碟子推到他的面前:「我不想吃。」季雲深見她只喝酒不吃菜,眉頭蹙起:「你……」季雲深話還未出口,另外一邊的女孩輕輕推了推他,眼睛瞟了一眼

陸啟皓那邊,示意季雲深照顧夏澄的情緒。季雲深唇角微抿,眼神不由得黯了一下。

苗苗這個時候回來了,臉色不是太好看,有些咬牙切齒地說了兩個字:「人渣。」

她一眼瞥到季雲深坐在這裏,不由得好奇道:「季總監,你怎麼在這裏?不是說加班不來的嗎?」

季雲深語氣淡淡:「正好沒什麼事了,過來看看。」「過來也好。」苗苗擔憂地看了一眼夏澄,又沖季雲深遞了個眼色。一桌人又聊了些什麼,還玩起了行酒令。夏澄看起來似乎緩過來了,

像沒事人一樣,該怎麼玩還是怎麼玩,臉上的笑容並未斷過。許是她運氣不好,竟都是她輸,次次都輪到她喝酒,最後季雲深實在看不下去,直接伸手奪走她手中的杯子:「別喝了。」

夏澄越是毫無異常,別人卻越覺得她反常。苗苗擔心不已,跟着附和:「橙子,你聽話啊,不許再喝了。」

「我很好啦!就是這酒味道不錯。」夏澄睜著無辜的眼睛,十分認真。她瞥了季雲深一眼,眼底還帶點兒嫌棄:「願賭服輸,我才不像你——

玩不起就玩不起,說什麼滴酒不沾!」季雲深眼眸輕合,低聲嘆氣:「何必如此為難自己?」「我沒有為難自己,只是……」夏澄垂下眼瞼,長睫下的眼睛閃爍

了一下。

「什麼?」他湊到她旁邊,卻並沒有聽到她在說什麼。「有點困了。」夏澄坐到位子上,手指一點一點地收緊,眼睛莫名

地覺得酸澀。明明前一刻她還在感受着與老同學歡聚的快樂,她的情緒怎麼就一下子開始不受控制,變得潮濕、黏糊。

季雲深鮮少見她這副樣子,低沉、失落,整個人無精打采,像一隻被全世界都遺棄了的小貓。

「她喝醉了,不如我帶她回去?」季雲深說這句話的時候,整桌人都沒有異議。她們都認為這個時候夏澄離開是最合適的選擇。夏澄小小反抗了一下:「我沒有喝多,也沒有喝醉……還有,我根

本就沒有介意,你們怎麼就不明白?」眾人默然。

季雲深的力氣大得驚人,她根本反抗不了,只能踩着七厘米的細跟高跟鞋,踉蹌地跟在他的身後。

她被他拉着一直走到酒店外頭,身後的喧囂和青春回憶都離她遠去,那些不相干的人、不相干的事統統都消失了。

外面寂靜,光線朦朧,她只看得清他挺直的脊背。他似乎還是記憶中的樣子,又似乎不是,他習慣穿着乾淨的白色襯衫搭配黑色的褲子,簡單而自然。她的眼睛竟然模糊起來,或許她是真的醉了。

夜晚春寒料峭,冷風迎面而來,夏澄的頭髮被吹得凌亂不堪。她沒有動手去整理,只是亦步亦趨地跟在季雲深的身後,喃喃道:「季雲深,我是不是很傻?」

他幾乎沒有停頓,回答得很快:「傻透了。」夏澄苦澀地牽動唇角:「是啊。我不僅傻,好像還一無是處。」他反問她:「為什麼會這麼想?」夏澄低頭看着兩人疊在一起的影子,像是笑着,又像是在哭:「我、

我居然被甩了,還被甩得這麼丟人。」「不會,我並沒有這樣覺得。」她低低地嘆氣:「一定是我不夠好。」「不,你是最好的。」季雲深一字一頓地回答她,聲音溫潤如玉。

夏澄覺得自己的腦袋一定被酒精麻痹了,混混沌沌。季雲深轉頭看她,她抬眼正好對上他的眼睛。他溫柔的眼睛在路燈下特別亮,亮得醉人。她咧嘴笑起來:「季雲深,這是你第一次哄我。」「不,我沒有哄你。」他的聲音極輕極柔,卻又很堅定。她喃喃開口:「是啊,你才不會哄我呢,你都懶得和我講話。」他的臉龐莫名地離她很近,近得她能一根一根數着他又長又翹的睫

毛。夏澄有些恍惚,他的長相跟她記憶中的很不一樣,不再是那麼土裏土氣的模樣。他的眼睛是漂亮的丹鳳眼,鼻樑高挺,淡粉色的薄唇微抿成一條線,她從不知道他長著這麼一副好皮囊。

「你是不是去整容了……你以前真的好醜的。」夏澄用力地眨了眨眼,伸手去擰他的臉,「但是,好像也沒她們說的那樣丑啦……」

他握住了她那隻要擰他的手,目光深深地凝視着她,平和地說道:「你很久沒有看過我了吧?」

他說得很認真,眼底含着淡淡的光彩。夏澄覺得這一刻她一定是醉得神志不清了,世界突然變得那麼嘈雜,

怦怦怦響個不停。她像是被什麼壓抑著,有點喘不過氣來。她深呼吸了一口氣:「是呢,很久很久了。」

因為,我根本不敢看,也不能看你呀。

每個人的青春都藏着一個秘密,她也有,但那個秘密她只能永遠藏在心中,連想都不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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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我難以言說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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