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故人相見,君卻不知

第二章 故人相見,君卻不知

屍橫遍野,這個詞用來形容眼前的畫面,雖然有點誇張,但還是有些適合的。

笑春風就在這種的惡劣環境下,領着一群老弱病殘,左閃右避。周圍的敵對雙方,交戰正歡,打得很認真,刀劍無眼,縱然她是妖,但也沒有三頭六臂啊。何況眼下這種拖兒帶口的情況,她只能寸步難行。

幸好,前頭有幾個人似是在替他們開路,雖然那些「英雄們」在不斷陣亡。

「跟上!跟上!同志們快跟上先烈們的腳步,前進呀。」笑春風振臂高呼,勢如破竹。

效果很好,當笑春風再次回過神的時候,發現老弱病殘已經全都找到了安全的地方躲藏,只剩下她還被困在戰爭最白熱化的中心地帶。

剛打算眼一閉,用妖的本能遁逃的時候,笑春風眸一抬,正對上遠處的那隊人馬。距離太遠,她看不清為首那人的臉,卻能清晰地看見那面飄揚的旌旗,上頭寫着「驛風」。

定了定神,她眯著眸子,用妖眼近看再近看。

烏衣、少年,那雙正看向這邊的眼眸,幽深、恬靜,分明就是在她心中蘊藏了千年的人。

他,就是明月光吧?

「賊人,受死吧!」一聲厲呼,傳來。

笑春風幡然醒悟,耐著性子瞪了眼那個正舉著刀朝她衝來的人,餘光瞄到明月光他們似乎要走了,她開始急了,但仍記得要有禮貌,沖着那人歉然地笑了笑,「對不起呀,兄台,他要走了,我下次再陪你玩,可好?」

語末,纖細白皙的手指隔空沖着他的方向輕點了下,無聲無息,只聽聞那人一聲痛呼,隨之倒地。

再一轉眼,笑春風已經晃到了不遠處的林子裏,死抱着一顆很是瘦小的歪脖子樹,閉着眼,默念了些什麼。四周,只溢出一陣淡淡的紫煙,是紫氣東來的紫,和她臉上的胎記色彩還挺一致。

煙散了,笑春風還是笑春風,那顆歪脖樹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頭髮花白,身形佝僂的老人。

她就這麼攙著個老人,帶着一臉的驚慌,又狀似無意地闖進了眼前打得正歡的人群中。

「為什麼是我?姑娘,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我待那兒修鍊得好好的,你拉我來看打架做什麼呀?」老者也同樣顯得很慌亂,不同的是,他是真的很慌。他修為還淺,經不起刀劍。

「我是紫竹,你是槐樹,怎麼會是同根呢?」再忙,笑春風還是抽空回答了下他的問題,隨後便很是無助地拖着老者,往明月光他們的方向跑,嘴裏還一個勁地喊著:「救、救命……隊長,別開槍。我們爺孫倆是無辜的,救命呀!」

笑出風想起來了,大當家兄台說過他們組了個團來搞屠殺的,是不是該叫他團長呢?

還好,她的明月光不是見死不救的人,那邊的人有反應了,停了下來。

似乎耳語了些什麼,接着,笑春風只瞧見一抹橙色的身影朝着她飛來,沒錯是用飛的,煞有其事。

「裝死,快裝死呀!你不死就回不去了呀!」眼看着那人就要飛到她面前了,笑春風趕緊死命地掐身旁老者,不斷提醒。

老者很機靈,接獲到信息后,眼一閉,腿一軟,一命嗚呼了。

幾乎是同時的,他剛倒下,笑春風聲嘶力竭地哀嚎聲響徹了雲霄,「爺爺!爺爺……你不能死啊,家裏湯還熱著呢!」

「走。」橙色人已經到了,拉起笑春風的手,只擲下一個字。

「等等,還有我爺爺……」做戲得做全套啊,笑春風帶着兩行淚,緊握著「爺爺」的手,不肯鬆開。

「真煩人。」橙色人皺了皺眉,回頭看了眼自家少主,見他點頭,才二話不說,一手拉着笑春風,另一手扛起「爺爺的屍體」,腳一蹬,又飛了。

「慢點,兄台,您慢點啊,我恐高……要暈了……」話剛說完,笑春風立刻就暈了。這次不是裝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沒用妖術了,才用了那麼一點點,分明還不足以傷到元氣,可還是暈眩了,身子就這麼軟了下來,沒知覺了。

「死了?」明月光倚在客棧二樓的欄桿上,俯瞰著樓下大廳正中擺放着的那一具棺材。

午後時分,客棧本該是人來人往,此刻卻出奇的靜。

「嗯,沒有傷痕,大概是年紀大了,經不起驚嚇。」雲宿據實以報。

「那個姑娘呢?」

「少主,借一步說話。」身後房門被打開,客棧老闆走了出來,看了看雲宿,面露難色地開口。

「雲宿不是外人。」明月光眉梢兒一挑,笑看向司雲宿。

既然少主這麼說了,客棧老闆便摸著山羊鬍,緊擰起眉心,遲疑了下回道:「那位姑娘沒有脈象。」

「死了?!」雲宿禁不住大喊,這爺孫倆也未免太不經嚇了。

「還活着,有鼻息,只是沒有脈象。」

「嗯?」明月光心生疑竇,輕哼,這算是想說明什麼?

「也就是說,她可能根本沒有脈。」說着,他繼續煞有其事地撫著山羊鬍。

聞言,明月光沒動聲色,目光對上他后,下意識地嗤了聲。片刻后,他手一抬,沒好氣地撕了那人的鬍子,順手往樓下一扔,有些不耐,扯開了話題,「連先生,這鬍子做工太粗糙了。」

「過分!」老闆怒目一瞪,氣呼呼地拂袖,轉身,「我去煮點東西給那姑娘吃!不理你,哼。」

「這笨蛋總以為粘上鬍子就會有男子氣概,你說傻不傻?」對於一個舉手投足都像女人的男人來說,造型上不管下多少工夫都是徒勞。

「的確傻。」雲宿禁不住彎起嘴角。

「嗯,就像有些人總以為穿上男裝,就會是個男人一樣。」明月光故作不經意地說了句,目光若有似無地飄向雲宿。隨後,便徑自旋身,推開房門,跨進了屋子。

司雲宿無奈一笑,倒也不是刻意想在他面前隱瞞性別,只是覺得這身颯爽扮相,更適合為他鞍前馬後而已。若世人知道她是個女子,恐怕會為他招來不少閑言碎語。

迷迷糊糊間,笑春風聽見房門打開、關上、又打開、又關上。

煩躁地翻了個身,她本想繼續睡會,隱約又似是見到了一張很熟悉的臉。暈睡前的記憶也跟着慢慢蘇醒,閉上眼,又沉澱了下思緒后,笑春風猛地掙了起來,「爺爺……爺爺!救命!」

冷汗、驚恐,這些做噩夢時必須具備的,笑春風一樣都沒少。除此之外,她還深刻地記得,清醒后,看向面前那人的眼神,一定要集迷惘、憂傷、驚恐於一身。

「醒了?」明月光立在桌邊,說着,斟了杯茶,遞到她面前。

不看她?他居然從頭到尾看都不看她一眼!那她還浪費什麼表情啊?

「你爺爺死了。」縱然是噩耗,然事不關己,他依舊說得輕描淡寫,口吻間沒有一絲同情。

「死、死了……」笑春風眉心一揪,他就不能講得委婉些嗎?要不要那麼直接啊,好歹也是一條命呀,「怎麼會死了呢?我爺爺說過會看着我嫁人的,家裏那鍋湯還熱著,怎麼、就……就死了呢……兄、兄台,你為什麼摸我的手?」

明月光挑起緊抿的嘴角,一絲笑爬上頰邊,抬眸,略看了她眼。看來那個死娘娘腔的醫術是越來越不地道了,瞧瞧人家姑娘這脈搏多鮮活。有些嫌棄地丟開她的手后,明月光撩起一旁的帕子拭了下手,問道:「叫什麼?」

「笑春風。」春風喉頭一動,乖順回答,目不轉睛地看他的一舉一動。

已經太久沒見了,久到她已經記不清他原先的模樣,只知道有這樣一個人,始終待在她心底。原來,他長得那麼招搖,鳳眸薄唇皓齒,劍眉微攏的樣子透著漠然,髮髻綰得漫不經心,有幾綹髮絲落在頰邊,一樣是頗為凌亂的……笑春風忍不住想到了自己的鳥窩頭,差得太遠了。半晌后,她才終於捨得收回目光,其實是不敢多看了,那是一種咄咄逼人的帥氣,看久了,會致命。

不是沒有注意到她毫不掩飾的打量,明月光輕笑,沒太在意,繼續問:「你爺爺呢?」

爺爺?春風愣住了,她沒想到居然還得幫爺爺編個名呀,「笑……哈哈。」

「你們家真歡樂。」他有感而發,唇邊的笑意加深了,「怎麼會跑到燕山上去?」

「去砍柴呀,我們家就住燕山腳下,附近鄉里的柴都得去山上砍。」笑出風對答如流,這些她都是早就計劃好了的。

「不知道上面有個山寨嗎?」雖然她的表情不像撒謊,但明月光依然放不下戒心。

「當然知道,燕山山寨多有名呀,怎麼能不知道。可是,他們從來不會傷害百姓,有時候還會送我們些吃的穿的,可好了。」到底是自己工作過的地方,怎麼也得美言幾句的,何況笑春風說得句句都是實話,她就跟着兄台們下山救濟過好多次百姓。

「對了。」沒理會她的說辭,他突然就想起了些事,「槍是什麼?」

槍?笑春風費解地思忖了會,想起了剛才情急時喊得那一句「隊長,別開槍」,恍然了,「哦,就是這個樣子的東西。」說着,她伸出手,比了個「八」的手勢,繼續解釋,「這個形狀的,『biubiu』幾下,人就死了。」

笑春風還沒被佛送回來時,時常用妖術溜進人家家裏看電視,就常看見電視里人家用槍殺人,特神奇,讓她一直都很讚嘆不已,所以講起來就滔滔不絕了。

相較之下,明月光還是一臉漠然,只是眉宇間隱隱多了道困惑的情緒,「那為什麼我還沒死?」

「……兄台,你不知道什麼叫比喻嗎?」被當頭澆了盆冷水,笑春風立刻就焉了。

「嗯,你可以走了,桌上有些銀子,帶上,給你爺爺辦喪事。」明月光嘴角暗暗抽了下,深覺他們之間似乎有很深、深到難以跨越的鴻溝,於是,乾脆得結束了談話。

起身,正打算離開時,笑春風急了,「走?兄台,這就是你不對了,我爺爺死了!無親無故,我要走到哪去?是你們組團非法鬥毆,害死我爺爺的呀!」

「你想要我幫你爺爺辦喪事?」雖然是疑問句,可他問完后,壓根沒理笑春風的意見,自顧自地思量了會,才道:「好,我會找人安排。」

「我想請你帶上我,可好?」

聞言,他終於定睛,正眼,認認真真地審視起這個姑娘。看起來她的確像是尋常百姓家的女子,先前查探她脈搏時,他也特意看了下,她的手很粗糙,是常年干粗活形成的繭。長相,普普通通,臉頰邊的那塊紫色胎記太顯眼,讓人實在看不清她的五官究竟如何;打扮,更是普普通通,甚至稱得上邋遢寒酸。

就是這樣一個尋常女子,竟然開口要求他帶上她?未免,有些蹊蹺。

見他不說話,笑春風以為他只是在考慮,便愈發努力地推銷起自己:「兄台,我很能幹的,我會做很多事,丫鬟、伴讀、煮飯……好多,好多我都會,你帶我走吧。我不要那些銀子了,我爺爺生前一直主張節儉,喪事他應該也不會想要鋪張的,只求落葉歸根,把他葬到燕山上的那片林子就好。哦,對了,我還很會省錢,可以幫你做管家……」

她自言自語地說了很多,明月光始終面無表情地聽着,最後,眼眸一眯,點頭,算是應允。

「答應了?」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小心翼翼地確認。

「嗯。」

「兄台先別走,我還有最後一句話想說!」見他又要離開了,笑春風急匆匆地挽留他,手懸在半空,待他真的停下步子,回首挑眉看她時,她卻猶豫了,片刻后,唇一抿,下定了決心,還是問出了口:「我叫笑春風,你記得嗎?」

「記得。」他點頭。

她笑了,咧開嘴,格外晃眼的笑容。

「你剛才說過。」話落,門闔上。

他的身影消失在門邊,她的笑容也同時消失在唇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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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依舊笑春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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