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孽焚城

罪孽焚城

王佳琳/著

「姓名。」

「陸悅」

「出生年月」

「1990年7月」

「你知道我們為什麼逮捕你嗎?」

「你們說我殺人了」

「動機是什麼?」

「不是我殺的。」

李警官的眉頭一下又緊了,似乎想起了些什麼,有點好笑的抬頭忘了她一眼,「你的意思是我們抓錯人了?」對面的女子異常平靜的望着她,沒什麼表情,也不回答。「那他怎麼死的」李凱挑了挑眉頭,換了一個問法。「他?」陸悅笑了,似乎有波瀾在眼中蕩漾,不可否認,她笑起來的確是嫵媚的,她也挑起了她那像似精心描過的如柳細眉很真誠的回應了他的目光,「不是我殺的。」

陸悅喜歡詩,她喜歡波德萊爾,「那時,我的美人,請你告訴它們,那些吻你吃你的蛆子,舊愛雖已分解,可是,我已保存,愛的形態和愛的神髓。」她合上書,她能感受每一個字分解后帶來的溫熱,然後逐漸變得滾燙灼燒,但卻像煙頭烙印在皮膚,疼痛穿越阻隔讓每一個細胞竟變得興奮,興奮得指尖都在顫抖,每當這時她才能感受到自己是存在的,呼吸是有知覺,毛孔是能觸碰到空氣的分子的。

她總覺得這些誠然應該是能夠理解的,也是能夠有着和她一般的感受。她追求一個這樣的男人,這樣他們才能稱之為是默契的,他們能夠一起為每一字感到興奮,又能同時為此感到絕望。因此她先前還會試圖和他交流,她會把書放在起眼的地方等待他看上幾眼,可書落了塵還是沒人願意理睬,她會感到吃驚和懊惱「你倒是看一下呀。」她帶着濃濃埋怨的口吻瞪他,誠然回頭笑,「那是只有你這種好命的人不做事,才那麼多時間去看的玩意兒。我可沒那福氣。」陸悅覺得他在諷刺自己,跳起來走到他身邊,揚手把他整理了很久的資料推翻,其實她沒想着把它們推到地上的,可那些紙張像是唯恐不能觀賞一場大架似得,得意洋洋的悠然的灑到了地上,「你這是發什麼神經?」一團火像衝到了鼻尖,但他剋制着,依舊坐在那裏,只是抬起頭看着她,那一眼,他不記得她是否有過心動,有過溫順,「就這些這種女人會有。」他是這麼想的。「就這些,什麼屁玩意,做那麼久也不見你干出了點什麼」不知道哪幾個是刺耳的字眼,反正誠然砰的一聲站了起來,伸手拿過那本詩集,舉到她面前,「就這個是特別神聖的東西是不是,你不要逼我撕爛這破書」他抖動著書,往她的臉上甩,陸悅一揮手把它打掉在地,然後使勁推了他一把。「我就是瞧不起你。」她突然冷靜下來,使勁扯出平靜的微笑把就是咬的極重。兩個人在一起久了,容易變得很熟悉對方,也非常明白哪一句話,哪些字眼最能狠狠的刺傷對方,也知道用什麼口氣說出來危害力更加強大,於是這句話看似隨口的,從陸悅嘴巴里出來的時候,她不會知道,他們會為此付出怎樣的代價,《惡之花》被打落的有些皺巴巴的,安安靜靜躺在牆角,似乎不關心這場沒有結尾的爭執。

誠然有時候懶得和她說話,哪怕是一句玩笑也懶得說出口,反正能不說的盡量不說,吐出口又收不回的就只好自己補一句把話變成自言自語,因為他不知道又可能會為哪幾個字,哪幾句話挑起一場大架。

陸悅也是這樣,她更多的是還有一種輕蔑,她覺得他不懂她,不去喜歡她喜歡的,因此總看不起他。而駱誠然不去看陸悅喜愛的詩集或是短文其實不是因為他討厭文學,他不過想讓她關心自己在意的東西,想讓她重視和崇拜自己擅長的東西,可她不,那麼,他也要對她喜歡的表現出十分的漠然。再有的是,他也不大感興趣這些莫須有的文字,他不懂這些文字在呻吟些什麼,也懶得懂,因而他更不會知道文字是有生命的,是一點也容不了他的唾棄和漠然的。

他起先會因此覺得她太敏感了,後來他發現並不是那樣,敏感的人也不至於因為這些像發了瘋似的。他覺得她逐漸的變得有些可怕,她就算仰著頭望他,也能讓他感覺到她是在俯視他,她的眼神傲慢又那麼的漫不經心,像是從來不願再他身上耗費多一個眼神,只是匆匆的帶着不屑的一瞥,這讓他感到自卑然後憤怒,「為什麼我他媽像跪着和她說話呢?」他總會惡狠狠的問自己,然後會因此狂躁起來,他開始試圖讓自己變得不再那麼順着她,不再寵着她照顧她,即便他依舊愛着她。其實他也同時恨這一點。他痛恨自己為何還這般深愛她,那種帶着崇拜的愛,他害怕這樣會讓她加倍的唾棄,害怕自己會為此愈來愈卑微。因此他幾乎是刻意的去改變着他們所處著的不融洽卻算不上糟糕的關係。

而陸悅是聰明的,她當然能感受得到他一絲一毫的變化,「如果愛變了,怎麼會不明顯呢?」因此她總能在生活中的每一個細節感到他的無法阻止的改變,但卻從不開口像身旁這個看似很近卻那麼遙遠的人求證這一點,似乎他們一起那麼久了,她也從沒開口問過,反倒是他,剛在一起的時候他總會依偎過來,向她用撒嬌般的口吻命令她:「快,說你愛我。」「你怎麼老不說你愛我呀。」這些語氣很難想像從一個男孩子嘴巴里說出來,每次陸悅都不會按他心意直接的答了,非要繞一大圈,在她心裏,這樣做至少能在沒話說的情況下多和他說上幾句,但她不知道的是,越是這樣,他月反感,他們也變越少交流。但而今,這些也頂多是陸悅的回憶了,陸悅靠僅有的這些說服自己:「他是很好的,他曾經很愛我,他不會改變太多的,現在一定也是這樣的。」即便她已經許久許久沒再聽見他說這些,沒再聽見他開口和她撒嬌了,她依舊這麼想着,她依舊因為這些和這個人生活着。大部分,每一個伴侶都不會像最初一般用盡了心思待你,但往往因為最初那些舉動,能讓你在之後即便輕意了,也會得到對方的諒解。陸悅也是如此,不過,誠然變得的確太多了,多到再多從前的好也難以填補他突變的在陸悅心中形象,因而,她看他的眼神逐漸染上痛苦。

陸悅成天待在家裏,但卻不怎麼做聲,誠然和她說話,她也只顧埋頭做自己的事情,偶爾不張嘴只哼一聲當做回應,於是誠然也自覺無趣,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駱誠然待在家的時間越來越少,即便在家的時候,他們也像兩個疏遠的陌生人。相反的是,誠然一不在家,陸悅要和他說的東西彷彿就多了,於是就是一天一遍又一遍的電話。

「你去哪兒了」誠然就知道這個時間她一定得打來,也一定又是這句問話。「這時間能在哪兒。」他也不知道自己自從什麼時候開始厭倦了這一類的問題,就像「你幹嘛呢?」「今天在哪裏吃的?」「今天和誰吃的?」這些問題都不像是分享生活而問的,更多像是一種監控,而他們的對話也因此沒有互動,誠然總覺得每次對話他都像坐在鐵欄桿里,頂着陸悅充滿怨氣的目光,回答她一個接着一個的無聊反覆的問題。而這種感覺是一種累積,它並不會一天爆發,但就會在應該的時間理所當然的爆發了。誠然有些沒好氣的應付著,電話那頭卻是一片沉默,彷彿用不說話來傳遞著一種不滿的情緒。雖說他努力剋制着一波又一波向他襲來的煩躁,卻又不得不壓低了聲音:「今晚還有事情,可能得晚點了。」電話頭依舊沒有一點動靜「你自己吃,別餓著。」純粹為了化解安靜的尷尬,駱誠然不得不加了一句,然後又等了會兒,直到有一波煩躁的大浪將他吞噬,他掛了電話。

這種不歡而散的對話他們都不記得多少次出現了,像是一種定性,明明雙方都是不歡快的,卻又像交功課一樣形式化的存在着。陸悅無時無刻不控制着駱誠然,又卻偏偏不是那種他所期待追求的小鳥依人的纏繞。因為那種方式是陸悅最唾棄的,她不允許將自己擺在那樣的地位,好像一個奴隸在拼了命地取悅自己的主人,她才不是那樣的,她從小到大沒聽過誰的,其實她是沒人可以聽,她總覺得自己是註定被生來拋棄的,那同時也是生來與眾不用的。她的控制是高高在上的掌控,她會帶着冷冰冰的氣焰質問,會很囂張的叫囂,諷刺和挖苦這樣一個溫順甚至木訥的男人。

陸悅和他一起已經很久了,久到他已經變成了她唯一的親人,和為數不多的記憶,她的世界因為他越來越小,這也便讓他在她的世界越來越大,越來越重。她的時刻掌控其實不過是一種依賴。習慣這種東西往往是神奇的,習慣讓陸悅感到似乎他走開一步,自己身邊的空氣就會變得稀薄,期初誠然是接受的,他想或許這就是相濡以沫,後來他逐漸發覺自己被扼住咽喉,他變得狂躁起來,他不忍心看見她的眼淚,眼淚一多,他竟生起了某種說不出的興奮。

駱誠然遇見睿兒的時候並沒眼前一亮的感覺,不像陸悅,第一眼就是招男人喜歡的,他承認男人都是看了外表才會考慮是否有興趣再研究你的內在,陸悅是漂亮的,因此他幾乎是奮不顧身的就和陸悅在一起了,可對於她,他記不起來第一次遇見她是在哪、以什麼方式,也就理所當然的也忘記了他講話時她滿眼的崇拜和期待,現在想來,難怪自己那麼喜歡喝她談天說地,誠然只記得她說話聲音和細很輕,有時你不得不湊近一點低着頭去細聽,她聲音媚,軟綿綿的感覺,說什麼都像在和你撒極,誠然每聽到她這種語調和他說話都不得不投降,答應她所有看似很小的心愿,她的聲音不像陸悅,清脆而響,怎麼聽着都像是一種命令。她說話的時候駱誠然就感覺舒服,像一雙手略過他那顆自認為早已反覆損傷長滿厚繭的心,引起道不明的瘙癢,男人都是喜歡這種姑娘呢,但喜歡歸喜歡,那畢竟不是愛,反正駱誠然是這麼想的,他們的關係逐漸變得熟絡起來,他們會聊一些生活瑣事外的東西,也會聊到詩,誠然不知道為什麼陸悅不和他說詩,彷彿那是她獨自佔有的世界,而她會和他說她愛的詩,那些較弱的小姑娘都喜歡的帶着淡淡煙雨哀愁的小詩。他總是微笑的看着她然後輕輕的點頭,而她越說越興奮,說到悲傷的地方她還會帶着些哭腔,然後咬着下唇含着眼淚看着他,誠然輕笑,他當然深知小女生這些小伎倆,也便如她所願的捧起她的臉,沖她笑。

「你聽過嗎,誠然。」她軟軟地靠在他的懷裏,玩着他的手指,「或許,僅僅為的只是這座城。就像愛上一個人,有時候不需要任何理由,沒有前因,無關風月,只是愛了。」她悠悠的念著,然後回頭痴痴的盯了他半晌,突然摟住他,像是生怕他突然消失,「這是我最喜歡的詩呢。」她把下巴擱在他的肩上笑,細細密密的輕吻落在他的發間「只念給你聽。」她笑得很滿足。駱誠然騰出手順勢摟住她,他樂意聽,其實與其說聽她講那些情深意動的詩歌,不如說他是在聽她的聲音,因為那樣就能感受到她對自己深深的眷戀,這是駱誠然無論如何也無法從陸悅身上獲得的。而這種模式是相互的,誠然和她說自己的事情,她總會閃著雙亮晶晶的眼睛盯着他,一副饒有興緻的表情,他也便越說越多,無論說多久,她都不會打斷,眼睛裏也不會閃過一絲不耐。

就這樣,他幾乎是唯恐的但卻無法阻止的讓他們的關係變得愈發的親近,這其實也讓他感到苦惱而興奮。

誠然和睿兒在一起的時候忘記陸悅的時間越來越長,想起就是一陣刺痛,緊接着刺痛減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說不出為什麼的興奮。於是他開始享受這份微妙的心情,一開始的愧疚沒了,次數多了,像是自暴自棄一般,他開始不再找理由的理所當然的享受着當下的全部。

誠然回家的時間越來越晚,一開始會和陸悅打個電話,再編個謊言,後來不知道誠然是覺得謊言已經用的差不多了,還是覺得其實陸悅早已經心知肚明而對自己無可奈何,他開始不說原因,只發「今晚晚回。」「今晚不回。」陸悅一開始會在電話里一再逼問原因,似乎誓死要把原因找出個破綻,當每每逼到他連不成慌時,明明她勝利了,可她又不依不饒的嚎啕大哭,「你給我回來!」「誠然,你回來!」她哭着尖叫着,誠然這個時候往往是沉默的,因為他知道他說什麼都會被她尖銳的音量蓋過,即便她聽到了,她也不會聽,「我最討厭你這樣瘋叫。」等她歇斯底里的時候,他會很平靜的突出這樣一句。什麼東西來的最疼痛,不過與這一種感覺,當你已經無法掌控情緒的時候,那個牽扯你情緒的人毫無所謂的拋出一句不在意,那時候陸悅就覺得十分可笑,你怎麼讓一個怕水的孩子在溺水時冷靜求救呢,陸悅克制着自己的崩潰,她不想讓他生厭,她害怕極了,害怕他一個活生生的人活着然後不屬於她,害怕他掛了電話。「我求求你了,誠然,你回來把,我冷靜的說,真的我很冷靜,你回來先吧,我做錯什麼我都改,你先回來。」「你自己冷靜一下吧」依舊淡淡的口氣,彷彿電話那頭的情緒激蕩完全無法從電話線傳送過來,「不,我真的,對不起我剛才,我現在,真的,求求你。」也就是在你字剛落,誠然把電話掛斷了的,陸悅像一下子就癱軟在地,但她的手依舊緊握著電話。疼痛是會生長,然後長出仇恨的果子,報復不過是一種水到渠成的東西。

後來,陸悅似乎也無法忍受那種疼痛,他發「今晚晚回、今晚不回。」她便回「嗯好」到後來他發「晚回。」「不回。」她也懶得再在手機震動時拿起手機,她把震動調成了靜音,因為她害怕手機震動,因為手機一震她就知道他又不回家了,可明明不想知道,改成靜音她又一遍又一遍的打開手機檢查短訊,她似乎每天的生活都在等待這樣一條信息,她似乎每天的期盼就是等待不到這樣一條信息。

誠然有時會連短訊也沒有,就這樣憑空的消失很久,鮮少的某天,他會在很夜的時候回家,他開門的動作很輕,但陸悅也是知道的,她不知聲,也沒睡,她不說他,她怕又像第一次那樣,他第一次的居高臨下的和她說話:「你接受不了?那你滾。」她至今都沒有相信那是真的,她只能麻痹自己不去想,反正想了心就絞著疼,她感覺自己其實是屬於黑暗的,她是暗黑的一部分,為什麼要硬生生將自己暴露在陽光下呢,這會讓她窒息。鑰匙扭動的聲音其實在靜謐的晚上是顯得格外驚人,是他吧,還能有誰呢,陸悅輕笑,她那一刻突然很厭惡他出現在自己的眼前,可是上一秒自己揪著一顆心等待的人也是他。「不想回來就別回來了」陸悅的聲音很輕,像極了「你回來了」這一句再普通不過的問候,她將抱怨和委屈藏匿的極好,人影在鞋櫃前停了下來,連呼吸的聲音都在空曠的房間失了蹤影,像一場夢境一樣的突兀,片刻后,誠然發了狠的往鞋柜上踢,「媽的。!」他吼著,「媽的媽的!」

他的消息越來越少,像一個過客,匆匆的停留,夜晚又如期的像一個重重的鉛球一半砸了下來,陸悅一個人坐在冰涼的窗枱,她想只有那樣她能感受到自己是有溫度的,心臟還是跳躍的,她靠着玻璃窗戶,外面的燈紅酒綠映照着她一半的身體,另一半身體放鬆在黑夜中,她總感覺暴露在有光的身體是在燃燒着的,她驚恐的跳起來,尖叫着,她發狠的咬着自己的嘴唇,淚水在眼眶中閃耀,她又跳上窗枱,她把自己的頭往玻璃上了發了狠的撞,發出野獸般的低鳴,她大口大口的呼吸,她感受不到疼痛,她需要疼痛才能感受到自己是存在的,是活着的,是鮮活的,她停止了顫抖,像一灘水砸下來似得攤在窗台上,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她想控制的,可是神經被誰牽扯著,她滿腦子都是誠然,她又開始變得驚慌,誠然也就是在這是回來的,毫無預兆的就這樣出現了,他站在她面前,很輕的抱住她,也沒說話,她能感受到他的心跳聲,和他身上的溫度,但不知道為什麼,「駱誠然,你以為我不知道嗎,你他媽下作不下作,你他媽下賤。」她一定忘記了為什麼竟然可以爆發,他終於揚起手,對着她的臉狠狠地給了下去,她軟軟的,一聲不出的倒在了地上,他的拳頭對着他眼前的那一灘柔弱的人毫無顧忌的宣洩而下,其實這件事情他早就在腦子裏出現無數次了,在她對他拚命使喚的時候,在她揚起眉毛對他發出不屑的冷笑的時候,他上百次的想過要這麼做。如今駱誠然算是明白了,當一個念頭在你腦子裏盤旋過無數回的時候,你就是在抵抗也最終會付諸於行動的,會死嗎,不會,那就他媽的行動吧。他其實看不清什麼,他的視線是模糊的,他扯住她的頭髮,使勁往後扯,逼她看着自己的眼睛,媽的,該死,她的眼睛亮晶晶的,也就是同時,誠然泄氣了,他也癱坐在地上,他的指尖依舊纏繞着她的頭髮,似乎每一根髮絲都在他的指尖呻吟啜泣哀求,他想用力的握拳,可他一點力氣也沒有,他反過身子,再次將她摟緊在懷裏,他雙手感受到了一片濕漉,眼淚也滑了下來。「悅兒,悅兒。」他將下巴抵住她的頭頂,像在呼喚一個垂死之人。

他知道她沒睡,他很輕很輕的摟着她,他不敢使哪怕多一絲的力氣,他感覺那樣她會破碎。「誠然,你要是走了,我就真的沒有一個親人了。」她突然出了聲,駱誠然並沒回答她,他的眼淚一直往下掉,跌落在她的發間,「你愛我嗎」不知道過了多久,久到誠然已經模糊的要睡著了,她的聲音再次響起,似乎精疲力竭,又不知道停留了多久,久到誠然意識到她在他懷裏竭力控制着自己顫抖和愈發冰冷的身體,他伸手撫上她的頭髮,陸悅感受到了他冰冷的唇觸碰到了自己耳框,他聲音極低。「當然」他說。他連個愛字都沒有力氣施捨。

從那天以後他開始打她,起初是她尖叫着罵他和那個女人時候,再後來是她總用一種說不出感覺的眼神盯着他的時候,起初她是反抗的,陸悅尖叫着和他扭在一起,用細弱的胳膊拼了命勒住他的頸脖,可哪裏比得過駱誠然,對於她這種瘦弱的女孩子來說,駱誠然就像拎起一隻小雞,他反手把她纏繞在自己脖子上的胳膊扳下來,重重地把她摔在地上,有時候惱了甚至再踹上幾腳,後來她學會了不去反抗,只是睜着眼睛流淚,然後攤在地上痴痴的笑,然後又是淚水,她那時總會出奇的安靜和溫柔,連眼神都柔軟了不少。「你打我吧,如果這樣能讓你留下的話,如果這樣能愛我一點的話,如果這樣能讓你感到疼痛的話。」

暴力有時無非是一種習慣而已,暴力是每一個人的本能,承受暴力也是,這兩者讓他們之間有些什麼在生長,也有些什麼在再而三的枯萎,她依然任性,依然跋扈,依然會囂張的對他喊:「駱誠然我渴!」但當他拿了水給她的時候,她不再說「我說我渴,又沒說我要喝水」而是極其順從的默默把它喝乾凈,然後連頭也不敢抬起,不敢望見他的臉,怯生生的還回給誠然。「你知道你什麼時候最溫柔嗎?」誠然笑着,「哭的時候。」他摸摸她的腦袋,自問自答。

有些東西儘管你刻意不去提及,不去觸碰,卻不能指望它被時間無聲無息的分解吞噬,被彼此遺忘,它只會在腦海里反覆翻滾而逐漸清晰、尖銳、刺痛。駱誠然和陸悅之間也硬生生插著這些東西,他們從不談及,卻愛的越來越痛苦,誠然依舊時常不回家去和那個姑娘在一起,他不知道什麼感覺,他能隱約感受到興奮和痛苦,這原本是兩種不會碰撞的感覺,但是他而今能感受到這兩種感覺逐漸在融合,他開始時時刻刻都想着陸悅,她囂張的面孔和哀痛的神情,這兩者也開始混為一體,他不知道哪一個才是真正的她,這或許也並不重要了。

「我們是相約自殺的。」陸悅沒再往下說了。

「我累了,我又不是犯人我沒有義務要全部說出來吧。」她笑眯眯的,聲音也不大。

李凱在想她這句話是不是就是駱誠然耳朵里的囂張,若是,可李凱並不覺得,他反倒覺得他面前這個女人發揮了女人獨特的本領,她能懶洋洋的把囂張的話說得像在和你撒嬌,李警官從恍惚中抽回了神,」「咳,我建議你還是說說。」他也微微笑,很確定的對她點點頭,「繼續說說吧,你們的..相約自殺?」他擺擺手,還似乎沉浸在這對讓人咋舌的情侶。

「我也不知道,他打我,一開始我在反抗,後來我就沒有…我並沒有想要反抗?」「那你有試圖反抗嗎」李凱打斷她,「後來沒有。」「至少,至少那樣我能感受他還在乎我?我知道他也恨才會那樣發了瘋,他也有恨就夠了。」陸悅非常着急的頂住李警官到唇邊的話語,「你不會明白的」說完她只是搖頭,眼睛亮晶晶的卻沒有一絲淚影,像在說一個神秘有趣的悄悄話。

李凱的確很難明白這種情感,他換了個問題:「他實施暴力后你什麼心情,你有產生過痛恨,並試圖去報復嗎?」「我說了我的心情。」陸悅皺着眉頭,「我不是恨他的行為,我恨為什麼他不可憐我,他難道沒有心嗎。」陸悅低垂着眼眸,幽幽地說着,她的神情已經濾去了從前的憤怒,只剩下淡淡的哀傷。「我沒有報復他啊,我哪裏敢呢,我害怕他離開,而且,你也看到的,我和他比起來,那麼弱小。」她抬眼望李凱,皺着的眉頭鬆開了,彷彿無可奈何又帶着些自嘲的輕笑着。

「誰提出來一起自殺的。」李凱從始至終都緊追着她的目光,饒有興緻的觀察着她情緒的變化。

「我。」「我那次被他打得太虛弱了,他摟着我也喘了半天,那天我和他說,我真的好累,你放了我吧。」「我那天是真的在想我一定要絕了心的,真的真的饒了自己好了,愛是什麼狗屁呢,就算他走了我活不了了,也比被打死好,可他卻突然間不安靜了,他一下子抱緊了我,他在哭,我能感受到他的眼淚和汗水夾雜在一起往下淌,他一直一直在道歉,他說不要離開我,真的,我陪你啊。」「然後我記得我說,我真的太累了。他說,離開吧那,我也陪你。」陸悅以極其平靜的口吻像李凱述說了這一切。

「那你又為什麼和他相約自殺呢」李凱其實也覺得自己問這些可笑的問題,因為在這樣一對情侶中即便得出最真實的答案也會覺得這答案誇張的駭人。「我很恨他」停留了許久,她的眼神不知道又飄到了哪兒「真的,恨極了,他可以走了好幾天,一點消息都沒有。」她看過來,李凱總是覺得這個女子有種與生俱來的傲視感,你甚至會下意識的躲避她的讓人感受到是灼燒的目光,但同時她卻又是柔弱的,讓你不由自主的就想保護她。

「你為什麼想死?」「我恨我,更狠他,他打得要讓我痛苦到流血、流淚,他才能感受到自己是存在的,他才能夠滿意,在黑暗裏,只有他知道這一切是真的。」

「我們約好的,8月7號吧,用刀子,刀子就是廚房平時做飯用的,我還和他抱怨說這樣會不會太不尊重死亡了,畢竟人這輩子,能死的機會就只有一次,他嘲笑我小說看多了,我得聽他的啊,所以我們還是用了那把刀子,用完我就扔了,舉起刀子的那時候,我的手一直在抖,我都覺得可氣又可笑,怎麼就慫了,不就是一把輕飄飄的刀子嗎,我平時用它來削水果時從沒覺得它那麼重的,所以他就只好扶着我的手,手把手像很久以前我們一起切菜一樣,不知怎麼的,原來真不用想什麼,一刀就下去了,其實我也不知道那是不是心臟的位置,反正血就噴了出來,濺了我一手,我用另一隻手扶着他,我能感受到他的血是溫暖的,我那時就在想我衣服被血弄髒了,血幹了是很難洗乾淨的,按照我們說的,我該自己捅自己一刀對吧,他也就很平靜的看着我,竟然沒有流露出驚訝,然後他開始抽搐著,哦,我記得他對我說他很冷讓我抱一下他,他的聲音溫柔極了,我已經好久好久沒聽見他那樣和我說話了,其實那一瞬間我很慌亂,我想堵住他的傷口,可我告訴自己肯定來不及了,於是我就俯下身子抱住他,他真的好冷啊,一隻在打顫抽動。」「你什麼感受?」李凱打斷她,「不能說感受吧,我覺得說承受更貼切。」陸悅笑了,李凱這個女人的感覺真的沒有一點負面的,她竟然能把這個說得像電影里拍出來的唯美,她咬着她的嘴唇,看得出她在使勁的回想,她也並沒有閃爍些什麼忌諱的詞語,她就一絲不掛的坐在他面前說着赤露露的字眼,她還說她其實真的想死的,在她被他打后竟然順從和接受的時候,她說她不允許自己這樣,所以她想到了死亡。

陸悅離開的時候李凱和她抱了抱,「別再見到你了。」陸悅半開玩笑的沖他笑,「不過你挺討人喜歡的。」她轉身前又加了句,「我也不想我們再見到了,陸悅。」李凱說了句很真的真話。

現實總是帶着玩弄的意味,李凱在一個星期後又見到了陸悅,那時的她似乎瘦了許多,因為一個自稱是駱誠然朋友的女孩來到公安局報案,她身形小巧,幾乎什麼也沒多說,她只給了警方一封信。

「睿兒,我對不起你,對不起又有什麼用呢,如果我能愛你也便沒有這句對不起了吧,可為什麼呢,我是愛她的,為什麼我要愛她呢,她如此囂張和高貴,我就像匍匐的狗,我恨她,我要讓她也在我腳下承受些什麼,但我更恨我自己,親愛的,我真的很痛苦,為什麼我自己還是如此深愛着這個女人,我痛恨自己竟然最終可以把生命獻給她來驕縱她,哦,我的睿兒,我知道這是我的罪孽,這是我的原罪,這是我該付出的救贖,我不該用她的心臟給你果脯對吧,如此,我便把我的心臟如數還奉給她。」信很短,李凱讀了很久,只剩下一聲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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