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我說了再不喜歡你了,可我沒有說到做到。

第六章 我說了再不喜歡你了,可我沒有說到做到。

邵寂言一個人生活慣了,忽地多了一口人……呃……一個妖,他多少有些不習慣。尤其如玉住在一隻花瓶里這個事實,讓他更覺新奇得很。

開始的兩天,他總是有事兒沒事兒地站在牆角盯着花瓶看,他不太確定如玉是不是真的在裏面。

為了確定,他要麼輕輕地喚兩聲「如玉」;要麼把耳朵貼著瓶身,細聽如玉睡覺的時候有沒有打呼嚕;要麼乾脆俯身湊到瓶口,往黑乎乎的瓶子裏看,甚至還會輕輕地搖搖瓶身,好似如玉是他養在花瓶里的一隻小烏龜,會有硬硬的殼子敲在瓶身之上,發出咚咚的響聲。

於是,在夜幕降臨之後,如玉總會氣呼呼地飄出來,大聲抱怨:

「你知不知道做美夢被人叫醒是很討厭的事啊!」

「下流胚!你今天又偷看我睡覺!」

「大壞蛋!你是不是搖瓶子啦!我掉到床底下去了知不知道!」

邵寂言覺得過意不去,每每都要滿臉堆笑地討好哄勸一番。可第二日又忍不住去花瓶那兒「研究」,卻也不單是因為好奇,只因想看如玉鼓著腮幫子數落他的模樣,真是要多可愛有多可愛。

直到如玉第三次被他從床上晃了下來,威脅他要搬回二牛家裏去,並告訴二牛他欺負她,讓他挨一頓暴揍,他才不得不戒掉了這個習慣。

因與科考舞弊一案的關係,為避免不必要的麻煩,邵寂言如今大部分時間是待在家裏,很少出去應酬。他白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吃點東西,看看書,再收拾收拾屋子,磨蹭到太陽落山,便有如玉出來陪他。而如玉也不怎麼上街同朋友們說是非聊大天了,兩個人的生活似乎只剩下了彼此。

邵寂言一日心血來潮,提議教如玉讀書識字。

如玉不大高興:「不用你教,我本來就識字!」

邵寂言笑着搖頭。

如玉道:「不信你考!我全認得!」

邵寂言隨手拿了本書,翻了翻,故意尋了個生僻的字指給如玉。如玉看了,臉色一赧,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換一個,除了這個字,其他的我全認得。」

邵寂言又給她指了幾個難字,如玉一撇嘴:「你故意的!」

邵寂言笑道:「誰叫你誇嘴,我念了這麼多年的書都不敢說自己認識所有的字,你就敢說認得全了?」

如玉噘嘴哼了一聲。

邵寂言從箱子裏翻了一本書,道:「這是我小時候先生送我的,裏面全是一段段的小故事,讀起來頗為輕鬆有趣,你拿去看,若遇到不認得的便來問我,不知不覺中就能識得不少的生字。」說完把書平放在桌上攤開,用鎮紙壓了書角。

如玉好奇地湊上來,只看了第一個小故事便覺新奇得很,又順下去看第二個。她看得入迷,待到翻頁伸手之時,才意識到自己摸不到,轉頭沖邵寂言道:「翻頁。」

邵寂言上來幫她翻好,又用鎮紙壓了,如玉再繼續往下看,如此每到了翻頁的時候,她便要向邵寂言求助,到最後也不用她說話,只一扭頭眨巴眨巴眼睛,他便乖乖地過來給她做書童。

十幾個故事讀下來,如玉卻從沒問過一個字。邵寂言只道如玉肚子裏的墨水比他想的要多,但他一問才知,她只是把不認識的字直跳過去不理而已。

如玉理直氣壯地道:「興緻上來,誰還顧得上認字啊。」

邵寂言表示理解,只道:「那你把不認識的字記下來,等故事看完了再問我,我一起教給你。」

如玉嘻嘻笑道:「既然故事都看完了,那認不認識那幾個字兒也沒什麼所謂了。」

邵寂言無奈,只得搖頭嘆道:「孺子不可教。」

如玉不管什麼可教不可教的,只管看故事。邵寂言被掃了為人師表的興緻,也不白給她當書童使喚翻頁了。

如玉央求了幾次,邵寂言故意不幫她,如玉賭氣:「小氣鬼,誰要你幫忙了,我自己會翻。」說着便小心翼翼地伸手翻書,自然是什麼也沒摸到。

邵寂言往椅子上一靠,優哉游哉地雙手環胸,揚著嘴角看她。

如玉瞪了他一眼,深吸了一口氣,口中念念有詞地伸手去摸,仍舊沒有成功。反覆試了幾次,書頁沒碰到,倒是讓一旁看熱鬧的邵寂言尋了不少樂子。

如玉臉上掛不住,哼了一聲,乾脆丟下他出屋去了。邵寂言深知如玉的性子,知她不過耍些小性子,上街尋朋友玩兒去了。是以,他也並不追出去哄她,只自個兒又看了會兒書便上床睡了。

如玉撇了邵寂言卻非找人聊天玩耍,而是去找了二牛。一見面,她也不說別的,直問道:「我怎麼才能摸到東西?」

二牛道:「怎的想起問這個?」

如玉揚了揚拳頭,道:「我給你當妹子,總不能給你丟人啊,回頭邵寂言欺負我,我好用拳頭砸他。」

二牛道:「光用拳頭有什麼用,我教你幾招厲害的法術,保准他不敢欺負你。」

如玉道:「那卻不用。況且我現在連碰個東西都難,法術什麼的只怕一時片刻也學不會。」

二牛覺得如玉笨笨的,確是短時間也難學會,便道:「碰東西就簡單了,你只要集中念力便好。」

如玉道:「這我知道,可到底怎麼集中念力?還有……到底什麼是念力啊!」

二牛想了想,道:「我問你,你以前可曾無意中摸過什麼東西沒?」

「呃……」如玉臉上一紅,有些扭捏地小聲道,「摸到過……」

二牛道:「你當時心裏是怎樣的感覺?」

如玉紅著臉垂了頭,手上不自覺地捲起了衣角,這要她怎麼說啊……

二牛不曉其中的「典故」,只道:「要我說啊,這念力就是個感覺。咱們每個妖都不一樣,大抵和情緒有關,有的是歡喜的時候,有的是難過的時候,有的是害怕的時候,有的是緊張的時候,有的是興奮的時候,有的是發怒的時候……反正,你只要把這種感覺尋着了,自然就明白怎麼集中念力了,待你熟練掌握了技巧,無須刻意集中念力也能輕鬆摸到。不過你這麼笨的,只怕得練些時日了……」

如玉並不理會二牛的挖苦打趣,只有些愣神,心道:那我那時是個什麼情緒呢?該是緊張吧……或許……還有點兒好奇?反正打死也不承認是歡喜興奮之類的。

從那日之後,邵寂言發現如玉多了個新的愛好,就是自己躲在一邊,目不轉睛地盯着某樣東西發獃,有時是一本書,有時是一支筆,有時是掉在窗台上的枯葉,有時是他晾在繩子上的衣服。

邵寂言初時不在意,後來有幾次回頭見她正盯着自己的後腦勺發怔,他就不得不有些不安了。他問她怎麼了,她卻打定了主意不告訴他似的,只嘿嘿一笑,故作神秘地說「等我練成了就不怕你欺負了」。

邵寂言聽了發毛,心道:她這是在練什麼邪門兒法術嗎?他咽了口唾沫,滿臉誠懇地道:「如玉,我不會欺負你的,我會對你很好很好的,真的……」

咱們別練了,好嗎?

放榜日,邵寂言很早便出門了,待他到的時候,皇榜周圍已經圍滿了人,他往前擠了擠,一抬眼他便瞥見了自己的名字,心口一懸,只怕自己看錯了,他瞪着眼望着魁首之位,端端的「邵寂言」三個大字,可不正是他的名字嗎。

巨大的喜悅衝擊着他的大腦,讓他一時有些發怔,直到身邊傳來相熟之人的道賀之聲,他才回過神來,再細細看了皇榜上自己的名字,終於長出了一口氣時已有三五個人過來將他圍住,讚歎道賀之聲不絕。他顧不得與眾人還禮,便匆匆忙忙擠出人群走了,他知道家裏還有個人在焦急地等着他。

邵寂言一路狂奔回家,推開門,氣還沒喘勻便大叫道:「如玉!我中了,頭名!」

「是嗎!是嗎!太好了!」屏風後面的花瓶里傳出了如玉興奮的叫聲,「我就知道你會得第一的!我說什麼來着!你肯定能中頭名!我早就想到了!」

邵寂言衝到牆角,從屏風邊上擠了進去,望着花瓶傻笑,若非還留了一絲理智,他現在真恨不得抱着眼前這花瓶轉圈。

在花瓶里的如玉也是恨不得衝出去,只急得抱怨:「太氣人了!幹什麼非要辰時發榜,哪怕是卯時呢,那會兒太陽還沒出來,我就能跟你一起去了!」

邵寂言笑道:「卯時太陽都快出來了,你要跟我去看榜趕不及回來的。」

「我可以跑快一點啊!」如玉道,「或者,你可以抱着花瓶去啊,我看好了就鑽回來,也不用急着往回趕。」

邵寂言大笑,道:「抱個花瓶去看榜,若那樣兒縱是考了第一怕也不讓我入殿試,只怕說我是個瘋子了。」

罐子裏傳來如玉悶悶的哼聲。邵寂言莞爾,靠着牆根兒席地而坐,歪頭道:「頭先咱們說好了,若我能入了三甲,你就告訴我你練的是哪路邪門兒法術。如今我得了頭名,可該告訴我了吧。」

如玉嘻嘻笑道:「現在還不行,等我晚上出來就告訴你,到時候給你一個驚喜!」

「現在透露一點也不行?」

「不行,透露了就沒有驚喜了啊。」

「其實你不透露我也知道……」

「啊?你知道什麼啊?你怎麼知道的!」

「我不告訴你。」

「告訴我唄……你知道什麼了啊……」

「那咱們交換吧,你告訴我你的秘密,我就告訴你我知道了什麼。」

「嗯……你當我是傻子吧!哼!」

邵寂言坐在牆角對着花瓶和如玉說了半天話,待過了午時才想到她是需要睡覺的,正巧又有人登門道賀,他怕屋中吵鬧影響了如玉,便邀請友人到酒樓吃飯飲酒。走之前,他還聽到如玉大聲在花瓶里喊:「不許太晚回來啊!我有驚喜給你!」

邵寂言這一去,只當吃了午飯便能回來,沒想卻被七八個人絆住,在酒樓中耽誤了半日,申時過後才得回家。待他拐進巷口,卻遠遠地見了院門口站了幾個人並一頂小轎子,來人見他出現便忙不迭地趕了過來,卻是王丞相府上的管家,只說是奉王丞相之命請他過府一敘。

邵寂言有些吃驚。當日,他將陳亭煥的罪證交給王丞相后就再沒登過門,及后的朝堂震動,他似乎也成了個局外人,王丞相從未對他有過任何的表示。其實他也明白,儘管他當日給王丞相帶去了扳倒政敵的機會,但到底只是一個會試成績不甚起眼沒甚前途的考生,毫無籠絡的價值。如今他用實力證明了自己並非平庸之輩,王丞相在這個時候向自己招手,再正常不過了,只是沒想到會這麼快而已。

他回去換了身衣裳,出門之前還想要不要與如玉說一下,但又想她怕是正睡着,再者他應該也不會在王丞相府上待太久,便與管家匆匆上轎走了。

晚上,邵寂言心事重重地回了家,才一進院便見如玉從屋裏迎了出來。

「你去哪兒了?怎麼這麼晚才回來啊?都說好了不許晚回來的!」如玉抱怨道。

邵寂言道:「對不起……下午去王丞相府里拜見,他留我吃了晚飯,所以回來晚了……」

如玉不關心什麼王丞相,並不接他的話茬,只一邊往屋裏去一邊招呼道:「快進來!快進來!」

邵寂言跟着如玉進屋,但見她一臉掩不住的興奮,故作神秘地道:「我說了給你驚喜的嘛,現在你準備好了沒?」

邵寂言笑了笑,道:「準備好了。」

如玉道:「站好,把手伸出來,兩隻手。」

邵寂言不明白她要做什麼,站在屋子正中把兩隻手在身前攤開,見如玉到了他面前,眨了眨眼,低下頭伸出兩根食指。

邵寂言玩笑道:「你可是要對我使你那邪門兒法術?厲害嗎?萬萬手下留情啊。」

如玉不應,只專心地凝視着邵寂言的手心,伸著指頭湊過去,在掌心之上頓了片刻,落下,手指一彎,撓了撓。

邵寂言心口一緊,愣住了。

如玉抬眸:「感覺到了沒?」

邵寂言有些發怔地看着自己的手心,再抬眸看着如玉,一臉的錯愕。

如玉嘻嘻地笑,伸開手,將兩隻小手放在邵寂言的手掌之上。

邵寂言看着自己與如玉掌心相對的手,那感覺實實在在,涼涼的,軟軟的。

如玉看他發怔,笑道:「嚇一跳吧,哈哈。」

邵寂言道:「這就是你要給我的驚喜?你這些日子就是在練這個?」

如玉點頭道:「其實我幾天前就能摸到了,本來想馬上告訴你的,可是一開始念力控制得不好,怕失敗了你笑話我……本來我想好了,練成的時候要好好嚇唬嚇唬你,就把你叫到河邊,趁你不注意把你推到河裏去,看你今後還敢不敢欺負我!不過你還要殿試,掉河裏着涼就不好了,所以我就大發慈悲地放你一馬啦,我好吧……」

邵寂言沒在意如玉說什麼,只凝着她的手,才要將她握住,她卻忽地轉身飄走了。

如玉飄到桌邊,拿了一本書放在桌上,全神貫注地一頁一頁地翻,邊翻邊道:「你看到沒,我現在能翻書了,我往後就用不着你了,我可以自己翻……我翻一頁……我再翻一頁……再翻一頁……再一頁……」

邵寂言慢慢地靠到如玉的身邊,目光從她的手上移到了她的側臉。她彎著嘴角,喃喃自語翻得很專心。邵寂言看得有些痴了,不自覺地抬手去撥她的頭髮。指尖一點點地靠近,心口突突跳得厲害,他以為他會摸到,結果仍是什麼也沒碰到,失落伴着心酸,他的手停在了半空。

正專心翻書的如玉這會兒才發現狀況,轉頭一看,急道:「不許偷襲啊!我還沒有練熟呢,不一定每次都能摸到,要準備準備才行的!」她說完轉過身面對邵寂言,凝着他的眼睛認真地道,「現在好了,我準備好了,你可以摸了。」

邵寂言收了手,沒有動作。

如玉着急:「真的好了!剛剛那不算,你偷襲的,你現在試試,試試看啊!」

邵寂言無奈地笑了笑,抬手去撫她的臉頰,可對上她期待的目光又不免想起了王丞相與他說的話,滯了一刻,到底還是沒有撫上去,只伸出食指用力點了她的腦門兒。

如玉揉揉腦門兒,氣呼呼地道:「討厭,不是要摸臉的嗎,怎麼戳人家腦門兒?你又發壞,這可是欺負我吧,哼,虧得我還大發慈悲放你一馬!我不該改變主意的,就該把你推到河裏去,讓你喝一肚子涼水!哼!」

邵寂言淡淡地笑:「你現在也可以啊。」

「可以什麼?」

「可以把我推下水,我給你這個機會。」邵寂言道,「走,我們現在就去。」

「哎?我說笑話的……」如玉認真地道,「現在這麼冷,掉下去你會着涼的。」

邵寂言嘆笑道:「那咱們只在河邊走走。」

如玉道:「這麼晚去河邊做什麼?你這回考了頭名,不用跳河了。」

「屋子裏悶,我想到河邊走走,你陪陪我好嗎?」

「哦……好……」

如玉跟着邵寂言離了家,因怕被街上的小妖看見,她並不敢跟得太近,只遠遠地在他後面裝作逛街看景的樣子,待出了城,見四下無人,她方緊趕着跟了上去。他倆沿着河邊散步,一直走到了上次如玉找到邵寂言的地方。

邵寂言靠着大樹坐下,望着如玉,在身旁拍了拍,如玉湊上去坐在他身邊,看着他眨巴眨巴眼睛,又漫無目的地四下看了看。這會兒已入深秋,樹葉都掉光了,也沒什麼好風景,她不明白邵寂言大半夜的跑這兒做什麼,只覺得他好像心事重重,不太開心。

邵寂言抬手指了指河邊,如玉好奇地順着他指的方向看過去,黑漆漆的什麼也沒有。

「就在那兒。」邵寂言道。

「哪兒啊?」如玉伸著脖子張望,「有什麼啊?我怎麼什麼也看不見?」

邵寂言淡淡地微笑:「就在那兒,上次你來找我,就是站在那邊那棵大樹底下,哭得跟個淚人兒似的喊我的名字。」

如玉有些不好意思地縮了縮。

邵寂言扭頭望着她,笑道:「其實我早看見你了,看着你順着河沿一邊抹淚一邊找我。」

如玉臉上一紅,氣道:「那你不早叫我,你是成心的吧!」

「嗯。」邵寂言點頭,「是成心的。」

如玉一瞪眼,捶了邵寂言一拳:「你怎麼這麼壞!」

邵寂言笑,揉了揉胳膊,轉回頭望着前方,好似自語地開口道:「我家村口也有條小河,我小時候常愛去那兒玩兒,夏天就跳到河裏洗澡,冬天就鑿個冰窟窿捉魚。有時候回去晚了,我娘也會像你那樣沿着河邊叫我的名字,找不到了就着急得掉淚,生怕我被河水沖走,或是掉到冰窟窿里去……」

如玉歪著腦袋:「那你也老是故意躲起來讓她着急吧。」

邵寂言笑道:「怎麼可能呢,哪有做兒子的故意惹娘着急的?」他頓了一下,又道,「我娘養我不容易,我還不記事的時候爹就死了,家裏只剩了奶奶和娘。奶奶年紀大,腿腳不好,雖是沒少疼我,但家裏的事都是娘一個人操持……」

提及往事,邵寂言的目光漸漸變得深邃,長嘆了一口氣,道:「我那會兒不太懂事,只知道自己傻讀書,沒想着幫娘分擔些,等我意識到了,我娘的身子也垮了……我十六歲考中秀才那年,我奶奶和我娘前後腳走了……」

如玉聽了心酸,又怕掉了眼淚惹得邵寂言難受,只咬了咬唇忍住,抱着自己的膝蓋,歪頭靜靜地聽着。

邵寂言也不看她,只平靜地道:「我家本來就不富裕,我勉強把奶奶和娘安葬了,家裏也就沒錢了。我長到十六歲,除了讀書,什麼都不會,我原以為考中了秀才就能讓奶奶和娘過好日子,那會兒我才發現,中個秀才其實什麼也不是,我連自己都養不活。

「鄰居家的大爺看我可憐,想介紹我給地主家打短工,我不願意去。我只想自己是個讀書人,是個秀才,總不能為五斗米折腰失了文人的氣節……結果那年冬天,我過得很慘……有一次餓昏在家裏,兩天兩夜沒起來,若不是鄰家的大爺發現,我那會兒就得死了……

「為了活下去,我不得不跟着鄰家的大爺給地主劉老爺打短工。當地的一些讀書人都暗地對我指指點點,說我堂堂秀才去給地主家幹活兒,丟了讀書人的臉面。一開始聽了我心裏也難受,後來也就看開了……什麼臉面不臉面的,誰肚子餓誰知道,骨氣當不了飯吃,不管你讀過多少書,該餓死還是得餓死。」

邵寂言說着往後一靠,轉頭望着如玉笑道:「你看我現在這模樣,定想不到我十五六歲的時候又瘦又小,比同齡的孩子都矮了半頭,都是後來那兩年下地幹活兒才壯實了些。現在已經撂了好幾年不做了,原先比現在要黑,下地幹活兒又不講究什麼儀容,整日裏泥里滾出來似的,人家只笑話說沒見過我這樣的秀才,又糙又黑,一點兒也沒有讀書人的斯文。」

如玉道:「才不是呢,白白嫩嫩跟個大姑娘似的才不好。再說了,誰說讀書人就不能下地幹活兒了?躺在家裏吃白食的才沒資格笑話你,你賣力氣養活自己是好樣的。」

邵寂言淺笑道:「只可惜不是人人都跟你一樣想……我在劉老爺家做了幾年,一邊讀書一邊幹活,勉強能養活自己,可總不是長遠之計。我是打算參加鄉試的,可考鄉試又需要盤纏,我有個遠房的叔叔,祖母在世時偶爾還周濟過我們,我去向他借錢,他說我一個田裏幹活兒的莊稼漢,祖墳里冒青煙被我蒙上了個秀才,怎還敢起考舉人的心思!我被奚落得難受,真想掉頭就走,可到底還是忍住了,窩窩囊囊地說了好多好話,他才勉強借給我點兒錢,說怕我不要臉地挨戶求錢,丟了邵家的臉面。」

如玉聽了生氣,脫口道:「呸!大壞蛋!你那個叔叔是壞人!最壞最壞的大壞蛋!」

邵寂言沒所謂地笑了笑,沒應她的話,只接着道:「後來鄉試,我順利中了舉人,還不待我回鄉,就有當地的鄉紳來送錢、送物。等我回家去還錢,我那叔叔又變了個人,不單錢不要了,還給我置辦了田地房產,說他早就看出我有今日,說他當日那些話全是故意說來激勵我上進的,把我捧到了天上去,說我們邵家今後便指着我撐門立戶、光宗耀祖了。」

如玉聽完連連搖頭,一臉鄙夷地嘖嘖道:「狗眼看人低!真是沒比他再壞的了!」

邵寂言嘆笑一聲,道:「我初時也似你這個反應,心裏把他罵了無數遍,可後來這樣的人見得多了,便也想明白了……許多人平日裏也是孝敬父母,愛護妻兒,善待朋友,像我那個叔叔那樣不論怎麼擠對、挖苦,到底還能對我們這樣的窮親戚伸把手拉一下的,已算是心懷善念,人品不錯的了。」

如玉想了想,覺得邵寂言的話似是有理,可又總覺得不對,不置可否地聳了下肩,縮了縮身子,抱着膝蓋不說話。

邵寂言道:「本來嘛……人的心就那麼大,能容得下多少人呢,除去家人朋友,怕也沒多少善心可分給不相干的陌生人了,如此把旁人分個三六九等高低貴賤,也是情理之中……」他說着嘆了一聲,又道,「人之貴賤就好比天上的星星與河裏的污泥,一個亮晶晶地掛在天上,一個污漆漆地爛在河裏,又怎麼能怨世人只看得見星星而看不見污泥呢。」

如玉望着邵寂言怔了片刻,垂了頭不說話,隨手拿了腳邊的一根樹枝在地上亂畫。

邵寂言抬頭望天:「我想做天上的星星。」

如玉沒抬頭,只把下巴抵在膝蓋上,喃喃低語:「你就是星星……很亮很亮的那顆……」

邵寂言轉頭看着身邊縮著身子兀自垂頭亂畫的如玉,心口一陣酸澀,沉默了許久,低聲道:「我不想只做你一個人的星星,我想世人皆能看到我的光彩……」

如玉動作一滯,手上不自覺地用力,小樹枝「啪」的一聲折斷了。她握著折斷的那節一下一下戳着地面,在腳邊戳出了深深淺淺的小洞,好半晌方埋着頭含糊地「嗯」了一聲。

邵寂言不知道如玉聽沒聽懂自己的話,轉回頭不看她,像她那樣抱着膝蓋直直地望着前方,開口道:「我今日去拜見了王丞相……他很賞識我……」

如玉埋着頭,小聲道:「那很好啊……他是最大最大的大官……他能幫你做最亮的那顆星星,讓天下的人都看得到……」

「嗯……」邵寂言應道,「可我與他非親非故的……他不會平白抬舉一個不相干的陌生人……」

如玉一愣,隨即把頭埋得更深,拿小樹枝用力戳着地面,道:「也許他是個大好人,天下第一大好人,不求回報地想幫你的大好人……」

邵寂言道:「也許,也許真如你所說,他是個求賢若渴的大好人……可也許……他只如世人一般,只把善心施給自己的家人和朋友……」

如玉立時介面道:「那他就是把你當朋友了……是叫……忘年交……這個我懂的,我聽過這個說法……」

「如玉……」邵寂言打斷如玉的話,望着她道,「他若只是想把我當個朋友,不會問我家中還有什麼人,不會問我有沒有與人定親,更不會問我的生辰八字……」

如玉怔了一會兒,鬆手丟開手中的小樹枝,歪著頭偷偷地瞥著邵寂言,怯怯地小聲道:「他是要把他那個沒出閣的小閨女嫁給你?」

邵寂言故作輕鬆地道:「他什麼也沒說,我想我現在不過是個會元,他就是再抬舉我也不會把自己的女兒嫁給我……大抵是有什麼親戚家的小姐……」

如玉道:「是了……這樣你就不是不相干的人了,你就是他的親戚了……」她沉默了許久,淺淺笑了笑,道,「丞相家的親戚定都是富貴人家,養出來的小姐都是知書達禮的美人兒……你有福氣了……」

邵寂言有些意外,道:「你不生氣嗎?」

「我幹什麼要生氣……」

邵寂言眸色黯淡下來,道:「氣我沒有回絕他的好意,氣我沒有找個自己喜歡的人做媳婦兒。」

如玉彎了彎嘴角,回道:「你不是跟我講過嗎,有的時候,喜歡一個人並不一定能娶來做媳婦兒,我那會兒沒明白,現在我懂了……就好像你喜歡沈小姐,但是因為他舅舅的事,所以你不能娶她做媳婦兒了……」她說着頓了一下,轉回頭避開邵寂言的目光,蜷著身子小聲道,「就像我喜歡你……但因為我是妖,也不可能妄想給你做媳婦兒……」邵寂言一怔,未及反應,便聽如玉吸了吸鼻子,埋頭道:「我明白了……全明白了……我明天就搬走……」

邵寂言立時回道:「誰要你搬走了,我和你說這些話不是為了要你搬走,我只是……」

「我知道你是為我好,是我自己想要搬走的……」如玉打斷他的話,垂眸回道,「因為我說了謊話,我說了再不喜歡你了,可我沒有說到做到……我好像還是喜歡你……」

邵寂言凝著如玉,心臟似被人用力捏住。

如玉努力擠出笑容,卻愈發顯得楚楚可憐,只道:「我還以為自己可以不喜歡你了,可聽你剛剛說的話,我心裏還是受不了,很難受……所以,我大概還是喜歡你……我沒有說到做到……不能再跟你住下去了,我明天就搬走……」

邵寂言難受,他想留住如玉,要她不要走,可是他開不了口。他知道他倆終歸是人妖殊途,他給不了她任何的承諾,他們之間也不會有什麼美好的未來,他這會兒可以自私地將她留住,可將來總會有分開的一日,那會兒或許會傷她更深。

如玉咧嘴笑了笑,道:「不用擔心我,其實頭先就有朋友說找到新的住處給我留了地兒,只是我自己想跟你在一起,這會兒我可以去找她們。而且還有二牛呢,他也會照顧我,不會讓我挨欺負的,你可以放心。」

如玉越是這麼說,邵寂言越是覺得跟往他心裏釘釘子似的難受。

如玉嘆了一口氣,抱着膝蓋自言自語:「如果我是人就好了……」她想了想,又覺得不對,喃喃道,「也不是……如果我是人的話,可能根本就認識不了你……呵呵……還真是麻煩啊……」話才說完,淚水便不由自主地掉了下來。

邵寂言趴在膝蓋上,別過頭去。

深夜,四周靜悄悄的沒一點兒聲息,兩人各自別着頭不看對方,只默默地掉眼淚。

好久,如玉才抹了抹眼淚,吸吸鼻子打破了沉默:「我明天就要搬走了啊,以後大概就再不會見面了,有句話想要問你……」

邵寂言慌忙地抹去眼淚,轉過頭望着如玉。

如玉鼓足了勇氣,假作輕鬆地微笑道:「你以前說的,說即便我是個人類的姑娘,你也不會喜歡我,是不是真的啊……」

邵寂言心中一澀,搖了搖頭,凝著如玉的眼睛,真誠地道:「如果你是個人類的姑娘,我就娶你做媳婦兒。」

如玉想笑,可才一咧嘴笑容卻被淚水淹沒,一直努力壓抑著的情感終於再控制不住,埋頭痛哭起來。

邵寂言也跟着流淚,抬手去摸她的頭髮。她現在在哭,他大抵是摸不到的,可他還是忍不住地抬手過去,哪怕是落得一場空。

他的手一點點靠近,不同於以往的涼涼觸感,他碰到了……

心口一顫,他輕輕地撫摸着她的頭髮,抬起她的臉。

她哭得傷心,咧著嘴,淚流滿面。

他捧起她的臉,生怕下一刻她就要從他手中消失一般,小心翼翼地為她拭去淚水。

她漸漸止了淚水,卻不敢看他的眼睛,只垂著眸子抽噎。

他的手指沿着她臉上的淚痕慢慢向下。她抿了抿嘴,似是在誘惑他似的,他不自覺地湊了上去,在那上面輕輕啄了一下。

她呼吸一滯,下意識地縮了縮。他再湊上去輕啄,想要退開,卻又捨不得,復又啄了上去。一下下的淺吻輕啄,一點點地將兩人內心深處的情感點燃化開,他終是深深地吻住了那片櫻唇。

長久的擁吻,待到分開,兩人都似不能呼吸一般,額頭相抵,粗重地喘氣。

如玉的腦子裏一片空白,目光落在邵寂言的唇上。他剛剛親她了,很用力、很用力地親她,親得她都快喘不上氣了。這說明他也是喜歡她的吧,一定是的!她不是一個人單相思,他剛剛說了,如果她是活生生的姑娘,他就娶她做媳婦兒,他喜歡她,喜歡她!

直到這會兒,如玉才覺得自己心裏突突跳得厲害,他就近在眼前,呼吸打在她的臉上,很熱,快把她給熱化了。她什麼都看不到,聽不到,只凝着他的唇,做賊似的,滿臉漲紅地閉上眼親了一下:我也喜歡你。

她滿心羞臊還來不及睜眼,下一瞬便感到他整個人壓了上來,比剛剛更用力地親她,把她壓在了地上。他好像跟剛剛不一樣了,他親她的嘴,像要把她吃了一樣,她根本不知道怎樣去回應,身上跟不會動似的。她的手明明抵在他的胸口,可不知怎麼就順着他的肩膀摟上了他的脖子。他的手也不在她的臉上了,在她肩上……不是……在……在她的胸口上……他在占她的便宜……

不能這樣,該推開他的,她是規矩的女孩兒,才不能給男人摸胸口呢……可那個男人是寂言的話……也許……也許可以給摸一下……摸一小下就好了……

他不再親她的嘴了,像個小狗兒似的親她的臉,親她的下巴,親她的脖子……她該起來的,可是又捨不得……好害羞啊……她的衣服好像鬆了……

夜,河岸。

邵寂言慌亂地提上了褲子,臉上燒得厲害,羞愧得根本不敢看如玉,哪怕只是偷偷地瞥一眼。

他腦子裏發矇,幾乎不會思考了。他做了什麼……做了什麼……他好像……好像把如玉給強暴了……雖然她沒有反抗,甚至還有些迎合的味道……但是,但是她一定是被他嚇壞了,就懵懵地順着他做完了……他這和強暴也沒什麼區別的吧……

他怎麼了?怎麼會這樣,明明是想跟如玉把二人之間的關係說清楚的,明明是不想她繼續陷下去的,怎麼就沒能控制得了自己的感情,做了這樣禽獸不如之事……她嚇壞了吧……一定嚇壞了……

渾蛋!渾蛋!渾蛋!

邵寂言在心裏一遍一遍地咒罵自己,他背着身子不敢動。他自己也是第一次與女子親熱,其實也是羞臊得很。他現在該怎麼辦?該賭咒發誓一定會對她負責,是是,是該這樣的……若如玉是人,他一定立時拉了她拜堂成親了,可她不是啊……怎麼辦,誰能告訴他要怎麼對一個小妖負責啊……人和妖能成親嗎?能吧,能吧?

邵寂言努力使自己冷靜下來,鼓足勇氣,扭了扭身子,小心翼翼地抬頭瞥向如玉。她蜷坐在一旁,把裙子扯到腳踝遮住光溜溜的下身,抬眸撞見他的目光,登時滿臉漲紅地垂了頭,更加用力地扯了扯自己的裙子。

邵寂言不敢看,慌忙把頭扭了回來,臉上也是紅得發了燒似的,心口突突跳得厲害。

該怎麼辦啊……怎麼辦……該說點兒什麼的……不論如何……他該先說點兒什麼的……說什麼啊……

邵寂言正慌亂無措,卻是讓如玉先開了口:「嗯……我……褲子……你……你壓着我褲子了……」她的聲音極小,就好似從喉嚨深處傳出的回聲,又因羞臊尷尬而有些微微發顫,只似隨時都要哭出來一樣。

「啊?啊……」邵寂言怔了一下,想要幫她遞過去,可低頭卻什麼也看不見,只慌亂地起身挪了挪。

如玉羞臊地低着頭,一邊用力扯著裙子遮住下身,一邊伸手去地上摸起自己的褲子。

邵寂言望着她有些發怔,見她抱着褲子紅著臉不敢動作,才有所意識地轉過身去。他僵硬地背着身子坐在那兒,待聽到身後沒了響動,方緩緩地回頭,目光相撞,他倆又是一下一個大紅臉,嗓子眼裏的話是如何也說不出口了。

兩人不知坐了多久,時入深秋,夜風吹得邵寂言身上一陣陣發寒。他不自覺地縮了縮身子,身後如玉忽地開口:「很冷吧……」

「啊?」邵寂言一愣,轉身隨口道,「不,不冷……你冷嗎?」邊說邊想把衣裳脫下來給如玉披上。

如玉臉上一紅,垂頭小聲道:「我不冷……」

「呃……啊……」邵寂言支支吾吾地應道,有些尷尬地把衣裳系好。

如玉抿了抿嘴,喃喃道:「很晚了……回去吧……」

「嗯……好……」邵寂言立時站了起來,想要去扶如玉,又有些不好意思,猶豫之際如玉已經站了起來,也不看他,低着頭扯著裙角往城裏去。

邵寂言連忙跟了上去,來時是如玉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後,回去的時候調了個個兒,卻是他一路不錯眼珠地盯着她,忐忑地跟在後面。

待回到家,如玉沒待停留直接鑽進了瓶子裏。邵寂言站在門口有些發怔,挪著雙腿蹭到了床邊坐下,探著腦袋往屏風後面瞧,愣了一會兒又起身走到屏風邊上,從旁邊的縫隙望進去。他張了張嘴,卻沒出聲,躊躇了一會兒又回床邊坐好,就這麼坐了一個晚上,也沒想好該與如玉說些什麼。

次日,邵寂言在屋中憋了一天,坐在椅子上望着牆角發獃,只把自己與如玉從相識開始的日日夜夜、樁樁件件全在腦子裏過了一遍,越想越窩心。

晚上,天色越來越深,屏風後面卻一點兒動靜沒有。邵寂言不放心地過去看,只怕如玉趁他不注意偷偷從牆角那兒跑走了。他把屏風挪開,藉著燈火往瓶子裏看,朦朦朧朧的樣子,如玉大概是還在。他稍鬆了口氣,卻也不敢徹底放心,再不敢把屏風搬回去,只自己坐在一邊兒守着。

一更天,二更天,三更天……足足等了一宿,如玉仍然沒有出現。他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如玉現在是怎麼想的,是單純的害羞,還是生他的氣,又或是害怕他了。陽光照進了屋子裏,他又急忙用屏風把牆角擋住,自己又心事重重地在屋子裏坐了半天,兩宿沒怎麼休息,他睏倦得很,午後終是躺在床上睡了一會兒。

當天晚上,他仍舊如頭日那樣守了一宿,如玉也仍如頭日那般沒有出來,很快又是白天了,邵寂言照舊如昨天一樣,擋好屏風,趁著天亮在床上眯了一覺。

待太陽落山,定了心思的邵寂言沒有如前兩日那樣挪開屏風,而是在屏風外輕輕地喚道:「如玉……如玉,你在嗎?」

裏面沒人回話。

邵寂言柔聲道:「如玉……我知道你在裏面,我知道你一定是生我的氣了,或是害怕我,躲著不想見我。可你悶在裏面兩天了,肯定會很難受吧?你出來透透氣好嗎?我很擔心你……千錯萬錯全是我的錯,是我卑鄙無恥地欺辱了你,你打我罵我都好,就是別憋壞了自己……」

裏面仍舊沒有一點兒回應。

邵寂言滯了片刻,又道:「好……我知道你定是恨上我,不想見我了……那我躲開,我出去……我不讓你看到好不好?我出去了……你聽到了嗎……我這就走了……」

如玉蜷在瓶子裏,聽着外面果真沒有動靜了,躊躇了一會兒,偷偷地鑽了出來,卻不敢出去,只躲在屏風後面向外探頭,屋子裏黑漆漆的沒有人,他好像真是出去了。如玉飄出來嘆了口氣,心裏空落落的,也說不出是因為放心還是失落。

「如玉……」忽地,邵寂言的聲音從身側響起,如玉嚇得一哆嗦,轉頭一看,他躲在了柜子後面。

如玉心裏撲通通地跳,臉上一紅,慌亂地想鑽回去。

邵寂言忙搶上兩步攔道:「如玉!別走!求你了!」

如玉站住了,卻是面對着屏風背着身子,不敢回頭。

邵寂言想要過去拉她,又怕把她嚇跑了,上前走了兩步,便不敢靠近,只聲音發顫地道:「如玉……別走……我有話想跟你說……」

如玉不應聲,把頭垂得很低很低,兩隻手無措地卷着衣角。

「如玉……對不起……那晚的事,是我對不住你……我……」邵寂言磕磕巴巴地開口,明明想好了的話,可真當着她的面說出來,卻又緊張得不行。

如玉沒等他說完,雙手捂了臉用力搖頭,嗚嗚的似是哭了。

邵寂言一下慌了,也不管會不會嚇到她,忙湊到她跟前,無措地道:「別哭別哭,是我錯了,我渾蛋、我禽獸,你打我罵我好了,只要你別哭了,要我怎樣都好……」

如玉捂著臉搖頭,顫巍巍怯生生地哭道:「不是……是我不好,我勾引你了……我……我是壞女孩兒……我……我是壞女孩兒……嗚嗚……」

邵寂言被她這話說蒙了,愣了一下,忙道:「不是不是,是我不對,你是好女孩兒,天下最好的女孩兒……」

如玉聽了卻是哭得更厲害了:「不是……我不是……規矩的女孩兒才不和男人……那……那個呢……我變壞了……我……我親你來着……是我勾引你來着……我壞了……我變壞了……嗚嗚……你肯定看不起我了……嗚嗚……嗚嗚……」

邵寂言聽了愈發的窩心,一下從身後將如玉抱住,道:「不是……我的如玉是天下最最規矩的好女孩兒,又乖又聽話,善良又體貼,再沒有比你更好的女孩兒了……」

如玉仍是捂著臉不敢鬆手,她感到他在親她的耳朵,痒痒的,她又羞又臊地抽噎著縮了縮。

邵寂言溫柔地將如玉轉過來,輕輕掰開她的手,捧着她的臉柔聲道:「誰說規矩的女孩兒不能與男人親熱了,我不是旁的男人,是你喜歡的男人不是嗎?」

如玉滿臉漲紅地閉着眼,根本不敢睜眼與他對視。

他吻了吻她的額頭,繼續道:「和喜歡的人親熱不是什麼羞愧的事。你沒有勾引我,如玉,是我自己喜歡你,所以會情不自禁地想要抱你,吻你,與你親熱……如玉,想和喜歡的人在一起是人之常情,你不用害羞、自責的……」

如玉終是睜開了眼,抿著嘴望着邵寂言,怯生生地搖頭,掉着眼淚喃喃道:「可是……可是我不該喜歡你的……你也不該喜歡我……我是妖,你是人……我不能喜歡你的……你說過的,我們人妖殊途是沒這個緣分的……既然不能在一起就不該那樣……」

邵寂言將如玉緊緊地抱進懷裏,道:「那是我說錯了,我現在不那麼想了,我喜歡你,你也喜歡我,為什麼不能在一起?你看,原來我碰也碰不到你,現在卻能這麼抱着你,這說明不是沒有辦法的是不是?只要咱們有心,只要咱們想在一起就會有辦法的……其實不止咱們倆,我就知道好多這樣的故事,回頭我一一講給你聽,咱們能在一起的……能在一起的……」

如玉吸了吸鼻子,閉上眼依在邵寂言的懷中。寂言說可以,那一定就是可以了……他那麼有學問,肯定不會騙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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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我說了再不喜歡你了,可我沒有說到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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