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當你和一個人有過曖昧后,眼神也會發生變化。

偶爾在公司電梯間走廓里遇到程峰,齊冬都會敏感地發現他眼神里多了些內容。這種變化讓齊冬欣喜。

她一再提醒自己,細節關乎成敗。她偶爾便裝,偶爾穿着公司的西裝一步裙,對着程峰時唇邊總噙着他所欣賞的溫柔清純的微笑。只是齊冬再沒穿過高跟鞋去公司。

銷售也講策略的。急於推銷只能讓客戶過足買方市場的癮,從而擺足架子挑三揀四。

齊冬沒有找別的理由再走進過法務部的辦公室,也沒有給程峰發過短訊。

如此一來,兩人見面的機會少了。然而程峰發給齊冬的短訊頻率則像牛市的股票指數,曲線漂亮地往上揚起。

齊冬小心地斟酌回復著每一條短訊,一點點地將清純活潑可愛等等形象通過寥寥數語植入程峰的印象。

程峰瞟向齊冬的眼神像夏天的陽光,一點點熾熱濃烈。

齊冬那筆小訂單簽下來,整個銷售部都知道了。

她去年進公司時已至年底,沒什麼業績。年後第一季度只做成筆幾萬塊的小單,這紙二十來萬的合同才算是生意開張。

銷售最難的便是剛入行的時候,沒有人脈兩眼一摸黑,牛吃南瓜找不到下嘴的地方。無數銷售辛苦奔波三個月,試用期一到就被無業績這一條無情地炒了魷魚。齊冬拿到這筆訂單,意味着她在公司真正站住了腳。

最明顯的變化是人事部,通知齊冬交各種資料補辦社保手續,簽訂正式聘用合同。

照中國的法律,用人公司三個月內必須替員工辦理這些手續。可事實上,能真正做到的極少。齊冬的老闆是拿着德意志護照的中國人,扛着外商獨資的牌子,骨子裏仍是地道的中國做法,將試用期一拆為二,前三個月試用,后五個月實習,變相地將試用期拉成了八個月。

得知消息,銷售部同事的眼神也變親切許多。齊冬被各種問候打趣包圍,瞬間有種終於通過考驗成功打入敵人內部組織的輕鬆。

大概唯一瞧她不順眼的就是劉世茹了。她的鳳眼總不是正經瞧人的,斜斜的上揚四十五度,帶着居高臨下的味道瞟著齊冬,「齊冬這麼漂亮,老闆怎麼忍心不在合同上簽字呢!」

齊冬硬生生地將一口氣咽了回去。她不無惡意地打量著劉世茹,猜測着她究竟用美色誘惑了多少個老闆簽單。

只不過公司的地皮齊冬還沒踩熟,口水仗打贏了又不多發她一毛錢獎金,卻便宜了部門其他人免費看戲。擺明沒好處的事齊冬不幹。她將扮豬吃老虎的精神貫徹到底,帶着無害的笑容,自降身份將銷售部各位前輩拍了個遍。尤其不吝唇舌把劉世茹捧得鳳眼帶笑,罷手不再冷言譏諷於她。

過了這一關,齊冬總算鬆了口氣。

攘外先安內。齊冬把全部心思用在了程峰身上。

男女之間總是在曖昧中展開交往。到了臨界點,總有一方會情不自禁地想要將這層朦朧揭開。

她記得一個真理,誰先動心誰先死。齊冬死死地沉住了氣。不管走廓眼神交流如何含情帶笑,她都沒有主動約過程峰。

最終這場拉鋸戰齊冬取得了勝利。程峰繳械投降,乾脆利落地提醒齊冬,合同簽下來了,她該履行承諾請他吃飯了。

齊冬總結了一下初戰告捷的經驗后,端起了架子,一直磨到當天晚上才給程峰發了條短訊:合同簽下來程經理功不可沒。說好請你吃飯,你定地方吧!

程峰迅速回了短訊。回信的速度讓齊冬感覺到了他的等待和欣喜。齊冬想,她已取得了階段性的勝利,可心中又有點兒不安。

魚兒吞餌是肯定的事,但她確定自己要把它釣上來嗎?

把扎傷了嘴的魚兒取下來放回水裏繼續垂釣,叫玩弄。何況這條魚,還是同一間公司里的同事。魚上鈎你卻不拉釣竿了,魚怎麼辦?事情暴露成為笑談,眾目睽睽之下,你怎麼好意思繼續呆在公司里?

程峰是好的銷售目標,可他的售後服務會好嗎?齊冬不敢肯定。前方路漫漫,兩人能否真正攜手一生,還有無數道坎在等着她呢。

轉念又想,離她邁進三十大齡的門檻還有兩年。

齊冬決定近距離多考察程峰。

這天齊冬開了車。

上次沒開車有理由,這次再不開車就是擺明了要程峰送她回家。

合同一天沒蓋章,銷售們都只會打哈哈,絕不肯提前暴露手裏的貨銷得如何。齊冬還沒考察完程峰的品質,她絕不會這麼快將自己的心意暴露在程峰面前。

程峰選的是一家私房菜館。兩人作賊似的前後開車出了公司,在餐館聚首,相視而笑。

齊冬提醒他,「程經理你可要保密。否則全公司的人都會說我偏心!世茹姐要是知道,我就慘啦。」

離下決定還早,緋聞鬧得公司上下皆知,實屬不明智。但齊冬不能這樣提醒,就只好借劉世茹的名頭了。

程峰目光一閃,笑了:「齊冬,公司同事一起吃個飯而己。瞧你說的,也太嚴重了吧!」

他直接叫她的名字,上次他可是稱呼自己齊小姐的。齊冬意識到稱呼上的變化,事情正在朝她的銷售計劃一步一步進行。

齊冬嘆了口氣調侃他,「程經理大概很長時間沒有微服私訪過了。民間一小女子仰慕領導太普遍了,領導不知道有人仰慕他也很正常!」

程峰眨了眨眼故作驚詫狀:「那民間小女子不會是大明湖畔的齊雨荷吧?!」

齊冬的心臟抽搐了下。現在的男人入戲真快,她還沒扯線魚就往上蹦了,不符合她的節奏安排啊!齊冬撲哧一笑,搖頭道:「非也,劉雨荷是也!」

程峰忍俊不禁,盯着齊冬攤手做無奈狀,「完了。朕沒有印象!」

自從年會上劉世茹靠在他身上纏着他喝酒發嗲后,全公司都傳開了。劉世茹並不避諱,大大方方地去法務部找程峰。銷售部美女經理追求程峰的事無人不知。

齊冬苦着臉道:「程經理你大人大量給小女子留條活路吧!她知道非擠兌死我不可!」

程峰眼中閃過莫名的神采,莞爾一笑,隨即壓低聲音道:「咱倆的秘密,誰也不說!」

齊冬展顏,扮天真狀使勁點頭。

她可愛的模樣讓程峰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頭髮,豪邁揮手,「吃飯!」

這一瞬間他沒注意到齊冬表情凝住,指甲掐進了掌心。

用餐環境優雅,氣氛溫馨。齊冬掩飾住情緒,成功地化身清純可愛女郎。程峰著短袖西褲,戴着無框眼鏡,成熟斯文。

他沒有點一個辣味的菜,溫和地對齊冬說:「我其實也很喜歡吃江浙菜。」

齊冬為自己不用再吃辣鬆了口氣。也為程峰的知情識趣和細心再一次給他加分,並說服自己這個銷售計劃還是值得繼續進行。

一個刻意推銷,一個欣然接受,自然賓主盡歡。

然而回到家,齊冬迅速洗澡洗頭。只要一想起程峰伸手親呢地揉她的頭髮,她就戰慄。

這晚,齊冬做了噩夢。

這個世界上,只有顧磊這樣寵溺地揉過她的頭髮。

齊冬比齊青更早戀愛。

齊青不想和齊冬同桌同班。初中起兩人就同校同級不同班。

父親早逝。從某種意義上說,從初中起,顧磊便以兄長和父親的身份走進了齊冬的世界。

齊冬母親一人供兩個女兒上學,家裏經濟條件並不寬裕。齊冬喜歡吃水果,顧磊每天都會記得帶一個水果給她。

他偷偷地把水果塞進她抽屜。齊冬不好意思,悄悄說不用,被顧磊一眼瞪回去。第二天仍然偷偷塞進她抽屜。

兩個班一起上體育課,齊青跑八百米時第一次哮喘病發。母親趕到醫院時,顧磊已辦完所有的手續。那時的顧磊瘦得像竹竿一樣,帶着少年的青澀。可他像大人般處理事情的沉穩模樣讓齊冬崇拜迷戀地移不開眼睛。

齊冬想賺錢。顧磊便邀約一幫死黨將寒假作業全拿給齊冬做,然後理直氣壯地將錢塞給齊冬。看齊冬抱着一大摞作業又搶下一大半,他抄得胳膊發酸,得意地拍著錢包說,托她的福,他爸媽誇他勤奮過年紅包封得厚。

過年的時候顧磊拿出個紅包給齊冬。十三塊硬幣。十三這個數字在西方不吉利。但顧磊說:「一年只有十二個月,但我要比所有的人多照顧你一個月。」

齊冬傻笑着將硬幣數了一遍又一遍,一次次回味顧磊的話。每一個字都砸得她的心又酸又甜。從那時起,兩個人就偷偷約會。

在城裏害怕被熟人撞見,兩人約會時便去郊區,順着鐵路往前走,不知道走了多久,一直走進了火車隧道。

才進隧道火車就嗚嘯而來,兩人驚得呆住。

跑出隧道已經來不及了,顧磊當機立斷,拉着齊冬死死貼在了隧道里不到半米深的涵洞岩壁上。

巨大的火車頭帶着摧枯拉朽的力量與強有力的咆哮撲面而來。齊冬害怕得六神無主。顧磊一把將齊冬扯進涵洞死死抵在牆上,他緊緊將她抱在了懷裏說:「不怕,我擋着你。」

齊冬閉着眼睛抵著顧磊的胸,抱緊了他的腰,生怕他在外面被火車捲走。車輪磨著鐵軌發出轟隆隆的聲響,撕扯著齊冬的神經。那一刻抱着顧磊,齊冬覺得就算和他死在一起也沒什麼可怕。

最後一縷風聲緊追着火車而去。齊冬一顆心才落下又提到了嗓子眼。顧磊柔軟的唇蓋在她嘴上,一動不動。

兩人就這樣嘴唇抵嘴唇默默地親吻,直到齊冬實在憋不住推開顧磊大口喘氣。

半明半暗中,顧磊的眼睛亮得驚人。他握著齊冬的手說:「齊冬你別忘了這個地方,咱們的初吻在這裏。」

齊冬家裏窘迫,她被母親耳提面命養成習慣照顧齊青,好吃的自然都給齊青留着,從來不搶。

讀大學時,顧磊打籃球,齊冬負責打飯。她去晚了,沒買到好菜,吃飯時就不夾肉,順口說:「你吃吧,我減肥呢。」

那次顧磊扔了勺,抱住了齊冬。她的腦袋壓在他懷裏,但齊冬感覺到,顧磊在落淚。

後來顧磊告訴齊冬,他小時候看到外婆總愛吃剩菜,不吃新鮮菜。他媽說因為外婆愛他們,他說那是世界上最好的女人。他說齊冬我也找到了世界上最好的女人。

那時候齊冬也默默地告訴自己,她找到了世界上最好的男人。

母親過世時她曾經抱着顧磊大哭,「顧磊你可千萬別死在我前面。我害怕一個人。」

顧磊發誓,「不會的,不會的!」

他沒有死,卻依然離開了她,讓她一個人獨自生活。

紛涌而來的記憶碎片散落在齊冬的夢裏。悚然驚醒的瞬間,齊冬淚如泉湧。那些青春時光里她投入了全部的激情與熱愛。一朝夢醒,卻只看到靜靜的夜色透過窗帘。

齊冬將被子死死抵住心窩抱住。那裏太空,空得讓她心慌,讓她害怕。

另一個聲音倔強地在腦中響起。

不!她會幸福!因為她要讓顧磊知道她幸福!因為她要讓自己幸福!

可是有目的地找個結婚對象將自己銷售出去會得到幸福嗎?只靠婚後彼此提供優良的售後服務就能得到幸福嗎?

齊冬茫然,不能確定。

人說男女情愛如同一場戰爭,不是東風壓倒西風,便是西風勝過東風。然而戰爭的起源是愛。沒有愛,便失了真誠。

齊冬隱隱有些害怕和程峰走得更近。她覺得自己在走鋼絲,隨時會有墜進深淵的可能。心裏的聲音不停地在說服她,現在沒有愛情,將來可以有親情。有多少人的愛情在結婚後會一直延續深愛?

她就像擁有兩個思想兩顆心的分裂人。一半拚命地說服她試着去接受一個伴侶,另一半頑固地抵制。每當腦海中印象深刻的那張臉出現,頑固的另一個齊冬便繳械投降了。那個從她十二歲就走進她生命,擁有她所有芳心與愛戀的男人已經不在了,她所堅持固守的愛情給不了她完整的生活。齊冬幾乎認命似的強迫自己去擒獲程峰。

周末公司工會組織踏青登山活動,要求全體職工參加。這使得齊冬和程峰多出一種近距離接觸的方式。

若是在一周以前,齊冬還會竊喜這是個很好的接近程峰的機會。如今,心裏的不確定讓她提不起興趣認真策劃這次出遊。

登山地點是離城兩小時車程的小陽山。小陽山並不高,山峰清奇,曲徑幽回,植被繁盛。上下山不過兩三小時,正適合休閑登山一族。

山頂建有一座真武大廟,公司工會組織活動時特意設了各種獎項,登頂前三名還有兩千元的紅包。兌獎點設在大廟前的廣場上。

聽說獎品豐厚,一進山門,人們便一涌而上。上山的路沿山溪蜿蜒而建,不少地方搭以窄窄的棧道橫渡溪水。隨着時間的推移,隊伍慢慢在山道上拉成了一字長蛇陣。人與人之間的距離漸漸拉遠,除了體力好有希望得獎的,其他人均因彼此關係的近疏,三五成群結伴而行。

齊冬進公司時間短,也沒有特別要好的同事。難得清閑,她懶得將自己跑得累死,乾脆背着包慢悠悠地看着風景掉在了隊伍後面。

時間彷彿也倦了,並不分分鐘地趕。鳥鳴聲傳得極遠,似在耳邊,又似在山間。陽光從山峰樹林間漏下,斑駁的影子充滿了靜謐的美。

齊冬的腳步被山道旁不時出現的小攤點拖得更慢。

「燜炒土豆,五塊錢一碗!」

「一塊錢一串的臭豆腐!」

鍋里堆著冒尖的燜炒土豆,鮮嫩的黃,撒滿了青綠的香蔥末,色彩鮮明,清香撲鼻。鐵架子上滋啦啦地翻烤著暗黃色的臭豆腐,旁邊擺着裝滿芝麻、花生末、辣椒的小碟子,只吸了一口,齊冬便開始不自覺地咽口水。

齊冬左手握著兩串臭豆腐,同時端着裝土豆的小紙盒,右手捏著牙籤挑起一個塞進嘴裏,燙得直呼氣。眉眼卻是帶着笑,情不自禁地開心。

「腿這麼長,走得卻慢。」程峰穿着一身休閑服,坐在路邊的涼亭里。他見着齊冬便站了起來,邊說邊走近她,極自然地拿走了她左手裏握著的臭豆腐,揚眉笑着說:「請我吃一串!」

齊冬鬆了口氣,又暗暗嘆了口氣。

她走得慢是想悠閑,放鬆身心,另一個理由何嘗不是想看看程峰是否有心。他的出現就是最好的答案。這個答案推着她被動地朝着原定目標繼續前行。

齊冬笑着舉起手裏的紙碗,「要不要再給你來碗炒土豆?」

程峰咬着臭豆腐搖了搖頭,「切得太秀氣了,用牙籤挑着吃不過癮。」

齊冬沒有問程峰是否故意在等着她。程峰也不解釋。

都是聰明人。兩人的眼神一觸即分,心裏便明白了。

這種相互不道破的默契幾乎在瞬息間將兩人的距離拉得更近。

有了伴,山林不再靜默,山路不再蜿蜒漫長,笑聲漸起。

程峰的濕紙巾和礦泉水彷彿是為齊冬特意準備的,總會在她最需要的時候遞到她手上。

他的成熟體貼帶來的是穩重的感覺。如果他能一直這樣照顧著自己,自己也能回報他以體貼和溫情,再平淡的婚姻也會擁有溫暖的幸福吧?齊冬望着幽長的山道想,沒有險峰危谷,一樣能夠平安順利地到達山頂不是嗎?

齊冬再次說服著自己。

都說男女之間的情感最難琢磨,其實倒也簡單,不過是有心和無心之分罷了。男人易衝動,女人易感動。

「想什麼呢?這些棧道雖然是水泥樁代替了木樁,但為了保持山野趣味是沒有修建欄桿的。」程峰伸手扶住了齊冬的手肘,細心地提醒了一句。

腳下是幾根並列的仿木水泥樁,搭在溪流的兩旁組成一道僅一米寬的石橋,離水面只有一米多高,下面山石嶙峋,摔下去極容易受傷。

齊冬回過神,趕緊道謝,隨後說道:「我在想咱倆會不會是最後到真武廟的人。」

石橋狹窄,兩人靠得很近。齊冬額際隱隱見汗。她沒有化妝,皮膚閃動着自然健康的光澤,唇瓣如花朵般嬌嫩,像山壁間盛開的小野花,在稀薄的陽光下閃動着令人耳目一新的清新嬌美。程峰深深吸了口氣,手極自然地順着她的手肘落到了她的手上,握住,似是而非地回答:「當心腳下。」

他握得並不緊,齊冬輕輕一抽便可以拿開。

這一刻齊冬猶豫了。她想,她釣的魚吞了她的魚鈎,卻給了她選擇放棄的機會。山路清幽,只有他們兩人。她只要拿開自己的手,程峰便會明白她的拒絕;不放手,便給了程峰明確的暗示。

她承認自己有點兒自私。想釣著程峰,又不想太快將兩人的關係敲定。

選擇題來得太快,讓齊冬有些措手不及。

「我家是重慶的。重慶有十八怪,其中一怪是走路比開車快,知道為什麼不?」程峰面色如常地打開了話匣子。

「為什麼?」齊冬順着他的話問。目光落在手上,心情因程峰態度的自然變得平靜。她自嘲地想,不過是牽着她的手走過這座三四米長的石橋而己,又不是程峰在向自己求婚。做賊果然心虛。

是她太敏感。

多少年前齊冬就為自己打上了顧磊的標籤。死心塌地地認為這是她唯一的男人,唯一牽過她的手、吻過她的唇、揉亂過她的頭髮、緊緊擁抱過她的男人。

她要把自己成功地銷出去,就必須打破這層桎梏。儘管她一時轉不過彎來。

也許會是程峰,也許會是別的男人。她的手、她的嘴唇、她的擁抱都不會只有顧磊的氣息。

齊冬傷感地想起了一部老電影。影片中失去新郎的女人穿着婚紗一直呆在老屋裏,一生也沒脫下過身上的婚紗,就那樣慢慢地變老孤獨的死去。

她不要守着對顧磊的念想變成可怕的老屋怪女人,她的手指微微用力地回握了程峰一下。

程峰看了她一眼,嘴角漾出笑意,「重慶盤山道多,堵車是家常便飯。走梯坎穿行比繞路上山當然快多了。」

走過石橋,程峰就鬆了手。彷彿剛才他的舉動只是為了帶她安全過橋而己。

齊冬瞥去一眼,分明看見程峰眼裏的探尋與笑意。她低下了頭,像所有害羞的女孩子一樣,微微嗔道:「這山看着不高,走着真累。」

說完齊冬就一陣惡寒。她無語地想,自己現在習慣性地在程峰面前裝扮純情天真,將來原形畢露會是什麼後果?

程峰卻極喜歡她嬌嗔的模樣,語氣更加柔和,「我在重慶長大,爬坡上坎習慣了,這樣的山路可難不倒我。要不要再歇會兒?」

齊冬搖了搖頭。

程峰微笑,「咱們走慢點兒。錯過飯點兒,我請你吃炒土豆、炸臭豆腐。」

話雖這樣說,兩人仍然加快了腳步。

眼瞅著真武大廟的琉璃殿頂,齊冬有些發愁。兩人同時出現會引來多少目光?此時提出分開走又顯得嬌情。

她心一橫。公司雖然不推崇辦公室戀情,卻也沒有明令禁止。大不了就是被好奇的目光盯上些時間。劉世茹公開單戀程峰都不怕沒臉,她有什麼好怕的?

這時程峰極自然地指著真武大廟說:「這廟裏有堵石壁極有意思,飯後你去瞧瞧。你累不累?要不要在這裏歇會兒?」

這是程峰第二次問她要不要再歇會兒了。第一次是關心,第二次卻是……他真是個妙人!齊冬強壓着想大笑的衝動,捶著腿,就勢靠在了石欄桿上,沖他眨了眨眼,「我可不是重慶人,我走得腿軟。這裏風景真好,我歇會兒。你先去吧,別等我了。」

「那我就……先行一步了。」程峰眉眼間全是笑意,對齊冬的聰慧讚嘆不已。他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來瞅著齊冬說:「別歇太久了。這裏風大,走出了汗當心着涼。」

「嗯。」齊冬點點頭,像足了聽話的孩子。

她並不反感程峰的做法,反而鬆了口氣。

既然他起了心卻並不打算公之於眾,她這麼嚴肅認真患得患失幹什麼?齊冬為自己方才還想心一橫不管不顧的打算後悔不已。

迎面吹來的山風捋亂了她的頭髮,她的心漸漸平靜。

齊冬站直身,手順勢在屁股上拍了拍,擦了擦。不知道是想拍掉桿欄上的灰,還是想擦去程峰握過的氣息。她臉上再次露出讓齊青和馬天明看得心驚的滿不在乎的勁兒。

午餐擺在真武大廟的偏殿裏。偏殿極大,三十來張大圓桌前坐滿了遊客。齊冬公司就有十來桌人。笑聲、喧嘩聲與香的氣息在樑上迴旋,沒有人注意到齊冬的到來。

她悄悄將自己淹沒在素齋和同事們的談笑中。

過了片刻,她才在人群中找到程峰,他和公司的中層主管們坐在一起。

兩人的眼神隔空碰在了一起,程峰在用眼神詢問她,齊冬趕緊回了個淺淺的笑容。看到程峰微微一笑,她這才低下頭大口吃菜。

齊冬寬自己的心,好歹程峰還惦記着在人群里尋找自己。她給得少,也不能去要求他太多。

飯後是自由活動時間。大傢伙有喝茶鬥牌的,有拜神求籤的,也有瀏覽大廟風景的。以程峰的謹慎,他不會再突然出現。齊冬頭一回來真武大廟,便去找程峰提起過的石壁。

大廟背靠山崖修建。從後殿月洞門出來,齊冬就看到了那塊石壁。

山崖的下半部分被造成了一堵天然石壁,三丈來寬,兩丈高,光潔齊整。上面鐫刻着一行銀鈎鐵划的大字: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齊冬不認為程峰隨意指個東西讓她看是沒有用意的。她心頭一緊,難道程峰看出自己是刻意地接近他?一種被看穿的尷尬瞬間讓她的臉漲得通紅。齊冬一拍腦袋,程峰不會是扮豬吃老虎吧?她默默地回想了一遍和程峰的幾次接觸,又否認了這個判斷。

她伸出手來,用力握緊成拳,新的想法又浮現出來。程峰難不成是想告訴她,他希望兩人的關係順其自然地發展?

齊冬嘴角一翹,邪邪地笑了。如君所願!

「齊冬,你一個人在這裏呀?」

齊冬回過頭。身後幾步開外,劉世茹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她討厭劉世茹的這種表情:下巴總是微微向上抬着,眼睛總是斜斜地瞅著別人。盛氣凌人又極為不屑似的。

她和她有交情嗎?沒有。她比她低賤嗎?不是。

齊冬毫不退讓地反唇相譏,「世茹姐怎麼也是一個人?財務部的張經理、銷售部的田大叔沒和你一起嗎?」

自己一個人沒什麼,素來被蜜蜂圍着轉的劉世茹形單影隻就令人奇怪了。只是最愛圍着劉世茹轉的張經理和田大叔,一個是中年禿頂,一個大腹便便。齊冬來的時間不長,卻也從各種八卦中知道了劉世茹最煩那兩隻蒼蠅。

想起「哼哈二將」,劉世茹厭惡地皺眉,鳳眼一豎便想發作。

口舌佔了上風,齊冬便心滿意足。她並不打算就此和劉世茹交惡,迅速轉開話題,「石壁上的話我不太懂呢,世茹姐覺得一切順其自然好嗎?」

齊冬的語氣緩和下來,劉世茹也是人精,和人徹底撕破臉是銷售這行的大忌。風水輪流轉,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誰也不知道今天的敵人是否會是明天的助力。即便如此,劉世茹心裏仍有氣,望着石壁上的字冷哼道:「道法自然……如果我們不去爭取客戶,等客戶自然送上門來早就餓死了。」

兩人想的根本就不是一回事。齊冬打了個哈哈,「世茹姐是前輩,以後我還得向你多學習。」

劉世茹鳳眼微眯,意味深長地說:「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前輩是過氣的代名詞罷了。聽說真武大廟的簽算得極准,我去燒炷高香,求只簽,順便請道長算算今年是否有小人擋道壞了我的姻緣。」

她扔下齊冬掉頭就走。

齊冬呆了半響,不由得氣笑了。她以為兩人一前一後溜進大殿用餐無人注意。沒想到劉世茹對程峰還真的上了心,巴巴地追着自己威脅來了。

齊冬撇了撇嘴,不屑地嘀咕著:「這麼在意你咋不在山路上當着程峰的面崴了腳,死乞白賴地賴在他懷裏呢?」

齊冬卻不知道,原本劉世茹和程峰的確是走在一起的。

眾人坐在半山涼亭休息時,幾個劉世茹的傾慕者一擁而上,遞水送食物好不殷勤。

程峰坐在一角喝水半點表示也無。劉世茹望過去時,他偏偏還扔給她一個含義豐富的眼神,劉世茹被這個眼神激得起身就走。

中午飯開席了好一陣,劉世茹才看到程峰走進來。她本來就精明,片刻后又瞟到齊冬賊似的小心翼翼地縮在角落用餐,一顆心便似沸騰的水,冒出了汩汩酸味與嫉恨。

下午回城的時候齊冬一上車便收到程峰古怪的眼神。定睛一看,他旁邊坐的可不正是劉世茹。齊冬有種想撫額的衝動,這位大姐也太執著彪悍了吧?表白得這麼明顯,真不怕被程峰當面拒絕下不了台啊?

她不動聲色得往大巴車後面走。經過時,齊冬聽到劉世茹賣萌,「下山比上山累呢……回程想睡覺,程經理不介意就借我肩靠靠嘛!」

我呸!齊冬啪地將口香糖吹破了。越過層層人腦袋,齊冬看到程峰全程坐得筆直,幾乎化為了石像,憋笑的同時又忍不住替他累。

她刻意注意了下張經理和田大叔漸黑的臉色,苦笑着想,程峰這棵窩邊草看起來不好吃,她還有沒有別的選擇呀?

在公司樓下下了車,齊冬開車回家。不過幾分鐘,程峰的電話便來了,他的聲音顯得有些疲倦,而且極外低沉,「今天累壞了吧?」

「有一點兒。還好啦,你呢?」

「許久不鍛煉,我也有點兒累,回家泡個熱水澡解乏。早點兒休息,周一見。」

「你也是。」

等了一會兒不見程峰說話,齊冬正想掛了,程峰略帶遲疑的聲音傳了過來,「齊冬,周一下了班我們一起吃晚飯好嗎?」

齊冬愣了愣說:「好。」

程峰急急地又補了一句,「和你在一起很開心。」

沒等齊冬說話,他便掛斷了。

齊冬納悶地覺得電話那邊的程峰帶着幾分古怪。不過,她也懶得去探究。只要事情的發展還朝着自己的既定目標前行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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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還能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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