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6 原來是你

chapter 16 原來是你

人脈廣就是好辦事,在衛澤希的幫助下,丁雪燕很快就解除了與醫藥公司的合約,辦理好了一應回國事宜。

在回國之前,顏未染聯繫了陳燦,問:「我要回國啦,你有什麼需要帶的東西嗎?」

陳燦精神頭兒很足,說話聲音也略顯高昂:「啊,我買了點東西給我媽,你可以幫我帶過去給她嗎?我順便請你吃飯。我最近找到了一份特別好的兼職,靠這個和獎學金,我能在美國過得很滋潤啦!」

「真的?那你找地方,我準時赴約。」

誰知人算不如天算,就在她出發的時候,張羽曼的電話打了過來。

「顏未染,我要把我媽的遺體遷回老家,你趕緊過來簽字!」

顏未染一聽臉色就變了,她質問:「張羽曼你發什麼神經?老師已經入土為安了,你無緣無故為什麼又要破土?」

「呸,你不負責任地把我媽草草埋在異國他鄉,可我要帶我媽回老家!快點給我滾過來!墓園那群渾蛋,我是她親生女兒,憑什麼要你過來簽字才能動工!」

那聲音太高亢,衝出手機,連正在開車的衛澤希都聽見了,忍不住瞥向顏未染。

顏未染和他交換了一個氣憤的眼神,斥道:「得了,你想什麼以為我不知道嗎?指望捧著母親的骨灰回國炒作一番嗎?」

「顏未染你有人性嗎?我送我媽回國你還敢攔著?」

「老師去世的時候,我給你發了消息,你怎麼沒來見她最後一面?現在人都去世一年了,你現在冒出來說要送她回家?」顏未染對着電話那頭怒問,憤怒和悲慟讓她眼圈通紅,「張羽曼,你要是見過你媽的遺體,你就知道我為什麼沒法帶她回家!」

「那你不會送去火化嗎?啊?顏未染你有沒有腦子?」張羽曼怒吼,「我告訴你,半小時內你要是不過來,我帶一群人直接來挖墳起棺材!」

「你敢!」顏未染狠狠斥道,可電話里已經傳來了忙音。她想了想,無奈地解開安全帶,對衛澤希說:「停車,我走了!」

「一起去,我幫你把張羽曼給罵死!」

「不用了,我們兩人之間的事情,你插手也沒用的。你替我去陳燦那裏拿一下她要帶給她媽媽的東西,跟她說一下我沒空過去了。」

衛澤希見她一臉堅決,只能說:「好吧,你開我的車去,先把那女人攔住。我這邊反正不急,待會兒再弄輛車到陳燦那邊去。」

顏未染點點頭,疲憊地嘆了一口氣。等衛澤希停車開門下去,她挪到駕駛座,關好門后一踩油門就狂飆了出去。

「有事就叫我,我分分鐘到!」衛澤希對着車尾大喊。

不知道顏未染聽到了沒有,一拐彎就不見了。

也不知道今天出了什麼么蛾子,衛澤希在路口打了半天車,也沒有一輛計程車過來。

他無奈地摸出手機要喊司機過來時,轉頭看了看周圍,忽然想起來,這好像就是哥大附近,程嘉律是不是有空?如果有空的話,可以順便見個面了。

於是他就打了個電話,給自己好久不見的朋友。

就在電話接通的同時,一輛車在他面前停下了,後座有人降下車窗,將手機舉起示意他,問:「你找我幹什麼?」

「嘉律!這麼巧你就在這裏?」衛澤希激動壞了,一把拉開車門就坐進去,差點沒抱住他的手臂,「上次見你好像還是去年秋天了吧?都快一年了,你到底幹什麼去了?話說我過年時要找你去南極看企鵝,你都沒搭理我!」

「在實驗室。」他聲音依然跟往常一樣淡淡的,就連臉上也沒有與好友巧遇的驚喜,「出了一點意外,所以休息了一段時間,我的助理沒有幫我處理你的信息嗎?」

「有啊,每次都是機械的回答,你記得扣他工資。」衛澤希鬱悶地說。

程嘉律說:「別怪他,我不是回來后就立刻回復你了嗎?」

衛澤希搖頭:「沒勁,你這每天活得八風不動的模樣真沒勁。」

程嘉律沒接話,只問:「去哪兒?」

「去你們學校旁邊的那個叫什麼來着的比薩店!」

程嘉律讓司機在導航上尋找那家店,衛澤希「嘖嘖」稱奇:「不是就在你們學校旁邊嗎?」

「可能我吃過他家的比薩,但一般都是助理訂餐,我沒去過。」

「你不會又天天待在研究室吧?我前幾天還去你家看了看,結果那邊都沒人了,你現在住哪兒?上次你不是說要把自己的花園好好打理一下,準備結婚嗎?怎麼了,方艾黎不喜歡那個花園?」

程嘉律對他前面的話都置若罔聞,只在最後打斷他的話:「和方艾黎沒關係。」

「沒關係?可你當時都說要帶我見你的女友了!」衛澤希轉念一想,倒抽一口冷氣,「你女友不是方艾黎?!還是說當時你並沒想結婚,只是隨便說說而已?」

「我是想結婚,想娶一個女孩子,很想很想……」程嘉律看着面前變幻的街景,聲音低沉而緩慢,「我想和她一起住在那個有小花園的房子裏,花園裏有鞦韆和彈床,房子裏有她喜歡的大浴缸。我想回家的時候替她輕輕推著鞦韆,將來我們有了孩子,她可以和孩子一起在彈床上跳得很高很高,笑得很大聲很大聲……」

衛澤希錯愕地看着他,從未見過好友露出這種表情的他,此時真有點不知所措了。他從不知道好友有這樣深愛的人,有這樣期盼着實現的夢想,他還以為,程嘉律一直是一個埋頭在實驗室里,永遠都不懂得愛情和女人的科學怪人。

程嘉律停了下來,他不再說什麼,或許是說不出什麼來了,只看着流逝在窗外的街景,車內安靜得連呼吸聲都依稀可辨。

終究,還是衛澤希出了聲,遲疑地問:「所以……不是方艾黎?」

「不是。」

衛澤希追問:「那你怎麼不帶你女朋友和我見面?」

程嘉律抿唇沉默片刻,才慢慢地說:「發生了一些意外,她離開了我。」

所以,不再回去常住的院子,是怕看見了會想起她嗎?

衛澤希也不知該如何安慰好友,只能拍了拍他的背,說:「有些事就是這樣,沒辦法的。比如說我吧,我喜歡上一個女生,也挺艱難的……對了,上次托你打聽她的『極品』前男友,你查到了嗎?」

衛澤希的正面詢問,讓程嘉律避無可避。他一動不動地看着窗外流逝的景色,許久,到底還是緩緩地說:「查到了。」

衛澤希看着他的神情,覺得事情可能不一般,心下有些暗驚,追問:「是什麼樣的渾蛋?你跟我說說!」

程嘉律脊挺直的背略顯僵硬,聲音有種悲涼的感覺:「對方是在哥大生化研究室搞研究的。前年春天,顏未染的老師張思昭要改進自己的配方,於是委託弟子顏未染過來檢測配方的效果與缺陷,顏未染由此與那人相識。」

「對對,沒錯,未染的老師叫張思昭!」衛澤希點頭,「張老師收養未染,和她情同親生母女,結果最終落得那麼凄慘的下場,連我聽到了都覺得特難受。」

程嘉律深深呼吸著,將喉嚨里哽住的氣息驅散,才聲音低低地說:「嗯,當時調配出來的樣品,出了問題,張思昭感染了超級細菌,不治身亡。」

「是啊,聽未染說之前,我還真沒想到,化妝品界也這麼多狂風惡浪,簡直太可怕了!」

「意外,總是難免的……」程嘉律喃喃地說。

「不是意外。」衛澤希抱臂皺眉,「我認為是那個人渣故意的。他為了給別的女人謀得那份配方,故意在樣品中摻雜了超級細菌,導致未染的老師出事故!」

程嘉律默然握緊了手旁的傘柄,那修長白皙的手上,隱隱地顯出青筋。

衛澤希看看他手邊的傘,還有些疑惑地轉頭看了看車窗外的天空。沒有要下雨的跡象啊,再說雨傘不是可以放在後備廂嗎?

程嘉律頓了許久,才緩緩擠出幾個字,問:「她是這樣想的?」

「怎麼想都改變不了事實啊,有動機有結果,看最終獲益方是誰就知道了。」

「你們認為獲益方是誰?」

「那個渣男嘛,借研究的機會把配方搞到手,交給自己那個未婚妻,然後除掉配方的原主人,簡直是一箭雙鵰,人財兩得!」

車子一路穿過街道,程嘉律的臉色越發顯得黯淡陰沉:「或許真相不是這樣的?或許,那個前男友是很愛她的?」

「愛她才有鬼,你知道我們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推論嗎?因為,那個渣男後來又夥同那個女人,把未染推下了樓!然後他就和未染斷絕了關係,再也沒有出現在未染面前!」衛澤希恨得牙痒痒的,一拳砸在前車座椅的椅背上,彷彿自己正在砸那個渣男的臉似的,「你知道當時未染被害成什麼樣嗎?我至今還記得她在醫院咬牙做復健的模樣呢!要不是她拼盡全力讓自己站起來,可能她這一輩子都要癱在床上,永遠起不來了!」

程嘉律抿緊雙唇控制自己不發出聲音來。他低下頭,抬起手遮住臉,也遮住了自己紅腫的眼睛——在他闖入聖馬力諾醫院住院部,發現所謂的顏未染癱瘓在床拒絕任何探護的說法全是謊言時,他就已經知道了自己今天將要承受的一切,也早已做好了心理建設。該承受的,他必須直面和承擔。

只是,他至今依然心亂如麻,不知道該如何面對。

一切錯誤,確實全都是他一力促成。他要背負的責任,並不會比那些將未染推下樓的人少。甚至,他比其他人更罪孽深重。

所以,命運安排了他奔向中國,卻與未染在機場擦肩而過,終究不得與她相見。而他在中國等待的時候,又傳來了衛澤希與未染同居的緋聞。

於是他再度趕回美國,守候在衛澤希家的樓下。

他飛行了十幾個小時,終於在凌晨到達紐約。身體疲憊,可他卻無心休息。他讓司機開車向著衛澤希家而去。

一路是陰霾的天空,稀薄的朝陽從路邊橡樹的羽狀葉子后照過來,暈染出迷離晃眼的顏色。這讓程嘉律想起了他和未染第一次見面時的那棵橡樹,那是多雨的五月,雨已經停了,有一片葉子上的水珠,滴入了她的髮絲。她抬手摸了摸被打濕的頭髮,無措地對他露出了懊惱的神情。

那麼平凡的春日,那麼平淡的素日見慣的景色,可因為有了她在裏面,當時那一草一木便在他的記憶中,歷久彌新,閃閃發亮。

那一刻,他忽然想起了年幼時,自己在實驗室中第一次看見硝酸鉛和碘化鉀反應時,無法移開自己凝視那紛紛揚揚的「金雨」的目光。那時的他和後來的他一樣,只能任由自己沉迷在這種不可思議的心靈震顫中。

年幼的那次震顫,讓他走上了生化這條路。

而那一次的心動,讓他走上了愛這條從未嘗試過的路。

他就這麼靜靜地等待着,想着過往的所有細節。不知過了多久,他看見衛澤希的車開出來,車窗玻璃沒有升上,她坐在副駕駛座上,面容清楚地呈現在他眼前。

在這樣的清晨,稀疏的陽光讓她的身影顯得朦朧溫暖,比記憶中的還要令他恍惚。她聽着身邊的衛澤希說話,抬手撩動耳邊垂下的長發,轉過頭向著街角這邊看來,正對着他。薄薄的陽光疏疏地自她頭頂落下,精準地描繪出她臉部的線條輪廓。那些線條,他曾在腦海中描繪過千遍萬遍,每一遍都帶着絢爛的光和痛苦的血,而這一刻,她的面容與他記憶中的模樣分毫不差。

她沒有變,依然在這個世界上,好好地生活着,即使沒有他,她也依然是不缺追求者的迷人的顏未染。

而自己,如今已是她口中那個,人渣前男友。

一剎那間,胸口有什麼東西轟的一下炸開,讓他整個人瀕臨狂亂狀態。

彷彿窒息一般,他什麼聲響也無法發出。整個街道一片黢黑,他的心重重墜落在漫天漫地的黑暗中,絕望感完全吞噬了他。

他茫然地讓司機跟隨着他們,卻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該怎麼做。

他拚命來到未染的身邊,想要離她近一點,再近一點,卻未曾想過也不敢去想,證實了她現在真的和衛澤希在一起之後,又該如何說,如何做。

直到他看着衛澤希下車,未染開車離去,看着好友站在街頭徘徊,不知道自己該去跟着未染,還是該去質問衛澤希。

然而他萬萬沒想到的是,衛澤希居然會突然打電話給他,在手機振動的那一刻,他心亂如麻,不知道是該接還是不該接。

但最終,他還是讓司機將車開到了他面前。因為,他此時不知道如何面對未染,但面對衛澤希,他卻覺得自己有底氣許多。

「嘉律,嘉律?」衛澤希的聲音將他拉回現實中。

他這才驚覺,自己已經看到未染與衛澤希親密無間,已經看到她開着自己好友的車離去。甚至,很快就有可能要見到自己的好友牽着她的手向自己介紹她。

「你沒事吧?對了你說自己之前出了意外?實驗室又爆炸了?今天怎麼沒在實驗室內,這麼巧就和我碰面了?」衛澤希問了一大堆,卻見他恍惚出神,彷彿沒聽見,便又問,「我約未染和你見個面?你把那渣男的近況和她聊聊,我做個復仇計劃,不把那渣男搞得名聲掃地,在學術界聲名狼藉,我都替未染憋屈!咽不下這口惡氣!」

程嘉律聽着他的話,渾渾噩噩的大腦中,彷彿一條尖銳的鋼線正在冰涼地劃過。他搖頭說:「不,不用你介紹我們見面了。」

衛澤希瞥了他一眼,想了想說:「也對,你們都在哥大,還都是在生化研究室,低頭不見抬頭見的。這會兒你要是立刻和未染見面,萬一那渣男知道了是你傳出來的消息,這對你肯定不好。」

程嘉律見他看着自己的眼神顯然已經產生了疑惑,便勉強對他笑了笑,說:「我現在不想見任何人。等我挽回了她,我介紹你們認識吧。」

衛澤希挑挑眉,心裏暗暗嘆息。如果面對的是別人,他肯定會毫不留情地奚落說,有什麼必要挽回,水都潑出去了,再收回來誰知道裏面摻和了多少垃圾?

但因為面對的是程嘉律,他也沒有說出傷人的話,只說:「行,那我等著。」

眼看着前方出現了那家比薩店的招牌,也看到了站在招牌下的陳燦,衛澤希便抬手摟了一下程嘉律的肩膀:「有空找你喝酒,今天有事,先走了。」

誰知就在他下車時,陳燦卻驚喜地跑到了車旁邊,對着裏面的程嘉律鞠了一躬:「程博士,您好!」

衛澤希詫異地看看她,又看看程嘉律:「你們認識?」

程嘉律一言不發,只朝着陳燦點了一下頭,示意司機開車。

陳燦趕緊朝着車子揮手,面帶着幸福的笑容喊著:「程博士再見!」

衛澤希疑惑地指指車子,又指指陳燦:「你和嘉律認識?」

「我才想知道為什麼你會和我最最崇拜的程博士在一起呢!」陳燦看着衛澤希的目光別說崇拜了,都有些不屑,「你不是著名的『混文憑富二代』嗎?怎麼攀上哥大生化大拿程博士的?」

「你這些都什麼定語啊,我就是混文憑,他就是大拿。好歹我也是常青藤大學正經畢業的好吧!」衛澤希鬱悶地伸手,「什麼東西要帶給你媽?給我吧,未染臨時有事不能來了。」

「什麼事啊這麼急,都約好了,我和未染姐都好久沒見了,還想和她多聊聊的。」陳燦嘟囔著,不滿地將旁邊一袋維生素拿起來交給他。

「維生素?我去,虧你還是學生化的,你知不知道中國每年出口多少維生素原料?去年美國都起訴中國傾銷維生素C了!」

「少廢話,你是不是嫌我麻煩未染姐啊?難道我叫未染姐回國后找家藥店,替我花兩塊錢買瓶國葯『准』字型大小的維生素送給我媽?」

「嘖,『智商稅』。」衛澤希用手指接過那袋維生素,「你看起來倒是不差錢。」

「當然不差啦,我運氣好,程博士照顧我嘛,讓我在他的研究室當記錄員,每個月錢不少呢。」

「不能啊,嘉律會因為是華人而照顧你這個剛來美國的傻女?」衛澤希挑剔的目光在陳燦身上上下打量,帶着「你何德何能」的疑惑。

「都說我運氣好啦,一開始我上哥大,也是程博士推薦我的呢。」陳燦笑得跟花兒似的,一臉驕傲,「前幾天我去研究室,幾個師兄師姐告訴我說,程博士看了我的履歷后十分觸動,說我一個福利院出身的女孩子真的不容易,所以才推薦我的。後來他還特地向我打聽了朝暉福利院的事情呢!」

福利院出身的女孩子又不止一個,衛澤希心想,比如未染也是。不過像陳燦這樣活得陽光燦爛的也是難得,她養父母真的是很厲害。

未染的個性就沒這麼活潑,可也沒辦法,她活在這個世界,背負了太多過往,只能比別人都要累一些,艱難一些。

想到這裏,他不由得抬手拍拍陳燦的後腦勺,說:「加油吧陽光女孩,希望你以後的日子都跟現在一樣幸運。」

「是啊,我也覺得自己一路走到現在挺幸運的。」陳燦說着,又轉頭看看程嘉律離去的方向,悄悄問,「那個,衛少,你和程博士很熟嗎?」

「什麼叫熟?我們是生死之交好吧?小學時他釣魚溺水是我把他撈起來的,中學時我們兩人一組做實驗,結果引起爆炸了,也是我拉着受傷的他逃出來的!要不是我,你們的生化大拿程博士早不在這個世界上了!」

陳燦用懷疑的眼神看着他:「就算在中學,程博士這麼厲害的人怎麼會做實驗失敗造成爆炸?」

衛澤希仰頭望天:「那個,人有失手嘛……」他當然不會說失手的人是自己。

「那我跟你打聽個事兒。」陳燦貼近他,充滿期待地問,「程博士女朋友是誰呀?」

「……」衛澤希萬萬沒想到,自己被她一句話就問住了。

他翻了一個白眼,沒好氣地反問:「外界不是都在傳他和方艾黎嗎?」

「不是啊,師兄師姐們告訴我說,程博士的前女友,也是個從福利院出來的華人女孩,據說還和他一起做過項目研究。」

「是嗎?生化女博士?」衛澤希腦中頓時出現了一個穿白袍實驗服戴黑框眼鏡,左手托著酒精爐右手拿着燒杯的「滅絕師太」形象。

「不是,是委託他研究產品的,但是好像參與了挺多的內容。」

「這可真不容易,嘉律一向只研究自己選定的項目的。」衛澤希頗為詫異,又問,「那女生現在怎麼樣了?」

「不知道啊,好像研究出了意外,那女生就再也沒出現了,而程博士也受了重傷,直到前幾個月才回到研究室。你是不是他好友啊,難道不知道他因為重傷這幾天才從輪椅上站起來?」

「什麼?他受傷這麼重?」衛澤希這才恍然大悟,難怪剛剛程嘉律一直坐着,也沒有自己開車。照這麼說,他放在手邊的傘,應該是當拐杖用的了。

陳燦用懷疑的眼神上下打量着他,問:「衛少,不要說這些你都不知道哦!」

「我真不知道……」一種難以言說的莫名的恐慌,不知為何在他的胸口徐徐蔓延,彷彿陳燦所說的話中,隱藏了他不敢去碰觸的秘密。

但他尚不知道那些究竟是什麼,只能茫然地問:「他喜歡的……那個女生,叫什麼名字?」

「據說……好像叫Violet。」

衛澤希給司機打了個電話,讓他過來接自己。等車子來后,他就把陳燦那袋維生素往後座一丟,自己上車走了,讓司機打車回去。

車子開了不到五百米,他目光隨意地從路邊那些景物上掠過,腦中似忽然閃過銳利的一點白光般,他下意識地猛踩剎車,硬生生地又停住了。

哥大,生化研究室,同樣出自福利院的那個女孩,委託研究項目,金毛尋回犬格勞伯,未婚妻家中做相關生意,前女友出了意外……

些微的恐懼感演變成巨大的不安,扼住了他的喉嚨。他覺得自己沒辦法再開下去了,只能將車子熄了火,坐在車上,強迫自己把來龍去脈仔仔細細地想了一遍。

真是「燈下黑」!一直以為那人是個渾蛋老外,沒想到,那個人居然可能會是他。

他想到程嘉律那怪異的話和表情,在自己透露未染的消息后忽然之間變化的神情,而最讓他暗自心驚的,是程嘉律那一句話——

「等我挽回了她,我介紹你們認識吧。」

當時他還在心裏暗自嘲笑這句話,覺得他太過執著未免沒有意思。可此時這句話在他耳邊重新響起,猶如晴空霹靂,令他一時呆坐在那裏,半天也沒有呼出一口氣。

直到交警來敲他的車窗,催促他開走不要妨礙交通,他才再度發動車子,開到無人處停下,強迫自己冷靜。

過了許久,他勉強確定自己可以正常思考了,才摸出手機給顏未染打電話。

可電話明明接通了,顏未染又給掐了,只用微信回復了一句:有事嗎?國際話費很貴的。

衛澤希氣得七竅生煙。他在這邊飽受煎熬,六神無主,她卻要省這點錢,這女人,還能不能跟她好好說話了!

可對着微信又怎麼說?這事說來話長,頭緒萬千,他連怎麼開頭都不知道,怎麼能隔着一個手機傾訴?那不是跟個傻瓜一樣嗎?

各種念頭在心裏翻來覆去,最終他只給她發了四個字:我去找你。

——不用,我已經讓墓園的人把張羽曼趕走了,畢竟在她媽媽墓前鬧得這麼難看,她也有些顧忌。

他把她發的消息看了又看,心想,未染還是在乎他的吧,好歹他四個字,換來了她這麼多字的回復。

所以他又發了一句:是哪個墓園?我來接你吧。

——不用,我識路。

這句話,又好像冷淡了很多。

數完字數后越加患得患失的衛澤希,靜靜在車內等了半天,見她再也沒有說其他的,只能發動車子先回了家中,等她回來。

回到家后他就覺得有點累,趴在沙發上,手不自主地拉開茶几抽屜,拿出壓在最下面的一本舊相冊,胡亂翻著。

頁面停在某一頁。那上面,是在美國上十二年級的程嘉律和他,十二年級相當於國內的高三。那時候程嘉律帶他參加了一個比賽,而在這個比賽中獲得的獎,成了他後來升學的一個重要條件。

照片上年少的他們手捧著冠軍獎盃,他笑得燦爛無比,程嘉律卻一臉理所當然的平靜。沒有人知道,其實他們參加比賽的課題是程嘉律設計的,描述和原理說明是程嘉律做的,建模是程嘉律一個人搞的,答辯也是程嘉律一個人答的。全程衛澤希所做的事情,就是維持笑臉陪坐在他身邊,因為只有兩個人才能組隊參賽。

真要說貢獻的話,大概是他負責打電話讓家裏用人買東西、送飯。

衛澤希把相冊拿起來,坐在沙發上看了半天。

那時候的程嘉律就已經特別出色了,尚帶稚氣的少年面容青澀,真是好看得過分。

衛澤希從胸中長長地嘆出一口氣,煩躁地把相冊重新塞回茶几抽屜里,抱住個靠枕,把它重重地壓在自己臉上,好像這樣就不會再看到和程嘉律的過往。

他救過程嘉律的命,程嘉律也改變了他的命運。

他一向覺得自己運氣好。運氣好投胎成富二代,運氣好有個帶他獲獎的好友,運氣好進了名校,運氣好混到現在一直順遂如意,運氣好遇見了正有求於他的未染……

那現在的他,會不會也運氣好,發現好友和未染並無關係,只是誤會一場呢?

腦中紛紛擾擾,各種念頭在不斷衝突,他這輩子腦細胞都沒死過這麼多,大腦都要炸了。他一時覺得自己已經做好心理建設,無論是還是不是,統統沒什麼大不了。一時又覺得如鯁在喉,難以釋懷,總是心慌難受。

手機屏幕還是黑的,顏未染依然沒有聯繫他。他又確認了一次不是自己手機沒電之後,把手機重重地扣在茶几上,決定還是等未染回來后確定了再說。

可惜無論怎麼想着要淡定,大腦卻總是不受控制。調出遊戲界面玩「消消樂」,顫抖的手玩了半天卻無法過關。他一氣之下充值購買了一千個遊戲里的炸彈道具,在劇烈的爆炸特效中他連過十關,氣勢如虹,卻越玩越煩躁,差點沒把手機給扔出去。

他站起身在屋內轉來轉去,跟沒頭蒼蠅似的,找不到出路,氣急敗壞。

就在他渾渾噩噩亂轉時,耳邊傳來了開門的聲音。

衛澤希驚得一跳,膝蓋就重重撞在了茶几上。

他僵硬地轉頭看向門口,顏未染站在門邊,那在他渴盼時出現的面容,格外明媚奪目。

她那雙總是令他看不懂的眼睛,此時望着他,裏面寫滿了訝異:「衛少,你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

「哦,我……」衛澤希剛站起一點,又跌坐了下去,齜牙咧嘴地抱住膝蓋,「被你嚇了一跳,膝蓋撞茶几上了……」

「你還真是的。」顏未染無奈地關好了門,看他抱着膝蓋吸氣,便走到他身邊,側身在沙發上坐下,抬手幫他輕輕揉着膝蓋。

衛澤希沒說話,看着她近在咫尺的低垂的面容,那上面輕微顫動的睫毛,就像蜻蜓的翅翼在一下一下輕輕撩撥他的心。

她揉捏着他的膝蓋,這模樣讓他想起第一次見到她時的情景,她在復健室內執拗地一再練習,汗水一滴滴落在地上,清晰可辨。

他記得她還對他說過:「我最愛的人,和他未婚妻,一起把我推下了樓。」

不可能啊,怎麼可能呢?

他和嘉律認識了二十多年,他怎麼會不知道嘉律的個性?做出這種殘忍事情的男人,絕對不可能是嘉律。

但,無數可怕的細節,又細密地糾纏在一起,那麼多的巧合,尋根溯源,最終只可能找到那一個解釋。

該怎麼問呢,該怎麼開口呢?

他收攏了十指,像是要把全身的力氣都灌注在那幾根手指上一樣,拳頭攥得緊緊的。他望着未染低垂的面容,試探地叫了一聲:「Violet?」

「嗯?」顏未染下意識地應了一聲。

那輕輕的,自然的一聲應答,讓衛澤希呆住了,他望着她那低垂的面容,連指甲嵌入掌心都沒察覺。

顏未染這才感到不對勁,她頓了一下,抬頭用那雙星子一樣的眼睛盯着他,詫異地問:「你怎麼知道我的英文名?」

怎麼知道?衛澤希無法回答。

他的耳畔如今一片轟鳴,連她的話都沒聽清。腦中只反反覆復地響着,真的是她,真的是他,真的是他們……

一瞬間他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反應。

直到看到顏未染那若有所思看着自己的目光,他才一驚,擔心自己會被她看穿,便抬手指了指書房,說:「我……我膝蓋好痛……你能幫我拿一下雲南白藥嗎?應該……就在那邊的抽屜里。」

「好。」顏未染又看了他一眼,站起身走到書房去了。

衛澤希跟散了架的木偶似的,頹然倚躺在沙發上,抓緊時間把來龍去脈想了一遍。

未染說:「我還有很多很多事情要做,有很多很多債要討回來。」

嘉律說:「等我挽回了她,我介紹你們認識吧。」

欠未染債務的人,是嘉律。

嘉律不願向他介紹未染,是因為已經知曉了一切。所以,嘉律要把主動權握在他自己的手中,寧可裝作不知道好友與未染的關係。

所以,現在是未染在恨嘉律,而嘉律則在挽回她。

如果嘉律真的做出了如未染所說的事情,那麼他現在必定是和方艾黎在籌備婚禮,而不是如自己所見的,寧可罔顧二十多年的友情,也不肯把她讓給自己。

不對,這心態很要不得!什麼叫讓給自己,未染又不是物件。她喜歡誰,放棄誰,輪得到別人來替她選擇嗎?

雖然……雖然吧,他覺得自己和嘉律比從內到外都沒太大勝算,但感情的事誰知道呢?一家有女,各憑本事,也許未染就喜歡和自己在一起呢,畢竟她曾經被嘉律傷害得那麼深。

所以首先,他發現嘉律真是一個睿智的人,嘉律做的所有決定,都是最正確的。他要和嘉律一樣,爭取先掌握和未染關係的主動權。只要確定了未染的感情傾向,那麼其他所有一切,全都不重要了。他們的心結,就讓他負責解開,由他來化解恩怨。當然他也存了一點點私心,他希望他們雙方都能徹底放下過往,讓以前發生的事情,永遠逝去,再也不要想起。

畢竟衛澤希從小到大,都是個很耿直的人,信奉的是人固有一死,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幹了再說。至於細膩的心?對不起,衛少沒有這種特質。所以他打定了主意,就直接從沙發上跳起,走到了書房。

顏未染正在拉開抽屜查看裏面的東西,說:「我剛找到放葯的地方了,但裏面沒有雲南白藥,衛少你記得放在哪裏了嗎?」

「沒有,其實我家根本沒有雲南白藥。我只是想要支開你,讓自己鼓起勇氣,跟你說一句話。」衛澤希淡定地厚著臉皮說道。

顏未染詫異地關上抽屜,側頭看他。

她錯愕的眼神發出詢問,嘴唇微啟卻並未出聲,讓她顯得更加迷人。這讓衛澤希心中一個久遠的遺憾再度冒出來——

要是她生病那一晚,自己不是下意識去親了她的額頭,而是親了她這動人的雙唇,說不定,他現在就不會覺得這麼患得患失,若即若離了。

像是被這一直以來懊惱的心情推動,他聽從了自己心底最渴望的企盼。

他抬起雙臂,用力抱住了面前的未染,將頭埋在了她的發間。

顏未染的身體動了一下,彷彿要掙脫,但他收緊了雙臂,她便再無可奈何,只能任由他急促的氣息噴在自己的脖頸上。那氣流帶起的髮絲,令她的皮膚輕微瘙癢,全身的血液流動在此時也加快了些許,於是她輕輕嘆了口氣,難以察覺地放下了自己那要推開他的雙手。

這一刻衛澤希心口那些糾纏的慌亂、不安、恐懼、煎熬,忽然全都不見了。

他腦海里湧起的全是灼熱沸騰的岩漿,所有理智都失去了立足之處。

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從耳邊傳來,似乎很遠,又似乎很近。恍恍惚惚,迷迷離離。

他說:「未染,和我在一起吧。」

顏未染的心口,某一根弦輕輕顫動起來。

猝不及防的,在這一刻聽到這樣的表白,她難免驚愕,又難免驚喜,但,她又真是討厭這種感覺。

因為,她一直在抗拒那些在遭遇困境時,下意識便想要求助他的念頭。

也許她那拼盡一切才築牢的意志,那無數個暗夜含淚強迫自己堅定走下去的信念,會被面前的男人在片刻之間摧毀。

那曾經發生的一切,又在眼前浮現。

歡笑着盪上天空的鞦韆,總有一天會讓她重重摔在地上。

漫步其中的花園小徑,總有一天會長出荊棘絆倒刺傷她。

就像與她攜手輕擁的人,終究有一天露出了尖利的獠牙。

所以,顏未染只恍惚了片刻,便慢慢推開了衛澤希,說:「是的,衛總,我們是在一起的,合作夥伴。」

「你傻不傻啊?誰說合作夥伴的事情?」衛澤希的面容不知是因為激動還是因為懊惱,臉紅得連耳朵都有些發燙,「你知道我鼓起了多大的勇氣才向你告白嗎?你就這麼應付我?」

她艱難地避重就輕地說:「可是衛少,合作夥伴維持普通關係比較好,不然的話,我們之間的關係會影響生意。」

他低吼:「誰在乎生意啊!」

「我在乎。」顏未染深吸一口氣,說道,「這是我,也是我老師這輩子的期望。是我活在這個世界上的依憑。我可以沒有家,沒有愛,沒有幸福,但我不會再那麼愚蠢地放開自己唯一可以立足的東西,去相信別人的承諾。」

承諾?所以曾給過她承諾的人是程嘉律嗎?那時候的他,是怎麼對她說的呢?

衛澤希的耳邊,忽然又隱約響起了程嘉律曾對自己說過的那些話。

「我是想結婚,想娶一個女孩子,很想很想……我想和她一起住在有小花園的房子裏,花園裏有鞦韆和彈床,房子裏有她喜歡的大浴缸。我想回家的時候替她輕輕推著鞦韆,將來我們有了孩子,她可以和孩子一起在彈床上跳得很高很高,笑得很大聲很大聲……」

他想起了當時程嘉律臉上恍惚的神情,但他又想,也許現在的自己,比他還要更加恍惚虛妄吧。

所以他慢慢地一字一頓地開口說:「那就不要承諾,要法律保障。我們結婚,用婚姻把我們兩個人結合成一個人!我不但要和你合作,還要給你家,給你愛,給你幸福!」

顏未染那患得患失一直懸在半空中的心,因為他這一句話,而被一種滾燙的東西給包圍了,不可避免地顫動起來。

這麼廣闊的地球,這麼喧囂的城市,最終她在這個遠離出生地的地方,得到了另一個人這麼鄭重的宣誓。

可這一切又有什麼意義呢?這一切偏離了她預設的人生航道,即使能寬慰這一路走來的艱辛,卻不是她所想要的。

顏未染將臉埋在雙膝上,掩住自己心裏的悲涼與茫然,也強行壓抑自己即將脫口而出的嗚咽。

「說話,不許逃避!」他賭氣地抬手按住她的肩,強行扳着她讓她抬頭面對自己,「你不是說為了你的老師和你的品牌,你什麼都願意付出嗎?那我為了你都願意付出一切了,你就不給我看看你的誠意嗎?」

他的掌心發燙,按在她的肩上又那麼有力。他那晦暗又灼熱的目光中的期待與緊張,就像一個把全部身家都壓在一場賭博上的賭徒,正眼中佈滿血絲地在等待着她開出自己買的牌面。

顏未染不是一個經驗豐富的荷官,對這樣的衛澤希,她無法視若無睹。所以被他按得無處躲避的她,只能閉上眼睛,說:「這麼重大的事情,我……要再考慮一下。」

她這神情,讓衛澤希想到了那一日自己曾教訓過的那個辜總。

仗着她有求於自己,逼她用其他條件交換,這樣的自己和那個噁心的男人,又有什麼區別呢?

呸!衛澤希再一想,自己和顏未染男未婚女未嫁,怎麼能拿那種找婚外情的男人和自己比,真是貶低自己。

「你可以考慮,反正我會馬上準備好鑽戒,只要你一點頭,我就正式求婚。」衛澤希有點灰心和失望,也不想再逼迫她,只慢慢放開她。想了想,他又說,「但你可別讓我等太久,畢竟,像我這麼好的男人舉世稀有,你錯過後就再也遇不到了!」

他熱切的神情讓顏未染心下一時迷惘,忽然心驚擔憂,怕自己錯失了這個機會,就失去了眼看就能到手的安穩幸福。

孤兒院出身,從小就沒有家的她,跌跌撞撞地走到今天,遍體鱗傷,無依無靠。她內心一直企盼的,關於家的具體感受,只體會了一次。

那一次,她一夜噩夢,從衛澤希家的床上醒來后,看見樓下園中花朵盛開,衛澤希朝她招手,笑着叫她未染。

那一刻,其實她真的想拋棄掉痛苦過往,拋棄掉茫茫前途,拋棄掉自己那些復仇的執念,和他一起在小花園中餵魚養花,再也不管任何事情。

而現在,留住那一刻的機會就在眼前。熱切而深情凝望她的衛澤希,等待着她點一點頭,就給她一個承諾,從此為她擔起所有人生風雨,她不必再一個人獨自面對。

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抬起,按在自己心口,像是按住了那些惶惑悲涼,在確認自己的心。

她真想一轉頭,離開,繼續執着地前進,痛雪前仇。

她真想一閉眼,一點頭,握住他的手,擁有全世界。

而衛澤希也看到了她臉上的掙扎。他的心裏又燃起希望,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像是在盯着最後一顆骰子。

但,就在這一刻,門鈴聲忽然傳來,打破了這一場求婚。

抗衡般的氣氛驟然中斷,兩人都如夢初醒,剛剛那差點讓她點頭的動搖和蠱惑,煙消雲散。

衛澤希有些氣急敗壞,對門外的人簡直恨之入骨。他一邊開門,一邊宣洩自己的不滿:「誰啊?早不來晚不來……」

但站在門外的人,讓他錯愕地睜大了眼睛——程嘉律。

他拄著一把整齊收好的長柄雨傘,傘柄處是一個銀質的獅子頭,正是衛澤希之前看到過的那把傘。

走廊落地窗外,是紐約佈滿陰霾的夏日天空,烏雲沉沉壓在高高低低的建築上。而他站在陰沉的背景之前,就像是從電影中或者另一個世界而來,令人意想不到,又躲不開他攝人的光華。

他站在衛澤希家的門前,目光越過玄關過道,落在顏未染的身上。

而衛澤希也不由自主地轉頭,望向了站在客廳中的顏未染。

顏未染手中的靠枕掉在沙發上,她無法控制自己,顫抖著身子,緩緩站起。

她的目光,定在程嘉律的身上,一動不動,連呼吸都停止。

心口被什麼堵塞著,悶得幾乎想要大喊出來。她覺得身體冰冷,又覺得窒息和灼熱,想要徹底逃離這間剛剛還溫暖美好的房子,逃離這猝不及防傾瀉而下的命運。

她怎麼會沒有認真去想過呢?為什麼會一直忽略衛澤希口中的那個人呢?

哥大,華裔,生化博士,他那麼出色的好朋友。

這個世界上,哪有和程嘉律的條件如此符合且出類拔萃的人,哪裏有?

眼前蒙上淡淡陰霾,她有些昏沉暈眩,抬手扶住了自己的額頭。

時近初晨,紐約的日光慢慢從玻璃窗外射入,被淡淡的日光籠罩的三人,在這同一個空間內會聚,每個人都無可遮掩,每個人都無所遁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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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顏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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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6 原來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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