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路過她的風

第五章 路過她的風

然而她沒有去找程嘉律,程嘉律的事情卻找上門來了。

幾天後,張羽曼踢開了她的店門,囂張地大喊:「顏未染,你給我滾出來!」

正在架子前整理化妝品的顏未染回頭看了她一眼,沒說話。

顏未染沒動,可潘朵拉已經擼袖子了:「張羽曼,你幹啥?」

「老娘來找顏未染,無關人等閃一邊去!」張羽曼今天有恃無恐,囂張得簡直要飛起來了,「顏未染,你橫不到哪兒去了,今天你不把我媽的配方交出來,你哭都沒地兒哭去!」

「咋的,這咋咋呼呼的挺橫啊你!成天嚷着你媽的配方,也不用你那松子大的腦仁兒想想為啥不留給你?」

這兩個火暴脾氣湊一起,簡直電閃雷鳴。

「朵拉,你先幫我整理一下新到的這些東西,貼一下標籤。」顏未染看張羽曼那有恃無恐的樣子,感覺和之前胡攪蠻纏的樣子不一樣,便示意潘朵拉安靜些,並放下手中的東西到沙發上坐下。

張羽曼也不用她請,一屁股就在她對面坐下了,那雙穿着漁網襪的腿在超短裙下交叉蹺著,毫不介意顏未染看到自己裙下的大腿。

顏未染說:「這兩年不流行漁網襪了。」

「襯得上我的,永遠都流行。」張羽曼那猩紅的雙唇中吐出無比自信的話。

「也不流行濃妝了。」顏未染毫不客氣地打擊她,「時代讓更多人選擇了素顏感的妝容,日常生活中沒有人再喜歡頂着濃重妝感的臉了。大家喜歡那種介於不經意間的清新美感。」

「虛偽!化了妝就是想讓別人關注,為什麼還要假裝自己不想引人注目?」張羽曼鄙夷地瞧着她的面容,「明明化了妝,卻還想看起來像素顏,你這裝純的模樣我看着就噁心!」

顏未染笑了笑,說:「你今天底氣很足啊,給你撐腰的是什麼東西,拿出來我看看?」

「少裝模作樣,待會兒你可別給我露出痛哭流涕的醜態。」張羽曼得意地打開包,從中拿出一封信,不屑地丟到茶几上,抬起下巴示意她自己拆開。

顏未染見她這樣,便將信拿起,抽出裏面的兩張紙來看。

是一份英文檢舉信。

收信人是哥倫比亞大學的校辦公室,被舉報的人是今年被錄取的新生陳燦。理由是她在申請過程中存在不誠信行為,但因為受到了同為華裔的哥大博士程嘉律的推薦,得以矇混過關。

附在信末的證據,是陳燦高三上學期的期末成績單和高二會考成績單。

顏未染看到那上面的內容,臉色微變,明白這下要出大事了。

中國人對高考之外的成績並不在意,但美國的大學要求提供平時的成績。哥大今年的要求,是平時成績都要在九十分以上。然而陳燦高三上學期的期末考試,有一門成績是零分。

所以陳燦那門成績,被修改成了會考的成績。不知道是她自己改的,還是學校為了支持學生申請國外大學,幫她弄的證明。畢竟其他申請的學生把平時的成績改了都照樣能蓋到章,何況陳燦的成績平時就非常出色,大家根本不認為有什麼大問題。然而在國外的大學面前,這是個嚴重的造假行為。

一旦這封檢舉信上交,如今尚未正式入學的陳燦就算沒有被立即拒絕,也要接受調查,會影響到正常入學。連帶着推薦她的程嘉律也會被捲入其中。甚至還會演變成一樁華裔教授聯手中國留學生造假入學的醜聞,給所有中國留學生帶來衝擊。

顏未染慢慢把檢舉信按在茶几上,抬眼盯着張羽曼,問:「你想過這封信公佈之後,會造成什麼樣的後果嗎?」

張羽曼輕蔑地撇撇嘴,說:「這個你比我更清楚,你更不想讓這件事發生。」

顏未染不得不承認,她說得對。因為她知道福利院出身的陳燦是多麼努力,才能進入美國名校,圓了養父母的夢。她也見過程嘉律對研究事業的熱愛,他絕對不該因為幫助陳燦而身敗名裂,甚至被迫離開哥大的後果。

就連為了保全陳燦的幸福人生而選擇不聲不響離開的常阿姨,她也無法面對。因為自己與張羽曼的私人恩怨,最終引發這樣的後果,她確實承受不起。

但在張羽曼面前,她咬緊牙不肯表現出一絲怯弱,反而話鋒一轉,問起了似乎無關緊要的東西:「對你刮目相看啊張羽曼,跟誰學得這麼上進,現在居然研究起留學的事情了?」

「別想套我話,沒人指使我,我自己研究的。」張羽曼抱臂冷笑道,「你就當方小姐教我的好了。」

「方艾黎敢做這樣的事情嗎?這可是把程嘉律都拖下水了。你說你把這件事捅出來后,程家會放過你,方艾黎會放過你?」

張羽曼得意地剔著指甲,朝着她笑:「這我不管,我手頭就是有這樣的證據。這種醜聞,我相信很多人都會感興趣的,在美國,討厭中國人的媒體多了去了,放出消息后說不定很多人願意花大價錢來買呢。可我卻第一個跑來找你,你說是為什麼?」

「這麼說我倒要謝謝你的重視了。」顏未染的目光又在那封信上停了一會兒,說,「何況這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也許當時出了意外,或者登記錯了。到時候讓陳燦的學校向哥大出具一份說明,我看也不是什麼難解的糾紛。」

「呵呵,說得輕巧。這是入學資料造假,美國的信用記錄有多重要你難道不知道?我看她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被取消資格遣返回國!」

顏未染笑了笑,說:「程嘉律既然是她的推薦人,我相信以他的能力可以擺平此事。」

「就算程嘉律出力,她沒有被直接拒絕,到時候調查來調查去,不死也脫層皮,沒人能承受得住這樣的壓力入學,以後在學校的日子要命啊。」張羽曼朝她露出一個幸災樂禍的嘲諷的笑容,「聽說她和你是同一個孤兒院出來的?你們應該是一對好姐妹啊,怎麼你連這一點小小的犧牲都不肯為她付出呢——哦,不對,我說錯了,這不是犧牲,而是你私吞的不義之財,你連這都不願意吐出來,以後還有臉表演姐妹情深嗎?」

「你太心急了,張羽曼。」顏未染盯着她,一字一頓地說,「老師的配方,我一直都封存着。等到你功成名就那一天,我立馬就會按照老師的遺囑,把它拿出來送到你手上。」

張羽曼跳起來,艷紅的唇彷彿在滴血:「哼,鬼話連篇!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和衛澤希在搞化妝品公司?要不是我媽的配方落在你手裏,你有這個底氣跟別人開公司?衛澤希給你投了多少錢?公司的所有權歸誰?這些本來都是我媽留給我的!現在全都被你奪走了!」

顏未染冷冷地道:「早就說了,我們做的是彩妝,和老師的配方無關!」

「呸,有本事把我媽的配方拿出來給我看看,再說這種鬼話!」

「老師就是知道你拿了配方過去后,會立刻賣掉換錢然後拿去揮霍,所以她才不肯馬上交給你!」顏未染用鋒利而幽深的眼神盯着她,面容上寫滿了失望與悲憫,「張羽曼,你媽媽已經死了。她再也不能為你雪中送炭了,她當年的名聲,只能在你努力成就自己之後,給你錦上添花。」

張羽曼死死地瞪着顏未染,顏未染臉上的表情,讓她在一瞬間想起了母親。母親最後在大雪裏看着她離開的時候,就是這副模樣,失望,絕望,又似乎還燃燒着最後的希望,不肯放棄。

在她竊取了母親的婚戒換錢揮霍之後,母親把她從警察局保釋出來。在警察局門口,她們站在寒風中打了許久的車,卻始終沒有等到車。

她那天來例假,從酒吧被抓進去之後卻沒人理會她,也沒有找到女警幫她。她抱着劇痛的肚子,在寒風中凍得直哆嗦,母親看見了她的慘狀,便把外套脫下來給她包住下半身,口中沒完沒了地罵她:「看看你把自己糟蹋成什麼樣!一群人在酒吧抽煙、蹦迪、發酒瘋,你還跟着砸東西!你把我的婚戒弄哪兒去了?趕緊還給我!」

她咬着牙,捂著肚子狠狠瞪着母親:「還個屁!賣掉了,錢也花了!」

「賣給誰了?」母親似乎還想去贖回來。

「一個朋友介紹的,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找不到人了!」她夾緊雙腿,沒好氣地還嘴,「再說那男人都死了十幾年了,你還留着婚戒幹什麼?我認識幾個有錢的老頭,介紹一個給你怎麼樣?」

她的嘴還沒合上,臉頰就受了重重一擊。母親當着她那些朋友的面,狠狠甩了她一個巴掌。她捂著臉頰,還沒感覺到疼痛,就因為那些朋友詫異錯愕的神情,臉頰熱熱地燒了起來。

在起鬨聲中,有輛計程車開過來了,停在他們面前。於是她惱羞成怒地狠狠一甩頭,跟着朋友走了。

母親急了,上來就要攔住她:「給我站住,你要上哪兒去?」

她在憤恨中,一把掙開母親攔住自己的手,重重將她推開。

母親趔趄著倒退了兩步,積滿雪的台階太滑,她收不住,重重地摔倒,從台階上滾落了下來。警察局門口的台階不高,但她摔跌在雪地中,看起來格外狼狽和痛苦。

張羽曼站在計程車旁邊愣了愣,她看見母親趴在雪地上抬頭看着她,披頭散髮,臉上和頭髮上落滿了雪花,母親的眼眶通紅,臉上的神情既失望又絕望,偏偏還帶着些希望。母親向她伸出手,叫她:「羽曼,你給我回來,不許走!」

雪花冰冷地落在她的臉上,也落在母親的臉上,但很快就融化了,像眼淚一樣滑過她和母親的臉頰,落在雪地之中。

她只猶豫了兩三秒。聽到身後朋友的催促,她咬一咬牙,轉身上了車,砰的一聲關上了車門。

坐在車上她才想起來,母親的外套還包裹着她的下半身。她將臉貼在玻璃上往後面看。已經從雪中站起來的母親,身上只穿着一件紅色的毛衣,狼狽又僵硬地在稀薄的雪光中看着她離開,一動不動。

她們越離越遠,然後車子拐了個彎,於是,她再也看不到母親了。

那是她們的最後一面。

後來顏未染給她打電話說她母親摔傷了,讓她回去。她正發現男友在外面勾三搭四,兩人大打出手,根本沒時間理會顏未染。

再後來顏未染告訴她,她母親去世了。她當時正和一群人在派對上喝酒,喝醉的她對着電話笑了,哈哈大笑。她掛了電話,一邊笑一邊跟別人喊:「有個小婊子跟我說我媽死了!我媽就摔了一跤,上個星期還蹦躂著打電話找我吵架,她說她死了!哈哈哈哈!」

一群喝醉的人都在笑,世界彷彿是扭曲的,滑稽無比。

等她回過神來,已經是好幾天後了。她琢磨著去哪兒搞點錢時,才恍惚想起來,母親確實沒有再打電話過來叫她回家了。

她問那個出軌了好幾次卻不知為何還湊合在一起的男友:「之前在赫比那裏參加派對的時候,是不是有人說我媽死了?」

「我怎麼記得?我倒是記得赫比那天穿得很熱辣,深V的亮片裙,那胸得有E吧……」

「去死吧你!」她抓起枕頭砸過去,兩人先是在沙發上打架,後來就打到床上去了,她腦中的事情甩到了九霄雲外。

過了兩天她還是沒等到母親催她回家的電話,於是她終於撥打了母親的電話。接電話的人是顏未染,因為她母親已經永遠不能再接她的電話了。

那一天在警察局的台階下,全身落滿雪花只穿着一件紅色毛衣的母親,是留給她的最後一個印象。所以她從此再也沒法忘記母親當天的面容,永遠記得母親望着她時那失望,絕望,又彷彿帶着最後一絲希望的雙眼。

就像現在坐在她面前的顏未染,那看着她的眼神,讓她又恐慌,又難過,又憤恨。

明明是和母親一點血緣關係都沒有的人,為什麼顏未染會比自己更像她?為什麼最終繼承了母親的事業和夢想的人會是顏未染?為什麼她這個親生女兒會處處都不如這個莫名其妙出現的外人?

惱怒讓她狠狠別開臉,色厲內荏地吼道:「別跟我說這種鬼話!什麼雪中送炭錦上添花,她什麼東西都不留給我,我怎麼成功,怎麼出人頭地?她一個做媽的,不幫我鋪路幫你這個外人?你靠我媽倒是活得春風得意,現在還來說風涼話!」

顏未染冷冷說道:「我自始至終都是靠自己,甚至連張思昭是我老師這件事,都沒有公開過!」

「哼,靠自己,騙鬼呢你!你抱我媽的大腿,抱程嘉律的大腿,現在又抱上了衛澤希的,你這齷齪的上位史誰沒看見?當我眼瞎?!」張羽曼不想再和她糾結母親那樁陳年舊案,一把扯過那封檢舉信,舉到她面前,嗓音尖厲,「顏未染你給我聽着!哥大入學是十天後,現在我給你一星期的時間。一個星期內你不交出我媽的配方,我馬上把這封檢舉信寄給校方,並且複印一千份,派人去哥大貼滿所有角落,讓陳燦和程嘉律都完蛋!」說完,她把信往茶几上一甩,仰頭踩着她那十二厘米的高跟鞋,揚長而去。

顏未染沒有阻攔,看着張羽曼離去的身影,她慢慢拿起那封信。

潘朵拉一直在後面關注著這邊,忍得很辛苦的她趕緊跑到沙發邊,湊在顏未染旁邊看那封信。

一目十行地掃過那封信之後,潘朵拉瞠目結舌:「邪乎啊,那隻章魚啥時候長大腦了?愣能從這賊小的事兒上搗鼓出這麼大的風波,牛啊!」

顏未染定定神,把信收好,說:「讓我想一想吧……至少,我絕不能讓陳燦因為被捲入我們的恩怨而毀了前途。」

「這事情可有點難辦。」

衛澤希拿着那封信,逐字逐句地研究著,然後放下手中的信紙,皺眉說:「美國那地兒,對中國留學生本來就不友好,這事情一鬧出來,我看非但陳燦入學不容樂觀,連嘉律都麻煩大了。」

顏未染點頭,問:「你也這樣看?」

「不能不這樣看。如果你熟悉哥大的話,應該知道這兩年哥大很多中國留學生的宿舍門牌,尤其是以拼音形式或中文漢字出現的,都陸續被人撕扯或者惡意破壞掉。中國人太重視下一代的教育,他們太會念書,以至於很多美國人都認為本來屬於自己的教育資源被中國人擠佔了。」衛澤希攤手道,「不僅學生,之前有人用同樣的內容但落款不同的申請信去聯繫沃頓商學院、哥大商學院、紐約大學、Stern商學院等學校的導師,結果證明在導師的擇生對象之中,中國留學生也是最受歧視的,連黑人的成功率都比中國人高。而其中女性中國人的成功率又是最低的,所以陳燦能成功進入哥大,真的太值得驕傲了。現在她面臨的情況也特別嚴重。」

「不過事情雖然難,但張羽曼都欺壓到頭上了,我們還是要努力想想怎麼擺平……」衛澤希想了想,問起了另一件事,「你老師那個配方,確定不能交給張羽曼嗎?」

「那配方……」顏未染欲言又止,遲疑了片刻才嘆了口氣,說,「這是老師臨終時一定要我答應的,不到萬不得已,我真的不想違背她的遺願。」

「好的,明白了。」衛澤希點頭,見她還是為難,便抬手摟住了她,笑道,「好啦,我想事情應該沒有你想像的那麼嚴重。畢竟現在我覺得最難的,是我還得琢磨著怎麼才能在解決事情的同時,讓嘉律和陳燦察覺不到。不然嘉律要是認為你還在關心他,又從美國跑回來了,我豈不是麻煩更大了。」

顏未染又無奈又好笑,說:「我已經和他談過了,過往終究是過往,我不會再懷疑他,但也不可能再和他回到當初了。其實……我主要是為了陳燦。畢竟這世上能威脅到程嘉律的事情很少,而陳燦卻可能無法承受這樣的打擊。」

「我知道。說起來,你能在遇到困難的時候過來找我,我很開心。」衛澤希滿意地握着她的手,嘴唇在她手背上貼了一下,「但一開始,嘉律是為了你才會幫助陳燦的。如今他要是為了那份善良而遭遇危機,別說陳燦了,我擔心你這輩子想起這件事都會良心不安。這樣我不是輸定了嗎?」

顏未染回握他的手,輕嘆了口氣,說:「是,我確實覺得虧欠了他。」

「所以我得儘力解決才行,誰願意女朋友永遠都記掛着別人的好?」

顏未染現在對於他對自己的稱呼已經懶得反對了,無奈地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我說真的,嘉律還是挺在意你的。」衛澤希想了想,陪她在魚池邊坐下,說,「他還在改進你老師的那個配方,他還想挽回你。」

「是嗎?」顏未染聽着,輕輕將手中的魚食拋到水面上去。所有的魚都在食物落下的一剎那涌到水面爭搶著,濺起一片水花。

衛澤希不確定顏未染的心頭有沒有湧起這樣的水花,但他看見她垂下眼帘蓋住了那雙清亮的眼眸,面容上也蒙了一層淡淡的黯然。

衛澤希一時又恨自己太大方了,居然還在她面前提起前男友的好來。

他懊惱地嘆了一口氣,抬手揉揉顏未染的頭髮,站起來打電話給紐約那邊,要他們調查一下張羽曼在那邊的社會關係。

顏未染聽到聲音,轉頭看着他說話時的側面,開始安下心,覺得這個切入角度是對的。然而聽到那邊的回復之後,卻不安心了。

衛澤希看了看在池邊餵魚的顏未染,拿着手機轉到樹后,壓低了聲音問那邊:「你確定我爸要我回去,再接手美國那邊的事業?」

「是的,前幾天他看到了亞太區的季報,認為你只要安下心來,做得還是不錯的,至少一貫以來的大方向上從未出錯。昨天在會議上,他還向合作者驕傲地介紹了自己著名商學院畢業的兒子,說你的投資眼光特彆強,在上海的投資一年凈資產增加百分之一百五十以上,這在任何領域都是個奇迹……」

衛澤希目瞪口呆:「他是指我買的這套房子嗎?我買的時候他明明罵我是敗家子!」

「無論如何這是事實。你知道的,年紀越大對子女的依戀就會越深。對你父親多表示一些親近吧,我敢保證他現在已經開始計劃把你召喚回去培養你了。好好表現,我期待你回來的那一天!」

衛澤希心情複雜地掛了電話,看着正蹲在魚池邊看錦鯉的顏未染。

頭頂的日光從樹葉間灑下,將她柔美的側面照得越發動人。長長的裙擺如雲朵般籠罩住她的雙腿,唯有纖細的腳踝露了出來。

他忽然又想起最初那漫不經心,現在想來卻如同命中注定的那一日。他路過時看了她第一眼,然後又走回來,看了她第二眼,長久地凝視。

他記得自己曾聽過一句詩,那應該是個有名的詩人,雪萊或者是誰——

Aflowerthatscarcebreathesinthedesertrude

ToZephyr'spassingwing?

如果他現在回到美國,結束自己這所謂的流放,回去享受父親的肯定,接受那眾人艷羨的一切,他會不會也將成為路過她的那陣風?

那時候的他,就算可以擁有全世界的繁華喧鬧,可是也沒有了唯獨屬於她的氣息。因為她在斬斷和程嘉律的過往時說過,她的根在中國。

如那句詩所言:像荒涼沙漠裏的一朵花,不願向那過路的風吐露氣息。

他不想做路過她的風。

因為夏令時的緣故,上海的晚上十點,正是紐約的早上十點。

相隔十二個小時,正好晝夜顛倒。

顏未染打電話給程嘉律的時候拿着手機想,如果響了五聲他不接的話,那就算了。其實她認為程嘉律是不會接電話的,畢竟他在實驗室的時候,手機永遠是靜音。

但她沒想到的是,響了三聲之後,他就接了起來。他花了半秒鐘調適呼吸,但開口的時候依舊氣息不穩:「未染,是你嗎?」

顏未染「嗯」了一聲,說:「是我。」

沉寂了片刻,兩人都不知道如何開口,但隨即又同時開口:「你……」然後在聽到對方的第一個音后,喉口堵塞,所有的話戛然而止。

又停頓片刻,程嘉律說:「你先說吧。」

「我聽澤希說,你還在研究改進老師那個配方。」顏未染開了口,聲音略有點低,但也還清晰,「其實沒有必要了。老師已經去世了,再完善也沒有意義了。」

「可這是我們相遇的契機,如果不是因為這個配方,我們可能至今還是這個世上的兩個陌生人。」他聽起來有點累,但喑啞的聲音卻無比肯定,「它對我而言,意義非凡。無論如何,我一定要完成你當初交給我的任務,將它改進完善。」

「不,其實那個配方的主料,那提取物……」顏未染說到這裏,卻又頓住了,她遲疑許久,終究只是輕嘆了一口氣,說,「隨便你吧,只是我覺得,真的已經沒有意義了。」

程嘉律沒有說話,但那低沉的呼吸彷彿在透露自己的固執。

她又開口說:「其實我今天找你,還想打聽個事情。」

「你說。」

「之前你曾參加過一個會議,裏面有個華人化工研究員,可能年紀比較大了,是複姓,研究過銀杏內酯的一種提取法……我只知道這些線索。那次會議,TinaDing,就是丁雪燕,她也有參加,但不記得對方的名字了,你還有印象嗎?」

「複姓、華人、銀杏內酯……」程嘉律思索了一下,問,「有大致的時間嗎?」

「沒有。」

「沒事,找得到。」程嘉律不容置疑地說,「我研究室有專人管理資料,我讓人去整理一下和丁雪燕一起參加過的會議人員名單,很快就能告訴你。」

程嘉律的效率確實驚人,第二天早上,顏未染一起床就拿到了對方的姓名和基本資料。

南門光遠,男,一九五二年出生。中國恢復高考後第一批大學生,後分配於化工廠擔任工程師。退休后投靠留美的兒子,在兒子開辦的化工公司掛職技術主管,現該工廠已被併購,兒子前往外地工作,他賦閑在洛杉磯。

附件中還有一張並不太清晰的照片,顯然是從大會的合影中截取出來的,畫面上是一個神情嚴肅的清瘦的老頭,看起來頗有氣質。

顏未染將資料傳給丁雪燕,她立即肯定地回復:就是他,南門光遠!

憑藉這個名字結合銀杏內酯這個信息,她終於在那堆浩如煙海的資料中找到了那篇在會上交流的論文。

「他的方法是採用乙酸乙酯萃取。乙酸乙酯是適用化妝品工業的原料,微量殘留又處理得當的話十分安全。他在論文中介紹他兒子的工廠是很多學校實驗室採購原料的供應商,我剛去查了一下他兒子的公司,哥大當年的銀杏內酯確實是那家化工廠提供的。」

「這麼說,只需要採用他研究的銀杏內酯,就能達到我們想要的效果?」

「很有可能,你可以試試看。」

設想很美好,然而現實很殘酷。

在進口原料中尋找到那家併購公司的銀杏內酯之後,顏未染期待的奇迹依舊沒有出現。

在找到進口原料之前,丁雪燕也找了一些市場上類似的用乙酸乙酯萃取工藝生產的銀杏內酯,但也並沒有達到顏未染在哥大實驗室里做出來的那種效果。

「我想南門光遠當時生產的那一批產品里,應該是有專利內容,所以提取出來的東西才會特別純粹,達到我們需要的效果。可為什麼現在明明用的是同一家公司生產的產品,最終卻沒能達到我們需要的效果呢?」

丁雪燕帶着疑問,化驗那份新買的銀杏內酯去了。

過來關心進度的衛澤希幫顏未染打開化驗機,彷彿對一切早有預見:「我想可能是因為我們現在買到的那家工廠的東西和之前的批次已經不一樣了。現在他們採用的估計是更簡單更普遍的醋酸法,而不是南門光遠研究的乙酸乙酯萃取法。」

丁雪燕將信將疑地拿出成分分析一看,殘留物中果然含有極微量的醋酸。她詫異地問:「衛少你也學過生化?」

「沒有,一竅不通。不過很多東西在企業年報上有體現的。」衛澤希攤開手說,「當時從你們口中聽到這家公司后,我就通過一些渠道拿到了資料。南門光遠的兒子的那家工廠被併購之後,財報上卻並沒有關於專利技術入股或者折算的內容,所以我想這樁併購並沒有包含技術轉讓。也就是說,這種獨特的乙酸乙酯萃取法,依舊是南門光遠保留的專利。如果我們想要他那種工藝,只能去找他。」

丁雪燕想了想,也贊成他的看法:「行,畢竟我們現在沒法找市場上那些用乙酸乙酯萃取的銀杏內酯,東西不一樣就是不一樣,除了他的配方和萃取工藝,沒有其他辦法可想。」

南門光遠在洛杉磯。

張羽曼的事情還未解決,顏未染分身乏術,便想起了同在洛杉磯的徐阿姨。她試着聯繫徐阿姨,詢問是否能請她的女兒女婿幫自己在華人圈中打聽一個六十齣頭的老人,幫忙聯繫一下。

徐阿姨滿口答應,當她看到顏未染髮過來的照片時愣了片刻。顏未染還在編輯南門光遠的資料要傳給她,誰知徐阿姨那邊已經發了語音過來,說:「小顏,這個人看起來和住在我家後街的一個老頭蠻相似的!老頭姓南門是不啦?」

顏未染聽到她的話,頓時又驚又喜,沒想到事情居然這麼巧:「是的!就是南門老先生!徐阿姨你認識他?」

「怎麼會不認得。」徐阿姨這麼內向怯懦的人,說起那老頭,也是一肚子火。

顏未染只能好言好語地勸她。

徐阿姨嘆了口氣,但終究還是沒有忘記正事,說:「算啦算啦,我遲些等外孫睡下了,就去幫儂問問,好不啦?」

「好的,謝謝阿姨啦。阿姨你把地址給我,我看是不是直接讓美國那邊的人聯絡他。」

結束了和徐阿姨的通話,顏未染立即聯繫衛澤希,說:「你猜怎麼着,南門光遠居然就是徐阿姨的鄰居。」

衛澤希「嘖嘖」稱奇:「未染你簡直是天命所歸,乘風破浪無往不勝啊!」

「是啊,世界這麼小,真的好神奇。」這幾天的挫敗感頓時一掃而空,顏未染振作精神,問,「你最近要去美國嗎?或者你那邊方便安排人去找南門先生談專利的事項嗎?」

「其他人倒沒有,不過我大概這兩天要回美國一趟,到時候我去洛杉磯找他好了。」

「好,那就拜託你了。」顏未染放下心,輕鬆地靠在沙發上和他閑聊,「又去美國幹嗎?你爸那邊的事情?」

心中的忐忑被顏未染一口說中,衛澤希都有點心驚了:「你……怎麼知道的?」

「上次在你家的時候,你不是因為張羽曼的事所以找了那邊的人嗎?我依稀聽到你有提到爸爸什麼的,所以猜想你是不是還有那邊的事情要忙。」

「是啊……」衛澤希遲疑了片刻,又補充說,「忙完了立刻就回來。」

她聲音輕快,說:「嗯,我等你的好消息。」

衛澤希到美國之後,給她傳來了兩個消息。

張羽曼的消息來源竟然是個哥大校方的工作人員。當初哥大學生撕扯中國留學生宿舍名牌的時候,他因為庇護縱容學生的歧視行為而被處罰過,卻並未改變過對中國留學生的態度。

他和張羽曼在夜店認識,知道他是哥大的人後,張羽曼湊上去說自己也認識個哥大的博士,在校內設獨立實驗室的那種,是個華裔。那人聽說是程嘉律,就帶着醉意和她聊開了。等到再灌下兩杯龍舌蘭,他又說起程嘉律今年還推薦了個中國留學生進來,這其中肯定有問題,不然一個中國福利院出來的小女孩怎麼能受到哥大博士的特別推薦!

張羽曼對顏未染福利院的出身一直嗤之以鼻,等聽到又有這麼個小女孩時,覺得其中或許和顏未染有關,頓時彷彿看到了食物的狼,眼睛都綠了。

她立即回國,連巴結了這麼久的方艾黎出事都不管了,一心回國調查陳燦的事情。在學校里一打聽,發現這個陳燦確實是個學霸,養父母都是搞科研的,從小成績就數一數二,根本挑不出毛病來。

不過,是個雞蛋總有縫,沒有縫的話,用一萬倍的放大鏡來看,也總能找出無數個孔洞來。最終張羽曼在網上找到了答案——那就是因為國情所限,中國學生平時考試的成績,不太可能成為申請的成績,所以普遍存在申請國外大學時修改成績的現象。

張羽曼找了個混混學生從檔案室的窗戶爬進去,拍下了陳燦幾份期末考試的成績單。然後她就得意揚揚地拿着這份檢舉信來到了顏未染面前,希望能用它威脅顏未染換取母親的配方。

「其實我心裏大致有了個還擊的辦法。」衛澤希笑嘻嘻地說,「我去找張羽曼,告訴她我們要結婚了,未婚妻前男友要倒霉的事情,正中我下懷,簡直是喜從天降,我樂見其成,所以別說拿來威脅你了,我甚至都樂意幫助她讓程嘉律倒霉呢——只要她能承受得住程家以後將對她施加的壓力。」

「別開玩笑,衛少。」顏未染在電話這端嚴肅地教育他,「講正經的。」

「好吧……」衛澤希換了語氣,說,「我打算幫陳燦給哥大捐點公共設施什麼的,或許學校拿了錢就不追究了,你覺得呢?」

顏未染啼笑皆非:「那你為什麼不找人黑進哥大招生檔案網站修改陳燦的成績?」

「有道理,這也是一個辦法。」

「完全不是辦法!」顏未染握着手機,無力地靠在椅背上,想了想如果是程嘉律遇上這樣的事情,他會怎麼處理。畢竟,相比他們,程嘉律應該更熟悉哥大的處理方式。

衛澤希說:「最好的處理方法當然就是幹掉張羽曼了。所以我還有個想法,就是設圈套讓張羽曼搞點事,被警察局抓進去關個十天半個月,等她出來時陳燦早就入學了,生米已成熟飯,她還想怎麼樣?」

顏未染對這個想法永遠與眾不同的男人真是沒辦法了。

「好吧,我會再找張羽曼談談的,實在不行我只能辜負老師,把配方的事情對她和盤托出了。」說到這裏,顏未染想起另一件事,問,「對了,你去洛杉磯了嗎?南門光遠那邊的事情進展怎麼樣?」

「說到這個更可氣了,老頭一聽說我們是拿配方去搞化妝品的,差點放狗來咬我,要不是我常年健身,我已經為咱們品牌殉職在洛杉磯了!」

「怎麼會這樣?」顏未染握着手機愣了愣,詫異地問,「他對化妝品有什麼成見?」

「說起這個,唉,也是一場慘劇。」衛澤希坐在酒店的陽台上,看着窗外洛杉磯的景色,聲音也低了下來,「我叫人去調查了一下,發現老頭的兒媳婦前些年懷過孕,但是在孕後期發現孩子發育畸形,所以不得不引產。然後因為手術出了些狀況,兒媳婦身體受損,這輩子再懷孕的機會微乎其微。」

顏未染心口猛然一跳,顫聲追問:「難道說,是因為方氏?」

「是的,她一直在用方氏號稱天然草本的產品。但因為那件事情發生在幾年前,他們並未將方氏與孩子聯繫在一起,而且目前所有證據已經徹底湮沒了,也不可能去起訴了。」

兩人都沉默了下來,片刻后,顏未染才說:「我要去洛杉磯一趟,你在那邊等我。」

「你準備親自來說服那固執的老頭?其實我覺得我還可以再和他交涉一下的。」衛澤希說到這兒,又改變了口風,說,「還是你來比較好,我想你應該更有說服他的能力。」

「口不對心。」顏未染將手機換了個耳朵聽着,「說實話。」

「實話就是……我想你了。」他誠誠懇懇老老實實地說,「我想知道你今天的口紅顏色,笑起來是不是眉眼彎彎的模樣。我記性那麼差,要是沒常常看見你的話,你在我記憶中褪色怎麼辦?」

顏未染在那邊沉默半晌,最終沒有回答他,掛掉了電話。

衛澤希拍了拍手機,懊惱地吐出幾個字:「還害羞呢……」

話音未落,他收到了顏未染的微信消息,是一張她凝視着鏡頭微笑的自拍照。她今天的口紅顏色是珊瑚紅,眉梢眼角暈染著薄薄的玫瑰色,笑起來的時候,眉眼微彎的弧度美好得無以復加。

衛澤希不自覺地就與照片上的顏未染相視而笑,心想,這世上誰能有未染這麼好看?他得寸進尺地開了視頻,問:「是有什麼活動或者節目嗎?」

顏未染將手機擱在架子上,整理包包:「嗯,有個時尚典禮,馬上就要過去了,現場有好幾輪採訪。」

「嘖,我最討厭這種場合了,時刻得防備着鏡頭,每一秒都要端坐着。所以我教你啊,一入場就先找好死角,到時候就有個角落歇著,別太累著自己。」

顏未染笑了:「知道的。不過我還是希望自己能更紅一些,活動更多一些。畢竟我們的品牌就要上市了啊。」

「又不急這一時一刻。」衛澤希教育她,「化妝品行業我可不熟悉,要是你倒下了,我怎麼辦?咱們的思染怎麼辦?」

顏未染笑着拉上包,準備出門:「是是是,好好好,我一過去就找死角。」

衛澤希又說:「當然也要多讓媒體拍拍照,畢竟我家未染這麼美,不讓人見識見識多浪費。」

「好的,你就等著看今晚的新聞吧。」顏未染笑着對鏡頭揮手,「放心吧,你家的藝人才是媒體永遠的焦點。」

結果媒體的焦點是明星們,而寰宇明星們的焦點卻是顏未染。

「未染,聽說你會是年度最佳造型師?」柳子意在採訪的間歇還走到她身邊和她交流了一下八卦。

顏未染對她微笑:「聽說今年的最佳人氣女演員也會是你哦!」

「是啊,最近我的代言很多,演的劇反響也不錯,網絡人氣指數都挺高的,拿這個獎應該不會被噴吧?」柳子意說着,臉上笑容燦爛。

「呵呵,沒看見網上一大堆人罵你帶low了品牌嗎?」後面傳來一個嘲笑的聲音,顏未染回頭一看,果不其然是黃一辰。他和柳子意慣常的相處模式好像就是互損,要不是曾經在酒店裏救他們於危難,顏未染還真看不出他們居然有那一層親密的關係。

柳子意沒好氣地給黃一辰一個白眼:「帶low了品牌還真是不好意思啊,哪有黃天王你的威力大,代言一個倒閉一個,都已經成笑話了。」

黃一辰的經紀人喜歡賺快錢,有錢就接,基本不看對方具體是什麼。有段時間經濟不景氣,黃一辰代言的那一大堆亂七八糟的品牌,隔兩三個月就倒閉一個,他在網上的外號也成了「黃藥丸」,意指黃一辰一接代言的品牌就要完。

看兩人互踩痛腳的模樣,顏未染只好充當和事佬,把話題岔開:「辰哥你今天的造型很棒啊,是誰幫你做的?」

「西田嘍,他親自幫我弄的。我也沒想到未染你難約的程度不亞於他啊。」黃一辰指指自己的臉,笑道,「我引以為傲的臉,全靠它吃飯,你什麼時候給它錦上添個花?」

顏未染點頭笑道:「樂意之至,辰哥的臉很好化妝的,我也特別有成就感。」

「那是啊,雖然我演了十幾年戲沒拿過大獎,唱歌也常被人嘲笑,可圈內一說到帥哥就想起我,還不是因為我本錢雄厚嗎?」黃一辰自傲地開玩笑,「來來來,這張上過全球最美五十張面孔的臉就交給你了!」

柳子意在旁邊冷冷地插話說:「理解你,奔四的偶像派,能不拚命約造型師來捯飭自己嗎?」

黃一辰一聽就朝她冷笑:「上升期的三十歲小花,你應該比我更需要吧?」

「上升總比下坡好,黃天王有四五年沒接正經片子了吧?」

這兩人最近是不是出問題了,這鬥嘴的模樣,明顯不對勁啊。

顏未染悄悄往後退了一步,明哲保身地和其他熟人搭上了話,聊著不咸不淡的話題。

偶爾回頭看那兩人,居然還在鬥嘴。只是聊了幾句之後,柳子意忽然目光一冷,湊到黃一辰的耳邊說了句什麼後轉身就走。

黃一辰的臉色立馬就變了。他呆站在原地,看着柳子意離開,臉上的表情像是錯愕,恐慌,無措,甚至是一種莫名的欣喜。

顏未染把目光轉回去敷衍面前和她說話的人,心裏卻想,不知道柳子意最後說的那句話到底是什麼?

無論如何,至少那天大家都得到了滿意的結果。

顏未染拿到了最佳造型師,柳子意拿到了最佳人氣女演員,近兩年沒什麼正經作品的黃一辰也拿到了個意味不明的商業價值王的稱號。

典禮結束後有個派對,顏未染馬上離開了。畢竟她這具修補嚴重的身體,基本也告別夜生活了。

潘朵拉開着那輛噴繪著向日葵的小車來接她,在一眾豪車中格格不入。

顏未染拉開車門就一直在笑,因為她看見正在調座位的潘朵拉頭撞到了車頂上。顯然對人高馬大的潘朵拉來說,這種小車開起來夠嗆。

「朵拉,要不我們買輛新車吧,專門給你開。你說你以前開什麼來着?」

「開猛禽唄,姐,那傢伙開起來可得勁了,後面還有兜兒,拉十七八個人跟玩似的!」

顏未染失笑:「又不是人口販子,用皮卡拉人幹什麼?」

「打架呀,大家都喜歡坐後頭,到地方了不用開車門,抄傢伙就跳車!」

「朵拉,你以前在紐約過的是什麼日子啊?」顏未染覺得自己的臉要抽筋了,「我還想讓你明天跟我去美國呢,你得收斂點。」

「我以前在美國,就……女招待唄……」潘朵拉說得繪聲繪色,但又遲疑下來,發動了車子,「不過姐啊,美國呢,我這兩年先不回了……」

顏未染笑了笑,心想難道是朵拉在美國闖禍了,所以才跑到國內來?她也不深究朵拉的過往,瞄瞄潘朵拉打方向盤的狂野的動作,把話題又引回來:「要不……咱買輛SUV?」

「成,路虎吧!我弟就坐它出事的,我愛死它了!」

顏未染真的控制不住表情了:「你弟出事了,你怎麼這種表情?你家到底什麼情況?」

「姐我跟你講,我家祖宗十八代,就我一個出淤泥而不染的清白人,我要是回了家,我娘留給我的美好品格可全都要絕根了呀!」

顏未染笑:「第一次聽別人這麼形容自己家的。」

「可不是嘛!我娘死後,我爹那幾個女人整天吵架,我一回去就來一場龍爭虎鬥!」

顏未染看見潘朵拉的第一眼就覺得這種女孩子絕不是正常人家出來的。

「跟你爸談談,讓他選擇孩子還是情婦,實在不行就分開安置吧。」

「那我弟咋整?那些人吵得老娘沒法忍,見一次揍一次!」潘朵拉憤恨道,「前幾年他忽悠我爹去搞……搞違禁品,被我揍得半個月下不了床,癟犢子就此跟我結怨了。如今我虎口脫險,小日子過得倍兒滋潤,再回去不是要憋屈死嗎?」

顏未染都開始同情她了:「這麼說,你家情況挺複雜的?」

「可不是嘛!姐我跟你說,遇到你算我這輩子走運了!不然在那家裏窩著,我早晚得完蛋!」

「但你總得回家去呀。」

「等我爹死了,我回去給他送終去。」潘朵拉一打方向盤,乾脆利落地說,「所以老妹兒不陪姐去美國了啊,我要在國內窩著,我就不信我爹那黑手能伸到光輝燦爛的國內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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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顏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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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路過她的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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