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他的自卑

第十二章他的自卑

到了家門口,秦依跟他們說再見,才走了幾步,突然是看到了什麼,停下身來,從手提袋裏拿出好剩下的牛肉乾,蹲了下來。這裏路燈不亮,段宸矜吃吃地望着窗外,沒有看清秦依在做什麼,就讓阮希睿停車,自己從車裏走了出來。

走得近了,才看到她在喂草叢裏的一隻小狗。

這隻狗看起來是只流浪狗,眼睛黑漆漆的,毛色有些臟。段宸矜蹲在旁邊低聲道:「還不快上去?」

「它走丟了好多天了,今天倒是回來了。」說着秦依又微微一笑,「我經常把吃不完的包子分他一半,它不挑食,什麼都吃的。」

小狗的模樣倒是乖巧對着秦依輕輕哼哼,秦依有些得意,伸出手來揉了揉小狗的腦袋。又拿了幾片牛肉扔到小狗的面前,「不知道這些天餓到了沒有?」

段宸矜似是想起了什麼,唇角也微微勾起,摘了旁邊的小草拿來逗弄小狗的鼻子。小狗十分不舒服,憤怒地瞪着段宸矜豎起毛來,樣子使人忍俊不禁。

段宸矜看着秦依此刻的樣子,思緒飄到很遠,彷彿重新見到了那個青蔥歲月里愛着他,喜歡對他撒嬌的女孩。他永遠記得那年夏日午後,身後傳來一個女孩子略帶激動的聲音:「好帥!」他知道她指得對象是誰,他的餘光看得見她朝他投來的花痴般眼神。

如果時光就停留在那一刻該多好,她的眼裏只有他,而如今……

就在這個時候,邵湛的聲音淡淡地傳來:「依依。」

「啊?」秦依下意識地轉過頭去,邵湛頭頂着一個鴨舌帽,正拄著拐杖朝着她走來,削瘦的身影越發清晰。他的表情有些不悅,走過來將秦依拉起來,自然地整了整她衣服,低聲呵斥道,「怎麼都不聽呢?小動物身上有細菌的,怎麼還亂碰。」

秦依沒答話,邵湛又看向段宸矜和站在不遠處的阮希睿:「謝謝你們送依依回來,要不要上來坐坐。」

見他們拒絕,邵湛並未多做挽留,帶着秦依往房間里走,邊走邊訓斥,還將她手裏提着並不多的牛肉乾都扔進旁邊的垃圾桶。秦依嘆了一口氣,動手扶着他:「你腿腳不便,少出去一些?」

邵湛默不作聲,拿了消毒酒精替她洗手,秦依惱得不行,對他干瞪着眼睛。邵湛自顧自地鑽進廚房,將菜端上桌來:「快些吃。」

秦依餓了,也沒顧得上他,吃了兩碗。再轉頭的時候,發現邵湛並不在屋裏,找了一圈才發現他在陽台上修剪植物。他背對着她,用一條腿支撐著身子,小心翼翼地剪著,秦依慢慢站到他的旁邊望着他面無表情的側臉,以及緊緊抿著的雙唇。

「喂,你不吃飯啊?」

「吃過了。」邵湛說了一句,放下剪子,往屋內走。秦依跟在他的身後,高聲叫他:「阿湛,你是在生氣么?」

邵湛頓了頓,淡淡道,「是啊,生氣呢。以後可以給小狗餵食物,不許去碰它們,別將我的話當耳邊風。」

秦依哦了一聲,開口道:「我給你留了些菜,你吃些東西吧。」

「我說我吃過了。」他仍舊是這副不咸不淡的樣子,低下頭來就要剝橙子。

「阿湛,我從來不覺得因為生氣而懲罰自己有什麼好的,你明明是在生我的氣,為什麼不說出來。而是不吃飯,做給我看,要讓我心疼嗎?」

邵湛的心思被人猜中,臉色有些窘迫。張了張嘴,放下橙子,轉過身去,進了書房。秦依嘆了一口氣,懊惱地拍自己的額頭:「真是,這都是什麼事啊?」

秦依也確實是生氣的,她現在是用一顆正常的心態跟段宸矜交往,不管他是不是她弟弟,她都不在乎。作為一個朋友,他發生這樣的事,她着實覺得心疼。秦依拿着遙控器亂按,今晚的電視似乎特別無聊,她一點也看不下去。再遲一些,她又覺得餓,到廚房裏給自己做吃的,故意鬧出了一些動靜,邵湛沒有出來。秦依撇了撇嘴,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她弄了兩大碗餃子,然後放到一個托盤裏端到書房。

在她將一盤餃子放到邵湛面前的時候,邵湛的表情是複雜的,錯愕又欣喜。秦依只做沒看見,坐下來就開吃,斜睨了他一眼:「愛吃不吃啊。」

邵湛也是餓了,默默地將餃子移到自己的面前,一口一口吃起來。秦依就是將包好的放到水裏煮一煮撈上來隨意加點兒鹽,跟邵湛往日裏做的味道是差了許多的。書房裏只有筆記本運行的聲音,安靜得很。

秦依吃了餃子,準備出門的時候,邵湛單腳跳到她身後,緊緊將她抱在胸前:「依依,對不起。」

秦依一時說不出話來,拍了拍他的背,特別憤怒地瞪他:「你別做這樣危險的動作,你不為我着想,也為孩子着想啊!」

「是!」邵湛開心地笑起來,

「你洗碗。」

「好的,我還給你洗衣服。」

秦依點了點頭:「好。」

「你今天一整天都跟段宸矜在一起?」

「還有睿睿。」

「嗯,你們三個人……都去了哪兒,做了什麼?」邵湛很快地說完,偷偷地打量了一眼秦依,又接了一句,「你也可以不說。」

「好,那我不說。」

邵湛沒再說話,只是不松不緊地握著秦依的手腕,不讓她離開。秦依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許久,才開口:「我們去吃了飯,接着逛了學校,然後去了公園。再然後還去了植物園,中途買了點牛肉,嗯,後來就回來了。我們很少說話,因為大家都不知道有什麼好說的。」

邵湛遲疑了一下,才慢慢地說道:「我方才見到你跟他一起逗弄小狗,笑得開心,發自內心的笑。你很久沒有那樣對我笑過,我也覺得那樣的你很陌生,很遙遠。」

秦依想開口說些什麼,邵湛又接過話道:「你可不可以對我笑一下?」

「我……」秦依頓時無語,望着邵湛那深情的目光,無奈地攤了攤手,「我得去睡覺了,那場面你自己臆想的吧。還有我的牛肉乾,非常好吃的。」

「我明天給你買。」

秦依覺得自己很坦然。無論跟誰在一起都是坦蕩蕩的。其實她沒法理解邵湛的患得患失,她已經在他的身邊,還懷了他的孩子,他還至於這樣么。再提起笑,許是長久在他面前做姿態,確實挺少笑,而他莫名地讓她笑,她笑不出來。

遲一些,邵湛回來睡覺,屋內的燈還亮着。他微俯下身,雙手扯著秦依的雙頰往兩邊拉,秦依並未睡着,直接拿手將他的手拍開,不滿道:「你幹嘛?」

「笑起來好看。」

秦依瞪了他一眼,背過身去不理他。邵湛熄了燈,身體貼了上去,低低地叫她的名字:「依依,生氣了?」

秦依拉了他的手來按在自己的腹部:「阿湛,要不你讓司機帶你去公司上班吧,你一天到晚在家裏沒事做,只知道想東想西。你不覺得無聊么?」

「不會。」

秦依鬱悶地把燈打開,對着邵湛道:「你看着我!」

「嗯……笑得有點假。」

「我靠。」秦依煩得往他臉上拍了個巴掌,不輕不重,邵湛又笑起來,將她拽到懷裏,在她的臉上猛親了兩口,「等你把孩子生下來,我想回醫院。」

「也……好,可你叔叔呢?」

「他有自己的兒子,還有一個聽話的女兒。」

秦依突然想起了什麼:「阿湛,你跟唐雨曾經是不是……嗯?」

邵湛揉着她的腦袋:「沒有的事。」

「那你最好祈禱這一輩子都別被我知道,如果一天被我知道了……你知道的,其實我都看得出來。」

女人的心思有時候就是那麼敏感,你稍微提點兒邊,她就能扯到自己關心的話題上。唐雨是秦依心裏的一塊心病,她想知道很久了。

邵湛這一晚睡得並不好,一大早起來就將秦依搖醒,他對秦依說得第一句話是:「依依,我跟你招供。」

「什麼?」秦依睡得迷迷糊糊的,因為一大早被人鬧醒,脾氣也不大好。

「其實曾經,我以前跟小雨說過以後要娶她之類的話……」

邵湛的話吞吞吐吐還沒說話,秦依的瞌睡蟲一下子都嚇跑了,眼睛因為震驚瞪得渾圓。她的動作比她的想法更快,一腳踩在邵湛的胸前。半天才反應過來,忙收回腳,抬高了聲音:「你再給我說一次?!」

邵湛連忙爬起來,做安撫狀:「依依,你聽我說。」

「我就知道你們有一腿!」秦依皺着眉頭,並不讓他靠近。女人對於這種敏感話題本就是變臉變得快,「你們以前接過吻么,上過床么?」

「沒有,絕對沒有。」邵湛試圖去抱她,秦依已經動怒,拿了枕頭去打他,邵湛生怕她動了胎氣,毫不放抗,任由她打。秦依只是為了發泄,可也有分寸,避免傷到他的頭部以及他的腿,她打得差不多的時候,邵湛上前將她抱在懷裏,「早知道不說了,沒想到你會這麼生氣。」

秦依就瞪着他不說話。

邵湛尷尬地笑了一聲:「接吻還是你教我的。」他見秦依怔了怔,湊過臉去,親了親她的臉頰:「依依,那時候的我沒有未來。我只知道誰對我好,我就要跟她在一起。」

秦依想起上次見唐華風時,唐華風似是拿什麼東西威脅邵湛,估計也是這種事了,那是邵湛很緊張。秦依心裏並不大舒服,可氣還是慢慢地消了下來。

「我在孤兒院的那段時間,也算是與小雨相依為命。剛開始我受欺負,被人搶了食物,是她偷偷地省下自己的食物分一半給我。那個時候我有輕微自閉,無法跟人交流,除了她。後來叔叔找到了我,因為沒法與我溝通,就一起帶走了小雨。」

秦依抿著唇不知如何安慰,一切都是她父親起得頭。她自小家中殷實,未受過什麼苦,對邵湛,她無法感同身受,可是想像那樣的場景,想起那樣一個可憐的孩子,如果她是他,她或許會活不下去。

邵湛又繼續道:「小雨很乖巧,也很聽話。剛開始叔叔對她並不好,帶我去看心理醫生的時候,就不管她,發脾氣的時候就呵斥她。剛開始是我護著小雨,後來小雨做了許多令叔叔感動的事,叔叔收了小雨為義女,他這輩子都沒有結婚也沒有孩子,就想有個孩子呆在身邊。」

「然後,該不是……用你留住小雨,讓你們結婚?」

邵湛點了點頭,繼續道:「小雨跟他回悉尼的時候,我不肯離開,我不想離開我生長的地方。我怕來不及時間給我父母上墳。」

秦依無法在此時直視他的眼神,只是微偏下身緩緩地將他抱住。

「我跟小雨在機場道別的時候,我說,我娶她。所以這麼多年來,她一直都是持着這個信念,直至我告訴她我愛上了你。」

「阿湛,你真殘忍。」

邵湛毫不遲疑:「為了你,我可以對任何人殘忍,包括我自己。」

秦依的唇動了動,沒出聲,眼眶不自禁地熱了熱,更緊地擁住了他。邵湛不是一個圓滑的男人,他是一個在感情上走極端的人,他自卑,他缺乏安全感,即使是東西到了手邊也會擔心害怕。

秦依想了滿肚子的話,可沒有覺得哪一句適合此時:「阿湛,我們應該再睡一覺的。」

邵湛擁着她躺下,秦依心裏仍舊是複雜的,可她從未懷疑他對她的寵愛。她突然親了親他的額頭:「她有這樣子對你吧?」

「……」

「最好說實話。」

「……嗯。」

「你呢?」

「……」邵湛伸手捂住秦依的眼睛,「依依,我們再睡一會,等下我給你做好吃的。」

「你說實話,我就原諒你。」

邵湛用手指撫着她的脖頸:「依依乖一些,別問了。早餐要吃什麼?」

秦依頓了頓,吐了一口氣,沒再問,有時候事實已經是那樣,就沒必要給自己添堵。她很快地又睡了過去,朦朧中她還是覺得自己夠幸運。曾經,她覺得他們沒有未來,可不知不覺中,她和他重新成了一個圈,彼此依靠,而她慢慢屈服,無法撤退。

次日清晨,秦依還睡得迷迷糊糊,突然聽到邵湛近乎咆哮的聲音:「秦依!」

「啊,幹嘛?」

邵湛推門進來,指著自己的頭髮,氣急敗壞地看着她:「你做了什麼?!」

秦依看着邵湛那真的被狗啃過似的頭髮,憋著笑,佯裝什麼都沒有發生過:「這樣好帥!反正都禿頭了,那就禿得均勻點,免得你去勾引小女生。」

「太過分了!」邵湛憤憤地看了一眼,轉身就離開了,正當秦依以為他生氣了,他又拿着個垃圾桶進來。秦依疑惑地着他,就見他坐在床頭收拾頭髮碎末,秦依不好意思地坐起來跟他一起整理:「對不起啊,我夜裏上來一趟廁所,沒睡着,而且看你頭髮也長了,就擅自做主……我不知道會剪得這麼難看。」

邵湛瞪她一眼,很生氣的樣子,心裏倒有點甜蜜,其實昨天夜裏他也醒著,只是覺得只要她肯理他,便好。

最近的天氣越發炎熱,秦依也越發懶惰起來,白日裏溫度高,她根本連樓都不願意下,邵湛怎麼哄都不成,只願躺在陰涼的角落裏蓋着張薄被吹吹涼風聽聽柔和的音樂。

「怎麼懶成這樣子?」

「出去做什麼?」秦依懶懶地抬起手,指了指邵湛的頭髮,「你頭髮那麼難看,出去丟人現眼么?」

邵湛:「……」

「好不容易骨頭長好了,但是還不適合走路,要多休息!」秦依指了指旁邊的椅子,「坐下。」

「該運動的是你,而不是我。」邵湛無奈地搖了搖頭,坐在她的旁邊捏了捏她的臉,「老躺着不運動,不利於生產。」

「那由你來生啊。」

「……」

邵湛沒坐多久,便離開了。過了一會兒再過來的時候,秦依才發現他出去購過物。秦依瞪大了眼,忍不住罵他:「你要去買東西,不會讓別人買么?你腿腳還不方便,說你多少次了!」

「這些還是我自己來比較好。」邵湛將一大袋子放到秦依的面前,臉色微紅,有點不自然:「你都試試,我去給你做吃的。」

秦依看了一下,發現邵湛給她買了不少生活用品,零食以及新的穿着衣物,基本上都是些漂亮的衣服,料子綿軟,又很寬鬆。她翻到最底下,居然是幾件大罩杯的內衣。最近她圓潤了些,胸部也漲了許多,穿着原先的胸衣確實緊了。秦依心頭一暖,微微一笑,難為他這麼細心。

她提着兩件內衣往廚房裏去,「阿湛,你買的?」

「嗯。」邵湛點了點頭,背對着她,頭也沒回。

「怎麼買的啊?」秦依憋著笑,故作淡定。

「就去了你平日裏喜歡的那家內衣店,隨便拿了兩個。」邵湛含糊地說了一句。

「哦,隨便拿的啊,拿得好准啊……」秦依又笑起來,邵湛不由低呵一聲,「你別鬧了,裏面的女孩子都瞪我很多眼。」

「她們漂亮么?胸大么?」

邵湛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秦依,你再這樣我不客氣了!」

秦依看着邵湛這副惱羞成怒的樣子,好心情地笑了起來,上來湊到他的身邊湊近他的脖頸口輕吻了一口:「好了,好了,謝謝,嗯。」

快晚上的時候,秦依躺在陽台上與母親打電話。父母兩人如今生活在法國的一個小農村裏,日子過得還倒愜意,精神上也沒有什麼負擔。只是媽媽一直擔心着她的生活,想要回來照顧她。

秦依也想念媽媽,可媽媽回來,爸爸也勢必會回來,如今國內形式對他仍舊是不利,輿論壓力也很大,再則秦依心底明白,邵湛與父親之間終究有隔閡,父親什麼都不知道,可阿湛定是要偽裝的,那樣誰都不舒服:「媽,阿湛將我照顧的很好,你不用擔心。」

秦依又勸著母親再多呆一段時間,等到她預產期到了再回來。

掛了電話,秦依拿着手機看母親發過來的彩信,她最近臉色紅潤了些,精神看着也不錯,秦依心裏高興,唇邊的笑容慢慢擴開來。如今自己當上了母親,也更能理解作為一個母親的心情,媽媽對她極好,只是不大善於表達而已。正想着,手機突然響了起來。是個陌生的電話號碼,不依不饒地響着,秦依皺了皺眉,謹慎地接起了電話:「喂,你好?」

邵湛端水果過來的時候就聽到秦依冷聲道:「段苒苒,你是瘋了才會向我要祝福!我跟宸矜關係好不好,跟你不搭邊的。」說着秦依啪一下掛了電話,將手機重重地扔到旁邊的小桌子上,抬起頭來就撞上邵湛關切的眼神。

秦依從小盤子裏抓了一個棗子塞進嘴裏,含糊不清道:「段苒苒跟你叔叔要結婚了。」

邵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怎麼可能?若是我叔叔結婚,他會讓天下的人都知曉的,可現在我沒接到通知,唐雨也沒有通知我。」

秦依張了張嘴,又有些憤憤:「她怎麼能這麼無恥呢,給人造成了傷害,一句抱歉就能抵消全部么?我原諒了她,我媽媽受得傷害我跟誰去討去?」

邵湛見秦依這麼一說,自然知曉是誰,也沒怎麼接話。見她不高興,臉憋得通紅,默默地拿了張凳子在她旁邊坐下,拍了拍她的臉:「來,吃些水果。」

秦依又拿了個棗子吃,想起段苒苒往日咄咄逼人的樣子,不由微微皺起眉來:「我是不會原諒她的,她的人品無下限。」

邵湛揉了揉她的腦袋:「乖一些,別生氣了。」

「阿湛,我知道她得了很嚴重的病。宸矜說她不肯接受治療,快要死了。可我一點也不同情她,可憐之人必有可憐之處,她插足我們家這麼久,一點羞恥心都沒有。她甚至可以將自私說得理所當然。」

邵湛摸着她的腦袋:「不理她好了,嗯?」

「她破壞別人的幸福,可在臨死前還能收穫愛情,真不高興。」她惱怒地撇了撇嘴,接着秦依又看了一眼邵湛,「我想起你小時候對唐雨親了一下額頭我心裏就很難過,所以我覺得我的媽媽一定受了很大的傷害。」

邵湛正想辯駁什麼,秦依抓着他的手:「你不用說了,我就說說我的……感受。」

秦依剛想躺下來,突然又彈了起來:「不行,我明天得去看看,看她到底是嫁了哪個糟老頭,或者說,是哪個瞎了眼的男人要了她!」

邵湛知道秦依現在不好受,也並沒有怎麼勸她,只是拉着她去吃飯。事實證明,秦依吃起飯來,心情好了許多。

「可以了,不可以再多吃了。」最近秦依的胃口特別好,而邵湛仍舊堅持不能暴飲暴食。他奪走她的碗,又往她的嘴裏塞了一口牛肉,「真不可以再吃了。」

「好……」秦依眼巴巴地望着他奪走的碗,還是覺得很饞。

次日中午,秦依與邵湛坐計程車去段苒苒舉行婚禮的酒店。她坐在角落裏,遠遠地望着酒店的門口,不久就見到段苒苒就出現在她的視野里。段苒苒瘦了很多,不過仍舊掩蓋不了她臉上的鋒芒,她依舊是那麼光彩奪目,等到秦依看清她挽著的男人時,心裏就不是滋味:「怎麼是他?」

「誰?」

「前些日子救出我爸的貴人,段宸矜的乾爹,似乎對段苒苒一直很痴情。」秦依託著腮,微抿起唇來,神情惆悵,「林雲飛,段苒苒的運氣倒是不錯。」

「接下來該怎麼辦?」邵湛摸不清秦依的心思,問了她一聲。

「也沒什麼,我就是想看她不幸福而已,可事實上我見到的是一對很幸福的新人,我更不高興。」秦依冷笑了幾聲,「好了,我們回去吧。」

邵湛握住秦依的手來,關切地問道:「你還好吧?」

「我沒必要為了這種人生氣。」秦依對他一笑,接着便催着他快走。

過了兩天,阮希睿倒再次約秦依出門,秦依也想出去散散心,出門前跟邵湛打好招呼。她是明明見到邵湛臉上的不悅的,可她認為,信任感是雙方慢慢培養的,她問:「你如果不想讓我去,你可以挽留我。」

邵湛輕笑:「去吧,玩遲了記得給我打電話。」

秦依跟着阮希睿出門的時候,意外地發現段宸矜也在,獨自一人坐在後座,神色落寞,正在擺弄着手機。秦依坐上副駕駛,突然想到了什麼,轉過身去對他道:「宸矜,你媽媽回來了吧?」

「嗯……」

「結婚了。」

「是的。」

「她那天還邀請過我,我沒去。」

「我知道,她跟我要的電話號碼。」段宸矜淺淺地笑,笑容中隱藏着許許多多秦依看不懂的東西,歉意,隱忍,彷彿感覺到秦依的探究,他的眼神閃爍了一下,「依依,有些話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我很為難。無論她是怎麼樣的人,她終究是我的母親,我不會怪她。」

秦依呵地一聲,淡淡地應了一聲,轉回了頭。

段宸矜將頭轉向窗外,嘆息聲極輕:人身在世,身不由己。

「你們兩個就別說這些不高興的事了,我們今天是出來玩的,這些天我可都悶死了!依依,你說,想去哪兒玩,或者想要吃什麼?再去買點牛肉?」

「不想吃。後來阿湛又買了許多給我,我都吃膩了,我覺得還不如他給我做得好吃。」秦依說完這句話才有些恍惚起來,似乎不經意之間,她就會拿邵湛出來炫耀,接着她又乾笑幾聲,「隨便找一家吃吧,我又覺得餓。阿湛最近控制我飲食,認為我吃太胖。」

「這人太壞了,跟他離婚!居然控制你飲食。」

「不過我家寶寶肯定不樂意。」秦依又笑眯眯地說了一句。

阮希睿瞪她一眼,沒好氣道:「嘖嘖嘖,瞧你這德行,就知道跟我炫耀,看起來跟邵湛的小日子過得是挺滋潤的。」

秦依開心地笑着,無意識地瞥向後視鏡,段宸矜的臉色並不好看。

段宸矜越發寡言,秦依也不如以前活躍,連走路也很小心。所以基本上都是阮希睿在說話,活躍氣氛,時不時地觀察著兩個人的顏色。秦依倒真的挺會吃,一路走去,喜歡吃的都要買一些,後來見到水果糖葫蘆又要了兩根,阮希睿替她拿着一隻,誇張地做了個大的動作:「依依,你小時候這樣胖,跟豬似的,你現在又要成豬了。」

秦依笑罵:「靠,你才豬。」

秦依話音剛落,望着前面那家店道:「我們去吃飯吧,我請。」

「依依,你別嚇我,你都吃這麼多了還吃得下?萬一吃壞了,你家男人不找我拚命。」

「少廢話啊,再不去我就不請了啊!」秦依自從跟着邵湛之後都變得很節儉,跟阮希睿在一起在金錢上到不怎麼控制,這裏市區的餐廳價格昂貴,幸好出來的時候邵湛給她準備了不少的錢。

三人坐在餐廳,秦依點了些菜之後,突然發現有誰在看她,不由將眼睛一瞥,卻瞥到一個明艷的女子。她下意識地踢了踢段宸矜:「你媽!」

段苒苒起身朝這邊走過來,隨意地在旁邊坐下,她的臉上仍舊帶着漫不經心的輕浮笑意:「在這裏吃飯呢?」

秦依沒答,段宸矜應了一聲:「媽,你好好回去休息。」

段苒苒點了點頭,看向秦依:「看起來起色好看了許多,不過女孩子還是得保持身材點。」

秦依喝了口水,諷刺地笑道:「阿姨,你讓一個孕婦減肥是很不道德的。」

段苒苒恍然大悟:「哦?懷孕了,一時沒看出來。」

秦依無意跟她說話,每次見到她,臉上對她的厭惡都無法掩藏。她本想嘲諷幾句,可見到林雲飛過來,只好乖乖地閉了嘴,人家對父親有恩,無論如何她不能拂掉他的面子。

段苒苒伸手捏捏林雲飛的手,抬起頭朝他柔媚一笑:「你先去上班吧,我跟孩子們說說話。」

因為有段苒苒在旁邊,秦依這頓飯吃得很沒胃口,味如嚼蠟。從頭到尾只有阮希睿跟段苒苒扯了些廢話,可段苒苒仍舊是沒有要走的意思,等到秦依吃完了飯,她說:「依依,我跟你單獨談談。」

秦依在聽完段苒苒的故事之後,冷笑了一聲,順手將手上的咖啡潑到她的臉上。她站了起來,神色扭曲,唇角抽動得厲害:「不管你的身世有多慘,有多可憐,這也不能成為你破壞別人家庭的理由。歸終到底,你只是自私!段苒苒,你快要死了,這是報應,這都是你咎由自取!」

秦依看着段苒苒臉色慘白了下來,又接話道:「如果你要贖罪,不是應該陪我坐這裏喝咖啡,而是應該跪到我媽的面前,求她原諒。」

秦依一口氣說完這些話,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拿起包包,頭也不回地就走了,她經過門口的時候見到正結賬完的段宸矜,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表情,可終究是沒有開口說其他的話,徑直往外走去,攔了一輛計程車,她現在只想回家。

秦依坐在計程車的後座上,心還是沒發平靜下來。

段苒苒跟她說了一個並不算長的故事,她原先是在酒店做小姐,后又因為一些機遇巧合成了唐華風的女朋友,段苒苒說到這裏的時候,淡然一笑:「說難聽點就是二奶。」

可唐華風的脾氣很差,好得時候就寵她,不好的時候就毒打辱罵她。段苒苒受不了這樣子的生活,又不敢明目張膽地離開他,還有一個原因便是她過逛了錦衣玉食的生活,想找個靠山,穩穩噹噹地過下半輩子。她最起先看上的人是唐華風的哥哥唐華毅,帶着眼鏡,長相斯文。可後來陰差陽錯地勾錯了人,勾到了唐華毅的朋友——秦懷民。

段苒苒說:「其實我沒真的跟你父親上床,他喝得爛醉,身材也不好,肚子很大。」

秦依唇角諷刺:「所以?」

段苒苒當時低頭從包里拿了一包煙,隨即又將它塞了回去,笑得很嫵媚:「別忘了我是做什麼的,讓男人愉悅的方法有一百種一千種。」她似在回憶着什麼,「說起來,他的膽子還真小。他醒來之後很害怕,害怕地看着我,顫抖地劇烈,瘋狂地找自己的衣服,臉上都是冷汗。我告訴他,我是唐華風的女人,唐華風都沒碰過我,如果這件事被唐華風知道了,他會死得很慘。」

「正不巧這個時候我懷孕了。我開始跟他要錢,讓他想辦法帶我離開。」

「你為了擺脫唐華風,利用我爸爸,介入我的家庭?」秦依抬高聲音問她,幾乎是咬牙切齒,「你怎麼可以這樣子自私?」

「我只是想要活下去,他是我唯一能夠抓得住的浮木。」

「因為我爸爸老實,好騙,是不是?」

「不!他不老實,也不好騙,他不信。只不過我做事比較縝密罷了。我手裏有證據,很多他不想瞧見的證據,如果他不聽話我就會把證據拿到你媽的面前,他本來就醉了,思想模糊,再加上這些證據,他自己也將信將疑。啊哈哈,說到底,只能說他太不鎮定。」

秦依忍着怒火,問了最後一個問題:「林雲飛不是喜歡你么?為什麼你不纏着他,而是纏着我爸爸?」

段苒苒唯獨在提到林雲飛的時候,神色才會變得溫柔:「他好不容易才爬上那麼一個位置。我是一個不堪的女人,我又怎麼配得起他。我會毀了他的前程。」

秦依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你今天又為何要與我說這些?」

「你爸爸很無辜,他很愛你媽媽。我既然已經放手,就讓你們一家過得開心一些。」

秦依不覺得自己潑她咖啡有什麼錯,如果可以她甚至想對她潑硫酸。

秦依忍不下這口氣,心中被什麼灼燒着,燒得她撕心裂肺。等計程車到了家門口,她渾渾噩噩地下了車,差點忘了付錢,還是計程車司機叫住她。秦依站在門口,站在炎熱的太陽底下,居然一時挪不動方向。

一把太陽傘落在她的頭頂,邵湛疑惑的聲音傳來:「依依,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秦依怔了怔,動手扶住他:「你怎麼又下來了?怕腳養不好啊?以後成瘸子了怎麼辦?」

「我剛才站在陽台上看看你會不會回來吃飯。」邵湛淺淺地笑了笑,伸出手來擦了擦她額頭上的汗,接着又有些緊張地問道,「臉色怎麼這麼難看,怎麼了?」

秦依嘆了一口氣,扶着他往前走,默不作聲,邵湛淡然一笑也不介意,帶着她往回走。中途秦依想起來什麼,撒嬌般地搖了搖他的手臂:「我好餓,中午沒好好吃飯。」

「我給你留着菜,回去就可以吃。」邵湛笑得眼睛彎彎的,揉了揉她的腦袋,「你就只惦記着吃。」

「段苒苒今天說我胖,還讓我減肥呢。」

「胡說!」

「我今天還潑了她咖啡。」秦依提起這件事,臉色又黑沉了下來。

邵湛疑惑地問了一句:「因為她說你胖?」

「不,她插足我家的事兒……」秦依說了一句,看了一眼邵湛的神色,又悻悻地閉了嘴。

邵湛臉上的笑容收斂了一下,握住她的雙肩,讓秦依轉過來面對着自己,認真道:「依依,你不必這樣的。你在我面前從來不提你的父親,也不提任何有關於你父親的事,就連打電話也背着我,其實沒必要這樣的,真沒有關係的。」

秦依眼眸下垂:「那要怎麼樣?他逼得你父母雙雙跳樓,這是事實,永遠也改變不了,你恨他,毀了他的事業依舊恨他,這也是事實。」秦依頓了頓,又露出些笑容,「好了,不提這個,我進去吃飯。」

邵湛的神情怔忪。

秦依吃完了飯,見邵湛坐在沙發上默默地看電視,也沒打擾他,準備悄悄地從他背後繞過去,正當她經過他身邊的時候,邵湛叫住她,聲音並不淡定:「依依,你是介意你爸爸對我爸爸做過的事兒,還是介意我對你爸做的事?終歸到底,你還是不肯原諒我?」

秦依頓了頓腳步未停,只做沒聽到。

邵湛又轉過頭去:「你過來,我們好好談談。」

秦依笑得很勉強:「我沒有的,我們都和解了。我困了,要睡覺。」

她睡得並不好,翻來覆去,睡得滿臉都是汗。迷迷糊糊中她醒來幾次,眼睛朝着門口,總想着隔着一扇門的邵湛在做什麼,是不是在生氣。其實,她不想再討論這些問題,一邊是父親,一邊是丈夫,她夾在中間很為難。

再則,她認為人要往前看,一直糾結於往事,會很痛苦。

秦依沒睡醒,就感覺有人坐床頭拍她的臉。邵湛很少打擾她睡覺,秦依只覺得不耐煩,揮開他的手,翻了一個身。

「快點醒過來。」邵湛不依不饒地拍着她,見她不醒來,就動手掐她的臉,動作還有些重。秦依疼得咧牙,睜大眼睛瞪着他,「邵湛,你幹什麼?」

邵湛很嚴肅:「我們好好談談,刻不容緩。」

「沒有什麼好談的!」秦依咕噥了一句,拿被子蓋住自己的頭。她剛才一時有感,話說得也急,現在冷靜下來想想她其實並不是真的想說那些話,「你整日呆在家裏就喜歡想東想西。我隨意說上一句話,你都要悶上半天。當然,我說這種話的時候也欠缺考慮。」

「你其實還是很在意的,心裏還是很怨恨我,對不對?」邵湛柔聲輕問,將沾在她額頭上的發撫到一旁。

「沒有!」秦依矢口否認,看到邵湛不可置信的眼光,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她抱着薄被坐起來,伸出手來比劃了一下,「一點點。」

邵湛淺淺一笑,秦依湊過去握住他的手,低聲問道:「你對我爸爸才很怨恨吧?」

「沒有。」邵湛頓了頓,學着秦依的樣子比劃,「比你的一點點多一點點。」

秦依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又正色道:「真的呀?」

「嗯。」

「如果……我是說萬一,將來你跟我爸爸一起相處,你會不會……」秦依咬了咬唇,「我就隨便問問的。」

「我一向掩飾得很好。」邵湛揉了揉她的腦袋,「這些都不是問題,只要你別不理我,其他的都不是問題。」

秦依沉默了片刻:「我不是個沒心沒肺的人,我不可能什麼都假裝不在乎。我的生命里除了愛情,還存着,親情友情,這些感情是等價的,有孰輕孰重之分,但如果不是沒有在選擇的情況下,我不會為了哪一面而放棄另外一方。這段時間我過得很平靜,也覺得很幸福。我剛開始想不開,總想着只有離開你,我才會開心。可你上次自樓梯上墜落,我才明白過來,最重要的東西被我弄丟,幸好我又重新拾起來。」

邵湛眼中星光點點,溫柔濃得化不開。秦依把被子提上來一些,打了個呵欠:「我想想你,這麼大的仇恨都放下了,我覺得我也可以。原諒不原諒,還不是一念之間么,有時候看着你太苦了,不想折磨你了,所以你也別老因為一句話就自虐上半天,看着好煩躁。」

「依依你真好。」邵湛只覺得壓在胸口的濁氣一點點撤退。他望着秦依,只覺得現在的她臉圓圓的,怎麼看都舒服,他伸手去捏她的鼻子,捏住不放。秦依憋得透不過氣,只好張開嘴,惱得用力拍開他的手,「幹什麼?有完沒完啊?」

「我總怕你生氣,現在你難得地肯對我說這麼多話,我心裏覺得好高興,又覺得不真實。」邵湛的樣子有些飄飄然,彷彿在做夢,唇角微撩,上半身慢慢放鬆靠在旁邊。秦依往裏面躺了一點點,拍了拍旁邊的床鋪,示意他也躺下,「你也睡一會兒吧。」

「嗯。」

自從這次談話之後,兩人之間的那層隔閡倒是慢慢都消失。雖然還有一些不想踩踏到的雷區,可兩人都知道,時間會磨平一切。

秦依的肚子又圓潤了些,用另外一個詞來形容,就是「肥碩」。邵湛的腿日漸好轉,可以拆石膏了,不過腿傷並沒有完全養好,走起路來仍舊不是很利索。秦依是認為還是不能多走,只讓他在家裏多休息,也不許他長久地站立。秦依已經適應了當一個孕婦,再加上近日心情不錯,便將家裏的大半活兒攬在自己的身上,甚至親自給邵湛熬骨頭喝。邵湛本來就鼓勵秦依多運動,可她越來越懶,如今肯動一動,他也覺得欣慰。

「好喝嗎?」

「嗯,好喝。」邵湛抿了一口,滿意地點了點頭,自從秦依親自給他熬湯之後,他一反前段時間每日見到骨頭湯都皺眉頭的樣子,再也沒抱怨骨頭湯膩,每天都喝得乾乾淨淨。

秦依得意地笑起來,小心地問道:「比唐雨熬得還好喝么?」

「是。」

秦依一臉不高興:「虛偽。」

邵湛拉着她在旁邊坐下,認真道:「其實是這口鍋好,燉什麼湯都香。配料什麼的都是我吩咐的,你再沒手藝,燉出來也不會難喝。」

「媽的,邵湛你的頭髮好醜!」

邵湛一臉無語,拿起旁邊的帽子蓋在自己的頭上:「粗魯!」

秦依斜了他一眼,明明從材料到熬出成品都是由她經手,可邵湛這樣一說,她反倒是沒有任何功勞可言:「你明明是在搶我的勞動果實!」

「依依,你真是心靈手巧。」邵湛一口氣將剩下的湯喝完,「我下午把剩下的活兒做完,床就要做好了。」

秦依不由指控:「邵湛,你轉移話題的功夫越來越強了。」

上次秦依讓邵湛去找點事做,邵湛就真去找事做了。他親自出去挑選了材料,自己畫了模型,然後去後院裏做嬰兒床,天氣這麼炎熱,他倒是一點都不在乎,搬了一個小電風扇過去,窩在陰涼的角落裏磨木頭。

秦依不想睡覺的時候,就會做些涼茶給他端過去,陪在他的身邊跟他說說話。她以前看到的只是邵湛對她好,看不見他其他的優點,如今一起相處久了,才發現他會得東西很多,他有一雙很巧的手,後院養了許多花花草草,在這個季節生長得特別茂盛,生機盎然。他還會做很精緻的木工。比如他送給她的那個木偶,不管當初他是抱着怎麼樣的心態刻的,是哄她回心轉意還是其他,她都不在乎,她只知道他心裏喜歡她,所以那個木偶她珍藏起來。

如今他開始做嬰兒床,秦依看他曲著腿,大汗淋漓地很辛苦,就問他:「一張嬰兒床也不是很貴,為什麼要自己做。而且材料費也很貴。」

邵湛回答她的時候並沒有抬起頭,依舊很用心地磨著木頭,唇邊勾起溫暖而慈祥的笑意:「這是爸爸送給寶寶的第一份禮物,它會陪伴他很長一段時間。」

秦依只覺得胸口被什麼填滿了,漲漲的麻麻的,那種幸福的感覺越發強烈。

她也開始期待嬰兒床做成后是什麼樣子的。

邵湛喝了骨頭湯就要站起來,秦依忙將旁邊的輪椅推過去:「少走一些路,若是現在不養好,以後你跑跑跳跳都成問題,老了還會很痛苦。」

「你會嫌棄我么?」邵湛在輪椅上坐定,任由秦依將他推到後院,秦依沉默了片刻,「你的頭髮好醜!」

「……」

「傷疤那裏的頭髮還是沒有長出來,你說,不會真的長不出來了吧?」

頭髮一事,邵湛原先還並不是很在意的,可兩個月過去了,也沒有長出來,他的心裏很沒有底,不由悶聲道:「你別再提這個問題了。」

秦依笑嘻嘻道:「你說你咎由自取吧,頭髮長不出來了,腳也瘸了,現在自卑了吧?」

秦依本來還笑着的,從后側方看到邵湛繃緊臉,沉默的樣子,臉上的笑容一點點收緊:「哎,你別這樣,怎麼這樣小氣的?」

「我沒有。」邵湛的聲音並沒有異樣,臉色卻絲毫沒有好轉。邵湛最溫柔的樣子,是他的唇角微勾起溫暖笑意的時候,此刻這樣面無表情的樣子看着有點凶,秦依噤聲不言。她將他推到後院陰涼處,扶著讓他坐好,見他還是一副悶悶不了的樣子,輕搖他的手臂,軟聲細語道:「我真的沒有其他的意思,就開個玩笑。」

「我知道。」

秦依為難地皺起眉頭:「你以前不是開不起玩笑的人啊?」

「你以前沒有跟我開過玩笑。」邵湛說到這句話的時候,臉上的笑容不經意地浮現出來,秦依見他笑了,才真的放下了心。

秦依在旁邊坐了一會兒,覺得非常無聊,因為今天邵湛幾乎沒有跟她說上一句話。她回房給他端了一些水,心裏暗暗記下,邵湛是一個可以包容你任何缺點的男人,卻是一個無法面對自己有缺點的男人,特別不能接受別人的嘲笑,或者說開不起玩笑。

秦依本想去睡覺,卻接到李雪楊給她的電話:「喂,媽?……什麼?你回來了?……一個人?……機場?我去接你……沒事,我空着呢。」

秦依去後院跟邵湛要車鑰匙:「我媽媽回來了,我開車去接她。」

邵湛看了她一眼,起身就站了起來:「我開。」

「你腿這個樣子……」秦依瞪了他一眼,「給司機打電話吧。」

「你不是不喜歡么?」

「邵醫生,你偶爾懂得變通好不好?!」秦依忍不住吼他,還拿手過去撫了撫他的頭髮,「其實你現在的頭髮很個性,很帥!你不要生氣了。」

邵湛扯了扯唇角,一邊撥電話一邊對她道:「你快去換衣服,司機快要來了。」

「嗯。」

秦依趕到機場,要不是李雪楊叫她,她幾乎都認不出她來。李雪楊畫着淡妝,帶着一副墨鏡,遮住了半張臉。她身着一條復古紗質長裙,腳著同色系的高跟鞋,樣子看起來優雅而高貴,彷彿回到了最初的樣子,中間的那段不美好的記憶似乎都消失不見了。

「天呀,這是我媽么?」秦依不敢相信地上前摘掉李雪楊的墨鏡,似是認證般地看了許久,隨後笑道,「媽,法國可真是個浪漫的城市,你看你才浸染了兩個月,居然變得這麼漂亮?」

李雪楊看起來心情不錯,一反前段時間的病態,眉宇之間帶着幾分自信,認真道:「女人,要對自己好一點。」

秦依實在是想不出來李雪楊最近這段時間做了什麼,平日裏在電話里也並沒有聽到提起太多的事來。邵湛對着李雪楊招呼了一聲,自然而然地接過她手裏的行李,那行李並不重,秦依又搶來讓自己拉着。

李雪楊把行李又拿了回去,瞥了一眼秦依的肚子,又瞥了一眼邵湛的腿,笑着道:「我自己來我自己來,你們兩個顧好自己就行了。」說着還擔心地看了一眼邵湛,「阿湛,依依說你從樓梯上摔下去了,現在沒事兒了吧?」

邵湛不好意思地笑笑:「媽,沒事了。」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我可都擔心死了。我帶了一瓶活血藥油回來,聽說效果不錯,你塗抹試試。」

「謝謝媽。」

司機在外面等著,三人一起上了車。秦依這時候忍不住開口問她:「媽?爸呢?」

李雪楊嘆了一口,沒答話。

秦依湊過去:「吵架了啊?」

李雪楊還是沉默著,秦依心裏想着也只有這種答案了。否則媽媽能獨自一人跑回來么,秦依以為媽媽默認了,一臉憤憤道:「媽,你就跟我們一起住吧,爸你就別理他了。」

李雪楊的臉色又沉了下去:「段苒苒……」李雪楊抬起頭,見着前面的司機,又緘默不語。

秦依會意,不再接話,無奈地把臉轉到一邊看窗外。

心中暗自嘆氣,段苒苒這個女人即使是結了婚,也還能興風作浪。

回家之後,李雪楊才訴說着自己回來的原委,原來段苒苒託人找到了李雪楊的電話,與她道歉,甚至哭得泣不成聲,表示自己快要死了,祈求原諒。

秦依張大了嘴:「媽,你原諒她了?」

李雪楊搖了搖手,神色複雜:「都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可這口氣我真難咽下去,憋屈啊。暫且不說這事兒我要不要原諒,你爸到失望起來,說到底他思想傳統封建,心裏還是想要個男孩。」

秦依聽到這,突然想起來記憶中父親與她說過的一句話:如果你個男孩子就好了。父親一直對她溺愛,導致她根本沒把這句話當回事,如今想起來臉上不由露出幾分惱怒之色。

「依依啊,當年我們家從Q市搬到A市,有一部分原因你奶奶逼着我生二胎。你奶奶念叨得多了,你爸也被說動了,可我沒同意。你爸表面上依着我,不說什麼,可我知道他心裏想什麼。」李雪楊說道這兒不由嘆了一口氣,「你爸說自己從沒對段苒苒動過感情,可我知道他對段宸衿那孩子是有感情的。」

秦依靠在沙發上,涼涼一笑,心裏很不是滋味。

「我見你爸失望,就諷刺了他幾句,跟他吵起來了。一怒之下就接受外國帥哥的邀請,跳舞去了,回來之後又跟他吵了一架……」

秦依噗嗤一聲笑出來,半摟着李雪楊膩在她身上:「媽,要不你把爸爸甩了吧。那個帥哥有沒有老婆,你可以找第二春吧。」

李雪楊哈哈大笑起來,接着又嘆了一口氣:「我可是大半輩子都過去了呢……還找什麼第二春?我跟你爸從小就認識,這一路走來,我從來沒有想過分開過,我一直依附着他,為了他放棄了我的事業,我就覺得我們能走一輩子。不管如何,還有你呢,就算是為了你,也要跟你爸爸走一輩子。」

在父母的感情面前,秦依只是屬於一個局外人。她可以開玩笑地胡言亂語,可心底內心深處,仍舊是希望有一個完整的家。父母一直都很恩愛,她也認為他們能一直走下去,即使是中間發生了這樣的曲折。她停頓了許久,低聲道:「媽,你要為自己活着。」

「是啊,我得為自己好好想想。以前我總想不開,覺得離開他,世界就塌了。這幾個月我一直在想,我這麼做到底值得不值得,如今想一想,還真要對自己要好一點,我對他付出了全部的心血,他在外面瞞着我養兒子偷着樂。」李雪楊眼神暗淡,接着又笑了,「我跟你爸爸這次是什麼都講清楚了,接下去怎麼樣,就看他怎麼做了。」

邵湛在這個時候端著切好的水果過來,秦依忙上前端來,指著旁邊的沙發道:「你坐下,你坐下,少走動。」

邵湛溫柔地笑了起來:「我去把客房收拾收拾,媽晚上要睡的。」

李雪楊忙站了起來,把邵湛按到一旁:「阿湛,麻煩你了,都我來吧。這些天我就暫且住下把你們兩個照顧好了,給你們燉些好吃的。依依這丫頭不會照顧人,看你瘦了許多。」

秦依拿了瓣蘋果吃着,不滿地嘟噥道:「媽,我最近有給他燉骨頭湯的,不信你問阿湛。」

「你還有臉說。」李雪楊瞪她一眼,突然又對邵湛道,「對了,阿湛,你這頭髮……什麼髮型師剪的啊?」

邵湛不說話,臉上露出一種苦悶的神色,用手指了指秦依。

李雪楊開口就罵秦依:「你這個死孩子,怎麼能這麼整阿湛呢?」

秦依委屈地嚷了一聲,又看向邵湛,「看習慣了,其實也還好的。」

邵湛過來動秦依的頭髮,秦依忙伸手捂住:「你幹嘛?要趁着我媽在報復我么?」

「有半撮頭髮沒扎進去呢。」邵湛坐在她旁邊,把藏在衣服里的半撮頭髮拿出來,替她重新整理。他以手代梳,動作輕柔,將她的頭髮整理得清清爽爽。

李雪楊在一旁笑:「依依,你不做壞事不會怕被人報復的。」

「媽!我才是你女兒呢!」

李雪楊不理會秦依的叫嚷,轉身進客房收拾。邵湛生怕李雪楊不知道被褥放哪兒,也踮着腳跟了進去。等到邵湛再出來的時候,發現放在秦依面前的那盤水果已經被吃得乾乾淨淨,邵湛忍不住拿手拍她的手,低聲呵斥道:「也不給媽留一塊。」

「唔,還有半口給你。」秦依把自己啃得最後一塊蘋果往邵湛口裏塞,這一幕正好被李雪楊見到,無奈地搖了搖頭,心裏卻是欣慰。

看到女兒婚姻幸福,比什麼都要高興。

秦依睡了一個下午,出來倒水的時候,正在做飯的媽媽就將她招了過去:「依依,阿湛的手藝真好,你去後院看看。」

秦依出去一看,發現那些零碎的木板已經被邵湛拼接成了一張小巧精緻的嬰兒床,只覺驚喜。邵湛背對着她,正在認真地塗上清漆。他的身影削瘦,卻透著一種令人安定的氣息。秦依情不自禁地上前將自己往他身上靠。

邵湛生怕摔到她,微微調整姿勢讓她靠得舒服些,頭也不回,笑眯眯地問道,「怎麼樣?」

「很好!很漂亮。」秦依由衷感嘆,走近一些,小心地伸手摸了摸,心想着過一段時間可以去買墊子褥子鋪進去,再裝扮一下,一定更漂亮。

「表面我已經磨得很光滑了,不會有倒刺。這一層清漆塗完,就完成了,不用再塗其他顏色了。油漆對小孩子不好,我們可以考慮貼一些漂亮的紙。」

秦依應了一聲,坐在旁邊托腮看他幹活。她的腦海里不住地浮現出他們的未來,以前從未想過的未來。

邵湛似是終於完工,轉頭看她發獃的樣子:「在想什麼?」

秦依微微一笑:「你猜啊?」

邵湛搖了搖頭:「我猜不到。」

「我在想晚餐吃什麼。」秦依狡黠恣意的笑容在夕陽的逆光下顯得耀眼璀璨,邵湛不由心神一盪,臉朝她湊過去,越靠越近。秦依抿著唇看着他,正想說什麼話,他的唇已經印在她的臉頰上,接着又是一下。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他們未曾這樣親密,有一種很微妙的感覺在腦海里湧起。邵湛別過臉去,唇角帶着淡淡的笑容,臉頰處略略發紅。秦依見他這樣,玩性大發,又湊過去:「阿湛,你為什麼臉紅?」

邵湛低頭稍微整理了一下東西:「快點進去,要吃飯了。」

「不好意思么?」秦依一副明了的樣子,笑着看着他。

邵湛見到秦依這一副調戲人的樣子,眼神不自禁地四處躲閃,秦依壞笑着,接着一本正經道:「阿湛,你這是飢不擇食么?我都胖成這樣了,你對我怎麼還是那麼有慾望?」

邵湛的臉色當下獃滯,唇角抽搐。

秦依以為邵湛不會回答她,就在李雪楊叫他們吃飯,秦依要轉身進屋的時候。邵湛從身後悄悄抓住秦依的手:「依依,不管你什麼樣子,我都覺得很迷人。」

秦依很不厚道地笑起來,惹得邵湛一臉不滿:「大白天說這種沒人信的啦。你不用懷孕,所以我一直覺得你也很迷人,但是每次看到你的後腦勺……」

秦依見邵湛的臉沉了下去,忙停住,對他道歉:「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我媽說了呀,你頭髮一定能長出來的,就是比較慢而已。因為我有個遠房表哥啊,就是半年才長出來的。其實長不出來也沒大礙的,頭髮長長點的,遮遮住就好了。只不過你傷口剛好,還是把頭髮剪短一些,天氣這麼熱,免得爛掉。」

邵湛一臉無語,轉身就往屋裏去,秦依跟在他的身後,暗自偷笑。

李雪楊將他們兩人照顧得很好,因為有她在,秦依與邵湛閑了許多。秦依也不用老擔心着,邵湛做什麼活導致長時間用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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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到不能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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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他的自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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