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吐谷渾風波

第三章 吐谷渾風波

李建成握著杯子的手霎時收緊,但聽一聲驚呼后,自己的神識被拉回來一些,他定眼一瞧,見有好些下人跪在自己面前,這才獃獃瞧了眼自己的手,發現手心裏滿是鮮血,還混著瓷器的碎片,有些慘不忍睹。

自打那日他們去高府商討回來,李建成便覺得做什麼都提不起興緻,人也時常走神,這是之前從來沒有過的。他任由府上下人替他將手包紮,不禁閉了閉眼。

下人唯恐弄疼了李建成,每一個動作都小心翼翼,清理乾淨碎片,止了血,正要將紗布繫上,忽見李建成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餘光里陰影忽的拉長,嚇得她雙膝一軟,直接跪在地上。

李建成見狀皺眉,虛扶了她一把:「起來吧。」說完便轉身離去。李淵這幾日便要動身回扶風,而那些之前一直被自己壓制着的想法,近日大有蠢蠢欲動的趨勢……此時李淵正在書房裏琢磨著將扶風的佈防換一換,忽聽得下人通報李建成來找自己,忙讓李建成進來。對於這個長子,李淵還是很喜愛的,主要原因是這個兒子的性子喜靜又省事,不像他家老二,打小便像個皮猴,三天不打都能將房頂上的瓦給你掀沒了,小時因為淘氣闖禍,着實沒少挨他的揍,但這小兔崽子脾氣倔,挨打也從不長記性,就這麼一路野到了大,現下倒也算有了些出息,讓他欣慰不少。

「怎麼,你找為父可是有什麼事?」見大兒子進來,李淵放下了手中的佈防圖。

李建成在李淵案前站定,垂眸,片刻之後才道:「回父親的話,有關二弟要去吐谷渾一事,兒子深思許久,以為此事要儘早落實才好。父親也知陛下有意將弟妹許給慕容順,是以須得讓慕容順儘快回吐谷渾,現下吐谷渾需重建,諸事繁忙,得讓他慢慢杜絕了這個心思才好,退一步講,二弟早日去也好早日回,儘早將弟妹娶進門,屆時長孫無忌想必也有所成,如此才好鞏固我李家的勢力。」如此,李世民便不在洛陽,有些事也才方便推動。

李建成最後一句話算是說到了李淵的心坎里。他與楊廣素來不合,現下朝中與自己交好之人皆被楊廣打發出了都城,多分散於偏遠之地任刺史職,表面上瞧來是升了官,實則卻是架空了眾位手中的權利,將大傢伙打發到山清水秀之地養老,這明顯是欲將李家孤立在朝廷。

李淵雖不喜楊廣,但對其卻從未有二心,眼下楊廣這麼步步緊逼,李淵為求自保,也只能再重新結交賢能了。

傍晚時分,觀音婢照例送走孫思邈,回屋時路過高士廉的書房,隱隱聽到高士廉與長孫無忌在屋中交談。

後日慕容順便要動身回吐谷渾,一同啟程的還有李世民等人。長孫無忌聽聞此事後便與高士廉坦白自己想隨李世民一同去吐谷渾,一是因欲助李世民一臂之力,早日查清慕容順是否為叛國賊,從而能使其順利登位,不必惦記着娶觀音婢鞏固民心,二是吐谷渾重建,他也想藉此時機去歷練一番,不然學問再多也不過是紙上談兵。

高士廉以為此法可行,一直以來他也關注著國子學里的動態,聽國子監祭酒與他說現下長孫無忌學問早已做好,缺的是實際操練,若日後有鍛煉的機會,不妨讓他去試一試。或許此去吐谷渾,便是極好的一次時機。

吐谷渾位於祁連山脈,且部落之間爭鬥頻發,現如今又被隋朝攻下,境內很是不太平,長孫無忌此行一去,沒有個一年半載的怕是無法回來。觀音婢心中有些擔憂,遂一邊為長孫無忌收整行囊,一邊叮囑他要時時機警不可大意。

長孫無忌抱肩瞧著自家妹妹,問:「明日便要動身了,你不去見一見老二?」觀音婢收拾衣服的動作一頓,沒有抬頭,想起唐國公府那些個膚白貌美的婢女,嘴裏道:「唔,明日便要動身,想來現下李二哥也甚是忙碌,而且唐國公府的下人們都很是細心,不用我惦記。」長孫無忌挑眉,無聲朝門口看了一眼,遠遠見李世民跟在管家身後走了進來,下意識瞧了渾然不覺的觀音婢一眼:「我去陪母親說說話。」觀音婢嗯了一聲,又朝行囊中塞了件衣裳。長孫無忌一走,屋中登時安靜下來,李世民臨進門前將管家打發走,他屏氣凝息,悄悄行至觀音婢身後,而後伸手拍了拍觀音婢的肩膀,如願將觀音婢嚇得面色一白。

觀音婢忿然回頭,見李世民蹲在地上笑得開懷,恨得牙根直癢,問:「你怎麼過來了?」李世民仰頭瞧觀音婢:「明日便走了,我來看看你。」李世民此行也不單是來看觀音婢,自打知道觀音婢乃是李家未來的兒媳,李世民便將高府一併納入了關懷範圍內,明日他便走了,生怕自己不在,這高府無人照顧,特意送了好些吃穿用度過來。

觀音婢將行囊口一收,撇了撇嘴,問李世民:「東西都收拾好了么?沒有落下什麼吧?

那邊不比洛陽,衣物都帶厚些。」李世民但笑不語,覺得他家的小觀音越瞧越好看,笑着笑着突然又有些笑不出來了,自己此去還不知何時歸來,觀音婢獨自在這洛陽,別被人欺負了才好。

觀音婢見李世民一語不發的盯着自己瞧,頭皮不禁有些發麻,不動聲色與他拉開些距離,伸手在他眼前上下晃了晃:「李二哥?」李世民回神,張了張嘴想好生叮囑觀音婢一番,轉念想到之前沒有自己的那些年觀音婢依舊好端端長到現在,是以自己的擔心也未免有些多餘,又老老實實閉上了嘴,只扔下了一句:「好好在家,沒事別出門。」隔日一早,大軍動身,陛下於城門處親送眾人,城門外是吐谷渾大寶部落前來迎接新可汗的隊伍,兩方人馬混在一起,瞧起來聲勢浩大。「隋」字旗迎風招揚,引眾位軍士啟程。

長孫無忌此番以李世民謀士的身份與李世民同行,兩人並騎。

李世民身着戎裝,虎頭肩威風凜凜,瞧著英氣逼人,他手握韁繩,回頭看了眼身後的馬車,對長孫無忌道:「怎麼尼洛周會來迎慕容順?」長孫無忌:「陛下令尼洛周輔助新可汗登位,大有重用之意,這會他自然要表一表忠心。」李世民嘆了口氣,其實吐谷渾之前那些年一直想討好大隋,時不時便派使朝貢,為示好亦主動提出聯姻,娶了光化公主為妻,文帝對吐谷渾這一頻頻示好的做法很是受用,怪只怪在慕容伏允登位后暗地中經常打聽隋朝的情報,這才引起了陛下的不快,再後來,楊廣繼位,總覺得吐谷渾是堵在絲路青海道的一道屏障,加之朝中大臣一直在旁煽風點火,這才導致了今日這場面,據說去年一戰,大隋窮追不捨,四面包抄,吐谷渾被打得很是狼狽,後來吐谷渾雖然頻頻請和,但都是無疾而終。

想到新可汗慕容順,李世民又嘆了口氣,他有些擔心不知哪日他便慘死在了不知名處。

大軍行進,間或原地休整,一路甚是平靜,連個打家劫舍的劫匪都未瞧見一個,這令李世民稍感不安,連同他胯下的馬也有些躁動。長孫無忌一路甚少言語,但越走,神情便越凝重。

有時,人的直覺敏銳到令人生畏,兩人於一個不經意間對視了一眼,從彼此眼中都瞧出了一絲不明的意味。

大軍風塵僕僕行至西平郡界,之前眾人歇息都在城外,這眼見離吐谷渾越發近,主帥終於命眾人進城歇腳。李世民一路提着的心這時才稍稍放下了些,今日日頭太大,照得人睜不開眼,環山樹木鬱鬱蔥蔥,密得使人喘不上氣,李世民用手去遮光,而後望向長孫無忌:「大哥在想什麼?」長孫無忌手中握著大寶劍,依然沉默不語,胯下的馬突然嘶鳴了一聲,一馬聲起,繼而嘶鳴聲成片,不待眾人反應,便見原本沉靜的深山中突起暴動,隨着震天的喊殺聲,有數以千計的人影從環山俯衝而下,大地微微震顫……觀音婢做着女紅,有些心神不寧,旁家姑娘心緒不寧時,通常易刺到手,但觀音婢不同,她一陣扎到了大腿上,鑽心的疼使她清醒過來些,她放下針線,去到院中散心,正趕上高士廉回府,見狀便直接迎了上去。

「舅舅,哥哥他們還沒有消息么?」高士廉聞言也是深深的一聲嘆息:「今日八百里加急傳來捷報,我朝軍士奮力突圍,但仍有百餘英士戰死沙場,不過比起吐谷渾一部,我們的傷亡情況並不嚴重,聽聞除去慕容順,吐谷渾全軍覆滅,唉。」又是慕容順,觀音婢皺眉。

此事一出,坊間大約又會流傳出慕容順生怕大寶王得楊廣重用,是以使計剿滅了尼洛周等部的傳聞。如此一來,慕容順他這黑鍋,一口接着一口,不絕於背,想必都快背不過來了,這登位之事,怕是別想了,哪怕他眼下將楊廣娶回家都難撫民心了。

觀音婢由此聯想到之前有人嫁禍慕容順通敵叛國一事,她以為兩次黑鍋實乃同一人所甩,對方似乎是針對吐谷渾行事的,而此次隋軍只是做為陪襯順手打了兩下,只是對方若是隋朝的人,並無道理挑在這個當口下手。要麼早些,直接讓慕容順出不了都城,要麼便晚些,等他回到吐谷渾的地界再動手,如此便可將自己的責任摘乾淨,是以無論從什麼角度來瞧,敵方似乎都不是隋朝的軍隊,只是若不是隋朝的軍隊,那又會是誰呢?總不能是高昌、伊吾與突厥等小國,這幾家可是同病相憐,應該做不出那自相殘殺之事。

觀音婢覺得這事背後有個幕後主使,這個主使的目的尚不明確。

接連幾日,西平郡戰報一封接連一封,皆為捷報。捷報便意味着李世民與長孫無忌目前一切平安。

這樣的消息令滿朝振奮。

李建成日日窩在他的小花圃中,拎着水壺由東向西慢慢灑著水,嘴角自始至終微微挑着,瞧起來心情不錯,令人如沐春風。對於身前站着的人所帶來的消息,他置若罔聞,將小花圃中的所有花草都澆過一遍后,他慢慢將澆水的小壺折斷,白皙的手背青筋暴露。將小壺隨手扔在那人腳下,李建成嘴角笑意漸深:「廢物到何時都是廢物,也難怪他父親被人殺了。」身前人聞言,身上瑟縮了一下,而後又問:「主人,要屬下將那人帶過來么?」李建成掏出帕子擦了擦手上的水漬,問:「帶過來做什麼?」那人答不上話,低着頭有些尷尬。

「把人處理乾淨吧,留着沒什麼用。」李建成淡淡吩咐:「若失手了,你也不要回來了。」待人走後,李建成也回了房,遣退眾人後,他面上再掛不住笑容,猛然伸手將桌子掀了出去,但聽一陣瓷器碎裂聲響起,李建成面色忽而猙獰起來。

他這個弟弟還真是上天保佑,百殺不死呢。

李建成坐在一地狼藉中,將臉埋於兩手掌心,雙眉緊鎖。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對李世民起的殺心呢?李建成認真的回想了下。大約是李世民四歲時吧,記得那年家中來了一個討飯的,那人很是有趣,明明就是個要飯的,偏說自己是落第秀才,李淵見他可憐,給了他好些銀錢,又見他談吐不凡,肚子裏有些墨水,與他聊得較為投緣,最後還親自將人送出府外。

那人臨出府門,面色有些古怪,盯着李淵瞧了半晌,認認真真道:「大人您是貴人。」李建成啞然失笑,拿人手短的道理大家都懂,只是他一個要飯的竟還想着要說兩句好聽話來博取主人家歡樂,倒是有趣。堂堂唐國公李淵,自然是貴不可言。正在此時,李世民拎着快與他一般高的長弓跌跌撞撞從後院跑了出來,要飯的瞧見李世民之後,面色更是僵硬萬分。他指著李世民道:「令郎有龍鳳之姿,天日之表,等到二十歲時,必能濟世安民。」唔,是了,李世民的名字便是如此來的。

何為龍鳳?何為天日?

李建成毫無意識的去撿地上的殘片,或許就是從那時起,李建成對這個弟弟深感恐懼,唯恐他將來奪去自己的一切,是以只能拼了命的討好李淵,李世民愛動,讓李淵頭疼,他便強迫自己安靜,李世民日日在外闖禍,氣得李淵直吐血,他便命令自己去給李世民收拾爛攤子,這麼些年下來,李淵對他倒真是喜愛,但他知道,雖然李世民從不讓李淵省心,但在李淵心中,李世民的地位並不比自己低,是以他生出了將李世民殺了的念頭,只要他一死,其餘弟妹又不成氣候,他便永遠是李淵眼中最爭氣的兒子,這李家的一切便都是他的。只是他這個弟弟,似乎怎麼都殺不死呢。

一晃又是兩日過,西平郡再傳戰報,敵軍已全數肅清,殺害尼洛周並策劃此次伏擊的兇手也已查到,只是兇手已畏罪自盡。

說到兇手其人,當真是令世人嘩然,此人乃慕容順的堂兄慕容立,也便是吐谷渾前任太子。早些年,吐谷渾內鬥不斷,慕容立的父親,時任吐谷渾可汗的慕容世伏在內亂中被族人暗殺,據說在慕容世伏死的當日,慕容立便不見了蹤影,後來眾人才知他隱姓埋名跑去了大興,想有朝一日借隋朝之手滅掉吐谷渾。

慕容立知行合一,他想滅掉吐谷渾,待機會到來時他也是這麼做的,隋軍出征前夕,他偷了慕容伏允的布兵圖上交隋朝,又將慕容伏允敗走時可能途經的每一條線路仔細分析,如此一來,吐谷渾不敗也難。

伏罪狀一出,慕容順的罵名也便被洗清了,原來通敵叛國之人乃是慕容立,只是眼下慕容順身心疲憊,暫時不想回吐谷渾,猶豫再三,還是選擇回到了洛陽。

以上事是為世人所知的,還有一些不為人知的事,比如說:慕容立在大興歇腳的那些年,被有心之人李建成有意結交,意欲為其出謀劃策,勸說其殺了質子慕容順,被拒后自行動手,卻被慕容順逃脫,在沿山搜查的路上,還順手將他救了。數月後李建成再次勸慕容立在慕容順回吐谷渾的路上動手殺了慕容順,慕容立允,但最後卻未成事,李建成怕自己暴露,便命人將慕容立殺害,並贈了他一口鋥亮鋥亮得黑鍋。這慕容立死的,着實冤。

西平郡一事徹底偃旗息鼓時,日子已過到了三年後。

洛陽城中的牡丹開了又敗,在花開花謝之中,觀音婢的醫術經孫思邈孜孜不倦的碎叨與隨師父四處遊歷,已有了質的飛躍,她現下不但可以救人,還可以自殘,當然,後者乃是保命所用,她輕易不敢露出這手。

在這三年中,孫思邈無論走到哪都要扛着小白與小黑。跋涉中,觀音婢瞧著孫思邈那日日奮筆疾書的冊子已快寫到尾部,而小白與小黑也漸漸蒼老,先前要觀音婢碰一下可能才會脫落的胳膊,現如今不用人碰,自己也落的差不多了,令人不由感嘆光陰之偉大。

合卷時,孫思邈定要觀音婢為這書取個名字。觀音婢左思右想,結合孫思邈日日灌輸給她的「這書中隨便一個方子都價值千金。」這個中心思想,觀音婢覺得此書名為《千金要方》最為合適不過。

書已成,徒弟也已出師,孫思邈站在城門處遠目天際雲捲雲舒,頓覺空氣之清新,使得他靈台一片清明,他道:「我已許久未曾雲遊了,擇日不如撞日,為師這便告辭了。」觀音婢覺得他們有學問之人當真任性,這雲遊一事也是說走便走,何其灑脫,只是眼前這到底是別離,但凡與別離沾上干係之事,還是有些令人傷感。觀音婢笑不出來,只得從口袋中掏出些銀錢交給孫思邈。

「師父,這是徒兒孝敬您的,沿途打尖或住店,定要挑個好的。」孫思邈朗聲一笑,也不推辭,該叮囑的在平日裏孫思邈早已叮囑過,這會倒也是沒什麼好說的了,他接過觀音婢的銀子隨意收進袖袋,笑道:「我的好徒兒,後會有期。」今日陽光太盛,刺得觀音婢有些睜不開眼,她將手搭在眉骨處,見孫思邈逆光而行,提着手中的包袱漸行漸遠,最終消失在光線的那頭。

她又在原地站了良久才緩緩呼出口氣轉身朝城內走。

近日牡丹又開,各地慕名來賞花之人絡繹不絕,城門處的人流早已堵到郊外,城門守衛仍秉著不拋棄不放棄的理念,但凡瞧見包袱稍大的人便上去搜身,若是瞧見馬車那更是不會放過,生怕有可疑之人將違禁物品帶入城中。只要瞧見城門處的搜查嚴了起來,那不用多想便知今日是長孫無忌當值,而且長孫無忌這心情大多還不怎麼好。

觀音婢有些頭疼,她扯了扯臉上的冥羅,生怕被人認出自己是司門侍郎長孫無忌的妹妹,而後被人扔臭雞蛋。

進了城,觀音婢也不急着回家,她腳步一轉,先去了自家醫館。觀音婢活了十多年,用自己這幾年隨孫思邈外出行醫所攢下的錢盤下間鋪子開醫館,大約是此生最令她有成就感之事。

她腳步輕快,一路哼著小調到醫館時,正見身着緋色官袍的長孫無忌端坐在前堂。見他板著張臉,他身邊有幾個來瞧病的百姓,此時畏畏縮縮躲在牆角不敢靠前。

「哥哥你怎麼有空過來?」長孫無忌面色有些陰沉,觀音婢瞧著心中也有些瘮得慌,更遑論是那些傷患。

長孫無忌難得的翻了個白眼:「我來堵……等人。」長孫無忌一開口,觀音婢心中便有數了,想必自家哥哥又是來她這堵雲茶的。

提到這個雲茶,觀音婢覺得她真是一條響噹噹的漢子,畢竟能讓長孫無忌束手無策之人,恐怕普天之下只有她一人了。

當年長孫無忌從國子學結業后,便直接被陛下提拔為刑部的司門侍郎,彼時刑部缺少人手,長孫無忌便沒有急着上任,留在刑部里幫了一些日子的忙,託了那段日子的福,使他惹上了雲茶這號人物。說是「惹」,其實也不盡然,應該說是這個人物,主動來惹上了他。

長孫無忌至今還記得,他初見雲茶那日,天氣實在是不怎麼好。

四月十八,陰,天空被黑壓壓的雲蓋的嚴絲合縫,好好一個白晝竟宛如深夜。屋外大雨紛飛,雨侵壞瓮,那風拐著彎的吹。長孫無忌的馬車停在刑部門口,他剛撐傘下車,官袍的下擺便被雨水打濕了,他腳步一頓,提着衣擺開始左右避閃著水窪,心中早已將在家中享福的諸位同僚罵了個狗血噴頭。

今日他本應在家休息,不料刑部尚書突然差人來找他,吱吱唔唔說是有個棘手的案子需要處理,讓他去刑部大牢一趟,他只得冒雨前來。

待一番打聽后才知,這案子有關楊廣後宮,棘手的也並非案子本身,而是涉案之人乃是陛下近日聖寵的一個夫人,說是與這位夫人同期入宮的另一位夫人遭她算計滑了胎,此時她被人拿住,送來了刑部。那送她來之人,便是尚食局的司葯雲茶。

雲茶生得眉眼精緻,不笑時活似誰欠了她八百吊錢,堪稱高嶺之花的典範,與長孫無忌首尾呼應,也算是天生一對。她冷著臉站在潮濕又陰暗的地牢中,本應是瞧著令人頓覺春意盎然的深綠廣袖官袍此時瞧著卻使她周身空氣無端冷了些許,好似寒冬來前的最後一抹生機。

她面無表情的盯着長孫無忌:「既然尚書大人將這案子交給了你,那長孫大人便審吧。」長孫無忌坐在案前,盡量使身子不與那油膩發亮的桌案接觸。這案子人證物證俱在,根本用不着審,只待那位夫人認個罪便可以結案了,只是這位夫人身份特殊,她若不主動開口,大家都不敢動她罷了。

下毒的夫人此時氣焰依舊囂張,許是在地上跪着有些涼,她掙扎著要起來,口中也跟着嚷嚷,聲稱要給雲茶好看,若是長孫無忌敢關她,她便讓長孫無忌吃不了兜著走。

長孫無忌嗤的一聲便笑了起來,還未等笑夠便見雲茶抬手便是一個耳光抽過去,將那夫人抽的像個陀螺似的暈了半晌,而後才捂著臉不敢置信的瞪着雲茶:「你這賤人居然敢打我?」話未完又挨了雲茶一記耳光,雲茶一本正經道:「我瞧夫人方才似乎是不信,這便讓夫人確認一下,您確實不是在做夢。」長孫無忌坐在案前看了出好戲,見那跪着的夫人似乎受不了這刺激,大有發癲之意,這才收斂了笑意,命人將認罪書遞到夫人眼前:「夫人若早些配合刑部,也能免去些皮肉之苦不是?」在牢中站着的刑部之人聞言后,暗地裏交換了下眼色,面上帶着為難之意。

長孫無忌只覺這些人可笑,這位傳說中榮寵正盛的夫人現如今能跪在他眼前,那必然是有有心之人在背後推波助瀾,楊廣也未必不清楚這事,卻一直未過問,想必也已放棄了這位夫人,由此再一推算,將這夫人送到牢中之人,也不是泛泛之輩,起碼楊廣還是忌憚的,是以他也不知這些人到底在顧慮什麼。

夫人一直不肯認罪,長孫無忌大雨天被人叫來審案,心情也不好,此時見這夫人飛揚跋扈絲毫未有悔改之意,還是決心給她些苦頭嘗嘗。

這一來二去的便耽誤了些時間,待他出了大牢時,雨已經停了。鼻前滿是泥土的氣息,長孫無忌在門口站了片刻,待馬車來后正要邁步上車,便被人叫了住。

「長孫大人。」他回頭瞧了一眼,見來人正是雲茶。

長孫無忌駐足,視線在雲茶的臉上一掃而過,未做停留。

雲茶挑眉,面上不復方才在大牢時的那副生硬面相,但也未好到哪去,她道:「方才之事當真是要多謝長孫大人了。」雲茶說着又離長孫無忌近了些:「我本以為大人也會像刑部那些草包一樣,畏首畏尾的。」話至此頓了頓,似是在回想方才那夫人血肉模糊的慘象。

長孫無忌想問問她,是不是她們村子都這麼夸人。

雲茶話落,朝台階下走了兩步,站定后,又轉身瞧著長孫無忌:「其實今日這些不過是一個圈套罷了,我是陛下派來接近你的。」長孫無忌:「?」這人,是不是太耿直了?

雲茶朝長孫無忌行了一禮:「日後我會三五不時的出現在大人的視線範圍內,時刻監視大人的一舉一動上報給陛下,還望長孫大人海涵,瞧見我心煩時可以閉上眼睛。當然,大人若不信我的話也好,我這人其實不愛搞那些彎彎繞,日後你總會知道的。」長孫無忌不知雲茶的話是真是假,只是自打那日之後,雲茶果然時不時便冷著一張臉在他眼皮底下晃一晃,畢竟皇家的葯園在城外,雲茶做為司葯,每日總會出宮那麼幾趟,而長孫無忌身為司門侍郎,該他當值時,他也總要去城門處晃一晃……雲茶每每遇見長孫無忌,那一張瞧起來不為所動的臉便會端出些生硬的笑,許是想讓自己瞧起來隨和些,見面時她會主動打招呼道:「長孫大人,今日當值啊?」城門處人來人往,長孫無忌莫名覺得有些尷尬,通常都是將頭一轉,假意未瞧見她。

雲茶畢竟是受陛下之命有意接近長孫無忌的,見對方總是這麼疏離也不是辦法,雖說她也不願這麼上趕着,但也只得硬著頭皮往長孫無忌身前湊。往日是她當值時,會出宮那麼一二三四五六趟,等到後來,除去她當值時的那幾趟外,在她閑時便直接扎在了長孫無忌身邊,再往後,坊間皆傳刑部來了個好看的女侍郎。

長孫無忌有些無語,也不知她葫蘆里到底賣的什麼葯,瞧雲茶便不太順眼,每每見到她出宮時,便命人將她仔細搜查。初始,雲茶雖冷著臉,但還是好脾氣的配合檢查,想着以此能與長孫無忌拉一拉關係,但隨着日子久了,雲茶發現長孫無忌當真是油鹽不進,這便也不開心起來,這樣讓她怎麼去博取陛下信任?是以雲茶也開始消極怠工起來,進出城門拒不接受檢查,最後鬧得長孫無忌出來見她才算罷休。

日子這麼一天一天過,長孫無忌似乎也已習慣了雲茶每日冷著臉將城門侍衛罵的狗血噴頭個六七次,長孫無忌閑時便想,若有朝一日雲茶不來鬧城門罵人,他還會覺得不適應吧?

自己真是太賤了。

隨着日子的推移,早已習慣了每日在城門處等雲茶的長孫無忌發現雲茶來的頻率似乎減少了,偶爾來時身邊通常還跟着一個男子,那男子粉脂敷面,媚眼如絲,走路時總要挨着雲茶,一瞧便知不是什麼好東西。

長孫無忌搭在劍鞘上的手緊了緊,冷著臉瞧著兩人朝自己所在的方向走來,人還未近,便能聞到那男子身上的幽香氣息。長孫無忌凝眉,回頭瞧了一眼手下,手下會意,上前去攔住了兩人。

「做什麼?」還不等男子說話,雲茶便冷言相問。

凡是在門口守過門的侍衛無一未曾領教過雲茶的嘴皮子,此時見雲茶一開口,下意識朝後退了好些步,生怕自己被雲茶嘴裏的刀子給扎到心。眾人猶豫的回頭瞧長孫無忌,長孫無忌一個瞪眼看了回去。

「我臉上有花?」雲茶覺得這些人實在無聊,冷著臉與那男子便出了城門。

眾人面面相覷,也不敢瞧長孫無忌,全部縮到城門的另一邊,躲在暗處觀察著長孫無忌的神情,卻見他面上毫無起伏,大家一時間也不知具體情況,幾乎一整日都未敢去長孫無忌身前晃悠,大家畏畏縮縮了許久,乍然瞧見與雲茶一併出去的那男子落了單,眾人見雲茶不在,不等長孫無忌開口,一窩蜂的涌了上去,將那男子按在地上便開始剝衣裳。

男子一臉驚慌,問道:「你們做什麼?」侍衛獰笑,順帶踹了那人一腳,將今日受的窩囊氣發泄一空,他道:「你是新來的?不知道進出城要接受檢查?這是都城,由不得你隨意出入。」長孫無忌從城樓巡視後下來的時候,正好遇上雲茶進城,兩人迎面遇個正著,雲茶見到長孫無忌時微微一愣,而後收回視線,如長孫無忌先前瞧見她時那般,冷淡的撇過頭去。這一舉動讓長孫無忌的心有些承受不住,挑了一個兩人都休沐的日子,長孫無忌將雲茶約了出來。

「說吧。」雲茶坐在長孫無忌對面,淡淡問:「說什麼?」長孫無忌被噎了一下,曲起長指一下一下叩著桌子,只好道:「陛下讓你接近我的目的。」。

雲茶抿了口果漿:「自然是讓我時時監視你,他怕你被李家拉攏了,你也知道眼下朝中的眾位也都不怎麼服陛下的。」長孫無忌絲毫不懷疑雲茶的話,這數月接觸下來,雲茶她確實如她自己所說,是個十分不喜歡繞彎之人,談吐行事也是十分的瀟灑不做作,總而來說,還算坦蕩。

長孫無忌想了想,又問:「那你為何將這些與我坦白?」雲茶突然笑得雙眼彎成一輪彎月,忽如一夜春風來,令長孫無忌措手不及。

雲茶道:「比起陛下,我自然是喜歡你更多,畢竟,陛下是與我結了仇的。」長孫無忌心中微動,他細細打量雲茶,見她眉眼帶笑,神色很是淡然,覺得她似乎並未說謊。

雲茶又道:「其實我一路走到今日,甚是艱難。」說罷嘆了口氣:「日後說不定我二人便是同盟了,長孫大人可得對我好些。」雲茶在說這話時,雖似是玩笑,但語氣微沉,瞧著不似往日般冷淡,終是有了些人氣。

長孫無忌覺得在雲茶那瞧似生冷的外表下其實也隱藏着一刻脆弱的心,她本也與觀音婢年紀不相上下。

在兩人密談后不久,長孫無忌發現消停了沒幾日的小白臉又出現在了雲茶身邊,往後的日日都是如此,那才是真正的出雙入對。只是出入城門時,小白臉神情緊張,並且再也沒有落過單,長孫無忌每每聞見他那一身的清香都覺腦仁疼,心裏也有些不舒坦,但這一些「不舒坦」在聽到同僚們問自己「是不是與雲茶司葯鬧了嫌隙?」之後,被無限放大了。雲茶眼下雖也還三五不時的與他說說話,但言談之間照之以往相比,更過疏遠,而且她身邊那個男子是什麼來頭?怎麼能日日像個跟屁蟲一般守着她?到底還要不要點臉了?還有,刑部近日是不是太閑了?怎麼有那麼多的問題要問?那雲茶本也與他沒什麼關係嘛。

長孫無忌顧自在一旁生著悶氣,另一廂雲茶與那男子仍舊是親親熱熱,長孫無忌不慎撞見過幾次,本以為自己會淡然面對,不料等親眼瞧見時,怒火還是由腳後跟躥到了天靈蓋,他暗暗發誓,若再被他撞見這兩人同進同出,長孫無忌定要將那男子的腦袋揪下來。只是還不等長孫無忌去揪那男子的腦袋,那男子便被人逮到了刑部大牢。這叫什麼?長孫無忌以為這便叫「皇天不負有心人」。

同僚告訴長孫無忌,這男子竟是個假宦官,昨夜與後宮的某位才人私通被陛下逮著了,送來時人幾乎已經斷了氣。長孫無忌覺得雲茶當真是眼瞎,竟看上了這麼一個小白臉,但自己這心裏怎麼就這麼舒坦呢?

要知道心裏舒坦的可不只長孫無忌一人,這雲茶心中,也是十分舒坦的,這些個與她有仇之人,她遲早要一個一個收拾。

原來,雲茶上頭還有個親姐姐,名為雲荼,雲荼長雲茶六歲,因家中弟妹甚多,雙親負擔過重,雲荼早早便入了宮,不料楊廣生性好淫,見雲荼生的貌美,便起了色心……再後來雲荼在這後宮中便受盡了那些個妃嬪的折磨,但因膽小又不敢自殺,便生出了要逃出宮去的心思,只是憑藉她一介弱女子之力又豈能成事?

這時,早已洞悉她心思的小黃門其絮恰到好處的出現在了她的身邊,對雲荼說他是真心愛慕雲荼,會幫她逃出宮中。再後來,在其絮的幫助下,雲荼的確逃出了紫微宮,卻在宮外被其絮迷奸了,完事後其絮又將雲荼送到了陛下眼前,聲稱雲荼私自逃離紫微宮,被一早便察覺到不對的自己當場逮住。

陛下的女人逃宮並非小事,更何況後宮那些個日日盼楊廣寵幸而不得的妃嬪們本就想雲荼死。

事情的最後,以雲荼被賜死,其絮因此立功去了內侍省,混了個肥差結束。幾年之後,一直覺得雲荼的死有蹊蹺的雲茶長大了,她決心入宮查明真相,有怨抱怨有仇報仇……自打其絮入獄之後,楊廣的後宮似乎中了蠱,那些妃子夫人接二連三被送到刑部來,刑部大牢也隨之成為了繼陛下寢宮之後,最為炙手可熱的地方,有時因生意太過火爆,連入獄都要排隊。長孫無忌遠遠站在刑房外,屋中空氣潮濕又不新鮮,他不禁閉氣,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勁,後來便旁敲側擊雲茶,看看能不能問出來什麼,卻不料雲茶這人相當坦誠,將她過往的一切包括入宮的動機以及下一步要做什麼全倒豆子般告訴了長孫無忌。

雲茶道:「現下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你全都知道了,我們往後便是一家人了。」長孫無忌覺得自己彷彿吞了只蒼蠅,怪自己這嘴怎麼就這麼賤,非要問這些做什麼?

楊廣的後宮人數日益減少,那些妃嬪們似乎大有換個地方養老之意,長孫無忌實在受不了牢中那些女子哭哭啼啼,便想着來勸勸雲茶讓她另擇良居送人,不料一連幾日都未逮着她人,想起雲茶與觀音婢的交情似乎不錯,這便想着來這逮人。

觀音婢給長孫無忌倒了杯茶:「我也有好些日子未瞧見雲茶了,她是不是有什麼事了?

要不你去打聽打聽?」雲茶做為女官,想必在後宮的日子也是過得如履薄冰,這一連幾日沒有消息,也不知是不是得罪了什麼大人,被關了起來。

長孫無忌在觀音婢的醫館又等了近半個時辰,往常這個時候雲茶早已出城了,今日卻還未瞧見她的影子,或許如觀音婢所說,她在宮中遇到了什麼事。長孫無忌這便差了個人進宮去打聽。待傍晚時分,那人回來了,說是雲茶得罪了尚宮局的人,這會被尚宮局的人帶走了,具體在哪並不知。

長孫無忌聞言心一緊,問:「怎麼會得罪尚宮局的人?」那人回:「這幾日雲司葯的母親生了病,許是因心情不好,與尚宮局的尚宮吵了起來,大人您也知道雲司葯為人向來隨性,也從不受委屈,是以便鬧出了這麼個事……」觀音婢有些頭疼,這人說得沒錯,雲茶的確是個受不了委屈的性子。

待人走後,觀音婢道:「我明日便去雲茶家看看。」為了尚宮局那幫人的安危着想,觀音婢又叮囑了一句:「你先想辦法將雲茶救出來吧,別等她自己出手,怕是事情便要鬧大了。」雲茶家在遼西柳城郡,觀音婢之前隨孫思邈四處行醫時,曾到過那裏。柳城郡可謂是人傑地靈,姑娘個頂個生的端莊大氣,為人又隨和,使觀音婢好感倍增。

觀音婢進城時,照例被攔下檢查。車簾一掀,日光便照了進來,長街上過往人流的嘈雜聲也更加清晰,她聽見有人道:「撫軍將軍明日便班師了。」觀音婢心中微微動了一下,今年已是大業九年,三年未見,也不知道他過得好不好。

當初李世民去了吐谷渾之後,便一直駐守在那,因重建吐谷渾之事繁忙,連除夕都未趕回來過,兩人往日也都靠書信交流,待到後來,陛下頻頻發動戰事,李世民便要率軍東征西討,駐地並不固定,兩人便再也沒有書信聯絡,只有每次戰事畢,李世民總會傳來兩份捷報,一封是呈給陛下的,另一封是給觀音婢的。隨着捷報的增多,陛下龍心大悅,提了李世民的官,而後又想起李世民乃是唐國公李淵之子,怕李家勢大,又命他駐守近日不怎麼太平的遼西柳城郡,安撫一方民眾。

觀音婢進到城中,直奔雲茶家而去。

雲家這些年託了雲茶姐倆的福,有了些小錢,便在城中一隅開了家小食鋪,名為『再回首』,生意談不上興隆,但解決全家溫飽倒不成問題。雲父生性老實,總有些不地道之人藉著與雲家有交情來這吃霸王餐,雲父又抹不開面子要錢,這小食鋪的生意始終不溫不火也不是個辦法,雲母很是鬧心,乾脆將雲父趕到了后廚,前堂便由雲母接手。雲母的性子與雲父大相徑庭,較為潑辣,自打她接手之後,若有人想吃霸王餐,那必然是不可能的,非但吃不了霸王餐,還要被雲母叉著腰一頓臭罵,久而久之這食鋪的生意也便被罵得冷清了,雲母急火攻心,當下便病倒了。

觀音婢進到『再回首』,見堂中只有零星幾人吃飯,且都是薄酒素菜,也沒什麼油水能掙。雲父此時在櫃枱前打着算盤,雙眉緊鎖,打一下便要嘆一聲氣,這會聽到有腳步聲,忙抬頭去瞧,見觀音婢站在門口,又和善一笑:「姑娘快些裏面請。」觀音婢笑着走了進來,雖然不怎麼餓,但還是一口氣點了好些道菜。雲父站在一旁,期期艾艾道:「姑娘啊,你一個人吃不了這麼多的。」觀音婢覺得雲父真是一個地道的好人,別家掌柜的巴不得客人來了后將店內所有的菜都點上一遍,唯有他老人家不想坑旁人錢。觀音婢未語先笑:「伯父,我乃雲茶的好友,現下宮中事務繁忙,雲茶走不開,聽聞伯母生病了,她特意打發我來瞧一瞧的。」一聽觀音婢是自家閨女的朋友,雲父臉上的愁雲頓時散開不少:「姑娘這是從洛陽來的吧?這路途可不近啊,是不是累壞了?」說着便去接觀音婢手中的包袱,扭頭對着後院喊:「小劉快將客房收拾出來。」觀音婢老老實實跟在雲父身後,聽他道:「姑娘你先進去歇息,等飯菜好了我叫你。」「不敢勞煩伯父。」觀音婢伸手去撈自己的包袱:「我不累,還是先去為伯母調理調理身子。」一提到雲母的身子骨,雲父臉上剛散開的愁雲又聚了上來:「那個老婆子,遲早吃虧在她的性子上,你說這都是鄰里街坊的,來吃頓飯不給錢便不給了,他一次不給兩次不給,總不能次次不給,這老婆子啊,唉……」觀音婢但笑不語,這千種人便有萬種性格,實在不好判斷誰是誰非。

雲父稱雲母的身子沒什麼大礙,堅持讓觀音婢先歇息片刻吃些飯再去給她瞧病。觀音婢只能恭敬不如從命,待休整好之後,已是烏金西沉,她去到雲母的房間,一推門,鼻尖縈繞的全是葯湯味,雲母正躺在床上有一下沒一下的呻吟,聽到響動,下意識抬頭一瞧,瞥見觀音婢后,愣了一下,而後才道:「這位便是雲茶的朋友吧?」想必雲父已將自己的來意與她說了。觀音婢禮貌的與雲母問好,而後矮身坐在雲母身邊,伸手搭在她的手腕上,但覺手下脈弦細如梗,便知雲母這是急火攻心,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病,遂隨手開了方子給食鋪小二,讓他去街上抓藥。

「姑娘,這看病抓藥要多少錢啊?」雲母見觀音婢要走,忙開口問。

觀音婢沒料到雲母會問這事,如實答:「沒什麼名貴的藥材,花不了多少錢。」雲母又問:「那姑娘來給我瞧病,這抓藥的錢理應是姑娘出吧?」觀音婢竟無言以對,雲母說的沒錯,的確是她自己巴巴從洛陽跑到這柳城給人家瞧病的,這話沒有任何毛病。

雲母的臉半遮在陰影中,唯有眼睛冒着精光,瞧著更為市儈。觀音婢有些不喜歡她,也不願再多瞧,禮貌的行了禮便轉身走了,她自己犯賤來給人家瞧病,現下自然要將事情做圓滿了,也不差抓藥這一步了,左右她原也未想收雲家的錢。

同樣是七月,柳城比起洛陽卻要悶熱的多。因明日李世民班師,是以今日閉市的時間早,城門關的也早,此時天未黑,大街上已滿是灑掃的官員,勢必要將整條長街掃得一塵不染,以嶄新的面貌去迎接他們偉大的撫軍將軍。觀音婢走在這一干人群中,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眾人手中干著活,嘴上也沒閑着。

「聽聞與將軍斷袖的那個伙頭兵生了病,將軍可着緊他了。」觀音婢聞言腳步一頓。哦?三年未見,李世民竟然斷袖了?

「我之前見過那個伙頭兵,長得像個小娘們,也難怪咱將軍動心。行軍打仗本就苦,鮮少有進城的機會,你說那軍中又全是大老爺們,你讓將軍如何?是以只能內部消化了啊。」「唉,真是苦了咱們將軍了。」觀音婢暗覺好笑,這若是換成別的男子,斷袖一事只怕要被他們嚼舌根嚼死,即便是楊廣之前寵幸過幾個清秀的小黃門都被當朝的大臣們戳破了脊梁骨,這換在李世民身上便換了套說法,如此瞧來,李世民還是很得民心的,只是這個斷袖孰真孰假,還有些難說。

觀音婢腳步一轉,上了正街,不料還未等邁步便被人給轟了回去。

「走走走,沒瞧見在這打掃呢么?」觀音婢好言道:「家中有人生病,我急着去抓藥。」那掃地的小官揮着毛竹扎的掃帚:「死沒死?沒死就回去。」雲母的病的確不是什麼要人命的病,這會不抓藥倒也不至於喪命,觀音婢不願與人做口舌之爭,想了想便拐回了再回首。

觀音婢認床,夜裏睡得極不踏實,等到天亮時分終於有了些睡意,又被屋外響徹九霄的鞭炮聲給震得從床上爬了起來。是了,今日是李世民班師的日子,城中怕是早已被圍的水泄不通了吧?兩人三年未見,也不知現下李世民變成了什麼模樣。觀音婢想着從床上爬了起來,簡單梳洗了一番,戴上冥羅便出了屋,路過前堂時發現食鋪未開門,屋裏也沒人,想必雲家大小一早便出門迎接李世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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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公子多嫵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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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吐谷渾風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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