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世子
初春的楊柳湖畔還有些清冷，昨夜又下了雨，一地的泥土清香。
宋青瑜命白貴將棋盤擺在湖畔的涼亭里，又泡了上好的武夷山大紅袍來待客，茶香裊裊中他與郭硯倆人正執子手談。
「子鈺，你有些日子不來咱們府了，今日是什麼風把你給吹來的？」宋青瑜落下一子，笑着看向對面的郭硯，他與郭硯算是不打不相識，之後又覺得脾性相投，這才相交多年。
只是如今的郭硯比他有出息多了，已經在禁衛軍中任職，是五品守備。
「這不下個月是我祖母生辰，我想要送給她一副插屏……」郭硯著一身素白衣袍，雖是武將卻一身儒雅溫潤，加上他容貌生得俊美，性格又溫和，走到哪裏都是人群的焦點。
「知道了。」郭硯話未說完宋青瑜便插了話進來，眸中閃著亮光，「你是想讓我幾個妹妹幫忙？」
「果然知我者莫若青瑜你了。」郭硯笑着點頭，「我原本是尋訪了綉娘的，可這雙面繡的技藝在民間已近失傳，唯一那位綉娘兩年前不是入住你府上了嗎，曾教過幾位小姐刺繡……可如今我再找到這位綉娘時她已經瞎了眼，沒法我只能來尋你幫忙。」
「青萍和青玲學的都一般，我五妹妹青蓮繡得倒是極好。」宋青瑜說着取下了隨身帶着的香囊遞給郭硯看，「這香囊上繡的雲中仙鶴就是雙面繡的技法，你瞧瞧是不是你尋的那種？」
雙面綉什麼的宋青瑜自然是不懂，但當初宋青蓮綉好后給他時是這麼說的，他也一直珍惜地帶在身邊，這不一帶就是一年多，如今香囊都洗得有些泛白，他還捨不得扔。
郭硯便接過香囊細細看了起來，這雲中仙鶴繡得確實逼真，針腳也很細，他又翻過香囊裏面看了看，果然兩邊雖然都是雲中仙鶴的圖案，但神態卻不一樣，繡得真是極好了。
「就是這種。」郭硯捏緊了香囊抬頭看向宋青瑜，眸中閃過興奮和激動，「能不能請你五妹妹幫個忙，我具體跟她說說要怎麼做，就是不知道這一個月會不會太趕了，插屏能不能繡得出來？」
到了他們這個地位金銀財帛都是不缺的，送禮也就是送個心意，敬國公府的郭老夫人素喜吃齋念佛，郭硯就想順着老人家的心意給送個什麼禮物，左思右想之下才想到了綉一副觀音相。
「這我可不知道，要不你親自問問我五妹妹？」宋青瑜這樣說着便轉頭吩咐白貴，「去請五小姐來。」
「是，二少爺。」白貴依言退下，宋青瑜又似想到了什麼，不免對郭硯交待一聲，「我五妹妹額頭給磕傷了，待會你瞧著也別多問什麼，小姑娘家的會害羞的。」
俗話說家醜不可外揚，三姨娘虐待女兒這等子糟心事宋青瑜也決定只在內部消化，從來沒說給好友聽過。
「我知道……」郭硯一聽就點了頭，剛端上茶盞喝上一口后突然就垂了目光，暗暗地提醒了宋青瑜一聲，「你妹妹來了。」
宋青瑜一聽就喜上眉梢，還說宋青蓮來得快，這轉過頭一看竟然是宋青玲主僕，揚起的眉瞬間便垂了下來，只淡淡地問了一聲，「青玲，你怎麼過來了？」
宋青玲今日穿着一身珍珠紅滾金線的繡花長裙，外面罩着一件杏黃色的對襟夾衣，白皙耳尖上的一對珍珠耳墜隨着她的動作輕輕晃動着，花一般的嬌美，聽到宋青瑜的問話她不由癟癟嘴道：「二哥還說我呢，今日子鈺哥哥到了你也不著人來知會我一聲……」話語里竟然有幾分埋怨的意味，又轉向郭硯立時就變得笑靨如花，「還好我自個兒來了，我給子鈺哥哥帶了廚房剛蒸好的點心，你們趁熱吃。」
宋青玲身後的流芳流葉趕忙上前，一人整理著一旁的桌子，一人忙着把食盒裏的點心給端出來，上好的白玉糕和綠豆糕擺上了桌，香味立時便飄散在空氣中，看着這還冒着熱氣的糕點，即使並沒有餓著也想來上一塊。
「既然是四小姐特意準備的，那子鈺就卻之不恭了。」郭硯接過宋青玲遞來的筷子，又對宋青瑜使了個眼色，「青瑜兄也用些點心？」
宋青瑜便搖了搖頭，嘖嘖兩聲道：「真是女大不中留，對外人都比對我這個親哥哥還好！」說罷自己拿了桌上的筷子夾了塊白玉糕放進嘴裏，再甜的味道此刻吃起來都有些澀了。
郭硯哭笑不得，敢情宋青瑜還吃上醋了？
一旁的宋青玲卻輕哼了一聲，顯然不以為意，「也不知道是誰對外人更好，我才是你的親妹子，卻一天巴著個姨娘生的，怪不得人都說二哥胳膊肘往外拐呢！」
宋青玲覺得她和宋青瑜是生來不對付，這樣的兩個人怎麼會都托生在宋夫人的肚子裏呢？
這些年她就沒感受過什麼叫兄長的友愛，這份兄妹情人家早就給了宋青蓮。
「你說什麼？！」宋青瑜一下就沉了臉色，手中的筷子「啪」的一聲拍在了桌上，面色沉鬱地看向宋青玲。
他和這個妹妹是不對付，宋青玲刁蠻任性，一點也沒有宋青蓮的率直爽利，他對誰好是依著心性而行，可不是為了巴結奉迎。
眼見着氣氛有些僵持，流葉和流芳大氣都不敢出上一聲忙退到了一邊，宋青玲的性子她們是知道的，這就不是個好惹的主。
至於宋青瑜……
前面還有被他踹了窩心腳躺在床榻上下不來的婆子，誰也不敢犯這位二少爺的沖啊，他可是個火爆的性子。
「青瑜，那是你妹妹，那麼較勁兒幹什麼？」郭硯擱下了筷子當起了和事佬，他雖然不清楚宋家內部關係如何，倒也知道宋青瑜疼愛庶妹宋青蓮多過疼愛嫡親的妹子宋青玲，小姑娘有些吃味也是能夠理解的，只要不是原則性的錯誤，無傷大雅的小性子他都能夠容忍。
宋青瑜輕哼一聲坐下不說話，但雙臂環胸顯示着他的不悅，若不是今兒個郭硯在這裏，他恐怕都要忍不住和宋青玲吵起來。
這丫頭就是被宋夫人寵得無法無天，一點也不知道尊重他這個哥哥，讓他怎麼疼愛得起來？
相比起宋青蓮的溫柔和氣善解人意，宋青瑜便知道這真心要用在對的人身上，不然那真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好心好意只會喂熟了白眼狼。
「子鈺哥哥，你再吃一塊。」宋青玲也不想理會宋青瑜，趁機又給郭硯夾了塊點心到碟子裏，看着他用點心時斯文有禮的模樣，她眸中的愛慕就掩飾不住。
是的，她想要將來嫁給郭硯，做敬國公府的女主人。
宋青瑜不說話，郭硯也沉默地吃着點心，就只聽到宋青玲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
突然，一道清朗的女聲在涼亭外響起，帶着幾分意外，「二哥，四姐？」
宋青玲一聽這個聲音臉都綠了，不由火辣辣地回頭道：「宋青蓮，怎麼哪裏都有你？」
這麼陰魂不散的，肯定是知道了郭硯來府里做客，宋青蓮才巴巴地纏了上來。
這樣一想，宋青玲便惡狠狠地瞪向宋青蓮，巴不得她立馬原地消失。
宋青蓮還被這眼神給嚇了一跳，這哪裏是姐妹友愛的眼神，宋青玲看她分明是在看仇人！
宋青蓮扶住小如的手穩了穩心神，這才走前幾步越過宋青玲看向了宋青瑜，「二哥，你找我有事？」
宋青蓮沐浴過後便接到白貴替宋青瑜傳來的消息，說是讓她立刻到楊柳湖畔的涼亭來一趟，她還以為有什麼了不得的大事，匆匆換了衣裳就來，眼下頭髮還半乾地披在身後，帶着一股沐浴后的清香。
「不是我找你，是子鈺有事請你幫忙。」宋青瑜一把拂開了宋青玲，親自上前扶了宋青蓮落坐，又責怪她，「你頭髮怎麼沒幹就過來了？當心着涼。」那話語里的關心不似作假，看得宋青玲越發吃味，只在心裏暗暗咬牙，罵宋青蓮是小賤人小狐狸精。
到底又顧忌著郭硯在場，不敢罵出口來，怕破壞了自己的淑女形象。
「不礙事的。」宋青蓮搖了搖頭，目光掃過這桌上擺着的棋盤和茶點，又看向了對面的郭硯，「不知世子尋我何事？」
她表情淡淡，眸中神色毫無起伏，既沒有少女的嬌羞，也沒有如火的熱情，倒是讓郭硯給愣住了，他不禁回憶起了從前的宋青蓮。
宋家五小姐宋青蓮是三姨娘所出，聽說從小便有些不服管教，被罰被打是常事，宋家也就只有宋青瑜對她好些。
而他每次來到宋家，宋青蓮都會偷偷躲著看他，就算被叫到了跟前來也是羞怯地不得了的模樣，郭硯十八歲了，他當然知道這種表現是姑娘對他的愛慕，而且他在很多人身上都感受到過，並不陌生。
可今天的宋青蓮……
他總覺得有哪裏不一樣。
月牙白的長裙將她襯得亦發清冷，披散的黑髮還有着未散盡的水氣，帶着沐浴后的桂花香氣暗暗浮動着，她一雙黑眸清透如泉水，就那樣直直看着他，無欲無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