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他們就這樣待了三天,每天月玲瓏都像使喚工人一樣地使喚他們干各種農活,可是就連最有潔癖姿態最高的雲韜都不說什麼,湯一婉就更不會說什麼了。雖然蕭南望總是哭天喊地地不想做,卻又每次都被美食威逼利誘,哪怕不情不願卻又什麼活都沒有落下,最終一邊呲牙咧嘴地喊累,又吃得比誰都歡快,每次月玲瓏做了新菜式就眼巴巴地跟上。

湯一婉一邊看在眼裏,一邊又覺得在這裏,連雲韜都放下高貴的身姿,皺眉的次數少了很多。

而今天,他們就要離開,一吃完早餐,湯一婉就被月玲瓏拉走,說是要給他們準備臨別的禮物。

月玲瓏拉着湯一婉滿山地亂逛,可是湯一婉卻顯得興緻缺缺,甚至突然地停下腳步,沮喪地說:「玲瓏,我突然就不想走了,城市裏快速的工作節奏,超負荷的生活壓力,讓我們都忽略了大自然的豐厚饋贈。待在這裏沒有網,沒有電腦,開不開電視都無所謂,沒有煩心事,還可以應時令按季節地吃,到什麼時候吃什麼樣的食物,每天只用關心糧食和風景,這樣真好。」

月玲瓏聽到湯一婉這麼說,微微詫異過後,馬上就爽朗地笑起來:「以前的我每獻出一道菜就可以拿金獎,很多家星級餐廳邀請我去當首席大廚,我覺得那種后廚才是我該待的地方,拿VIP卡去奢侈品店享受一對一的專人服務,買各種新款的衣限量的包才是我生活的意義。」月玲瓏悵然地回憶道,「直到有一天,我厭倦了這樣依靠祖上流傳下來的古方被人誇耀稱讚的生活。閨密建議我來這裏散散心,然後我就一直住在了這裏……」

月玲瓏把視線綿延在遠處:「春天的時候我一個人插秧苗,在秋天來臨時就能收穫足夠自己明年一年的糧食,在夏天種的蘿蔔,可以在這個時候燉在豬肉里溫暖我的胃,為了採下樹梢的果子而拚命踮起腳尖,讓我做出的麵包無比香甜,冬天雙手通紅地從雪地里扒出來白菜,讓我煮的濃湯燙貼溫暖,這些都只有我自己知道,別人都不會知道。」

月玲瓏轉過頭凝望着對湯一婉:「可是這些我都知道了,我隱居在這裏,不用循規蹈矩地根據食譜做着光是材料就要花上一兩個月甚至幾年前就要開始準備的古方密菜,來捧給那些根本吃不出差別在哪兒的人,只需要隨意地根據手邊現有的食材就好,我不想再回到那種物質卻空虛的人生了。」

「我明白的。」湯一婉有些羞愧地低下頭,她聽懂了月玲瓏話里的含義,「不好意思,我貿然地打攪到你能平靜的生活了。」

月玲瓏笑了笑,瞥到身後匆匆跟來的某人,笑得更開懷了:「你怎麼來了?」

雲韜看到月玲瓏身邊的人後,皺起的眉頭才算鬆懈少許,臉上勉強露出松適的神情:「沒什麼,難得再次來這裏,我自然是想好好欣賞風景片刻。」

「得了吧,看你步履未停的,」月玲瓏一眼看穿地說道,「你難道是怕她給丟了?」

湯一婉聽到這句話,突然害羞地低着頭把目光投向腳尖。

雲韜也把視線投向遠方:「你們在談什麼?」

「沒什麼,就是她想採訪我,我說我考慮考慮。」

湯一婉聽到這裏不由得驚訝地抬起頭:「之前你可不是這樣說的,你可是拒絕了我的。」

比起湯一婉,更加了解月玲瓏的雲韜一針見血地問道:「你要考慮什麼?」

月玲瓏一看呈現彆扭樣的兩人,嘻嘻地笑起來,突然站在湯一婉的身後,雙手直直地推了她一把,湯一婉便整個人都往雲韜飛撲過去,兩人都沒有預料,但云韜還是眼疾手快地一把撈住湯一婉,只是力道沒有控制住,湯一婉直接撲進了他的胸膛里,她一抬頭,他一低頭,兩個人頓時都驚呆了。

兩人大概是太錯愕,又太過初識滋味,只聽見彼此的心跳在急促跳動,居然等到耳畔傳來月玲瓏得逞的笑聲,兩人才像彈簧一般迅猛彈開。

燒紅了臉的湯一婉連忙沉默地拉着月玲瓏人下山,迅速逃離案發現場,月玲瓏跟在腳步匆匆的湯一婉身旁,笑得樂不可支。

不僅如此,等了很久也沒等來湯一婉的蕭南望,拋下手中剝著的豆子,跑到山上尋人來。

月玲瓏遠遠地瞧見,袖手旁觀地說:「喲,又來一個。」

見湯一婉神情怪怪的,蕭南望便疑惑地問道:「婉婉,你沒怎麼吧你。」

湯一婉搖搖頭,半分都不願意多說,只低着頭往前走,蕭南望總覺得發生了什麼,又求救地問向月玲瓏,月玲瓏只肯捂著嘴笑,卻依舊不肯言。

雲韜本來故意與她們一前一後地下山,腳步沉重緩慢,卻又一副若有所思樣,只瞧見蕭南望雙手叉腰地攔住自己的去路,氣勢洶洶地問:「喂,你知不知道婉婉剛剛發生了什麼?」

蕭南望只見雲韜的眼神犀利地射過來,本來滿頭問號的蕭南望立刻偃旗息鼓,雲韜便抿著嘴,一言不發地直接繞過了他。

「喂!」蕭南望氣急敗壞又無可奈何地跟在身後下山,「你到底知不知道婉婉剛剛到底怎麼了?喂!我們是情敵,公平競爭的關係,你知道了什麼你可以告訴我!」

「喂!」

「喂!喂!喂!」

可是直到回到住所,雲韜都沒有回蕭南望一個字,而他更像是奇怪地陷入了一種自閉的思考狀態里,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在思考物種起源或者宇宙爆炸這種高深的問題。

月玲瓏卻拉住湯一婉,神秘兮兮地眨了眨眼,篤定地說道:「我果然猜得沒錯,你在他心裏是特別的。」

湯一婉心裏一驚,心中頓時飛騰起些小雀躍,但面上還是不動聲色,更何況一想起過去雲韜對自己的種種畫面,還是無法相信:「你怎麼分析出來的?」

「還用分析?」月玲瓏用下巴點了點雲韜的方向,「他回來那麼久,居然都沒洗過臉擦過嘴,這簡直不科學,違背了他的自然習慣規律。」

「這……」湯一婉不由得也被遊說了,一想起那個吻,不免滿臉緋紅,「聽起來很有道理的樣子……」

「有什麼道理?」雲韜的聲音突然不咸不淡地插進來,跟着眼神像刀一樣地掃向月玲瓏,「我就該知道,你雖然說着考慮,但是實際上事情壓根不會過你腦子。」

月玲瓏露出笑而不語的表情,湯一婉的眼神在兩人身上掃來掃去,後知後覺地明白,月玲瓏壓根不會接受自己的採訪,更不會公開古方密菜食譜,就像是一個抽獎一個遊戲,規則後面總會附上一小行不易被察覺的字——最終解釋權歸主辦方所有。一切早就在她閑閑地吐出「我考慮」的時候就定下結局,一切都是幻影。

湯一婉的眼神明顯黯淡下來,連肩膀都搭聳了下來。

雲韜覺得心煩,他大步向廚房走去:「中午你請我們吃什麼?快做吧,午飯後我們就要趕路出山了。」

月玲瓏跟着上去:「你這人真是冷血,瞧見我不願意給了,就急着要出山去。」

雲韜倒也沒有反駁,而是側過身問:「那不然,你再給我一些墨西哥的辛香密料?」

月玲瓏癟癟嘴:「想得美你,氣候不同,哪容易養植成功。」

湯一婉其實不願意那麼早回去,她喜歡山裏的慢節奏,她還想看看晚上山裏的濃霧,冬日屋檐下垂直的冰棱,夏日撲騰到燈火的飛蛾,秋日裏漫天繾綣染黃的落葉,還有纏纏綿綿的春雨。

她皺着眉走到廚房門口,見月玲瓏在砧板上飛快地刮著魚鱗,再把魚串起來,而雲韜閑閑地站在一邊,一直擰著眉也不知道在想什麼。她剛要開口喚,卻見雲韜突然抬起右手的大拇指,用指腹緩慢地抹了抹自己的嘴唇,像是在回味着什麼。

在這一刻,湯一婉只聽見腦袋裏「轟」的一聲,整個人被炸得什麼都不剩,更別說那點本來就熹微的理智和思維。她不等被發現,就立刻同手同腳地邁著企鵝步偷偷退了回去。可怕!太可怕了!

湯一婉一股腦地逃到院子裏,本來繼續剝著豆子的蕭南望立刻抬起頭來,驚愕地問:「婉婉,你怎麼了,臉這麼紅?」

「沒,沒什麼。廚房裏溫度太高,我逃出來了。」見蕭南望還想疑惑,湯一婉連忙又說,「我和你一起剝吧。」

這下換蕭南望喜笑開顏了:「好咧,聽月玲瓏說你喜歡吃它,我今天特意多剝一些。」「謝,謝謝你啊……」湯一婉漫不經心地回著,滿心滿懷的想的都是雲韜剛剛的那個動作。

那個時候他到底在想些什麼呢。

雲韜也無法解釋清楚在他無聊得可以隨意空想的時候,腦海里第一時間冒出來的竟然湯一婉那張近在咫尺的臉,眼裏像受驚的小鹿一樣瞪着,臉頰也像是被日光親吻過一樣,讓人生憐。

不可否認,再戀愛經驗稀缺的他,也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個成功的吻,像帶着水蜜桃般的甜美,讓他整個人都傻掉。

雲韜也覺得廚房裏溫度太高,甚至還有些煩躁,於是鬆了松領帶,乾脆出來幫忙搬烤架,卻發現湯一婉和蕭南望挨得很近地靠在一起,兩人正說着什麼,嘻嘻哈哈的。

雲韜的眸子一暗,靜靜地注視兩秒,才轉身把烤架搬到空地上,落地的聲音很大,大到湯一婉立刻丟下冷笑話講到一半的蕭南望就跑過來,好奇地問:「你是要做什麼呀?」

不錯,還是第一時間就來關心自己。雲韜滿意地想。

「烤魚。」雲韜自然而然地指揮着湯一婉,「你去把那些炭火搬出來。」

「好呀,」湯一婉跑過去端炭,跑到一半突然停住腳步,懷疑地問,「怎麼你叫我一個女孩子去端炭呢?」

「難道你叫我去端?還是說你中午不想吃?」雲韜反問得理所當然,抬了抬眼,看見一旁的蕭南望正氣得呲牙咧嘴的。

「當然要吃,我去端,你有潔癖,我都明白。」湯一婉不再說什麼,飛快地端來一小撮炭,偏偏雲韜抬了抬眼,「不夠。」

湯一婉只能傻乎乎地再去端,雲韜還是嫌不夠,來回跑了好幾次,氣鼓鼓的已經在生氣邊緣,雲韜看着她那張髒兮兮的臉,總算覺得和腦海里的那張臉有些不同,這才覺得心底的燥熱降了大半,於是擺出大赦天下的姿態,慢條斯理地宣佈:「夠了。」

湯一婉一瞬間就不氣了,她點了點頭:「那好,中午我要吃兩碗飯。」

雲韜心裏卻又想,短短几天,她怕是吃胖了好幾斤,再多吃一點,他背起來大概就不會那麼輕鬆了。

剛一想完,雲韜的臉色一沉,他都在想些什麼!

雲韜沉着一張臉走開,湯一婉卻又有些不懂了:「他的臉色怎麼比川劇變臉變得還要快。」「別管他。」蕭南望拉過湯一婉,想讓她和自己重新坐在一起剝青豆。

可湯一婉仍然關心着雲韜:「好好的,誰惹他生氣的?」

「也只能是你了。」蕭南望趁機套問道,「你想想,你把他給怎麼了。」

蕭南望指的是之前在山上,可是湯一婉卻明顯以為是指現在:「他要我做什麼,就做什麼,我哪裏惹他了。」湯一婉的臉重新鼓起來,她生氣了。

「大概他現在一個月總有二十多天情緒不正常吧。」雖然得不到想要的答案,但是看着兩人鬧彆扭,蕭南望歡快地拍了拍旁邊的長椅,「來吧,坐吧,你就別管他了。」

「哦,」湯一婉恍然大悟道,「他大姨夫來了。」

「哈哈哈哈哈,是的。」

午飯吃得稍微有點遲,鹽烤魚,番茄燉牛腩,涼拌青豆,清炒蕨菜,三鮮豆腐湯,湯一婉和蕭南望胃口大開地吃着,雲韜依舊是那點飯量,比起湯一婉和蕭南望的唧唧咋咋,說着這道好吃那道美味,各種花式不帶重樣地把月玲瓏誇翻天,雲韜就明顯食不言了。

等到吃飽,三個人也要走了,月玲瓏送了他們臨別的禮物——每人一大包香料,每一顆每一片都是最好的品相。

月玲瓏遞給湯一婉的時候,意味深長地強調:「你可拿好了。」

湯一婉緊緊抱住:「我就靠它們寫篇你和辛香料的專欄了。」

月玲瓏忍不住說了句:「傻。」又瞟了雲韜一眼,補充道,「但是討人喜歡。」

雲韜懶得再聽這種弦外之音,已經闊步向外走去:「過幾年再來看你。」

月玲瓏卻朗聲說道:「或許不用過幾年,你就會親自發消息我,請我出山去。」

雲韜沒有再說什麼,瀟灑地揮了揮手,頭也不回地往前走,而湯一婉卻不解了,她不停問道:「為什麼你會出山?他會用什麼方式請你出山,而你一定會答應呢?為什麼?為什麼?」

「不為什麼,只是到了該出山的時候,」月玲瓏深深地看向湯一婉,湯一婉卻以為月玲瓏是厭惡自己「十萬個為什麼」了,趕緊比了個拉鏈的姿勢,給自己的嘴上了鎖,雖然有點怕月玲瓏,湯一婉還是猛地抱了月玲瓏一下,說了句「感謝」之後,趕緊帶着蕭南望溜走。

出了庸別山,三人招來一輛麵包車包車準備坐到市裏,再坐上去機場的大巴趕飛機。

蕭南望不喜歡月玲瓏家的硬板床,又做了好幾天的苦力,從來沒有這麼辛苦這麼折騰過,骨頭早就散架,在無聊的大巴上,擺了個稍微舒服點的姿勢就睡了過去。

沒了蕭南望的絮絮叨叨,湯一婉覺得和雲韜之間的靜默也變得尷尬,連坐姿都變得僵硬了。

她正考慮要不要學蕭南望睡覺一了百了,沒想到她的心思像是被雲韜猜中,他不肯放過她,突然用胳膊推了推她:「之前月玲瓏給你的禮物呢。」

有話題總比沉默好,回答也總比硬著頭皮找話題好,湯一婉連忙翻出來:「在這兒呢。」

「打開它。」雖然不知道雲韜為什麼要自己這麼做,她還是打開了。

在系好的香料包上面,靜靜地躺着一張薄脆的紙,湯一婉展開一看,沒想到是她此行的目的——一份古方密菜食譜。

「垂絲玉帶羹?就是那道里共有五十六種原料的垂絲玉帶羹?」湯一婉目瞪口呆了半天,咽下了口水才敢問旁邊的雲韜:「你怎麼知道她給我了?」

雲韜突然抬起手,放在唇邊咳了咳:「猜的。」

「厲害。」湯一婉由衷崇拜地感嘆,「不愧是多年的好友。」

「她為什麼會把這麼珍貴的東西送給我?」

「大概是她認同了你。」雲韜直直地望向湯一婉。

湯一婉被這麼熱烈地望着,直到雲韜收回目光,垂下頭去,用指腹不斷撫摸望着自己的禮物,不用打開也知道裏面也會有一張紙,上面大概寫着「不用太感動,就當是我送你的戀愛禮物」類似的話,之前說的「或許不用過幾年,你就會親自發消息我,請我出山去」,應該也是指如果他結婚,肯定會邀請她出山參加婚禮。

真是的,呆在山裏久了,連腦子都傻掉了。雲韜想,什麼時候要她替自己急了,他可是計劃過一輩子不戀愛,也一輩子不結婚的。

蕭南望睡得很熟,大巴隨着道路彎來繞去的,一個大轉彎中,蕭南望的頭一歪,眼看着就要靠在湯一婉的肩膀上了,雲韜冷冷地抬起手,不動聲色地把蕭南望的腦袋往反方向一推,腦袋就靠在軟軟的椅背上,他拱了拱姿勢,安靜了下來。

在湯一婉看不見的角度里,蕭南望本來緊閉的眼睛緩慢地睜開眼,雲韜現在管得越來越多了,就連庸別山都跟來了,他算是明白了,只要有雲韜在,湯一婉的心裏就不會有他。

蕭南望眯了眯眼睛,寒光盡顯,最終又重新睡過去。

湯一婉瞪大眼睛翻來覆去地研究著那張食譜,而沉默冷然的雲韜想起自己第一次拋下食間遠出那麼久,沒想到那麼荒唐而無厘頭的事真的是自己做出來的,他想從明天起自己加大的工作量,又想起自己被蒙灰的信譽,這樣不管不顧一腦門熱的做法,真的對嗎。

雲韜忍不住用眼角內斂地瞟向一旁的湯一婉,又像是想起了什麼,用大拇指輕柔地撫了撫自己的嘴唇。

好像還是對的。

湯一婉從來沒想過,余薇是篤定自己可以成功帶回食譜的。等她回到公司,拿着垂絲玉帶羹的古方食譜敲開門時,余薇雖然含着笑迎接她,但是看到那張食譜時,神色卻像是意料之中,甚至連語氣都是稀疏平常的:「這次辛苦你了。排版的時候就把它掃描上去,註明是美食家月玲瓏親手書寫。」

「好的總編。」湯一婉起身準備去和美編溝通時,卻又被余薇重新喊住,「『中華美食聯盟』馬上要錄製新的一季了,邀請我們《原味》當評委,你就代表《原味》去參加吧。」

「『環球美食聯盟』?就是現在網上人氣最高的美食節目?派我?」湯一婉急急地打斷,「總編,您可不可以換個人?比如說……林霏?」

余薇雙手搭在下巴上,目光如炬:「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我每次都派你以重任,看似很不公平,很偏心,可是在我看來一切都很公平,誰有實力我就把活交給誰,你們之間的差距以後會更大,我希望你不要像她們一樣格局窄小視野狹隘,你好好地想一想我這麼做的主因,同樣的話我不想再說第二遍。」

湯一婉還想說着什麼,可是余薇已經揮手示意她出去了。

湯一婉回到座位上,林霏已經按照慣例泡好咖啡,來迎接她的回歸。

一看到林霏彎起的笑容,湯一婉就有些難過:「林霏,抱歉呀,我剛剛向總編爭取讓你去參加節目,可是她沒有答應。」

林霏嘴角的笑意一僵,接着慢慢地搖頭:「說什麼呢一婉,總編安排讓你去,自然有她的道理,我們領命行事就好,就不要去瞎建議了,而且我也覺得讓你去比讓我去的效果更好。」

湯一婉嘆了口氣:「林霏,你人真善良。」

聽到這裏,林霏嘴角的笑意擴得更大了,她忍不住抬起手彈了一下湯一婉的額頭:「傻瓜,我們是朋友啊,就要互相考慮互相擔待才能共同成長呀。」

「下了班我請你吃火鍋!就我們最常去的那家!」總算如釋重負的湯一婉開心地說道。

「好呀。」

等一下了班,兩人就結伴去了火鍋店。

黃喉、牛肚、鴨腸、腦花、辣排骨、脆皮腸、山藥等食材分批下到熱浪滾滾的辣鍋里,再和牛油、花椒一起翻騰,吃到半場,暖融融的豆奶是最好的伴侶,而兩個人就在熱辣鮮香中把酒話家常。

林霏講著湯一婉離開后公司里的趣事,她也說起這幾天在庸別山的美景,也不知道怎麼的就突然閉了嘴,本來夾着鴨腸的手頓了頓,鴨腸就滑到鍋里。

「一婉,一婉,你怎麼了?」林霏把手伸到湯一婉的面前晃了晃。

「沒什麼,我講到哪裏了?」湯一婉在鍋里撈啊撈的,重新把鴨腸撈起來,放進嘴裏一嚼,已經老了。

「你講到那天月玲瓏帶你去了後山,後來呢?」

「後來啊……」後來,雲韜就來找她了,再後來,他們就接吻了,帶着一點薄荷牙膏的氣息,帶着不可思議的柔軟,只是那個吻是那麼短,短得淺嘗輒止,讓她想多索取一些,再多一些…

回來之後,湯一婉就極力避免去回想那個吻,而現在一想起,她不免覺得頭疼腦熱:「後來我們去採摘了些青椒,我雖然懂得分辨乾花椒的好壞,可也是第一次知道原來新鮮的花椒是長在樹上的。」

兩人吃得差不多才扶牆而出,告了別,湯一婉並沒有像往常一樣直接回食間,而是去便利店買了幾瓶酒。

還沒到食間的下班時間,湯一婉就已經抵達,她坐在那條長椅上,就像當初雲韜坐過的那樣坐着,嘴裏不停地灌著酒。

二十八度的酒,紮實的長方形瓶子,帶着些許檸檬和話梅的氣息,喝上一口,湯一婉就會皺一下眉頭,可是她知道,有一些事,有一些結果,或許更依賴酒精才能尋得。

看着她滿臉潮紅地進來,雖然在收拾東西準備下班的小劉和梁衫都大感意外,但是聽到她醉醺醺地說「我找雲韜」時,兩人都有默契地點了下頭,就閃身到一邊,自動讓出路來。

湯一婉推開屋子,最後一名需要治療的食客早已走人,她握著酒坐在桌前,朝着監視器的方向,平視過去:「我有些事想不通,請求你治癒我。」

湯一婉一口一口地接着喝酒,喝完一瓶又一瓶,也不知道喝了多久,門口終於響起微慍的聲音:「你為什麼要喝酒?」

「有事想不通,我想,喝醉了就想得通了。」湯一婉終於不再喝了,她雙眼迷離地望向門口那個逆光的剪影。

「什麼事?」雲韜一步步地走來,腳步沉穩。

「我們的事。」

話一剛落,雲韜眼神一變,停了下來:「我和你之間沒有什麼足夠探討的事,你喝醉了,先去休息吧。」雲韜知道,他頻頻為她打破界限和規則,放縱自己又放縱了她,他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近到甚至有了肌膚相親,她遲早會來質問自己的,只是,這一切還在他的掌握之中。

「我只想……讓你回答我幾個問題……」雖然雲韜毫不掩飾地拉開和自己的距離,湯一婉也能感覺到他周身所散發的層層寒意,她只覺得像是有一把榔頭,在朝她的胸腔用力地敲打,敲得她整個人都痛起來。

「什麼問題?」

「從始至終,你難道對我就沒有一點點動心?」

雲韜深深地吸一口氣:「嗯。」

「你撒謊,」湯一婉落寞地笑,看起來卻比哭還難看,「你總是撒謊。如果你對我沒有動心,那麼你為什麼會突然出現在庸別山裏?」

「我說過,我只是剛好有事要去找月玲瓏。」雲韜的語氣又冷了一寸。

「你為什麼會奮不顧身地跳下去救我?」湯一婉的笑又淡了一分。

「你是我食間的員工,關心你,救你都是應該的。」雲韜的語氣更冷了三寸。

「那我親了你,你為什麼不推開我?」湯一婉的笑幾乎無蹤可循,只剩下一臉的凄楚。而這次,雲韜直接偏開頭,選擇避而不談。

「你為什麼一次次地迴避我,承認自己的內心,有那麼難嗎?」湯一婉戚哀地問,淚水連綿不絕地落下來。

在這一刻,雲韜突然發現自己那顆無波無瀾的心臟,再次急速地跳動起來,這是在他治癒她之後,第一次看見她哭。

治好的是他,弄哭她的,也是他。

雲韜多想想走過去,替她輕輕擦掉眼角的淚,可是心中卻有個念頭在制止他,像是庸別山裏茂盛的野草捆住了他的雙腳,他擺脫不了。

看着毫無動作的雲韜,湯一婉心裏的火焰一點點地熄滅,她終於死心。她自己抹了一把淚:「既然你不喜歡我,那麼你可不可以在聖誕節那天陪我一天,就當是……哄哄我,讓我高興一場,好不好,就一天,我就再也不糾纏你,我會從食間搬出去,會主動遠離你的視線,不會再絞盡腦汁地出現在你面前糾纏你,不會只為了和你打個招呼就對着鏡子練習千百遍,也不會走到食間和你家的附近只想賭運氣地看能不能遇見你,以後就算在大街上看見我也會當作沒看見,你喜歡喝的茶,喜歡的花,看的漫畫,我都不再去碰,這樣,好不好?我怕一看到它們,就會想起你來。」

雲韜動了動嘴,他想說什麼,卻發現始終說不出口,最終從喉嚨間擠出一個含混的音節:「嗯。」

湯一婉點了點頭:「謝謝你,你真是好人。」

雲韜沒有動,也沒有再開口,湯一婉勉強扯起笑說道:「很多人拒絕告白的時候,總會說『雖然你很好,但是我們不合適』,告白失敗的一方總是被發好人卡,我畢竟是女生,臉皮還是挺薄的,那麼就請讓我給你發好人卡吧。你人真好,能容忍我這麼久的胡鬧。」湯一婉笑了笑,臉色卻顯得慘白。

雲韜想了很久,還是想伸出去扶住她,可是湯一婉的胸口快速起伏,整個人哆哆嗦嗦了兩秒,才平緩下來,她搖了搖頭,輕輕地從他的身邊走過:「你就放我走吧,讓我一個人走。」

最終,雲韜垂下去了手臂,目送著湯一婉搖搖晃晃地走向休息室。

湯一婉覺得自己每走一步,心就在滴一次血,絕望和悲傷就更加劇一分。

湯一婉進了休息室就在也沒開過門,雲韜坐在湯一婉原來坐過的地方,發了很久的呆,也不知道她現在是不是是在像自己一樣發獃,還是像在那個雨夜一樣無聲地哭泣。

雲韜如行屍走肉般拖着步伐回了家,他第一次沒有先去健身,而是回到卧室,望着那個木頭日曆發獃很久,又慢慢翻出一個最新的檔案袋,打開來逐字逐行地看。

他還可以活多久,誰也不知道,身體機能完全檢查不出任何問題,醫生面對他的困惑也束手無策,他只能每天努力健身,不錯過任何可以延長生命的方法,可是命運無常,他見過太多太多了。

他的爸爸是得肺癌走的,他的爺爺是失足跌進井裏去世的,他的姑爺在正月里喝酒喝多了凍死在山路的,他的姨媽是在一個雨夜突發心肌梗而走的,雖然好多都是意外事故,可是無一例外的,他們家族的每個人都是在三十歲以前去世的。

簡直就是被詛咒的家族!

他從十歲起知道了家族的秘密后,世界就瞬間成了荒蕪的一片,彷彿看不到希望,從此花花世界的七情六慾都和自己無關。

他今年已經二十九,再過三個月,二月二十三號就是他的三十歲生日,木頭日曆上的數字就是離他生日的倒計天數,他或許還能活這麼久,又或許他根本捱不到生日那天,就會因為某個意外或者某種疾病而死,現在每一天睜開眼,他就慶幸自己又多活了一天,可是等到他把木頭日曆的數字往前減一,心裏就更加荒蕪一分。

這樣的人,有什麼資格去和別人做朋友,甚至談戀愛呢。每個人都是孑孓地來到世上,倘若獨活完這一生,好像也並非不可。所以他從來與人保持公共距離,從來不交心,更別提談戀愛,只是希望在世的人能夠珍惜生命,不要為了暫時的苦難和挫折而活不下去,能拯救一個,便是一個,人生何其短暫,要珍惜漫漫時間,這才是他取名為「食間」的意義。

他對食客傾其所能對症治療,只是他一旦離開食間,便獨來獨往,他永遠過得清心寡欲,他早就習慣這樣無欲無求的清貧生活,直到她闖進了他的世界。

像是一頭小鹿在他死水一樣的世界橫衝直撞,不管不顧,讓他早就像死人心電圖一般的心重新跳動起來。

他知道,七情六慾,悲哀苦樂,這些都是世人可以有的,只是他都不該擁有。或許,他也不該把她推開自己的世界,可是這樣的結果,對誰都好。

這是他緘默的內斂的溫柔。

雲韜沉默地揉了揉眉心,突然打開了一年也不會打開幾次的電腦,在搜索網站上搜索片刻,撥打了一個號碼:「喂,請問你們是相親網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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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你一口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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