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君要臣死,臣說你他媽找死

第三章:君要臣死,臣說你他媽找死

我跟她非親非故,幹嘛甘當一盞省油的燈,照亮她的前程。

一覺睡得沉,醒時將近上午十點,陳桑榆走到客廳里呼哧哧地吃著麥片,她得吃點兒暖胃。陶園早就起床了,坐在沙發上打量著她的臉色,還好,臉上有輕微的浮腫,但眼睛水汪汪,似乎不曾哭過?

陳桑榆發覺陶園在觀察她:「怎麼了?」

「你昨晚喝了酒。」陶園說,「怕你睡過頭,一推門,聞到一屋子酒味。」

「睡不著,就把自己灌倒了。」陳桑榆把麥片吃完,回卧室換衣服,陶園被晾在客廳,心裡怪同情她,職業女性不好當啊,看似光鮮,壓力大啊,表姐人稱考拉,頭一沾枕頭就能著,竟也被摧殘得睡不好了。女人幹嘛要把自己弄得太辛苦呢,趁年輕找個有錢人嫁了,萬事不愁,人間正道。

陳桑榆扶起另一支沒有開啟的酒,連同還剩下大半瓶的,叮叮噹噹地拿到客廳的收納櫃里擺好。往後還會用到它們嗎?可能會吧,最好別吧。

兩瓶烈酒憨頭憨腦地並排站著,多像從前的她和他啊。她拎起包,車鑰匙用小指頭勾著,若無其事地跟陶園說再見。縱然苦悶得只能用酒精麻醉,第二天起床后,乳霜擦擦,隔離抹抹,面霜塗塗,照樣風騷地出了門。

陶園早晚會知道她發生了何事,家鄉的父老鄉親也會知道,那就讓他們水到渠成地知道吧。在電梯里,陳桑榆對著手心呵了口氣,洗了澡換了乾淨衣裳,沒有酒氣,仍是香噴噴的一個人,彷彿她生命中的11月7號是風平浪靜的24小時,比一場工作會議更沉悶無趣。

一進辦公室,周楊就來了,部門裡那幫鶯鶯燕燕又在背後笑話他了:「雅典娜在召喚她的聖鬥士,快跟上去吧,小忠犬。」

周楊是個好看的男孩子,一雙黑亮的眼睛,露出雪白牙齒笑起來,無與倫比的陽光。他一來就被公司的姑娘們盯上了,年輕人都愛熱鬧,沒兩下就打得一團火熱,可他成天顛顛地跟在陳桑榆後頭,姑娘們都很泄氣,沒事就損他兩句。

周楊暗暗說,要當忠犬也不能認陳桑榆當主子啊,起碼得投靠御姐和女王門下嘛。可她?大眼睛,小個子,笑容像盛了蜜糖,半點氣勢都沒有,哪會是好碼頭好靠山。別人都說他是雅典娜的小忠犬,但只有他自己才清楚,他眼中的她只是個嬌滴滴的寵妃,愛玩好吃還嗜睡,哪懂後宮大內鬥。

陳桑榆拿回徐圖的翡翠圖冊,想為他做一期學徒徵集令,利用網路的力量,興許真能為這位翡翠界頂級設計師尋找到可心的衣缽傳人。周楊說:「阿姐,徐圖的事由我來跟進吧,我早上一來就和內容部的高銳談了談,他會安排三個最厲害的編輯來配合。」

高銳是內容部收藏社區的主編,周楊一個電話,他就帶著三名編輯來了,人手一本筆記本,作虛心聆聽狀。尤其是高銳,三十多歲的大男人,說話客氣到小心翼翼,口口聲聲的「一切聽陳總吩咐」,陳桑榆擺擺手:「主編你客氣啦,論文字我是外行,專題還得靠你們把握。喊你們過來,是想把徐先生的意圖轉達得更直觀些。」

「陳總您請指示。」

「我先給你們介紹徐圖先生這個人,他的家族財力雄厚,在緬甸和泰國從事翡翠、紅、藍寶石的原石買賣,同時還是一位珠寶設計大師。他和我交流過,藝術珍品具備永恆的價值,他希望能藉助翡翠藝術在世界上留下印記,所以把生意交給家人,專程到美國寶石學院進修了幾年,取得了珠寶鑒定和設計專業認證。前兩年起,他為個人設計的藝術品開設了一家博物館,兩家藝術中心,供所有人欣賞,而不是賣給少數有錢的富豪明星。」

「咳,人有錢到了一個地步,就想著提高文化修養,搞點風雅的東西唄。」周楊說。

「他設計的東西挺精美的,對待藝術也很嚴肅。」陳桑榆翻開圖冊,挑了一張圖片給眾人看,「它被英國不列顛博物館收藏,看,美吧?」

周楊笑嘻嘻:「我是俗人,只看到它很貴。」

高銳盯了圖片看了半天,思索道:「陳總,我打算把頁面做得大氣簡潔些,突出文化感。至於內容方面,則圍繞技藝和設計做文章,宣揚他工不厭精,因而登峰造極,您覺得怎麼樣?」

「對,徐先生要招收的徒弟,也將是純粹的手工藝人,以自己的手藝為驕傲,而不是虛榮的名頭。」

「那我大體是知道了,嗜之越篤,技巧越工。浮華時代,仍有一小撮人是不為所動的頑固派,只恪守手工業時代才有的傳統。」高銳等人領命而去,留下陳桑榆若有所思,「小子,高銳這人有點意思啊,對我謙卑得不得了,但對他的專業領域,倒像換了個人似的自信。」

「我聽人說,他以前在內地教歷史,老婆嫌他窮,離婚了,他一怒之下帶著兒子闖深圳,但好像混得也不大好。」

「小道消息倒是挺多的,不如幫我打聽打聽,哪有想結婚的億萬富翁。」陳桑榆將活動方案推給周楊,「我表妹找到了一個,下午晚點我去見他。」

「這方案上說,一個就行了啊。」

「不夠,積滿六個,才可兌獎。」

周楊回到格子間又被女同事一番嘲笑,他也不生氣,問了一圈:「誰認識想找老婆的有錢人,介紹給我!」

「被你的雅典娜打擊了?連男人都肯跟?」

「是啊,只要他不嫌棄我是男的,我就不嫌棄他是男的。」周楊敲著桌面,「要億萬身家以上啊,否則免談。」

周楊是廣東人,原先是陳桑榆那家拍賣行華南分部的同事,兩人共事不多,多是電話聯繫,初次碰面還是前年,陳桑榆給他拎了兩隻烤鴨來:「差點誤了飛機,還溫熱,快吃。」

烤鴨得吃現烤的,真空包裝的都欠缺了香勁兒。周楊當場就在深圳機場連撕帶嚼地吃開了,總不能辜負人家一片心意對不對?他只是在一次閑聊時說起吃膩了廣東的燒鵝,哪次去北京非要嘗嘗烤鴨不可,她去北京出差時竟留了心。

兩隻烤鴨,一舉拿下,有時得到忠心義膽也不難。但這也跟色相有關,漂亮女人對你示好,哪裡吃得消。陳桑榆跳槽前跟周楊說了句:「小子,來深圳嗎?」他就義無反顧地辭了職,她是女孩子,手無寸鐵地來到陌生的地方,又得管一大攤子,沒自己人可不行。

快中午時,收到了反饋,坐周楊右手邊的林麗說,她堂姐的房東是闊佬,在上沙有9幢樓,半年前妻子過世,現在想續弦。周楊扯著林麗蹬蹬蹬跑去彙報:「阿姐,包租公算億萬富豪嗎?我算給你聽,他有9幢樓,好幾幢是電梯房,按每幢12層算吧,每層10戶,當然,有的可能還不止,每戶月租金800塊,一年差不多1萬塊……」

林麗補充:「如果是兩居、三居,最少1千5以上,你算少了。」

摁了一通計算器,包租公的資產一目了然,光是租金,他一年最少是一兩千萬的進賬。上沙村是深圳著名的城中村,存在的歷史悠久,這位包租公只消五年就能賺上億的錢財,身家不可估量,周楊恨聲道:「這哪是9幢樓啊,是養了9隻下金蛋的母雞啊。」

陳桑榆問林麗:「能聯繫到他嗎?」

「我問過我堂姐,她說通過大樓的管理員就能找到他。」

「好,一有消息就通知我。」

陳桑榆對上沙村並不陌生,陶園捨不得在房租上花錢,先頭一直住在那裡,她去看過一次,見識到何為握手樓。兩幢樓的距離近得可怕,連接打電話、打噴嚏的聲音都能互相聽見,用陶園的話來說就是:「我拿支晾衣桿,就能偷走對面人家晾在窗邊的臘魚臘肉。」

陳桑榆大笑:「嗯,沒事就釣兩隻魚打打牙祭。以後別人問你,你就說你住在釣魚台。」

不過,大樓居住條件再差,那包租公也是傳說中的億萬富翁,並且他的錢來得穩當,還能年年見漲。她在記事簿上寫下他的姓氏,暗忖再找三到四名,徵婚活動就能啟動了,但前提是,她得一一說服他們肯拋頭露面。

剛吃過午飯,凱西就來敲門:「陳總,部門全體人員的年度計劃都在這個U盤裡,請您過目。」

來維蘭網當天,陳桑榆就召開了商務部部門會議,給團隊下達了任務:「我要布置個小作業,眼看就12月了,請各位提交一份年度工作計劃上來,今年的小結略寫,著重放在明年的計劃上。」

商務部有三百多人,她要對團隊摸個底,看看這些人的能力和潛力如何。周楊舉手問:「明年一整年的計劃?」

「設想得太遙遠容易變成空談,寫明年第一季度自己努努力就能實現的計劃,格式是PPT。大家在下周一之前以小組為單位發給凱西,凱西,你匯總後打包發給吳總。」陳桑榆的第一次全體會議,吳曼就缺席了,她環顧左右,「凱西,記得提醒吳總把大家的計劃先過一遍,沒問題了連同她那份一起交給我。」

「好的,陳總,我會轉告。」凱西問,「WORD也行嗎?」

「是啊是啊,我還不大會用PPT寫東西呢。」團隊里有男孩子附和道。

凱西文靜細緻,先前在別的公司做過兩年行政,被Quentin的助理Emily安排她給陳桑榆當助理。陳桑榆笑:「給我看的東西不要求美觀,把計劃寫詳盡就行。但你們作為BD,將會頻繁地向客戶展示合作計劃,PPT必須運用嫻熟。不會的人自學一下,儘快上手吧。」公司上下都把商務人員稱為BD,即BusinessDevelopment,陳桑榆入鄉隨俗,也如此稱呼他們。

商務部有三百多人,但陳桑榆從Quentin處了解的情況不大妙,大多BD沒出過啥業績。這些人都太年輕了,而奢侈品又是老手才混得開的行業,她得從頭開始教他們:「有一句話,跟在座的各位共勉,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我們做業務的,功夫在詩外,得立足於做人,既是公關,更是修鍊攝心術。」

奢侈品行業,接觸到的人層次相對較高,但他們當中也有一些是從中低層摸爬滾打過來的,形形色色的人都見過,最擅長察言觀色,和他玩心計,他是能看穿的。這年頭,就是一道陰險的眼神都能得罪人,她對BD們說:「請放下虛頭巴腦的東西,返樸歸真,以情動人。」

散會後,周楊問:「這就完了啊?我還以為會讓每個人挨個發言呢。」

人群陸陸續續向外走,想跟新官打招呼的不在少數,陳桑榆說:「你們都是BD,口才差不了。但人和人不同,有些人講起話來不假思索滔滔不絕,有些人則比較內秀,要把思路梳理得細緻才發揮得好,所以這次以文字的方式提交計劃吧,給你們留的時間算是充足的,可要給我寫得言之有物些,別弄些不切實際的大話空話。」

入職場后,見多了是是非非,她很希望自己的團隊保持儘可能單純的人際關係,勝則舉杯同慶,敗則齊心協力。但商務部足有三百多人,很難實現榮辱與共,那就退一步,先做到和睦相處吧。

在會議上,陳桑榆開宗明義對下屬們交了底:「我這人很懶,不愛操心,能不動腦子就不動腦子。我喜歡共同致富的相處方式,大家幫我撐著事,我幫你們在上頭面前扛著事,有什麼想法別藏著掖著,都可以直接找我溝通,你痛快,我實在。」

作為空降兵,阻力是顯而易見的,她的開場白很簡短,不求一下子收服人心,只要場面看上去輕快就行,飯總得一口口的吃,她不急。

周楊走到哪兒都能迅速融入集體,當晚他給陳桑榆打電話:「根據屬下掌握的線報,大家都對你印象很好,認為你脾氣直爽,會很好說話,沒啥壓力。」

「你感覺呢?」陳桑榆反問。

周楊道:「太和藹可親了,一點都沒等級森嚴的感覺,不像大官。哈哈這不是我說的,是林麗說的。」

「林麗是誰?坐你旁邊的?」商務部背的業績指標很重,講究團體合作,上上下下得儘快縮短融合期。

應陳桑榆所託,Emily幫她整理了商務部前段工作成績,她很不滿意。已簽訂意向合作的商戶多為代購,商品不外乎服飾箱包,但這和公司的經營方向不大一致。

維蘭網的定位是打造「最頂級的奢華消費網站」,不把名牌服飾當成重心,而是主打私人飛機、遊艇、豪宅、跑車、頂級珠寶、高級定製、貴族運動和藏品等等,把自己當成權貴、名流和財閥們的的大管家,全方位伺候他們的吃喝玩樂。陳桑榆本想約吳曼好好談談,但她一再迴避,凱西遞上U盤,欲言又止:「陳總……」

「嗯?」

「我催過吳總兩次,她都說知道了,但再沒下文了,我……」

「好,我先看計劃。」

周楊給陳桑榆叫了外賣,她懶得吃,放在一旁繼續看下去。周楊吃驚於她的臉色,搬了凳子坐到旁邊:「阿姐,你先吃飯,讓我也看看。」

陳桑榆吃著午飯,周楊邊看邊嘆氣,BD們的確把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當回事了,有些人的PPT做得典雅大方,有些人的PPT則中正平和,明年第一季度的目標數字都很體面,一個個的決心表達得氣吞山河。也有的相對保守,陳桑榆算了算,完成這個數字不功不過,起碼在績效考核指標上挑不出錯。

吃完飯,陳桑榆在窗邊站了片刻。當日面談時,Quentin就直言公司的商務力量薄弱,但還是有些可用之材的,需要她悉心挖掘和調教。這下看到了他們的招商計劃,她才知道,商務部的問題很大,大部分人的思想很簡陋,對商務明顯缺乏認識。上交的大多PPT視覺美觀,辭藻華麗,爭先恐後地羅列了一堆唬人的數據,但方式呢,方法呢?

周楊很喪氣:「我一個學編導的也曉得大致格式啊,這夥人寫了烏泱泱好幾頁PPT,全是廢話,沒一句落到點子上的。你都提點了要言之有物,怎麼連計劃要分解到每個月都不懂?仍然只籠統地給你個數字就完事了。」

陳桑榆回到座位:「有幾份很不錯,我做了重點標記,思路明確,有自己的見解和步驟。」

周楊看了看她挑出來的那些,不多,也就60多份,但對於商務部三百多人的基數,它太少了:「阿姐,吳曼把團隊帶成這樣,她不羞愧啊?」

連這60多份里也有很一般的,只是比起剩下的那些略好罷了。絕大多數人腦子裡並沒有全面的完善的流程和想法,周楊恨不得拍桌子,「善用搜索引擎啊,查查什麼叫『計劃』!計劃是是指根據對組織外部環境與內部條件的分析,提出在未來一定時期內要達到的組織目標以及實現目標的方案途徑。他們的方案和途徑呢?」

陳桑榆不以為意:「我還沒看完呢,興許還有不錯的。小子,這幾天給我當司機,有些客戶要跑一跑。」

她的車技很不錯,但那是從前。自收到毛豆那封攤牌的郵件后,她整個人都渙散掉了,早上來上班時,差點蹭到路邊的花壇,在車庫倒車還險險把旁邊的奧迪刮花。這不行,她想,這不行,遲早會出事。

周楊求之不得:「阿姐,你早該做出這麼英明的決策啊!帶我見見世面,學習談判技巧,我也能多幫你分點憂。」

「不是談判,而是人情往來。做奢侈品的招商,打交道的人非富即貴,個個都是人精,你那點小九九,人家全都看在眼裡,瞞不過。」

周楊的大學是在深圳念的,對深圳的路很熟,陳桑榆放鬆得很,蹬掉高跟鞋,支起一條腿,換了個舒服的姿勢斜靠在後座上看手機。別人那麼坐,會像個金刀大馬的將軍,可她多像嬌憨的妃子,正躺在貴妃榻上把玩著御賜珠寶。

維蘭網商務部一團混亂,百廢待興,周楊替陳桑榆揪心,怪不得鬼佬昆特跟她面談后,要求半個月內就得飛到深圳主持商務大局。半個月!陳桑榆本是答應前東家拍賣行干到年底的。他對她同情不已,一個巨大的爛攤子、一堆居心叵測的人,還有很多雙觀望的眼睛,這就是陳桑榆遭遇的局勢。等紅綠燈時,他回頭看她:「阿姐,吳曼太囂張了,她職位比你低,憑啥還橫來橫去的?」

陳桑榆沒事人一個,反倒給他寬心,「小子,客觀來說,不用太義憤填膺。想想紅孩兒,你就會明白牛魔王不顧幾百年交情,不借芭蕉扇給孫悟空的原因了。」

「啊?」周楊對《西遊記》可沒有陳桑榆熟,回憶著劇情,「紅孩兒想吃唐僧肉,差點把孫悟空燒死了,最後被觀音菩薩收為童兒……」

「台詞說得很直接,與人為奴,怎及自在稱王。我不來,吳曼就還是商務部的頭頭,三百多人都歸她管;我來了,三百多人都歸我管,她也得歸我管,我還比她小几歲,她能沒有情緒?鬱悶也在情理當中。」

「她早該有心理準備的,她早來了三個多月,他們沒想著讓他上位,不是你也會有別人,阿姐,你可別做濫好人啊。」

陳桑榆又把十八哥放在裙子上坐著,人都是善於自欺的動物,事情不臨到面前,就會裝作不存在。有個現成的敵人杵著,讓吳曼天天見日日煩,必定會視為眼中釘,想要拔之而後快。但理解歸理解,她既不愛喝啤酒,又不是彌勒佛,還當不了將軍,肚子里可容不下一艘侵略她的海盜船。

「濫好人?我沒這志向。我跟她非親非故,幹嘛甘當一盞省油的燈,照亮她的前程。」陳桑榆和十八哥津津有味地玩著,「小子,她如果還這麼抵觸,我是不會再忍讓的。我不喜歡踩人,更不喜歡被人踩。」

「哪個采?」

「滾。」

周楊總在想,陳桑榆的人生中一定是經歷過很嚴重的變故,才會從暴躁過度到溫潤。會是什麼呢,她哭過嗎?一個人得下多大決心,才肯翻天覆地和過去一刀斬兩半?也只有在說到吳曼時,才聽出她對往日尚有幾分留戀:「我得說,她運氣真好,認識的是今天的我。」

「否則拍案而起當場翻臉?」

陳桑榆冷哼道:「陰我者,斬立決。睚眥必報算什麼,我是逆我者亡。」

周楊聽得有滋有味:「那我寧可你回到從前,起碼很痛快,不憋屈……阿姐,我想好了,換我來吧,跟她一起去出差,在高速公路上腳脖子一夾,把她丟窗外,我再淚流滿面地哭回公司報喪。」

陳桑榆笑,周楊又說:「還有個辦法,找個北方城市,把她綁在窗台上凍硬了,再從七樓推下去,就跟打保齡球扔溝里的聲音一樣好聽啊。」

陳桑榆不認可他:「這年頭江湖玩的是爾虞我詐,動刀動槍上不了檯面。我是個討人嫌的炫技派,只走技術路子,一巴掌拍死那是力氣活。

周楊頂道:「秒殺也是技術活。」

「我幹嘛要對女人霸王硬上弓?沒那麼饑渴吧。」

周楊壞笑:「那你還對女人做足前戲?」

「撩得心癢難耐又不給,才讓人抓狂吧?」

這話題太少兒不宜,周楊哈哈笑,認識這女人快兩年,眼見她越來越像個美麗笨女人,吳曼不把她放在眼裡,她還白痴兮兮地笑,把她的十八哥抱在胸口滿不在乎地昏睡百年。

在拍賣行共事時,他聽人說,22歲初入行時陳桑榆就膽大妄為,明明什麼都沒有,但看起來什麼也不缺的架勢,是很得瑟的炫技派,有一種欠扁的氣質:「這事兒我只是懶得做,一出手立馬鎮壓你。」

相識時她已經25歲了,跟傳聞中當年那個狠角色判若兩人。她總慢悠悠地邊微笑邊說話,對誰都很有耐心,像小女孩兒。男同事們都對她評價很高,論五官,她不是拍賣行的姑娘里最精緻的,但大家都覺得花魁是她。他在電話里跟她打了幾個月交道,初見面傻眼了:「阿姐,我還以為你是御姐范兒,又幹練又中性那種。」

工作后,周楊見過好幾個所謂御姐和女王,吳曼就是,言行很強勢,發號施令鏗鏘有力,是很殺伐決斷沒錯,卻也無形地告訴別人自己已歷經人世滄桑,不再年輕。但陳桑榆穿得很明媚,笑得也明媚,讓人一看就覺得她過得很幸福。

「人到中年萬事和嘛,我性子也好了點,不像從前那樣狼狽暴躁地對待人和事了。」陳桑榆跟他說,「我很怕老的,她們都說,心情愉快是最好的保養方法。我可不想變成刻毒的人,那是我少年時最討厭的女人形象。」

職場里,只有共同的利益,而很難有百分之百的信任。對陳桑榆而言,事態尚在可控制的範圍內,真正頂用的援手有待發掘,與其對吳曼趕盡殺絕,還不如以觀後效。她伸過腳,撈了高跟鞋穿上,接起陶園的電話:「再有十分鐘就到了,別急。」

陶園聲音壓得低低的:「姐,我現在在茶樓外邊,你得快點來,這胖子很纏人,我連滅了他的心都有了。」

陶園所在的婚介所在福田,公司隔壁就是一間古色古香的茶樓,法人代表就是老闆,他給小舅子承包了五年,生意很紅火,婚介所接待VIP客戶時都往那裡帶。客戶們倒也沒多大意見,那麼多錢都掏了,還在乎這點小錢?何況茶樓的環境不錯,綠植蔥蘢,水聲潺潺,還請了幾個藝校學生彈古箏,也算相親的好去處了。客戶們有的在別的婚介所和網站都註冊過,但動不動就碰到飯托和酒托,還不如茶樓實在。

億萬富翁王胖子的條件是很苛刻,但一通排查下來,竟還能在會員庫里找著9名大體符合要求的女會員,陶園很驚喜。可王胖子痛心疾首:「你們幾萬個會員里,才9個達標?我這條件不高啊!」

「王先生,您想找嬌養長大,膚白貌美,性格溫順,C罩杯,能過空姐招考首輪關,25歲以下無戀愛同居史,還得擅文藝和廚藝……太難找了。」

王胖子鼓著魚泡眼,想了想問:「你說大體符合是啥意思?還打了折扣?」

「其中有4人年齡在25歲以上……」陶園還沒說完就被胖子打斷了,「Pass!我34歲,比我小10歲沒關係,但25歲還沒男朋友或不結婚,不是父母婚姻有問題,就是自己有問題,要麼就是童年有陰影,不行!」

「還有三人談過戀愛,王先生考慮嗎?」

王胖子捶了下桌面:「不管是什麼原因都不考慮!如果是甩人在先,那是她水性楊花;如果是被甩,說明她不會做女人,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陶園攤攤手:「還只有兩人了,其中一位不會做家務,另一位初中文化程度,在文字方面有所欠缺,王先生,您還考慮嗎?」

王胖子毫不猶豫:「不會家務的Pass!剩下的留下,幫我安排見面吧。」

「第一個也不錯,雖然不會做家務,但……」

王胖子不耐煩了:「必須洗衣做飯,不會家務的都是很兇惡,或者很矯情的女人!」

看在傭金不錯的份上,陶園默念了幾百遍有錢的是大爺,和那位初中文化的候選人敲定了見面時間:「王先生,戴小姐和您約在明天下午兩點半,地點就在這兒,行嗎?」

「這還差不多!」王胖子氣哼哼。

陶園又道:「您是我們的至尊會員,享受的是最頂級的服務,您的擇偶是大事,喏,我朋友的公司準備聯合電視台做一期大型徵婚活動,正需要您這樣有身份有地位的成功人士參與,我安排你們具體談談?」

王胖子腆著肚子聽完,眨巴著小眼睛道:「有點意思,讓她來見我吧!」

「好的,這是我的個人關係,寧可不賺為您服務的傭金,也要幫您找到最理想的伴侶。」陶園接到陳桑榆后,連聲道,「這人噁心得要死,你忍著點啊!」

周楊和陶園去收集女會員資料,陳桑榆單刀赴會。王胖子見著她眼睛一亮,匆忙地掃了兩眼億萬富豪徵婚方案,迫不及待道:「陳小姐,我看也不用參加你們的活動了,你就挺合適的。」

「我可不符合王先生的標準呢,我都27了。」陳桑榆笑道。

「咳,只要有感情,年齡不是問題!我也不是那麼不通情達理的人。」王胖子大手一揮,「人無完人嘛,你的長相氣質都符合,別的我不計較!不過……陳小姐,你多高?我不高,得找個高個兒優生優育。」

「那沒準,我的身高取決於我的高跟鞋。」陳桑榆笑吟吟,「王先生,我不是來應徵的,是來和你談合作的。」

王胖子湊近了些:「像陳小姐這樣的大美女幹嘛想不開呢,給人打工,賺點辛苦錢,哪比得上當個少奶奶舒坦呢?」

「王先生,路總是要一步步走的。」

「咳,你這樣的女人我見過不少,開頭都說要事業,但你要是沒當上老闆,好意思叫事業嘛?那是別人的事業!」王胖子滔滔不絕,「跟了我就不同了,我手下四家工廠,隨便賞你一家打理,都能實現你的人生抱負!」

「謝謝王老闆賞識,但我們還是先談談徵婚活動吧,說不定你會碰到完全符合標準的女人呢,那樣心中就不會有遺憾了。我們策劃這個活動的本意,就是希望人間多幾段天作之合的佳話,王老闆什麼都不缺,只缺一位意中人,不如多了解了解活動詳情?」

王胖子盯著她:「你這麼堅持,是不是有男朋友了啊?」

「哦,我目前還沒有,但以前有過,所以也不符合王老闆的要求,挺遺憾的。」陳桑榆給王胖子添了一杯水果茶,「像王老闆這麼優秀又重情義的男人,哪個女孩不想嫁?但只有冰清玉潔的女孩才配得上啊。」

「這樣啊……」王胖子拉長了聲音,咂巴著嘴又看了看陳桑榆,「你說說你們這些漂亮姑娘咋都那麼隨便呢,最好的東西,怎麼不把它看得珍貴點呢?」

「年少無知嘛,當時哪懂啊。」陳桑榆說,「王老闆,我們來談一談活動吧,希望能儘快促成一段美好姻緣。」

王胖子聽了半天,問了句關鍵的:「我為什麼一定要參加你們公司組織的活動,而不去參加《非誠勿擾》和湖南台那個呢?」

「王老闆也可以去參加啊,這不矛盾。但《非誠勿擾》和《我們約會吧》每周都有,我們公司只做這一期,稀有性和專一性上更有優勢,將會集中所有的資源來做好宣傳預熱,重視度也是空前的。」

「跟《名仕風流》合作啊?這個欄目我看過幾期,很有深度啊!請的也都是大老闆。」

「沒錯,之所以跟財經欄目合作,一是為了徵婚,同時也有利於宣揚王老闆的企業,等於做了個大廣告,一舉兩得。」陳桑榆循循善誘,「另外幾名嘉賓也和王老闆一樣,是身份很貴重的富豪,我們維蘭網作為奢侈品網站,正是想穿針引線,讓你們聚集一堂強強對話,碰撞出更多商機。」

王胖子來勁了:「他們是做什麼的?」

陳桑榆信口胡謅:「房地產、科技、金融、進出口貿易都有,但像王老闆這樣年輕有為的還不多見。您才34歲,就創下了這麼大的家業,太難得了。」

「那是!十幾歲出來摸爬滾打,沒本事可辦不到。」王胖子意氣風發,拿起活動方案又看了一遍,瞪起眼,「要繳納五十萬?你們也太狠了吧?」

「王老闆,這錢不是我們拿,是發放給入圍女嘉賓的獎品。最後成為您新娘的那位,將享受到超過三十萬的獎勵,也就是說,您實際付出的只有二十萬,但得到的相應好處可不是用錢就能買到的呢,比如著名財經欄目的嘉賓身份。以往《名仕風流》請到的嘉賓全是國家級、國際級的專家名流,這次您參加了,在社會地位方面也是一個提升;再有,只要您參加,從即日起,我們網站和電視台的網站,還有合作的全國幾十家媒體都會給您辟開專版宣傳,重在打造您的個人形象。」

「就這些?」

「王老闆開的是工廠,我們辦的是網站,都是打開門來做生意,當然是要追求利潤雙贏的。王老闆有四家工廠是嗎,這樣吧,我們在網頁上給您的品牌安排幾個最好的廣告位吧?」

王胖子坐直身體:「免費的?多久?」

「完全免費。一般客戶我們是根據尺寸按天數收費的,但王老闆是爽快人,我也好說話,給您安排一個月時間好嗎?」陳桑榆靠近王胖子一些,壓低聲輕笑道,「可我得求王老闆一件事呢……」

王胖子被她的笑容弄得一分神,脫口道:「什麼事?」

「王老闆一定認識很多有錢的朋友,將來幫我介紹他們來網站投放廣告時,可別說我給了您一個月的優惠,不然網頁的地盤也就那麼點兒,我哪有那麼大的許可權?老闆也是要賺錢的。」陳桑榆一副恨不能抓起王胖子的手央求他似的撒著嬌,「王老闆,您可千萬別讓我難做啊。」

王胖子頗為心動,仍是要討價還價的:「才一個月啊?」

都快把自己弄吐了,但還得說下去,陳桑榆嬌聲討饒:「王老闆,這一個月還是我先斬後奏呢,可別再折騰我啦!不過我會想辦法趁老闆心情好,幫你多爭取幾天,但這個我也沒把握……如果不行,我就再想辦法磨一磨他,給您把地盤划大一點點?反正他該不會拿把尺子去量吧?」

她慧黠地笑著,媚態畢露。王胖子猛然去摸她的手:「陳小姐,你真跟人同居過?」

陳桑榆假意幫他倒茶,躲開他伸來的爪子,垂下眼帘:「幾年前的事了,傷得很深,王老闆,別再問了……」

彷彿在高空之上,盤旋著另外一個自己,冷眼地看著長著相同面孔的人唱作俱佳。這場面使她自尊心嚴重受損,但還得再撐一會兒。陳桑榆托著腮,目光閃閃地瞧著眼前人,如同瞧著心上人:「王老闆,作為成功人士,您是很熟悉商業社會的投入產出比的,不瞞您說,很多富豪都想參加我們這個活動,但都被我們拒絕了。《名仕風流》是含金量很高的欄目,不是什麼烏合之眾都能上的,我們想做成在全國範圍內都有檔次、有影響力的富豪聚會盛事。」

拍馬屁是多低劣的行為啊,旁觀者欲嘔欲吐,當局者受用得欲仙欲死。陳桑榆為自己感到好笑,究竟,那麼低劣肉麻的話是怎麼說出口的?

「對,這對了嘛!」王胖子的手指無意識地敲著,弄得服務員會錯意,一趟趟來加茶。陳桑榆趁熱打鐵,「陶小姐向我介紹了您的情況,我聽得很感動,億萬身家,什麼樣的女人找不著?仍執著地尋覓真愛,這種情懷,在我們這個社會不多見了啊。」

「是啊,做人要潔身自愛啊!我哪是找不到老婆的人啊你說是吧?就是如今的女孩子太讓人失望了,年紀輕輕的就亂來,讓人痛心疾首。」王胖子盯著方案上的五十萬沉思了一會兒,「我只能娶一個,但要給幾十個女孩發獎品?」

「活動結束后,我們會舉辦答謝會,這些入圍的女孩沒福氣成為您的新娘,但能和您共進晚餐,她們一定很開心。」

「好好好!這就好!」王胖子笑得既賊又色,「能入圍的身材長相一定差不了,我有三個服裝品牌正缺好模特呢,省得我去高薪誠聘。」

陳桑榆心知他打了什麼鬼主意,入圍的女孩想白拿他的好處可不容易。見王胖子被自己說得蠢蠢欲動,她再添上一把柴禾:「五十萬,只是您資產的九牛一毛,但獲得的豐厚回報是巨大的,不僅能和各路商界精英會晤,更能娶回一生的幸福,王老闆,您考慮考慮?」

王胖子笑,眼睛眯成一條縫,呈時鐘上的九點一刻狀:「古代皇帝選妃子也就這級別吧?」

「對,我們打出的口號正是『帝王尊享,貴不可言』。王老闆上電視的行頭都將我們包辦,服裝、皮鞋和髮型都是指定的一流機構提供,此外還有一些附屬的服務,您請過目。」陳桑榆自覺這口吻像電視購物的主持人,但這是工作,得忍,「等您的個人資料一到位,我們就著手為您展開全國性的宣傳,您想找的女孩絕對會看到您。」

王胖子下了死命令:「女方身高1米65左右絕不能敷衍了事啊!」

陳桑榆說:「一定一定,王老闆的事我牢牢記在心上。」

王胖子才1米68,自然希望能找個個子高的女人中和中和,但太高的話,又會有損他的男人尊嚴。不過,對某些女人來說,男人的身高是看腰包的,腰包鼓囊囊,個頭迎風長。

腰包很鼓的男人通常都有個很鼓的肚子,但女人們說,那叫高枕無憂。

並肩向門外走去時,王胖子上上下下地看看陳桑榆,百思不得其解:「你說我算是要求高嗎?我不就是想找個嫩的,漂亮的,乾乾淨淨的嘛,有那麼難?」

「範圍擴大到全國,一定不難。」陳桑榆將王胖子簽訂的合作協議書捧在胸前,含笑和他道別,等他的蘭博基尼消失在拐角處,才長長吐出一口惡氣。陶園形容的半分不假,真噁心,但更噁心的是,她還得對他百般逢迎。也許,正是不想長久忍受這種種噁心感,美女們才紛紛削尖腦袋當少奶奶,只用忍受一份噁心感就好?

婚介所門口,周楊來接她,笑嘻嘻問:「跟土大款的下午茶時光過得怎麼樣?」

土大款的稱呼恰如其分,油膩肥胖,摸上一把,三月不想肉味。陳桑榆坐進副駕室,沒兩分鐘,陶園就跑過來了,拉開車門,往後座一躺:「姐,我剛和周楊整理了一份女嘉賓名單,都是有可能會參加你們活動的,密密麻麻的好幾頁紙呢,這可是在挖我們公司的牆角,你們去聯繫吧。」

「好,王胖子剛簽過字了,我再找四到五個有錢人,好戲就登場了。」

「土大款噁心吧?我好幾次都想掀桌。」

陳桑榆對王胖子的觀感很簡單:萬貫家財,五大三粗,百無聊賴,十分猥瑣。但他會被包裝成億萬財富帝國的掌管人,出現在《名仕風流》里:「可別說人家是土大款,在我們的官方宣傳資料里,王成林先生是低調沉穩、渴望真愛的實業家。」

陶園拿起活動方案開念:「最昂貴的奢侈品是愛情,神秘富豪,重金徵婚,萬水千山,苦尋真愛……哇塞,好感人啊!」

周楊誇張地叫:「是啊!可歌可泣,我都被感動得想為他變個性了!」

陳桑榆忍笑:「誰聽了都會芳心一軟,小鹿亂撞吧?」

周楊被逗得大笑:「造化弄人啊,我沒妹妹,不然就慫恿她去愛情買賣打擂台。」

可不正是愛情買賣?以愛情之名,堂而皇之地進行買賣,一個憑色取利,一個千金買笑。在商言商,商品打上愛情的旗號最好賣,有趣噢。

陶園還得接待新客戶,在車裡休息了片刻就回婚介所了。陳桑榆總說她是不完全拜金小姐,又圖財又圖色還想要真感情,不肯專一的只拜金,結果她真的栽在沒能貫徹「術有專攻」上了,她這段時間勾引的有錢人將她踢出局了,她氣惱得很。

對方是馬來西亞的華僑,矮胖胖,戴狗鏈子一樣粗的金項鏈,穿花花綠綠的沙灘褲,住華僑城,被陶園形容成奇醜無比,頗有些躊躇:「姐,如果我跟了他,你們所有人都只會認定我沖著錢去的,我壓根都找不到借口辯駁說,哎呀,不是為了錢啊,我是喜歡他的才華,喜歡他的為人,喜歡他的啥啥。」

大馬人是有點小錢就當大爺的那種人,平時跩得二五八萬,喝五喝六,一入夜就在洗腳城裡混,以調戲服務員為樂,一口一個小妹兒,小妹兒你過來哈。他對陶園感覺不差,但有天她眼尖地發現,有女人給他打電話,他手機屏幕顯示的是「湖南張艷」,她便留了心,趁他去衛生間時,翻到她在手機里被他命名為「浙江陶園」。再一翻,「東北李婷婷」、「四川宜賓莫菲」比比皆是。

她便明白了,自己是對方的考察對象之一,像她這樣的女人,他認識的還很多,她若要突出重圍,實屬不易。陳桑榆勸過她:「要成功,不死也得蛻掉一層皮吧?可成功又怎樣呢,嫁富一代,你要忍受他可能在外頭有一打情人;嫁富二代,除了搞定他,還得搞定他的父母和家庭。依我看,找個好老闆比找好老公簡單多了,老闆給錢花,給肉吃,給酒喝,你一分耕耘就有一分收穫,多好。」

陶園很煩:「姐,你若沒有毛豆,想嫁怎樣的人?」

「讓我心跳很快,惦記他惦記到吃不香睡不好,但在一起又很安然的人。」陳桑榆笑。但陶園很難和她一樣,她和父母的關係不算好,從小到大對愛都感到匱乏,習慣了,不強求,「我自己家人待我不過爾爾,何況毫無關聯的人?姐,我不信有人為愛我而生,我對愛這件事也沒多貪婪,不過是想碰到一個經濟條件還可以的男人,讓我安穩地生活,不焦慮,不害怕,可我削尖了腦袋去找,怎麼還是碰不到?」

很多人都有匱乏感,有人對被愛很匱乏,有人對物質很匱乏,陶園是兩者都缺,所以會將感情中一點小甜頭無限放大,卻一再落空。於是她努力告誡自己,不要對情感抱有太多期待,只專心追求物質,卻始終沒遇到恰到好處的,難免會心浮氣躁。

陳桑榆說:「他有錢出錢,你沒錢出人,共同建設小家庭……聽起來也不太難。但有點錢的男人很難伺候的,這年頭,除非是富二代,或者貴族,大多數人的錢都來之不易。他身邊不缺女人,但他會認為所有女人都是心懷鬼胎,最終勝出的那個女人是最會來事的,你行嗎?」

陶園不行,因此遭到大馬人的淘汰。據說目前的三個入圍者都很了得,其中之一是某大學的碩士,藝術專業畢業,見大馬人第一面就送了他一幅油畫,表示看了他的照片對他一見鍾情,花了兩周時間,對著照片為他畫了這幅肖像。跟她們一比,陶園也太冷淡了點,敗走麥城實乃活該。

釣不著金龜,那就先賺點兒小錢吧,陳桑榆說:「園園,你明天上維蘭網建個社團,當意見領袖吧。」

維蘭網服飾社區和美容健康社區等等,邀請明星和網路紅人來當版主、開專欄等等都是發放稿費的。陶園沒名氣,但把社團經營得好了,人氣到了一定的數量,也會有酬勞,搞不好還會有廣告商來找她,不時讓她推介產品,發點兒新品上市的資訊,這也是有錢拿的,在行業內是心照不宣的規矩。

陶園走後,陳桑榆換到後座睡覺,周楊說:「阿姐,你看了社區里置頂的貼子沒?不知誰發起了維蘭網十大美女的投票貼,吳曼排第六。女人們跟貼說,投票的大多是男人,不公平。」

陳桑榆點頭:「她身材很有料,你們男人都喜歡吧?盤靚條順的性感肉彈。」

「那可未必!阿姐,你排第三呢!並且票數還在漲。部門有人偷拍了你的照片上傳,那天你穿桃紅色,有一條評論很贊,誇你花容月貌,眉梢眼角未語先笑。」

被誇以美色立國,陳桑榆還是很高興的。可是為什麼,會在那措手不及的一瞬間,再一次想起毛豆?五年前,毛豆遠赴瑞典求學,她和一家子人送他到機場,過安檢前拍他的肩膀說:「保重美色,保持節操。」

五年後,毛豆在情書里寫:「大後天就飛深圳了?小弟,祝未來金山銀山,模樣一直好看,並且永遠和我有關。」不料才過了一周,他就急急忙忙地跟她撇清了,打來越洋長途,只說了幾個字,「……小弟,我剛給你寫了一封郵件。」

在這句話之前和之後,是讓人窒息的空白。她一言不發地掛掉了電話,痛徹心扉地明白等待她的會是什麼。她是有預感的,前天晚上通話時,她問他在希臘過得是否愉快,他破天荒地支支吾吾,倉促地收了線。她以為是信號不好,徒勞地喂餵了好幾聲,才發現是他主動掛斷了電話。

如果有人對你閉上了耳朵,閉上了心,你就算呼天天也不應。從前他在大連念大學,她卻在上海,他總坐T131來看她,從一個正午到另一個正午,中間停留的時間不超過24小時,還得請上兩天假。

相見亦無事,不來常思君,她心疼他奔波勞累,對他說,又沒什麼大事,下次換我去看你。他卻總說:「我不累,見你就是天大的事。」

他跟她說,見她是天大的事,後來她再遇見何事,都會覺得不過如此。是啊,天大的事她都見過,其餘種種,都是小事。可是,他離開她,是比天還大的事。

在陳桑榆的手機里,毛豆的名字只有一個「天」字。夫,是出頭的天,他替她出頭,給她關愛,是她的天。

可她終究呼天天不應。

相識了那樣久,久到所有人都視他們為模範情侶,連兩家父母都在走動了,時不時打一桌小麻將,逢年過節禮數周全。或者,她該在第一時間打電話給他,撒嬌耍賴以死相逼地央求他、挽留他,最不濟也該質問他、討伐他,可她只衝他撂了句刻薄話,就頹然掛了電話。

相戀十一年,她了解他如同了解自己,知道他去意已決。她不是聖母,她曉得那沒用。他在郵件里說得明白無誤,那十九歲的少女是他還未發生的情節,他對別人動了心,先堂堂正正地和她講清楚了,做了了斷後,再去追逐他的奇迹。

太多人慣於左右搖擺,優柔寡斷,他不是。他自小迷戀船模,從十八歲起就在學習海事知識,他深諳腳踏兩隻船,一輩子都上不了岸。這的確是在尊重她的感受,但誰說不是理直氣壯的殘忍。

周楊見陳桑榆久久不接腔,抬頭借後視鏡一看,這女人又在睡覺,怪不得人送雅號陳考拉。他把音樂聲調小些,真奇怪,認識她兩年,她搞定的大小事件無數,但每次碰到事一樣會擔心她,總忍不住。

不多時,陳桑榆在後座上出聲:「前面興華賓館停一停,我要去買機票。」

「去哪?幹嘛不在網上訂?」

「突然想去看望小明,等不及回公司再訂。」說起他時,陳桑榆笑得很幸福。不知情的人若見了,一定以為她是去會情郎。但周楊知道,小明是她最好的朋友,每年她都會去看他幾次,從不間斷。

在人生最險要的關口,她想念小明至深。高三那年,她、毛豆和小明約好都考到上海,然而陰錯陽差,毛豆被調劑到第二志願大連。消息出來后,他沮喪得把自己鎖進卧室不出來,在家悶了三天。陳桑榆沒轍,搬來小明給他出主意:「又不是沒火車,你跑得勤點就行了。」

陳桑榆也說:「小明在同濟,我和他互相照應,你不用擔心。你來上海,我們陪你玩,我們去大連,你當嚮導,多好!」

小明打圓場:「咱在東三省有勢力,說出去多有面子!」

「好啦好啦,我破涕為笑還不行嘛。」

——多年後的陳桑榆想起往事,難過得無以復加。他曾經一刻都不想跟她分開,但世事蒼茫,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

昨日已死。

車停在路旁,陳桑榆掏錢去買票,周楊道:「你啊,沒睡?」

「沒睡。」

眼睛閉著,心卻是醒的。帶團隊太操心,她要閉目養神,把思路理一理,就像以前每次拍賣會前,她都會在腦海里完整地將拍賣品的資料過一遍。拍賣師對個人素質要求很高,不僅要博聞強記、口才卓越,有煽動力,還得沉著冷靜,隨機應變,有強大的現場掌控和指揮能力,妥善地對付各種突發情況。

剛入行時,她是跟班,在台下用心琢磨師傅的一言一行,體會著師傅說的:「拍賣師同時也是優秀的營銷高手,在拍賣會開始之前,他就應該對全部拍品有個準確地預測,能大致估算其成交價,並對拍品們的潛在買家有精準的分析。」

在她坐在台下的那些時日,她總在暗處觀察買家,通過其表情和舉止的細微變化揣度其心態,默然眼底,全然洞悉。第二年底她就獲得了執業資格,但第三年才正式執錘。從那時起,她的紙上談兵才落到了實處,像武將世家的幼子,對兵法耳濡目染是一回事,縱馬殺敵則是另一回事。

師傅說得對,當你主錘,你就是商人,要爭取利潤最大化,要把握節奏,渲染氣氛,對參與者循循善誘,引導他們掏出儘可能多的錢來。回公司后,陳桑榆到內容部所在的二樓去找高銳,他和團隊已將徐圖的專題文字部分處理完畢,正在和設計部門溝通製作頁面,最後交給重構部門添入代碼,就能實現線上瀏覽了。

高銳的團隊很強大,做出來的頁面古風烈烈,如和氏璧,從圖冊里掃描下來的圖片也被處理得很美觀,陳桑榆一行行地看完,打電話約了張懷天再入徐府。

如她所料,徐圖看完專題,很感動:「桑榆小姐,你們做事很認真,而且把我的想法表達得很到位。」從酒架里拿過一支香檳遞給她,「我一位小友昨天送來的,味道不錯,嘗嘗看。」

是一款法國產的香檳,很適合凈飲。瓶身很纖長,陳桑榆拿在手裡晃著,徐圖說:「你們能想到用上工匠們工作時的圖片,很有心。配圖說明也很生動,說得好啊,如今大部分人更相信價格,一隻通身印滿LOGO的帆布包躺進專櫃就能賣出好價錢,誰還肯在設計上動腦子,追求精益求精呢?」

陳桑榆也很喜愛高銳等人配的工匠圖片,儘管是無名匠人,仍很有水準:「我更欣賞材質、做工和設計細節,我把徐先生設計的作品圖冊帶回去,連不懂藝術的人都會覺得它們很美,所以我想到要用手工藝人醉心於工作的圖片作為結尾,他們讓人感覺很鄭重,很專註。」

「創造本身,比行銷更配稱為美學,不是嗎?」徐圖和陳桑榆碰了碰瓶子,「桑榆小姐,謝謝。」

「徐先生客氣了,被美打動了,本能地就想為它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很多人對美是不以為然的,他們覺得美,是因為知道那是翡翠。我告訴她們,前段時間,英國有位伯爵夫人買走了一條項鏈,價值六百萬英鎊,她們會驚呼,天哪,那一定很美!可我換個說法,我說那串項鏈如『楊柳岸,曉風殘月』的意境,她們多半無動於衷,不懂我到底在說什麼。」

徐圖是很好的談話對象,陳桑榆很喜歡和他說話:「我很小的時候,父親買回了一幅明代的雪景圖,那時他還沒開始做古玩。母親知道花了大價錢,跟他吵架,說只能掛起來看看,不能吃不能穿,鬧得不可開交。我外公來勸架,我也就四五歲吧,卻老記得他對我母親說,哪怕再窮,人們也會嚮往著美,不然為什麼住茅草屋的人,也會在屋檐下用破臉盆養花呢?家徒四壁,不也要在牆上貼掛歷和海報嗎?這麼多年過去了,我外公過世了好幾年,但他說,人類對美是有追求的,我從沒忘記過。」

張懷天本來是坐在沙發上用手機上網的,聞言插嘴道:「玩物喪志的事,大家都沒少干過。」

陳桑榆笑:「對,我母親就是這麼罵我父親的,直到幾年後,外公生病住院,父親迫不得已賣掉那幅畫,裡外賺了三萬塊。那年月的三萬是很值錢的,他們找到了賺錢的路子,做起了古玩生意,我母親現在只惟願玩物喪志的人越多越好。過年時她還和我說,真搞不懂藝術品沒啥用,卻有人願意拿出買一套房子的錢來買它。」

徐圖喝光了瓶中酒:「流水線生產有它的受眾群體,藝術品嘛,都是美而無用的,同樣也有受眾。」

「我總認為設計和技藝合二為一的,才配稱為真正的奢侈品,比方說,花費了幾百道工序,只為追求更完美。」

「是,所以我很欣賞你們專題里說,有些美令一些人油然生出尊重和理解,想為之歌頌,甚至是敬畏,但另一些人永遠都無法理解這種精神之享。」

陳桑榆晃了晃酒瓶:「美好的東西會讓人情不自禁,這酒也是,我快喝光了。」

徐圖朗然大笑:「喜歡喝,就多拿幾支回去吧。」

張懷天竄過來:「喲,拉菲酒庄的酒!桑榆,徐伯伯對你真是厚愛!」

陳桑榆對酒不熟,愣了一下,翻看著酒身上的英文字母,徐圖說:「我不常來深圳,這處房子的酒窖里酒不多,緬甸那邊多些。」

張懷天羨慕地說:「那徐伯伯一定收藏了不少好年份的酒。」

叫陳桑榆意外的是,徐圖卻說:「以前我會藏點酒,但這幾年不會了,有酒就喝掉。」

陳桑榆不禁笑了:「比起汽車啊,名表啊,乃至莊園,酒才是真正的奢侈,幾千上萬,喝過就沒了,不比其他,還能當二手賣賣,有的還會增值。」

徐圖頷首,看向她:「我那位小友是做這一行的,和拉菲、柏翠還有奧地利和澳洲的酒園都有業務往來,她人就在深圳,你想喝酒的話,去找她拿。」

「太好了,徐先生,我想很多人都想喝到這麼好味的酒,但市面上能買到這類老派酒的渠道不夠多。」

「她昨天剛來過,前腳剛走,你們後腳就來了。」徐圖翻出手機里的號碼報給陳桑榆,「她叫趙鹿,指鹿為馬的鹿,你和她聯繫聯繫吧。」

「趙鹿?」陳桑榆心念一動,頭天在徐府門口覷見的那個俊秀的白襯衫背影,約莫就是她了,她把趙鹿的電話存下來,這真算是一份大禮。維蘭網的商務部有專門的市場調研組,她拿到的幾份數據都表明,在富豪里,有15%的人每年在酒上的花費達到一百萬以上,20萬左右的也佔到了近60%,千金買醉絕不算是妄言。

徵婚活動的海報掛在網上,立刻收到反響,報名郵件如雪片飛來,必須做個初步篩選。雖然維蘭網不是徵婚者,海選有越俎代庖之嫌,但報名者硬體太糟糕,年紀太大,相貌太差,還是不便送到億萬富豪面前的,更何況人數太多他們也挑不過來。

陳桑榆親衛隊里的大學生們擔任了海選的重任,被砸得一頭包,天天有電話打進網站控訴:「你們憑啥淘汰我?」

大學生們都很煩心,你三十七歲離了婚,還帶著兩個娃,月入兩萬的都會對你橫挑鼻子豎挑眼吧,你就篤定人家億萬富翁大人大量?再看這位吧,三角眼,齙牙齒,臉上還有一塊長條茄子形狀的胎記,自我評價里大剌剌三個字:求包養。

女孩子說:「你確定她們不是來活躍氣氛的?」

「沒有吧,很認真的,你看,藝術照提供了六張,生活照貢獻了三張,自述寫了兩千字,一千九百字都是優點,缺點只一條:我這個人很真性情,這不太好,因為很忍不住,要不就怒了,要不就哭了,很需要一位大男人來呵護我。」

男孩子嗷嗷叫:「呵護一個一百七十斤的三十三歲的剩女!要把她當成掌心的寶,當成公主來疼愛!我去吐一個先。」

女孩子白他一眼:「所以你不是大男人,可以去死了。」

又有女孩子指著電腦屏幕笑:「真的不是來搞笑的?聽聽這位的表白哈:我一貧如洗,只剩這一身的才華與疲憊,滿滿當當。求一枚有愛的女人,希望她有車有房,並且圈子要廣,我願跟她腰纏十萬貫,騎鶴下揚州。」

「男的?」

「嗯,男的。」

大家集體往電腦前一趴,再集體唉一聲:「他可以長得很二,但不能真的很二。」

「才華?他有啥才華,說來聽聽!」

「哦,附件里有他寫的幾首詩,他說他會為所愛的女人寫幾千首詩,圖書館都裝不下。」女孩子清清嗓子,「我念給你們聽哈:夕陽像個圓麵包/塗滿了番茄醬/我如夸父/向著它一路飛翔/內心湧起了/噴射般的/慾望……」

「哦?這叫詩啊?」眾人嘎嘎笑,接著看下一位,好不容易有個正常人了,長得呢,也還算清秀,一看自述,這位雜誌編輯說,「我許久許久不曾碰到一個讓我覺得很男人的男人了,我想通過活動,找到我理想中的那種,我是說,性命交關處,可託大節。」

女孩子哇的大叫:「太對了啊,我也想找!」

吳曼正好過來了,掃一眼,冷笑道:「就連可以聊一晚上的都碰不到,還想碰到可以交託生死的?這要求太脫離地球了,八成是大齡剩女吧?」

女孩子小聲說:「嗯,三十一歲,沒談過戀愛,她說自己是理想主義者,MrRight沒來,寧可守身如玉。」

「噢——」吳曼拖長了聲音,「那難怪了,好逸惡勞者的典型想法。」

一幫大學生都不吭聲,吳曼笑得潑辣爽脆:「嫌我太刻薄?指望天上掉金幣,你們嘲笑至死,但換成掉下一個完美老公,就認為是純情?」

陳桑榆辦公室的門輕掩,將她的話都聽在耳里。吳曼說得很在理,話糙理不糙,是有一撮人,眼界高心氣高,挑三揀四要求高,非讓對方有財有貌有情調不可,自己身高一米六,眼光一米九,脖子得仰酸了嘛這不是。

徵婚網站和電視相親節目越火爆越讓人心焦,連23歲的陶園也跟她說:「哎喲,不得了誒,我好老,我剩女了,我要嫁人。」聽得她泣血三升,陶園還振振有辭,「人家窮則思變,我窮則思嫁,嫁,不也是人生的變數嗎?」

「嫁誰?」

「有錢人啊!」陶園翻翻眼睛,「哎,姐,你認識那麼多有錢人,你說他們到底是怎麼想的呢,想找怎樣的女人?」

陶園的這問題大失水準,陳桑榆打她的手:「一萬個有錢人有一萬種樣子和心態啊,我和你都是窮人,但我們性格不同吧?你想知道某一個有錢人是怎麼想的,只能見招拆招,具體情況具體分析。」

陶園咯咯笑:「姐,你這種富二代也算窮人?」

陳桑榆哈哈笑:「你對『富二代』的定義太狹隘了,我家最多是小康水平,不算有錢人家。」

嚴格來說,她物色的幾個人也不算富豪,只算是有錢人。真正的富豪是權貴,但這年頭,連權貴不也沒安全感嗎。她在上海那家拍賣行的大股東就是官員之子,但他口口聲聲稱自己,等我以後成了有錢人……他不認為自己是有錢人。

陶園親親熱熱地靠著陳桑榆坐著,搖著她的手臂問:「姐,我認識了一個人,有錢是有點錢,但好色也是真好色,咋對付他?」

「對付好色男啊,簡單,只要你夠性感,胸夠大,屁股夠圓,哈哈,最好還能有點小甜小可愛。不過,這基本對百分之八十的男人都見效了。」陳桑榆換了個姿勢敲膽經,「你足夠有料,就能秒殺一切男人,不是么?」

陶園的胸和腿都長得好,但女人味沒跟上來,她長嘆:「是個男人就喜歡性感肉彈啊,老子看了看自己古怪的身材,痛苦地把臉扭向了一邊。」

「要麼貌美如花,要麼性感風情,最好是兩者合二為一,不容易吧?」

「姐,我要是啥都具備了,我都能把自己混成年薪幾十萬,犯不著委曲求全嘛,哪還肯跟不喜歡的人結婚?」

話是這麼說,但陶園在婚介所上班,常有一種不寒而慄的感覺。她撮合了上千對人結婚,是所里的標兵紅娘之一,可實際情況如何,她心裡也有數。很多夫妻之間沒啥精神交流可言,也談不上深情厚意,經濟上旗鼓相當,看著不討厭,也就結婚了。

不少人是在一種世俗的眼光下找匹配的對象,條件也好,感情也罷,都將就將就就行了。有人就為生個娃,有人就為不被人嘮叨,有人就為沒啥可選擇的,陳桑榆說:「是啊,看得多了,好些夫妻就是經濟共同體。搭伴過日子相當於資產重組,還能節省成本嘛,男人有慾望的時候不用找小姐,對女人來說,嫁漢嫁漢,穿衣吃飯,也不虧。」

陶園說:「嘿,問題是現在男人未必就能解決你的穿衣吃飯。他們希望你也有工作,同時還能照顧好家庭和孩子。這就是剩女越來越多的原因啊,我有工作,能養活自己,憑啥嫁我不喜歡的男人?」

陳桑榆點頭:「對啊,啥女人不愁嫁?女公務員,女教師,都是工作清閑收入高有時間做家務帶小孩的,男人常說女人現實,我看他們比女人功利多了。」

「壓力大大,大多是普通的小男人,內心都不強大。」陶園認認真真地說,「姐,我之所以要找有錢人,也是害怕呀,手裡攥了點東西,就沒那麼慌。」

陳桑榆拍拍她的臉:「想要就去拿,拿不到就認命,放輕鬆點啊。」這會兒她看到徵婚郵箱里各路人馬的言行,深覺陶園還算是清醒的,她看似百無禁忌,但也會掂量掂量自己的實力,不輕易下水試深淺。

但往大千世界里一瞧,你方唱罷我登場,有條件好知道自製的,也有條件不怎麼樣亂蹦躂的。竟還有人在自述里說,最愛看後宮影視劇,特別是穿越題材,因為感覺能從中學到很多東西,智慧、本領和機智……搞得她很想給這位二十九歲的女人回封郵件說:「那不叫智慧,只能叫精明和狡詐。」

陶園有時回家早,會看看熱播的穿越劇,陳桑榆做面膜時也看上幾眼。穿越這一設定本身是很有意思的,小明說,以穿越的心態在世間遊盪,會快樂得多。她現在就有種穿越感,而且比穿越到某個奇怪的王朝當棄妃見的世面多多啦,那隻需要斗過幾個爭風吃醋的女人,如今是群雄逐鹿,跟人斗,跟妖蛾子斗,跟小浪蹄子斗,跟大神斗,跟小鬼斗,其樂無窮,哈哈哈哈。

陶園問:「姐,若能選擇,你是想穿越成王爺的小妾,還是朝廷上的大臣?」

「為什麼不能穿越成王爺呢?」陳桑榆是很喜歡高高在上的感覺的,譬如會議室燈火通明時,她的部下被訓練得二十四小時隨時應召,他們都在等她,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剛才在洗手間里,還聽到有人在談論她:「陳總比吳總親和多了,沒啥架子呀。」

「是啊,我最討厭亂髮脾氣的領導,還好她不是。」

「瘋狗才亂叫呢,女人得有點涵養嘛。對下屬亂吼最沒意思,她好意思怪我們無能?我們拿多少錢,她拿多少錢啊?」不用問,就曉得是在說吳曼,女孩子們咕咕笑,「群里剛有人說,她穿得好像要挎著衝鋒槍和子彈匣子拯救地球。」

「我早上在電梯看到她了,直接想跟她打招呼說,大王您親自來巡山嘞?」

陳桑榆又聽了一肚子八卦,滿足地出去了,還有一場會議在等著她。年輕人的樂趣真別緻,每天都會對吳曼的穿著評頭論足,說她時髦得心慌意亂,令人結結巴巴不知如何溢美。這對她陳桑榆沒啥壞處,有一個共同的敵人,團隊將空前團結。

商務部的主要職責分為兩大塊,一是招商引進,二是市場推廣。也就是說,讓人來開網上店鋪或投放廣告是前提,而讓他們賣得好,產生儘可能高的經濟價值才是最終目的,所以得舉辦各種活動提高維蘭網的知名度,從而達到門庭若市的效果。

這就像城市裡的購物廣場,客流量是命脈。具體到網上商城,即是訪問量。送張懷天回酒店時,陳桑榆接到了高銳的電話,他向她請示,徐圖的招收學徒專題的推廣工作,是否仍由他和商務部的運營組分頭完成。

內容部每個社區都背負了PV流量、獨立IP流量、停留時長等多項考核指標,編輯們必須不遺餘力將所負責的資訊和專題向外廣而告之。而商務部所承擔的就更多了,得對網站的品牌影響率,曝光率,以及在百度、GOOGLE等主流搜索引擎的排名等等負責。陳桑榆到來之前,高銳等人是和吳曼親自帶隊的運營組進行接洽的,但城頭變換了大王旗,他不得不慎重點:「陳總,您安排幾個人手和我們對接吧?」

陳桑榆來維蘭網有五天了,約了吳曼好幾次,她都不予回應。商務部各小組的工作不能說有多井井有條,但都在吳曼的控制中,陳桑榆撥通她的電話,權責重新劃分不可避免,她得加快步伐。

電話響了好幾聲,吳曼才接起,那端很吵,她說還在見客戶,冷淡地問她有何貴幹。陳桑榆笑笑:「明天上午十一點,我要召開部門全員大會,你手上的事情再忙,請先放一放。」

吳曼沒吭聲,掛掉了電話。這情形在意料當中,但這沒關係。她想起剛剛告別的徐圖,他待她從容如清風,讓她一再想起中學時讀過的《晁錯論》,蘇東坡說:「惟能前知其當然,事至不懼,而徐為之圖」,概括得真精妙啊,就是這四個字:「徐為之圖」,鎮定自若地規劃解決。周楊總替她抱不平,「阿姐,你才是商務部的正宮,怎麼搞得大權旁落,像是闖進別人領土的外人啊?」

但她很明白,得先集聚了足夠的民心和人才,再思后著,不用急,不必急。回家后,她給商務部所有人都群發了郵件,通知開會,並抄送給了Quentin、Quentin的助理Emily和吳曼。

來到維蘭網第五天,陳桑榆才開始動手收拾大好河山。早幾年,她哪會是沉得住氣之人?在她的思維里,絕不存在隔夜仇,只肯現時報,一分鐘都等不了。她對周楊說過:「從『君要臣死,臣一鐵鍬把你拍死』,到『君要臣死,臣說你他媽找死』,我用了六年才管住自己不亂來。」

周楊問:「有區別?犯上不都得死嘛。」

「很有進步了,君子動口不動手。對我要求不能太高。」陳桑榆笑嘻嘻,「又過了三年,我學會了『君要臣死,臣說屬下遵旨』。」

「然後呢?」

陳桑榆輕鬆道:「然後突然暴起,一刀了結了君王;然後扔了刀默默地說,對不住了皇上,我真的還想再活五百年;然後號啕大哭著發喪,在群臣的呼擁中扶幼主上位,半推半就成了攝政王。」

「哇,阿姐,原來是走偷襲暗算的下三濫野路子啊。」

「小子,換個好聽的說法,這是虛以委蛇,先謀后動。」陳桑榆說,「水太深,先站穩了,再玩點花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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奢侈品女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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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君要臣死,臣說你他媽找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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