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十八

「啊……」又是一聲慘叫,一個瘦弱漢子撲倒在地,頓時一陣紅影聚集而去,片刻間便將他吸成了人干。

「蜜蜂,蜜蜂,這邊也有!」「這邊也有!」……

廳內天琴蜂越聚越多,有幾個人慾要衝出廳外尚未走到門口便無聲無息撲地而死,數百人被天琴蜂圍在了中央,眾人圍城一個圈,天琴蜂雖多但由於圈四周俱是凜冽的掌風劍風,一時間只能在外圍遊盪,又過了半晌,廳外又有一團天琴蜂飛進,一時間「嗡嗡」聲如若雷鳴,有幾隻天琴蜂強行沖入圈中,一碰那風的邊緣便粉身碎骨,化作一團齏粉,蜂群雖多卻也一時無法沖入。

適才江又南將那一把淬有痴心花香的楠木針燒毀時花香逸散到眾人身上,他處於上風口,是以身上沒有花香。他嘿然道:「這些天琴蜂我已經餓了他們三天三夜了,人要是餓上三天三夜,逼急了也是要做傻事的,況且這是群畜生,狗急跳牆,蜂急了可就要撞牆了,哈哈哈……」說完他大袖一揮,轉身便走。

千秋雪冷聲道:「江又南,難道你忘了自己的親生兒子也在這裏嗎?」眾人經他一提醒,紛紛將目光轉向空仇,一名長臉劍客順勢上前將劍抵在空仇胸前,似是找到一根救命稻草般,沖江又南道:「江,江又南,你趕緊把這些畜生弄走,否則,否則,我殺了這小子!」

江又南縱聲長笑道:「你們自詡名門正派,如何會使這等手段,嘿嘿,至於那小子,你們要是真喜歡,殺了便是,不過我可提醒你們,天琴蜂可不愛喝死人的血。」空仇本滿臉不屑,聽得江又南的話卻木然呆立在原地,如若被一道雷從頭劈到腳。

祖如海臉上一紅,那長臉劍客是天一七劍中的一劍,適才那人一摸劍柄他便猜出了七八分,但由於事關性命,除了以空仇脅迫江又南的確沒有他法,是以他裝作不見,此刻他見江又南竟連自己孩子的性命都不管,又驚又怒,手中長劍又不可緩下,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江又南自一旁取了一壺酒,一杯一杯地喝,徐徐地喝,似笑非笑地看着這情景,一壺酒喝完天琴蜂已幾乎將眾人圍得密不透風,圈子越來越小,那些強攻而入的天琴蜂的屍灰在眾人腳下鋪了幾乎有一寸多厚。那些功力不夠者舞劍的頻率漸漸緩慢下來,便在一緩間一撥天琴洶湧欲入,千秋雪等人只得多出一分力,將那些人的劍風彌補上,這樣又過半晌,千秋雪已氣喘吁吁,漸覺吃力,餘下諸人亦覺壓力倍增。

「阿彌陀佛。」法相忽低吟一聲,眾人只見一道黃燦燦的影子自人群中縱身而出,卻是法相展開輕功衝出人群,朝屋外掠去,蜂群頓時蜂擁而趨,法相將一雙袖子舞得密不透風,蜂群眾多,霎時間便在法相身側聚集成形,密密麻麻,如若一隻巨大的蟲蛹。

「法相大師!」千秋雪驚呼,他們四周的天琴蜂數目已然不多,法相竟是要以自身血肉之軀引開天琴蜂,讓眾人乘機逃離,殷素霓喃喃道:「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法相大師他……」法相一走,千秋雪等人形成的圈子立時變大,眾人的目光俱盯住了法相的方向,此刻只能通過他身周亂撞一氣的天琴蜂來確定法相尚自平安。

「千大哥,怎麼辦,怎麼辦啊,你快想想辦法啊!」殷素霓急得幾乎快要落淚。千秋雪咬牙道:「等。」殷素霓一愣,以為自己聽錯了,獃獃道:「等?」千秋雪點頭道:「等。」

便在二人說話間,屋外忽輕飄飄吹進一陣微風,接而在遠處似乎隱約傳來一陣「嘩嘩嘩」的聲音,聲音來勢極快,像是扑打翅膀的聲音,片刻間便清晰可聞,聲震屋樑。眾人面色大變,聽這聲音來的不止一群兩群,竟似要有成千上萬的天琴蜂洶湧而來!

「江又南,老子跟你拼了!」祖如海長劍一振,直朝江又南衝去。

「昂——昂——昂」三聲巨響自廳外傳入,似是鳥鳴,卻又高亢明麗得多。

江又南面色一變,「嘩啦」一聲手中酒杯碎裂。再看廳內已多出了一兩隻仙鶴,而廳外幾十隻仙鶴正展翅飛入,適才那鳥鳴聲便是鶴唳,眾人正疑惑間,又有七八隻仙鶴湧入。

「千大哥,這是……」殷素霓又驚又怕。千秋雪心中一塊大石終於落地,朝屋外看了一眼,淡淡道:「這是我的一位朋友派來的天兵天將,你就等著看好戲吧。」說完他朝屋外拱了拱手,喃喃道:「多謝。」

人群中忽爆出一陣歡呼,那些天琴蜂不知何故竟掉頭離去,開始在屋內四處亂飛,再看那些仙鶴正追在蜂群之後,一張嘴便吞下七八隻蜂,竟正是這天琴蜂的剋星,頃刻間廳內天琴蜂跑的跑死的死,一股濃濃的血腥味沖人口鼻,那群仙鶴又吃了一陣,天琴蜂已消失殆盡。江又南一張臉一陣青一陣白,整個人有如老去了十多歲,雙手瑟瑟發抖,喃喃道:「難道竟是天意?柳兒,柳兒,你該幫我才是啊……」

天琴蜂一去,場內有些人尚自舞著刀劍,口中念念有詞,如痴如癲,過了半天方才意識到蜂群已去,頓時間身心俱疲,頹然坐地,法相大師由於用力過度,面色慘淡,千秋雪雖攜帶不少藥劑,卻也是杯水車薪,一時卻也沒有什麼辦法。

江又南忽開口道:「千少俠,是柳兒讓你來的是嗎,你一定認識柳兒。」千秋雪一愣,看向江又南,只見他面上粉妝已然落盡,露出他本來面貌,雖有皺紋,卻掩不住眉宇間一股英氣,年輕時候的倜儻風流隱約可見,他雙目茫然,獃獃地看着千秋雪,千秋雪輕輕呼了一聲:「江閣主?」江又南如若不聞,仍是道:「是柳兒讓你來的,柳兒說什麼了?」聲音充滿了激動與惶恐。

「千少俠,莫要上了他的當,快過來!」祖如海撐著一口餘力勉強喝道。

江又南看了千秋雪半天,見他不開口,臉上又是失望又是焦急,他時而抬頭,時而踱步,自言自語,隱約能聽得「柳兒」「想念」一類字眼,又過了半晌,聲音漸不可聞,江又南輕輕揚起頭,身子忽地一顫,接而雙手朝天上一揮,頓時一片亮燦燦的金沙飛起,一顆顆猶若燦爛星辰,飄散在寰宇之中。千秋雪一驚,上前轉過江又南的身子,卻見他手腳僵直,雙目緊暝,嘴角露出一點金沙,竟已吞金而死了。

「江又南死了。」千秋雪回過頭,淡淡道,眾人聽得此語俱是如若聽得天大的喜事一般,撫掌稱快,唯獨千秋雪一人緩緩轉過身去,朝着屋外走去,場內百餘人,無一人注意到那個消失在門外的落寞背影。

洗劍池。

洗劍池的水靜靜的,這本是一泓無根的死水,卻清澈得如同一面明鏡,明鏡的一面是一切的開始,而另一面則是終結。「咕呱——咕咕」千秋雪的身邊七八隻仙鶴正用池子裏的水洗刷身上的血污,仙鶴纖長的身姿如若一名仙風道骨的仙人,翩然有出塵之感,仙鶴有一下沒一下撲騰翅膀,吹皺了平靜的水面,姿態慵懶閑適,絲毫看不出就在幾個時辰前尚有發生過一場驚心動魄的血淚殺伐。

「這麼說,我該謝謝你。」一個充滿磁性的男人的聲音傳來。千秋雪不用回頭便聽出了對方的身份,搖頭道:「江兄見外了,若非江兄及時相助,這次整個武林必要遭一場驚天浩劫啊。」江怒已脫去了那身黑衣,換為青藍色的直裰,背後一柄長劍樸實無華,隱約透著一絲古意,千秋雪贊道:「上古寶劍崇光,也唯有你江怒配得上啊。」

江怒報以淡然一笑,目光悠然投向遠處,嘆道:「我那哥哥,我那哥哥,唉,我那哥哥……」他連說了三遍,聲音越發細微,如若在天際,但千秋雪只覺耳朵里的聲響漸漸細小,但那聲音卻悄然飄入了他的心中,撥動了他心中最為柔軟的那一根琴弦。

「江又南當時並未想殺你,他刺了你一劍,卻刺在了不死穴上,他讓你將你仍得遠遠的,便是不想讓你遠離天琴蜂,其實他還是認你這個弟弟的。」千秋雪悠悠道。

江怒苦笑了一聲,看不出是悲是喜,他似乎不願再提起江又南,饒有興緻地看了一眼洗劍池中的鶴群,搖頭道:「我還是沒想通,你是如何知道天琴蜂的事,你那天讓我傳書武當山,讓師父放出鶴群來,我還以為千少俠要在這仙鶴身上取什麼名貴藥材,想不到竟是為了今日,若說你料事如神,我還真不相信,可若不是這般,卻又不可置信,千秋雪啊千秋雪,你果真是個謎。」

千秋雪謙遜一笑,拱手道:「江兄羞煞弟弟了,其實我就是那日來這洗劍池方才想到的。我記得小時候陪我師父古神醫來滅劍閣時這裏尚有許多仙鶴,可那日我來時卻連一隻鶴的影子都看不到了,我問了你門下弟子,他們都說是戚總管讓人拿去賣了,說是閣中入不敷出,經濟有些吃緊。我自然不信這錢不夠花的鬼話,但也未放在心上,直到發現了痴心花,將兩者一聯繫,自然而然想到了天琴蜂,我素聞武當山養有仙鶴,而江兄又師從武當青陽道長,便知這巨大擔子便要落到江兄的肩上了。」

江怒哈哈大笑:「好你個千秋雪,若是你當時與我這般說,我定要嚇得猶豫許久,你這招先斬後奏來得好啊,哈哈哈……」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撕破重重雲霧,明亮而浩蕩,將這片大地照得透亮,陽光的溫暖柔情地擁抱着大地每一寸皮膚,每一處孔穴,陰幽的黑暗好像從來都沒有存在過。

「千大哥,這些真的要都帶回去嗎,你就不怕你師父罵你大不敬?」殷素霓等一干人馬已在滅劍閣門口等候,一些小門派已各自散去,餘下的天一劍閣,少林,峨眉與七霞山莊見江怒與千秋雪二人攜手下山,俱上前迎接。殷素霓見了千秋雪便開口發問。

千秋雪笑道:「怕什麼,這百年雪參本是送來祭奠江又南老閣主的,現在他人還未下葬,只怕黃泉路還沒走全呢,送了他也收不到,我那師父最小氣了,他見我吧這雪參給他帶回去一定開心的要命,哪裏會罵我?」眾人一聽俱是捧腹大笑,古神醫老頑童的性子遠近聞名,是以千秋雪敢這般拿他開玩笑了。

「江閣主,天一劍盟未見閣主,不敢擅自離去,既然江閣主來了,我兩派淵源頗深,今後江湖上還望閣主多多照拂,我祖如海是個粗人,不會說什麼話,青山不改,流水長流,江閣主,後會有期了!」祖如海與江怒寒暄一番,攜眾弟子散去,此次天一劍盟來滅劍閣一趟董一川雖說不是死於滅劍閣之手,卻也皆繫於江又南策劃的陰謀之上,祖如海雖不曾怪罪與滅劍閣,但其弟子及其與幾劍俱是面色冷淡,也不與江怒打招呼,拂袖而去。

少林法相大師見此情景,輕嘆一聲,朝江怒合十道:「阿彌陀佛,此次閣中諸事,也算是當有此劫,江閣主不必在意人言,江又南已死,戚明刀不知所蹤,之後的滅劍閣就全靠江閣主啦,閣主有空可來少室山坐坐,美酒佳肴沒有,唯有一山一水一老僧掃榻相候耳。」江怒送走了少林,場內所剩只有七霞山莊與峨眉的人,頓時冷清許多。這兩大派經此一劫,俱是失去了掌門,一時間群龍無首,江怒雖是主人,卻也不能對他們發號施令,也不能讓他們就此離去,正躊躇間,忽道:「咦,七霞山莊莫知女俠去了哪裏?」

千秋雪在人群中望了半晌亦未見莫知身影,他心中一動,忽對殷素霓道:「對了,曉庄師太領走前可曾對你吩咐了什麼。」

殷素霓嘟嘟囔囔道:「能說什麼啊,師父他把我一個人丟給你便不管我了,她哪裏管人家的死活,哼!」千秋雪搖頭道:「殷師妹,你別和你師父慪氣,她老人家是個心思縝密之人,這次峨眉出此大事,她絕不會丟下你眾人不管的。」

殷素霓轉過頭去不理千秋雪,一時間氣氛有些尷尬,忽聽得一聲極其銳利的破空之聲,由遠及近,霎時間便近在耳邊,千秋雪眼前一花,但聽「突」的一聲,距眾人不遠處的一顆老樹上一柄飛刀釘在上面,兀自晃動不絕,發出「嗡嗡」之聲。千秋雪只覺這刀看來似曾相識,卻一時想不起是在哪裏看過。

江怒面色一變,沖手下道:「拿了來。」一名滅劍閣弟子伸手去拿,千秋雪忽道:「小心有毒。」那弟子手伸到一半聽得此語頓時一抖,忙自地上撿了一張枯葉,將刀包了遞到江怒面前。殷素霓一見那刀,一把奪過,皺眉道:「這是師父的刀,咦,這刀上有字,凌雲鎮外,老尼相候,秋雪之恩,徐徐相報,千大哥,師父在說什麼呢。」

千秋雪拿過刀看了半晌,心中已瞭然,笑道:「你看看,我早說曉庄師太是個小心之人,殷師妹,你快帶着你的姐妹們去凌雲鎮吧,你師父就在那兒等着你們呢,只怕連馬匹都替你們備好了。」說完轉身要走。殷素霓一愣,獃獃道:「千,千大哥,你不和我們一起走嗎?」

千秋雪搖頭道:「我還有一件心思未了,你先去見你師父吧,你多安慰安慰她,讓她開心起來,以後要聽師父的話,莫要再讓她操心了,替我告訴她老人家,千秋雪別無所求,茶干一碟,濁酒一壺,足矣。」

殷素霓忽覺心中一空,有種說不出的難過,一雙腳不由自主隨着師姐妹緩緩離去,不時回頭看兩眼,卻再也見不到那個逗自己發笑,任自己打罵的千秋雪了。

待得殷素霓離去,江怒從大樹後面一把拉出千秋雪,嘖嘖道:「你看看你,像個什麼樣子,任你智深如海也猜不透女孩子家的心事,這路途遙遠的,你也不去送送人家,人家回頭看你呢。」千秋雪微微苦笑道:「你看不出嗎,曉庄師太那最後兩句話說什麼秋雪之恩,徐徐相報,自然是不願我去見她的。唉,無心師太的死對她只怕打擊甚大。」二人想起幾日前無心師太尚談笑自若,此刻卻已是陰陽兩隔,不由默然。

千秋雪忽開口問道:「對了,滅劍閣可有什麼清幽之處?」

江怒楞了一下,饒有興緻道:「我滅劍閣本就處在這人跡罕至之所,何處不清幽?不過你非要問,那後山之上倒是個好去處啊,不過那裏陰氣太重,還是不去為好。」

千秋雪抱拳:「江兄,小弟尚有事要辦,咱們就此別過了,日後得空,小弟定來找你喝酒。」

江怒沒想到千秋雪竟是說走就走,與他握手相別,卻覺得心中有什麼事情懸著,總是放心不下,待得千秋雪走出了百步,忽的一驚,面色劇變,喝到:「留步,留步,殷素霓她有危險啊,你漏了一件事,七霞山莊李莊主的案子……」

千秋雪腳步一頓,卻不停留,繼續踏步前行,待得他的人影不見了,拉長了的聲音緩緩飄來:「那就留給你自己去想了,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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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捕秋雪·碎金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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