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

一聲被人刻意拖長了的嗓音遠遠從屋外傳來,門口屁顛屁顛跑過來一名滅劍閣弟子,他進門后見屋內每個人都不說話,每個人的眼光都落在他身上,頓時臉色刷白,嘴裡囁嚅著卻說不出話。

戚明刀走上前皺眉道:「退下。」

那弟子猶豫了一下,戚明刀見他竟然無視自己的命令,面上一紅,狠聲道:「退下!」那弟子一哆嗦,低頭道:「我,我,那個,那個……」戚明刀怒不可遏,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衣衫,便要朝屋外擲,江怒的手動了一下又放下,不去看他二人,那名弟子也嚇得不輕,叫道:「江,江老閣主的時辰到,到了。」戚明刀一把將他放下,虎著臉道:「不早說。」他回頭沖眾人抱了抱拳道:「各位英雄,閣內發生這些事故,我戚某也沒臉要各位做什麼,願意去祭拜江老閣主的,便隨我來,不願的,戚某也無話可說,六陽廳上,滅劍閣恭迎各位大駕。」說完匆匆離去,不一時便有弟子上來招呼,雖說是全憑自願,但一來江又南生時在江湖影響頗大,二來發生這諸多命案后再傻的人也知道人多的地方至少是安全的,是以眾人俱隨著領路的弟子一道前往。

千秋雪裝作尋找東西,故意走在最後,一路前行,一路觀察他前方眾人的行動表情——法相大師一直在低著頭吟誦佛經,面上充滿憐憫之色,在他身後少林的其餘幾位大師亦低眉不語;七霞山莊中人自李正山遇害后一直面有憤色,一方面跟著滅劍閣的弟子,一方面對其怒目而視,莫知一個人走在人群之外,神色恍惚;天一劍盟中天一七劍現在只剩下六劍,祖如海一馬當先,走在最前面,面上又是悲傷又是憤怒,餘下五人竊竊私語,邊說邊搖頭;而峨眉弟子面上都是一派茫然的神色,幽姑話又不多,一干人乾巴巴地跟在眾人後面,殷素霓東張西望,顯然是在人群中找千秋雪。

千秋雪眉頭鎖在一起,這些人每一個都有不可能是兇手的理由,可兇手卻又幾乎確定是在這些人群之中,他跟了一會兒面前忽的閃過一個人,卻是幽姑飄然來到莫知身側,她一邊說話一邊拍著莫知的背,像是在安慰她。千秋雪心下一定,不落雪心法立時而生,四下時間頓時如若靜止,一切聲響霎時間如在耳側,清晰可聞。

「李大哥是個好人,人死不能復生,你又何苦執著如此,你這般樣子,想李大哥黃泉路上也走得不踏實。」幽姑的聲音第一次聽來有了些人情味。

「是你?」不知為何,莫知的聲音聽來竟帶著一絲惶恐。

「都是受過傷的女人,你什麼都別說了,很多事情,男人不懂,不是么?不過,女人難道就懂女人嗎,你我和那個韶柳比起來,只怕要幸福得多,唉,可憐的女人,可憐的孩子。其實你又何必去見那個江又南,似他那樣的廢物,哼哼,死後就該把他挫骨揚灰,連自己的女人都保不住的男人又算得什麼男人?」幽姑說道最後聲音變得尖銳刻毒,令人毛骨悚然。

千秋雪心下奇怪,在殷素霓口中韶柳就是個不折不扣的惡毒婦人,何以在幽姑口中又變了樣?

「韶柳,孩子……」莫知的聲音變得微弱,如若夢囈:「是啊,好好的一個孩子,就這麼沒了……」

「哼,你當日何必為韶柳求情,你還看不出來嗎,那一幫所謂名門正派還不是忌憚當年董家的勢力,為了討好一個董一川,嘿嘿,一個個平日里滿嘴仁義道德的人還不是臭著一張嘴臉去找江又南,說什麼他正值鼎盛時期,不宜動情慾,哈哈,他怎麼不說是董一川喜歡上了他江又南的未婚妻子,要借來玩幾天呢。要不是江又南當時風頭正盛,又奪得了天下第一的稱號,否則,嘿嘿,只怕殺人滅口的事他們都會做出來,江又南倒好,反出天一劍盟自創滅劍閣,他以為滅劍就有用嗎,他可曾想過韶柳的心思?韶柳在那之後便痴痴迷迷,董一川人面獸心,她一定過得分凄慘,韶柳也夠烈性,即便是有了董一川的孩子,即便江又南已經發病身死,那日她將董一川的孩子溺死在洗劍池中心中一定在想著江又南吧,可惜那日我不在,否則無論如何也要挺身為這烈女一戰,挑開這群名門正派的人皮面具!」幽姑的聲音漸漸嘶啞,大口大口喘著粗氣。

莫知沉默許久,半晌傳來她的啜泣聲。

千秋雪手一抖,伸手在懷中掏出一張紙,看了半晌忽然眼前一亮,啊的一聲,整個人如同被雷電從頭劈到腳,他忽加快腳程,奔到少林弟子之中,隨便挑了一個小和尚,合道:「請問是空字輩的師父么?」

那和尚看來年紀不大,可能小千秋雪幾歲,他認得眼前這人便是三手妙醫千秋雪,笑道:「是啊,我是空寧,不知千施主……」千秋雪笑了笑:「我看小師父該有七八歲了吧。」空寧點頭承認,千秋雪匆匆對他道了謝,正要離開,空寧忽奇道:「你是今天第二個問了我這話的人。」千秋雪一愣,抓住空寧的衣衫道:「還有誰問過?」

空寧見他神色忽然變得怪異,嚇了一跳,支支吾吾道:「是,是廚房的小桃姑娘,她,她問我年紀來著。」千秋雪疑道:「她還說什麼?」空寧臉上一紅:「她,他讓我幫她念念經,說什麼閣裡面有鬼,每天廚房的飯菜都會莫名其妙的少了許多,她告訴了戚管家差點被戚管家打一頓,唉,這事我可不敢做主,千少俠,你能不能替我跟師傅說說,讓他去替小桃姑娘驅鬼啊。」千秋雪心不在焉地聽著,忽一拍手,抓住了空寧的手喜道:「你可幫了我的大忙了。」說完發足朝六陽廳方向狂奔。留下空寧一個人抓耳撓腮半天想不通千秋雪此舉何意。

六陽廳實是滅劍閣的祖師爺祭堂,不過由於滅劍閣創立未久,此刻六陽廳內只有一個碑牌,上面寫著:創派祖師江又南之位,碑旁有還有一塊青石板,上面以篆書刻寫著江又南的生平事迹,千秋雪將碑文看了幾遍,忽然一行小字映入他眼中——

「……於八歲一人一劍獨闖西南蠻荒之地,滅仙靈教,天霖教,自在堂,又於同年九月,一劍力破少林羅漢陣,同少林法相大師比斗三日,一招惜敗……」他只知道江又南武功高絕,卻不知竟已到達能與法相大師分庭抗禮的境地,不由又朝那塊黑漆漆的碑文多看了幾眼。

廳內眾人各自議論著江又南的生平,戚明刀莊重地在香爐中插了三炷香,跪下磕了幾個頭,起身朗聲道:「各位英雄請了,各位能不計前嫌,來此祭奠江老閣主,在此,戚某替江老閣主說聲謝了!」他抱拳沖眾人拱了拱,接道:「江老閣主一帶宗師,可惜英年早逝,否則,今日咱們諸位英雄齊聚一堂,那是何等熱鬧,何等歡暢,若是江老閣主在此,那殺人的惡賊又如何敢在我滅劍閣頭上為非作歹?相信江老閣主泉下會保佑我們,抓住真兇,替死去的同門報仇!」

「報仇!報仇!」戚明刀一番話以內力遞出,傳出老遠,一時間眾人情緒激昂,呼聲此起彼伏。

「報仇?哼哼,騙騙小孩子呢吧。」一聲冷冰冰的話語如同一陣寒風,迴響在廳堂之內,令人一哆嗦。

戚明刀面色一變:「什麼人?」

「哈哈哈,戚老先生怕什麼,一個故人而已。」只聽喀嚓一聲脆響,六陽廳外地面上一塊石板竟碎為兩截,一個蒙面的黑衣人靜靜站在那兒,一雙眼在廳內每個人臉上滑過,最終停留在戚明刀身上。

「呀!是他……」殷素霓忽得一聲驚呼,奔至千秋雪身側,指著那黑衣人道:「千大哥,是他,是他!」

「是誰?」祖如海劍眉一豎。殷素霓顫聲道:「他就是那日我和千大哥見到與董大俠過招的人。」祖如海狠狠盯了千秋雪一眼,那日董一川發病,祖如海詢問千秋雪有沒有見到什麼奇怪的人時千秋雪咬定沒有,千秋雪面上一紅,裝作不見。祖如海緩步而出,立在廳前,朝那人道:「閣下終於來了,不知我董師弟與你有什麼深仇大恨,你非要致他於死地?」

眾人面面相覷,兇手這般光明正大地走進來,也未免太將這場內諸多高手小覷了,可看他身上那股有恃無恐的氣息卻又令人一口寒氣從頭頂直冷到腳跟。

「無仇,無恨。」黑衣人淡淡道,他言語溫婉,像是在與人談天,四下看了看,走進六陽廳,隨手提起一名峨眉派弟子,在她座位上坐下,笑道:「各位顯然是誤會了,我今天是來看戲的,看來演員都來齊了,何不開始呢?」

祖如海臉上殺氣一閃而過,一手隨意搭在腰間的劍柄上,右腳向前淺淺跨出一步,看似無心,實則暗合天一劍法的天罡步法,是一招攻守兼備的凌厲招式。一時間廳內無人言語,眾人的目光俱落在祖如海與黑衣人身上,黑衣人眉頭一挑,見祖如海正死死盯著他,搖了搖頭:「我說過了,我是來看戲的,不是來打架的,我既然與董一川董大俠無仇無恨,又何必殺他?」

千秋雪忽然跳到祖如海面前,右腳一提,踢在祖如海的劍鞘尾端,整個人平平倒在祖如海懷中,同時左手朝後一抄,祖如海注意力全在這黑衣人身上,絲毫沒注意自一旁而來的千秋雪,而且千秋雪本身功夫不弱,他這一招又是懸壺堂的獨門身法,叫半寸台,意為在半寸的高台上扭轉騰挪,祖如海尚未反應過來,腰間的長劍已經被千秋雪握在手中。祖如海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千秋雪不待他開口,仗劍凜然立在廳內,昂首道:「祖前輩,殺這等鼠輩,端的髒了前輩的手,晚輩不才,要替前輩教訓教訓他,讓他自刎謝罪,這屋內眾人,俱是見證!」祖如海一愣,沒想到千秋雪竟是這個意思,皺眉道:「我董師弟都不是他的對手,你又如何勝得了他?」

千秋雪搖頭道:「晚輩之前未能將真相及時告知祖前輩,心中有愧,而且董大俠的死與我不無關係,這次能贏自然是好,輸了那便算我向前輩謝罪罷。」祖如海一聽此語,面有悔色,嘆道:「我一開始的確認為是你毒死了我董師弟,不過事後想來那是我不對,唉,我一時心急,錯怪了好人,你快快下來吧,這兇手既然找上門來,自然是留有後手,我且去試試他。」

「這場仗,我非打不可!」千秋雪眼中精光一閃,輕輕將手中長劍一振,劍身一顫,發出一陣龍吟聲,祖如海驚道:「天一劍法?你怎麼會使天一劍法?」

千秋雪隨口答道:「是我替董一川董大俠療傷時董大俠口授於我的,可惜我天資拙劣,學得不全,今日便用這套劍法來替董大俠報仇!」祖如海見他適才那一振劍手法老練之極,實已可列於一流高手之境地,況且場內少林,峨眉各大派的高手都在,即便又什麼意外也可及時出手,便點了點頭道:「好,你便上去試試。」

千秋雪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微笑,身子驀然向後倒,快要貼到地面時猛的停住,以腳為軸,整個人滴溜溜轉了起來,他這一手輕功一亮頓時場內響起一片喝彩,那黑衣人搖頭道:「你定要打,那我便陪你玩玩。」也不見他有什麼動作,只見黑色披風在空中一舞,一點寒心便架在在這披風之中舞動而來。千秋雪將劍尖在地面一頂,借勢躍起,繞到他身後,手腕一抖挽出一個劍花,劍尖不住顫動,一時間竟好似有七八把劍同時刺出。

「大哥,這小子劍術了得啊。」天一七劍中一個高瘦漢子沖祖如海道。祖如海點頭道:「嗯,這一招天女散花我練了三年方才練出同時刺出七朵劍花,這小子短短几天便有這般能耐。」「這是董大哥的劍法,沒錯的,你看,這小子的第六朵劍花有些左偏,咱們幾個裡面只有董大哥有這個習慣。」那高瘦漢子激動道。眾人隨他指點看去,果然千秋雪長劍分刺七處,刺向黑衣人頭部的那一劍無意間朝左偏出了幾寸。

黑衣人哈哈一笑,頭也不回,左手朝後一拂,他穿得衣服極長,袖子又大又寬,他這一拂中用上了極大的內力,將千秋雪的那七朵劍花一一震開,同時另一手朝前一探,直拿千秋雪胸前一路大穴。由於他衣袖寬大,是以直到現在眾人尚自看不出他手中的兵刃,只零星能見著幾點寒光閃過,如同黑色夜幕中天上乍然劃過的流星。

天一劍法以輕快明暢,變幻莫測見長,是以天一劍盟中的人所佩戴的寶劍都是極輕極薄的,正是為了配合天一劍法,發揮出劍法的真正精髓,初時一些老江湖還能在千秋雪舞劍間分辨出這是天一劍法中的哪一招哪一式,到後來千秋雪越舞越快,場內只見白茫茫一團光芒閃耀,往往一招後接著連上了七八招后招,直看得眾人眼花繚亂,殷素霓從未見過千秋雪舞劍,此刻見他如同在漫天大雪中踏歌而舞,不由痴了,心下一團火焰靜靜地放大了光芒。

明眼人不由皺眉——千秋雪招式流暢至極,但反觀那黑衣人,一招一式簡單至極,簡直不能算是武功,卻能在千秋雪的劍招中找出空隙,必去鋒芒之餘尚有反擊之力,雙方鬥了幾百回合,千秋雪一套天一劍法用完招式換了不下數遍,竟未取得一絲一毫優勢。千秋雪嘿了一聲,長劍一振,發出一聲龍吟,正是適才他在祖如海面前演示的那招,接而一劍緩緩朝黑衣人遞出,劍尖去勢甚緩,但劍身四周的空氣發出一陣「嗤嗤」聲響,如若開水沸騰的聲音。

黑衣人哈哈一笑:「怎麼,黔驢技窮了?」千秋雪的一套天一劍法使了好幾遍,這次又是適才用過的一招叫「昭君出塞」,長劍中宮直進,講究的是一個快,一個飄,不能裹挾一絲一毫的內力,千秋雪這一招招式上看的的確確是昭君出塞,可長劍遞出時滯澀而拖沓,顯然在出招時帶上了一股極強的內力。

「一川?」祖如海面上現出一絲茫然:「一川來了?」殷素霓見他神色不對,心下有些害怕,朝一旁的法相大師靠了靠,法相也注意到了祖如海的異常,閉目吟道:「阿彌陀佛。」一股暖意自殷素霓心底升起,四肢百骸如同沐浴在溫泉之中,法相這一聲佛號用上了少林降妖除魔功,有定心神的功效,祖如海這才回過神來,意識到了自己適才失態,沖法相點頭致謝,但面上仍是有些不解:「這小子和一川好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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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捕秋雪·碎金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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