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瞬息萬變（一）

建元六年，整個長安城像是蒙上了一層灰，濃濃的愁緒盤旋在長安上空，久久不肯散去。

這一年的初夏，本該是萬物新綠，農耕忙碌的季節，長期卧病在床的太皇太后竇氏，病逝於東宮，享年七十一歲，后與文帝合葬霸陵。

巍峨的未央宮內白布素縞，隨處可見。灰濛濛的天空，不見一絲清朗。

永樂宮上依舊飄蕩著白色的長布條，昭示著主人還在守喪。太皇太后的葬禮已畢，只是整個未央宮，還存留着她的餘溫。太皇太后竇氏，歷經三朝君王，尤其文帝一朝，她作為最尊貴的皇后，為多少人帶來了庇蔭之所。

竇氏子孫在她的庇護下，享受了長期的安寧。如今竇太后一薨，樹倒猢猻散，那些牆頭草不知又選擇了怎樣的棲息地。

兩名女子踏在通往永樂宮的階梯上。一名女子看上去五十來歲，身着白色素衣，眼角已經佈滿深深地皺紋，可她依然一副高高在上的表情，藐視着身邊的一切。她身邊的女子穿着紫色深衣，臉色慘白地沒有一絲血色。

待上完長長的階梯，紫衣女子早已氣喘吁吁，秀麗憔悴的臉龐上汗水直流。她有些吃力地抓住白衣婦人的手，似是無法再前進。

白衣婦人一把拉住她，皺了皺眉，「阿嬌，你到底怎麼了？最近身子怎麼越來越差了？」

被母親一問，阿嬌勉強掩去身體的不適，對着母親微微一笑，「娘，女兒沒事，可能是最近沒休息好吧。我們趕快去找王太后吧。」她故意岔開話題，不讓母親起疑心。

白衣婦人正是景帝與竇太后的長女——館陶長公主。館陶也不再管女兒的不適，想到眼下的情勢，拉着女兒速速走到永樂宮門前。

剛到門口，館陶母女就被一大群圍堵在門外的命婦宮人擋在外面。敢情太皇太后剛剛病逝，這些人倒是機靈，立刻知道巴結皇上的母親王氏。

館陶仗着自己是皇帝的岳母與王太后的親家，推開擋道的宮人命婦，直直闖到宮門前，厲聲對着堵在門口的宮女道：「快讓開，我們要見皇太后。」

宮女急忙攔住要直闖的館陶母女，「對不起，竇太主，太后說了不見任何外人。」

聞言館陶一巴掌甩到宮女臉上，「我們是外人么？還不快給我通報去。」

宮女捂住有些吃疼的臉頰，唯唯諾諾道：「諾。」說完馬上跑進去通報，一刻也不敢耽擱。

館陶得意洋洋地打量着眼前的命婦們，笑意更濃。阿嬌站在母親身邊，強支撐著身體的不適，不敢看其他人一眼，生怕透露了自己的情緒。

過了片刻，原先通報的宮女匆匆來報：「太後娘娘說了，誰也不見。」

館陶氣憤地盯了那宮女幾眼，想要強行闖入，卻依舊被擋在外面。狠狠地罵了幾句，她拉着阿嬌離去。

她可不想看那些命婦們嘲笑和鄙夷的嘴臉，遂帶着女兒快速離去。

阿嬌緊跟在母親身邊，一語不發。此刻，她真不知自己能說什麼，在宮裏這麼多年，這種無情無義的舉措她看多了。雖然深諳此理，可她還是忍不住想要去爭取自己想要的東西，才落得現在這個下場。想着，她的嘴角浮起絲絲苦笑。

館陶還在恨恨地咒罵着什麼，抬眼看到了迎面走來的田蚡。

田蚡大概四十歲，是王太后的親弟弟，也就是當今聖上的親舅舅。身着一襲灰色深衣的田蚡見到館陶母女，恭恭敬敬地作揖道：「見過竇太主與皇後娘娘萬福。」嘴裏雖然恭敬，一雙眼睛卻打量起眼前的母女倆，露出一抹難以察覺的鄙夷之色。

見到如今的國舅爺，館陶沒看到他眼中的鄙夷，馬上哭道：「還萬福什麼！老太太一死，你看這宮裏還拿我們母女倆當回事嗎？」說罷，她舉起袖子假裝掩飾自己的窘態。

阿嬌正眼沒瞧田蚡一眼，恨恨地「哼」了一聲。她一向不喜歡這個田蚡，索性不給他好臉色。

館陶唏噓了半天，見田蚡沒反應，於是帶着阿嬌快步離開。

田蚡看着二人離開的背影，不屑地「哼」了一聲，看你們還能得意多久。想着便大搖大擺往永樂宮門去。

待走離了永樂宮一段距離，館陶一口惡氣憋得難受，於是狠狠對女兒道：「這個王娡，還真打算過河拆橋不成。」心裏憤懣地想着，眼睛卻盯着女兒的肚子：「你這肚子怎麼這麼不爭氣，都這麼多年了，還不曾給皇上生個一男半女。你瞧瞧衛子夫那個賤婢，都懷上第二胎了……」

陳阿嬌輕輕嘆了口氣，母親你可知皇上他怎麼會允許我有他的孩子。心裏雖然委屈，卻也不敢把實情告訴母親。

我的女兒！她一想到那個剛剛生下來，就被抱走的女兒，心頭陣陣難過，眉頭深鎖。

館陶看到女兒深鎖的眉頭，再看看她這副窩囊樣，氣就不打一處來。「你看看你自己，整天愁眉苦臉，皇上怎麼還會喜歡你？」

被母親一訓斥，阿嬌心裏更加委屈，嘴上卻倔強道：「不喜歡算了，誰稀罕！」說完，她快步走開，不願再看母親勢力的嘴臉。

她不是沒有爭取過，不是沒有努力過，只是當她得知他向自己下藥的那一刻，心也死了。雖然每一次她都會將他遞來的湯喝得一滴不剩，可每喝一次，她的心就死去一分。現在，對他還有什麼可眷戀的呢！

幽幽地想着，腳步越來越快。顧不得身體的不適和母親在身後的叫喚，她快步往椒房殿走去。她只覺得，自己早已力不從心，想要好好休息，忘記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