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青蛙教授的講演

時地：

早春，在草原中池塘旁。

角色：

薄比，頑童

青蛙教授

癩施太太

蝦蟆先生

其他許多青蛙和癩施

概略

薄比躺在池塘邊的小土山上。他迷濛的在看白雪飛過青天去。不久有一群青蛙和癩施跳出來，坐在一支滿生苔的木頭上。首領青蛙教授，鼻樑架著一副大眼鏡，跳近薄比，動手檢驗他。忽然薄比覺得完全不能動了，聽見青蛙們說話。他隨即知道那青蛙教授將開始「人蝌蚪」的演講，薄比當作一份標本。教授在講演中指示出小孩是多麼無用而且兇殘，青蛙與癩施是怎樣與人有益。末了他許可薄比辯護自己。薄比答應改正行為，將來好好的看待青蛙與癩施，乃得釋放。他站起身來，看見青蛙和癩施都跳開了。同時聽見一個聲音警告他要記得剛才所說的話。

青蛙教授：這是一個好標本。你看他是多麼強壯結實的樣子。

癩施太太：青蛙教授，你真運氣好，找到這樣一個標本。

薄比：（坐起，擦眼。）我是在什麼地方？啊，是了，我記起來了。我是來到這池塘來玩耍的。--喴，你們是誰呀？

（青蛙和癩施都不注意薄比的問話。薄比慢慢地仍舊躺下。）

青蛙一：他一定知道這是春天的第一星期罷。

青蛙二：是罷。而且他知道得很清楚，這是我們到池塘里來下蛋的時候了。

青蛙三：可是，他這回著了道兒了。

大眾：是呀，是呀。

（一隻大蝦蟆跳近薄比，仔細的檢查他的腿和胳膊。）

蝦蟆：一個很好的標本。在他當時可是做了不少的壞事情了。

薄比：（恐慌發抖）「在他當時」！這是什麼意思呢？我不能夠動一動。似乎有什麼古怪的符咒把我縛住了。

癩施太太：（對了木頭上的青蛙和癩施說，）我想大家都承認這是那個種類之一。現在我們都已預備來聽青蛙教授的講演了么？

青蛙和癩施：都已預備了。

（其他的青蛙和癩施跳出來。他們圍繞了薄比站着。教授拿出一卷草稿。）

癩施一：（在薄比左邊）我很渴睡。昨夜我在池塘里下蛋下了八千多個，以後還有長路要走。

癩施二：可不是么！但是你該留着聽這講演。恐怕以後我們再不能得到機會了。

大眾：真是的，讓大家都留着聽這講演罷。

青蛙教授：（扶正眼鏡，攤開草稿，開始講演。）諸位，這是一種動物的標本，我們稱做「人蝌蚪」的便是，請大家看他的長腿。（用一根棒指著薄比的腿。）這大約是給他做護身用的。因為有一種極頑劣的脾氣，這種東西時常遇見困難，假如沒有逃走的本領，他恐怕早已絕了種了。

（青蛙和癩施都點頭。）

薄比：（皺眉）胡說八道！

青蛙教授：而且他與環境也全不相適合。請仔細的看我們怎樣的穿着，保護我們的安全。我們青蛙住在水邊，有那綠和棕色。癩施看去像是一堆穢土，不容易為蛇和肉食鳥類所抓去。但是那「小孩」--現在叫他的學術名罷--卻沒有這些保護。請看這紅襯衫和白袴子，還有這帽子大得同鰱魚池一樣！世上還有比這更可笑的東西么？就是一隻鹿豹也沒有這樣古怪難看了。

（薄比氣憤，難為情。他想說話，但說不出。）

青蛙教授：（繼續說）據我們研究所得，這「人蝌蚪」是絕對無用的。所以，我們現在把這標本來實驗一下，並無什麼害處。他們還多得很，這一個也算不得大損失罷。

薄比：（叫喚，大眾出驚）喴，住了！告訴我，你們要把我怎麼樣辦？

青蛙教授：（嚴厲地說）請你靜靜的躺着。現在你只是一個標本哩。

（薄比想動，但是他覺得只能把身子扭幾扭罷了。）

青蛙教授：（繼續說）不但是「小孩」完全無用，而且他時常很是討厭，就是對於他的同類也是如此。他在這世上被人寬容，為的是他長大的時候可以變為成人，但是，即使在那時候也常常叫人失望。你們很清楚的知道他對於動物的許多暴行，假如你們知道在他的同類里他也總是那麼討厭，我想你們一定更要驚詫了。他不大靠得住，叫他去做事情；很不容易叫他身上弄得乾淨；他不知道怎樣吃他的飯；他喜歡叫弱小的東西受苦；他喜歡捕魚，他愛鳥槍；他偷鳥雀的蛋；他抓住蝴蝶，插在針上；他用石頭打松鼠；他欺侮他的小妹妹。

蝦蟆：（發怒說）那麼，為什麼這種類不絕滅了的呢？

大眾：青蛙教授，為什麼不的呢？請你告訴我們這個理由罷。

癩施太太：（小心的說）朋友們，不要見怪。教授，我想你略略有點不公平。我曾經知道些小孩，他們也有比較的無害的。

（大眾中多搖頭。）

青蛙教授：（恭敬的對癩施太太說。）癩施太太，或者有幾個，但是當作一種族，那可以說是不大有價值的。朋友們，請你們允許，我要叫那標本自己來說說看。

大眾：教授，叫他說罷。我們且聽他有什麼話來辯護自己。

青蛙教授：蝌蚪，我所說有什麼假話么？

薄比：我們做工。我們每天上學校去。

大眾：他把這個算作做工么？哈，哈，哈！

青蛙教授：你的上學校去一定對於你的父母和一般世上是一件大有用處的事情罷！

蝦蟆：教授，請你告訴他，就是我們最小的蝌蚪也是怎麼有用。

青蛙教授：沒有我們的蝌蚪，這池塘便不會這樣美麗，但是臟而且臭了。蝌蚪吃那長在泥里的小草，這樣使得池水新鮮乾淨。

青蛙一：請你告訴他，我們長大了的時候所做的那些事。

青蛙教授：大家總得謙虛一點，所以我不好怎樣的稱讚我們自己。但是我要問那小孩一句話。老兄，你知道一個癩施對於人類值多少錢呢？

薄比：唔，不。我猜想，大約兩分錢罷。

大眾：兩分錢！他說！多麼糊塗！他還每日上學校呢！

青蛙教授：一個癩施值二十塊錢一年，據那農商部的計算。你覺得怎麼樣？

薄比：我很想知道，怎麼一個癩施值二十塊錢一年呢？

青蛙教授：（從眼鏡上頭望出去。）什麼是人類的最大的敵人？

薄比：老虎，或者狼。

青蛙教授：不對！這是蟲豸。蟲豸損害物產，每年要值洋四百萬元。蟲豸損害田稻收成，那裏人類所賴以生存的食物。

蝦蟆：上學校去並不能把他變得聰明起來，可不是么？

青蛙教授：（繼續說）癩施是除滅蟲豸的。這是他們的職業。假如國家知道怎樣的利用他們，每年就可以多出幾百萬塊錢來了。

蝦蟆：教授，你看怎樣，人類這樣地殘害我們，可以說是聰明的行為么？

癩施太太：這真是一件可恥的事。我們竭力的躲避開了，我們吃各種討厭的蟲豸，什麼地蠶，尺蠖，毛毛蟲，螞蟻子，烏殼蟲，蒼蠅。我們並不要工錢，口糧，或是別的麻煩，--可是我們得到什麼還報呢？連保護和好意都得不到。假如我們能夠得到地方可以平安過活，那麼我們所能做的好事還不知道大多少呢。不過，我也不願意這可憐的小孩受苦，若是我的話能夠幫助他一點兒。

青蛙教授：癩施太太，這是學術的聚會。慈善的感情是全不合適的。我們現在將檢驗這動物的細密的神經系統了。助手們，請近前一點來。

（幾個癩施跳近薄比。）

薄比：什麼神經系統！小孩是沒有什麼神經這種無聊東西的。

（薄比叫喚：「啊，啊！」他覺得全身上都碰著細刺的樣子。）

青蛙教授：行了，行了。現在請你拔他的頭髮看。

薄比：啊，別拔，別拔！這很疼呀！（他忍不住哭起來了。）

青蛙教授：助手們，這就行了。現在你們可以回到原位去了。

癩施一：（仔細的看那實驗。）教授，這很有趣。

薄比：我說這是卑劣，把一個人這樣捆起來，再來叫他受苦。

蝦蟆：這有剝了皮或是砍去一條腿那麼樣的疼么？

癩施太太：還是你情願被踏扁了或是在垃圾里燒死么？

癩施二：你喜歡換個花樣去被石頭打死或是用腳踢么？

小癩施：說不定你是喜歡有一個釣魚鈎鈎住你的嘴角罷。

蝦蟆：或者讓一個人刺通你的全身罷。

（大眾說話，都指著薄比。）

青蛙教授：（對着薄比。）等一等，我們將給你一個機會，讓你辯護自己。向來不曾査究過標本的品行如何，但是我們不願意辦得不公平，所以讓你說明一下。或者你能夠說出理由來罷，為什麼在癩施從冬窩出來的第二星期點起那火堆來的呢？火還沒有熄的時候，幾十條性命都壞了。

薄比：我忘記了癩施了。

青蛙教授：這是疏忽！

蝦蟆：告訴我，你為什麼愛用石頭打我們的呢？

薄比：要看你們蹦跳。

青蛙教授：這是亂暴。那更糟了。

癩施太太：我們擋着你的路的時候，你為什麼不輕輕的拿開，卻用腳踢我們的呢？

薄比：因為，你要給我生疣，假如我摸了一下。

青蛙教授：這是愚蒙。癩施是絕對無害的東西。他的身上帶着一種液體，受傷的指頭或是感覺敏捷的地方如嘴和眼，碰著蟾酥會覺得疼痛，但是說癩施是有毒的那種古老話卻是一個荒唐的傳說罷了。

小癩施：可不可以請你告訴我，去年把我的幾個孩子放在洋鐵桶里拿回家去，讓他們餓死的那個小孩，是不是你？

薄比：我恐怕是的。

癩施太太：請你說明為什麼那樣厭惡我們？

薄比：（受窘。）我想這是為了你們的樣子難看。

青蛙教授：哈，原來如此！我以前看小孩覺得還該好一點呢。那麼你自然喜歡那些小孩，好看的臉，卷頭髮，好衣服，卻不愛那些會爬會跳，不怕在樹林子裏走來走去的小孩罷？

薄比：當然不是這樣。我頂恨那些時常挂念他們的衣服的小孩。

青蛙教授：呵，你是那樣罷！現在再回答我幾句話。你曾經偷過鳥兒的蛋么？

薄比：是……的。（有點羞慚。）

青蛙教授：你曾經捉過蝴蝶么？

薄比：是……的。

青蛙教授：你曾經偷過松鼠收藏的果子么？

薄比：是……的。

青蛙教授：你覺得我們對你應該有很好的感情么？

薄比：唔，不。我不這麼想。

青蛙教授：我們已經證明你不但是無用，而且還是疏忽，亂暴，愚蒙。那麼，這裏有什麼很好的理由，我們該放你走呢？

薄比：（很惶惑的樣子。）我有生存的權利，是不是？

青蛙教授：因為你是那樣好看么？

大眾：因為你有比我們的還要大的權利么？

（暫時停頓。青蛙和癩施都怒目看薄比。）

青蛙教授：朋友們，我們應該承認，這小孩有一件好處。他不怕誠實的做。他回答我們的話，都真實直爽。在我的方面，我是喜歡他。

薄比：假如你肯放我走，我將設法叫小孩們不再來損害你們。

青蛙教授：我相信我們已經使你改悔過來了，我將放你回去，去勸導那些小鬼們，正如大人們那樣的稱呼他們。你可以知道了，一個小孩如不停住了想一想，他會做出怎麼多的害人的事來。現在你自由了。

（青蛙和癩施都急速的跳開。薄比爬起身來，將手腳伸一伸。望着他們。）

薄比：好，我說！

青蛙教授：（從池裏。）注意！

薄比：是，先生，我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