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7:婚後幸福篇:來也因他,去也歸他

507:婚後幸福篇:來也因他,去也歸他

兩周后,季雲庭從家裏出發,先去花店,他問詢店員許久,這一生未曾做過這樣的事,非常之幼稚,可此刻他的心態卻不是老年人,而是淡淡的緊張伴隨着虛心的討教。

店員微笑,「先生您可以買風信子或者水仙,比較適合。」

「謝謝。」

拿過花束,捧在掌心,攥緊,她的公寓,他早就與女兒打聽到了,並且暗中來過數次,但都沒有去敲門。

今天,他要,敲開她的門。

他知道失去的已經失去,在他和蘭宗林決一死戰的那晚,她跑向了庭院裏面,他就知道。

可活下來的,還要繼續活下去。

那晚上的電話,他認為是個訊息,也是她某種獨白,不論她醉酒把他當成了誰,她說了:再見。

他滿懷喜悅,點綴在滄桑與深沉的眉鬢間,站在門前,深深呼吸,他扣下了門環。

一聲,兩聲,三聲……

好幾聲后,勤務員跑上來,望着逐漸皺起眉頭的男人,「政委,或許白女士正巧不在家,我們聯繫她吧。」

「你給大小姐打電話,問她。」

勤務員立刻給雲卿打電話,但是對方沒接。

雲卿注意到有來電時,才從實驗室出來,那會兒已經下午,她趕緊回過去,面對勤務員的問題,雲卿愣了愣后失笑,「我爸在我媽媽的公寓那?他不知道嗎?媽媽前幾天去旅遊了,說四月天氣很好,想在國內轉轉,我以為她私下告訴爸爸了……嗯?他還等在那裏幹什麼?從上午等到下午?我爸可真誠意,你把他勸回家,告訴他一星期後媽媽就回來了,對,她自己定的歸期,花可以改日再送嘛,可惜了那束美好的風信子……」

季雲庭聽到女兒的聲音是輕鬆的,還在愉悅他,勤務員把通話內容傳達。

男人卻一身中山裝,站在樓道的窗前,沒有動。

勤務員不知道政委在想什麼,只是送花錯時機了,如此大受打擊嗎?

可季雲庭並不是受打擊,他抬手摁著眉頭正中,那裏跳了幾跳,總覺得心裏有哪一塊好似空的。

究其原因,卻找不出來。

……

一周后,雲卿不再收到媽媽的風景照片,關於那片西北廣闊的土地。

白素然發了一條短訊:女兒,風景讓我貪戀,我歸期會晚,決定再去別的地方,路線尚未確定,邊走邊看,若收不到我的短訊也別擔心,我正在通往另一個地方的路上,或許不便聯繫,小外孫們有什麼趣事,你可以發給我分享。

雲卿回復一個笑臉:照顧好自己,媽媽,貪玩最多到月底哦,天氣炎熱您該回來了。

她此後隨時把小十五的搞笑視頻發給媽媽,一開始,還顯示『已讀』。

四月十七日起,再發過去的就是『未讀』了。

起先的三天,雲卿尚且不疑心,以為是信號不好。

第四天起,她覺得不對勁了,因為電話打過去,媽媽的手機一直不通。

她當下無法安心上班,立刻聯繫陸墨沉,讓阿關查一下這個號碼,阿關說這個號碼顯示已經在國內註銷,註銷地址是『咸陽國際機場』。

「國際?!」雲卿的臉蛋變了色。

陸墨沉立刻按住妻子,「你先別緊張,國際機場也有國內航班。」

「不是的……」雲卿的眼底烏沉起來,有些事情一點點聯繫起來,猶如當頭冷棒打在了她的腦子裏,「媽媽的老家在青海省,媽媽當時是帶着蘭先生的骨灰去的,其實她也說了,想趁這個機會讓蘭先生回歸故里,我見她的神情那樣釋然輕鬆,我便信以為真,以為她特地去一趟老家,伴着蘭先生一同看看老家,或許安葬了蘭先生的骨灰,她就徹底放下,接着再周遊。但現在不是,絕對不是了,是我大意,是我掉以輕心了嗎?我應該請假同她一塊去的!」

陸墨沉的五官沉冷了一絲,眼底冷靜,「阿關,你先想辦法聯繫青海省岳母的老家,縣委,我們要確定一件事。」

三天後,雲卿從陸墨沉那裏知道了答案。

媽媽並沒有把蘭先生的骨灰安葬在蘭氏家中,鄉親們說,有個漂亮冷麵的女人,來是來了,去了蘭家一趟未曾逗留,走了,隨後她的蹤跡在鎮上,敦煌山區,張掖等地圍着青海湖繞了一圈,正好一周。

一周后,媽媽和她說,她在趕路。

現在細思錐心,她趕得是哪條路?

在又一年的五月一日,雲卿和陸墨沉夫婦接到俄羅斯方面國際警署的通知,以家屬身份接到了某個通知。

彼時,陸墨沉已經身在一趟歐洲,沿着阿關查到的部分航線,在法國找尋。

但是早就晚了,註定晚了。

一切頓於安然,歸於寂靜。

就像眼前這片幽藍而不知深邃幾何的湖面。

著名的貝加爾湖,曾出現在多少音樂天才的筆下,多少動聽靜謐的曲譜中,它的故事那樣神秘,它的色彩那樣濃郁。

而它此刻在陽光下,波光粼粼,浩瀚到一點風都不起,好似吞噬了人類的靈魂,飽足之後怏怏的天堂。

是天堂,還是地獄呢?

雲卿靜靜地站在懸崖上看,從天明看到天黑,她的眼裏,品不出這個深湖的一丁點美麗。

她的眼淚也沒有掉。

陸墨沉高大筆挺,站在她身側,沉默的數個小時內抽了很多支煙,偶爾握著妻子的手,在她冰冷發抖到極致時,他用粗糲的繭子摩挲她,可也不敢打攪她,蹙眉最後對當地警方懇請地溝通,「請不要打撈屍首了,我們知道難度大,家屬放棄打撈。」

夜漸漸深了,起了一點風,就好像突然的炸雷,在那一刻雲卿的眼淚終於掉下來了。

她哽咽傷絕地輕輕點頭,重複老公的話,「是……拜託諸位,不要打撈。媽媽她並不想出來,她不想回去。他的骨灰一定是一縷一縷被她溫柔的灑滿了整個湖面,她最後跳向了這片湖底,跳了下去,跳了下去啊!媽媽,媽媽……」

她蹲下來,痛哭失聲,手掌着地企圖感受這片陌生土地的一丁點善意。

夜空茫然,好似人心的茫然,他們的車,直升飛機,警車都亮起了簌簌的燈光,廣闊無垠的漆黑里,像是為這片死海之湖點燃了一縷魂光,警察散去后,陸墨沉讓阿關帶着人仔細的找,他仍然是最理智的那個,而雲卿已經崩潰。

最後,陸墨沉在懸崖邊一塊造型古怪的石堆下找到了白素然的痕迹。

其實也只有一張紙。

雲卿輕輕地打開,白素然的字跡凌美,一筆一劃很是英氣,她說。

女兒:

親愛的,寶貝。

首先,說聲對不起,媽媽食言,這趟旅遊,它沒有歸期。

再者,請求原諒,對於我一年多的『欺騙』,如果你認為是欺騙的話。

別生氣,媽媽度過了一段好時光,是你給予我的溫暖,是外孫們給予我的歡樂,女婿給予我的安穩……可是,終究敵不過思念。

對,我思念他,越久,越思念,有時恍惚,一覺醒來翻個身猛地立正,還以為要去執行任務,回頭看看床畔,卻無他身影。

留下的那一天,都很悵然若失。

我想你會懂,你是深愛之人,對嗎?

不知道一年夠不夠長,我與你天倫之樂,陪伴小孫兒,考察墨沉,他終究讓我放心了。

時光不盡,記憶永恆,你知道媽媽愛你。

……

「騙子,騙子……」她很失控,手裏攥著紙張發抖,淚珠一顆顆打在上面,而身旁的男人用堅硬的臂力將她攬入懷中,她撲騰著不知要對誰發火,發去這心中無敵的洞,好似身旁湖畔那會吃人的洞!

「愛我?用了一年來騙我,盡責任嗎?媽媽你好自私!嗚……是我自私,老公,你說我是不是錯了?我應該再給媽媽一些空間的,她肯定是覺得親情累贅,對不對?其實我最開始就有這樣的預感,所以我我不肯讓媽媽離開S市,我患得患失,她總笑我。後來她就偽裝,這半年她偽裝得多好,和爸爸開始溝通,偽裝到我渾然不覺,放心的讓她去旅遊,她瞅准了這個時機,生日過了,一家人團圓了,了結了我的願望,是不是啊!你說歸期會晚,可是歸期未有,根本沒有!」

「寶貝,你冷靜點。」陸墨沉愛憐地捧起她的臉,她像個迷路的孩子,多慌,多心碎,眼看幸福日日漸多,卻突然之間,白素然做了這樣的決定,他壓着低沉的嗓音溫柔安慰,「其實這是她的溫柔,對不對?你仔細想,怎麼會是盡責任呢?她很愛你,她只是或許覺得累了,寶貝……如果你真的愛她,不要哭,你要為她高興啊,你說自己自私,那麼,你不應當再自私。」

她淚光恍惚,臉白如霜,彷彿懂了陸墨沉最後那句話的深意。

因為想留住媽媽,是她的自私,不要再感到怨恨,傷心。

可其實,她只有不舍……雲卿咬住淚痕,目光鈍痛望着那靜若如死的湖面。

三個小時后,季雲庭趕到,夜色正濃,過了凌晨。

湖水帶起的風竟冰冷刺骨,那張紙的最下面,有留給季雲庭的話,只有短短一句。

雲庭:如同失眠這樣最難治療的雜症,牽掛也治不好的,人們極力想睡着是為了活命,我不想要活命,所以不需要睡着。謝謝你。

季雲庭重咳一聲,夜色里誰也看不見他手帕里捂著的一朵綻開的血色,他感覺渾身的血都湧上了喉嚨口,生生遏制住,勉強穩住身軀,抬頭狠狠的捏了捏雙目的眼皮,竟然如水望向湖面。

黑暗中,沒有燈,月光被雲層蓋住,也看不清。

他把掌心裏的紙捏皺,紙張很厚,那些稜角就像尖銳的小刀,從他的指腹切肉進去,直切森森白骨,從指尖傳遞到心尖的痛,是為最痛。

湖面起風了,窸窸窣窣好似誰在起歌。

他其實早有察覺,送花那日隱跳的神經就有察覺啊。

她跳下這片湖的時候,捧著那個人的骨灰,臉上是笑還是淚?抑或是要回家的安然?

他好似看見了,看見了她白色的影子慢慢從懸崖墜下去的那一刻,她應該是看到了蘭宗林的身影。

他清澈又神秘,在貝加爾湖畔。

這一生一世,時間雖少,也終於融化了冰雪的深情。

往事不會隨雲走,時光容不了溫柔。

如果容得了,她不會去另一個世界找。

是他理解錯了,錯了啊。

原來,『我要和你說再見了,宗林』,不是告別。

是『我終於要和你再見了,宗林』,難怪她那晚熏然中有淺淺笑意。

一切都有預告啊。

季雲庭深深地用手指抵住眼睛。

原來。

你春也是他,冬也是他。來也因他,去也歸他。

他讓你好好活着,你就好好活了一段日子,最終還是不知如何繼續在這世上存活嗎?

你一絲回眸,都不肯給我!

……

兩年後,季雲庭病重。

那是雲卿和陸墨沉婚後第三年,白素然去世后兩年。

其實雲卿料到了。

此刻她的心態冷靜似海,從媽媽的死亡她得到了很多領悟,以及平歸釋然,她當時就明白,爸爸她也留不住的,看他這兩年幾乎足不出戶,只喝茶下棋的狀態就看得出。

那年秋天,季雲庭安詳逝去在家中,季斯宸和雲卿在最後一刻都守在床前,他是很突然的,早晨醒來了一陣,還和兒子女兒說了會兒話,等到太陽上了三竿,暖陽撒下來,雲卿說扶您起來出去晒晒太陽吧?

他英俊堅毅的容顏不改,只是削瘦十分,還點了點頭。

後來起身了,卻突然捉住雲卿的手,望着女兒的臉,眼神裏帶着清柔笑意:「素素,我仔細想了兩年,只覺得人生也不算多糊塗,年輕時懂愛,不懂如何維護愛,懂責任,不懂如何妥善盡責任,失去了。可我想想,我也擁有你完整的三年,不是么?」

他的嘴角也笑了起來。

雲卿與爸爸對視,一直沒動,幾乎面無表情的臉上,滲白了,慢慢的掉下兩顆淚珠。

季斯宸愣狂地看着妹妹,突然身軀一僵,雙膝猛地跪在了地上,老頭坐在床邊,雙腿肅然,正要穿鞋,他的手指扣在妹妹的手腕上,雲卿很快感覺到溫度流走了。

在陸墨沉長腿大步跑進來時,雲卿閉眼,淚流斷線,咬着牙抖着手指,要去碰爸爸的睜開的眼。

陸墨沉寬厚溫熱的身軀立刻過來,挺住她,伸手拿開她的手,低沉緊繃的聲音溫柔啞道,「我來,你別哭。」

「陸哥……」她還是淚流滿面,「都是情深不壽,情深不壽……」

那一日,陸墨沉摟着妻子,在月光下將兩年前本該在貝加爾湖畔沒說的話,說了出來,他抱緊了懷中嬌軀,眉頭皺的極其認真,語氣卻十分黯然,「所以老婆,我們要更加相愛,把每一天都當作末日來愛。當初主動,我不管蠻橫也罷,當初霸佔,我是怕來生後悔。你父親就後悔了,看着他和你母親,我就想這輩子一定要抓牢你,不能步其後塵,幸好我沒錯過你,幸好時間剛剛好。三年哪裏夠?我要三十年,到了地下黃泉,我要三百年!你有這個覺悟嗎?」

雲卿摟緊他,爸爸和媽媽的愛情悲劇,讓她警醒。

媽媽和蘭先生的生死相隨,讓她更加嚮往和維護自己的愛情。

雖則打打鬧鬧,才是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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豪門新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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