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八章 舒楊
我被賣到怡紅院的時候才不過六歲。
那天的事情我記得很清楚，因為將我轉手賣出去的人不是我的親爹。我親爹應該是已經死了的，所以我才會被另外一個人帶回家然後辱罵鞭打。
其實怡紅院裏的生活比之前的生活好一些，但是也好不到哪裏去。因為我當時是一個才六歲的小丫頭，能去的地方就是柴火房。身邊也有不少同樣被賣進來的小丫頭，比我大的比我小的。有鈎心算計的，也有懵懵懂懂，自然也有懂事了想要逃出去的。
但是我沒有這樣的想法，直到快要七歲的時候，身邊的小丫頭開始一個一個的變少了，我才覺得害怕，才覺得想要逃走。我知道，那些消失的人都被老鴇抓走了，但是卻沒有在送回來過，只是依舊有新的面孔出現。
我每天都在煤堆里打滾，但是依舊被老鴇抓住了，她說這丫頭看着倒是個能看的，放前面去吧。
然後我就迎來了我的第一個噩夢。
就算是現在想到那樣的場景我都還是會覺得害怕，還有噁心。白花花的肉體，糾纏不休的動作，還有一聲一聲的鬼叫。所以我很不客氣的直接吐出來了。
接着就是我的第二個噩夢。
鞭打。聽說理由是因為我不聽話，所以每天都有鞭打，我伺候每一個當紅的或者不當紅的姑娘，看着她們願意的不願意的，被打的被折磨的甚至有死了的。
然而真正讓我開始計劃着要逃走的是第三個噩夢。
我看見了鈴蘭。她是後來才送進來的小丫頭，和我同歲，在燒火房裏做過兩天，然後被帶去洗衣服了。我的確很久沒有見到過她了，但是卻也不想在這個時候見到她。她的衣服被撕爛了，有一邊的臉已經完全腫了起來，紅的發亮，露出來的皮膚彷彿是被啃了，又彷彿是放在火上被灼燒了，被刺穿了。
我給她加油，但是她才跑出來一步就跌倒了，被追過來的一個滿臉不耐煩的男人拽住了頭髮狠狠的撞在了一邊的柱子上，當時就被撞懵了。
其實要逃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尤其是在這麼大的一個怡紅院，能夠做這麼大的，一看就是經驗豐富的，尤其是對於我們這樣的在老鴇口中的小蹄子，更是有着大把大把的馴服經驗。
我能逃出來還多虧了一個死去的小姐姐。
她不是被折磨死的，她跳樓了，從怡紅院的頂層跳下來在大廳的正中央我的面前摔成了一團紅色的白色的爛泥。整個怡紅院當時就瘋狂了，逃跑的，尖叫的，甚至有心理扭曲的在歡笑，我就順着人群擠了出來。
跑！跑！跑！
我不知道自己會不會被抓回去，或者是自己會不會被發現已經跑了。但是這裏不安全，身後就是張著血盆大口的可怕的地方。我幾乎是慌不擇路了，這個時候才不過是天剛剛擦黑，遠處的天空邊際打着漂亮的淺黃色的光芒，那麼乾淨那麼清新。
於是我連滾帶爬跑了一夜。
城市裏待不下去，我沒有戶籍甚至在怡紅院有肖像畫像，一旦被一個人一個人的問起來，肯定會被人抓回去的。我只能往山裏跑，身邊黑漆漆的，我甚至還摔了一跤滾到了泥坑裏去，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現在在哪裏了。
等有意識的時候是被一個小姑娘叫醒的，看起來和我同歲的樣子，但是穿得很富貴。我想起了鈴蘭。
但是不是覺得親切，只是覺得不公平，為什麼同樣是這麼大的孩子，有的一身富貴，彷彿是粉嫩嫩的公主，有的卻要經受這樣的折磨，甚至自己去拼搏自己的明天和未來，更或者根本就沒有未來。
她遞了一個饅頭給我，然後給了我的兩文錢。應該是她身上全部的積蓄了。我一把打掉饅頭，憤恨的看着她，看着她害怕的表情忽然覺得心滿意足。然後我將她的衣服撕爛，直到跟不上了這才放任她離開。
如果她慢走了一步，我會掐死她。
然後我將饅頭撿起了三兩口啃掉，將兩文錢塞到了懷裏繼續開始逃亡。
我不想下山，所以去了山上，但是山上只有墳墓，一個一個的墳塋。我又看到了剛才的那個小姑娘，她跪在一個簡陋的墳塋面前哭的很傷心，叫着娘親。
我心裏平衡了不少，這是一個沒有娘的孩子，我決定放過她。隨便找了一個隱秘的地方開始休息，等休息夠了，我得給自己找些吃的，不然我遲早得餓死。
那個饅頭根本不頂用。
等我醒過來的時候太陽已經過了正午，那種又累又渴又餓的狀態讓我很不舒服，我想可以找到那個孩子然後搶劫她，讓她給我吃的。但是那個孩子已經不再那裏帶着了。
連自己娘親的墳墓都不多看看。
我走到那個被清理過的墳塋面前，不知道那裏來的一股力氣，將墳塋挖了一個大洞。聽說墳塋被破壞，對子孫後代不好。
哈哈。
下山的時候比上來的時候更困難，等從怡紅院的驚惶里回過神來之後我對眼前的場景更加感到害怕，沒有方向，沒有吃食，沒有錢。
路上還有血跡。
是誰在這裏被狼吃了么？
也有可能是剛才被我挖了的那個墳塋里的主人，打算給我一點點的教訓。
但是我不怕，不過一個死人，肯定還是一個醜八怪。
鼻腔里湧進一股腥氣的時候我才覺得不對勁，但是渾身像是失去了力氣一樣，天旋地轉。倒下昏迷前我只能看見眼前的一塊青黑色的布料，我緊緊抓着它，被巨大的痛苦淹沒。
然後在華麗的地方醒過來。
有一個長得很漂亮的少年，他眉眼裏都是我不曾從其他人眼裏看到過的溫柔，是他救了自己啊。
「是你救了我么？」
我呆愣的看着少年，少年的聲音很好聽，我不知道自己的思維還能有這麼反應迅速的一天，幾乎是想也沒有想的就點頭了。
雖然裏頭肯定有誤會，但是我不想要離開這裏，那種暗無天日的日子，我不想要再一次見到。
「我叫容曜寒，你叫什麼名字？」
「舒，」我閉了閉眼，讓那種堅定和理所應當在心口生根發芽，「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