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害怕

第一百五十五章害怕

他從未有一刻這樣害怕,即便他的淮歡當年風光萬里地嫁給皇帝時他都沒有這樣無助過,他感覺她真的要離他而去了,這種感受像是靈魂在一點點從身體里被抽離,又冷又無助。

方持淵不肯放棄,想上前卻在她冰冷的聲音中頓住腳步。

「你再上前一步,我就叫人。」

身子驀然僵直,寥寥幾步的距離,方持淵抬頭,覺得難以置信。

她什麼時候變成這樣的?或許早就變了吧。

風拍窗欞,四目相對,良久,方持淵終於忍不住哽咽了喉嚨。

「對不起,歡兒,對不起……」

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叫她了,像很多年前那個灑滿星空的夜晚,他攬著她的肩,柔柔地叫她的乳名,那是他最後一次充滿柔情地叫她「歡兒。」

方持淵哽咽著聲音還在繼續:「我知道你恨我氣我,我知道你在為那天的事情生氣,可是……可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你墮落啊,你知道那狗皇帝有多狡詐嗎,你和那閹人的事情你當他什麼也不知道?他一定在心裡打著算盤,好看準時機然後將你們一網打盡!」

他方持淵能想到的,李友安那麼聰明,怎麼會想不到,淮歡一點兒也不擔心。動了動嘴唇想告訴他什麼,卻被他繼續的聲音打斷。

「若是被老皇帝發現了你們,暴露了你的身份,屆時我們的秘密一旦暴露,如何為族人報仇?如何光復我們西戎一族?!」

淮歡就這樣看著他,眼神越來越冷,越來越深。說到底他在乎的一直都只有報仇,一直都只有他們身上的擔子,他害怕她有危險原來不是擔心自己的安危,只是害怕暴露了族人的秘密。

呵呵,至此淮歡只覺得有萬筒冰水從頭到腳地澆灌在她身上,冰冷徹骨,源源不斷。

良久,淮歡望著方持淵幽幽一笑,望著方持淵一字一句道:「別一口一個閹人,那是幫我報仇的李督公,沒有他我早就葬身這深宮之中了。」

比起這個讓自己苦苦哀求仍舊不願意出手去救小皇子的男人,敢於承認錯誤並答應幫淮歡報仇的李督公更加像個男人。

「你現在既然已是五品大員,報仇之事大可以放手去做,大可不必依附我這麼個失寵的妃子,什麼家族興亡你可以自己完成了,你我之間的情誼,早在那天我跪著求你你卻無動於衷的時刻,不復存在了。」

她說的篤定充滿認真,下定了決心要和他一刀兩斷。

自從進宮以後,他滿腦子都是復仇復仇,從來都只知道民族興亡,卻忘記了自己是他的妻子,卻忘了她在如何堅強也終究有做為母親最後的軟弱。

他們兩個人,都拿那進宮當借口,一遍遍抱怨著對方的改變,卻不知他們彼此一直以來都將對方看成最重要的人。

晚風颯颯,看著晃動的木門和面前空曠的一切,淮歡終於忍不住落下淚來。

手中攥著的帕子已經被握的皺皺巴巴,那對鴛鴦歪歪斜斜地堆在一起,看上去一點兒也不美麗。相比較,手帕角落裡的那個用金絲線綉上的一個「方」字,顯得格外精緻。

好像比那鴛鴦繡的熟練很多。

當然熟練。

淮歡本來不會女工,她常年修行醫術根本沒有時間學習女工,這刺繡是這些日子裡李友安教給自己的,她嘗試著先自己練習,在春衫單薄的雨日里,攤開錦繡,一針一線繡的極其認真,在綉了無數個「方」字以後,她才決定動手綉一對鴛鴦。

只是眼下,她垂首久久凝視著手上的帕子,茫然一片,卻不知道她為什麼要綉這個字,為什麼要綉這對鴛鴦。

方持淵沒有回府,一個人悶在宮裡的某個角落,用大片的從林遮擋住自己的身子,終於,兩行滾燙的淚忍不住奪目而出,漆黑的夜空下,這個身高八尺的男子漢,緩緩蹲下身子,用最狼狽的方式緊緊環抱住自己,肩膀顫抖著,傷心地像個孩子。

他終於還是要失去她了嗎?他不敢接受,亦不想接受。

說什麼他的心裡只有復仇只有民族榮辱,那還不是為了留住她說出的借口。當初是她下定決定,留下一紙草書後便草率進了宮。他片刻不敢怠慢,拼盡全力才在朝廷有了現如今這個地位,可是他總覺得她離他越來越遠,總怕她會有天離開他。於是為了牽絆她,便時刻拿民族榮辱存亡壓著她,他知道這樣不好,也知道她活的很辛苦,可誰又知他方持淵的痛苦,怕保護不好心愛的姑娘,怕她總有一天會離開自己,就這樣每日都活在焦灼和痛苦當中,不知不覺竟然過了這麼久。

方持淵多想告訴她,他不是心裡只有復仇,不是張口閉口就是要她記著民族存亡,只是害怕若連這個借口都沒用了,她就真的沒有和自己繼續在一起的理由了。

皇宮那麼大,那麼繁華,那麼誘惑,他好怕失去她。

夜空寂靜,他看著天邊劃過的那一道流星,默默許願,只期盼她能安好。

李友安接住淮歡送手飄出的那帕子時,只一眼就看見了上面綉著的「方」字,不知道為什麼,心口像是被什麼都尖利的東西刺了一下,痛得厲害。

淮歡還在屋子站著,目光獃滯,眼眶發紅。

「淮歡。」

李友安喚她的的名字,將門窗關好,又把那帕子疊的整整齊齊,放在桌子上。自然地去牽她的手,冰冷又僵硬。

「門開那麼大,小心著涼。」

淮歡一句話也不說,只那樣站立著,單薄的身影在搖曳的燭光中微微晃動,良久,李友安忽然嘆息一聲,抬手拂袖,便將燈籠里的燭火熄滅。屋子裡頓時陷入一片黑暗。

只剩下零星的月色透著窗縫爭搶恐后地往屋子裡面鑽。

黑暗中忽然就傳來李友安低沉且富有磁性的聲音。

「想哭就哭吧。」

他雖這麼說,可淮歡心裡最後的那一抹倔強卻讓她強撐著不想哭出來,她深呼一口氣,想讓自己看上去更堅強一些。

可半口氣還未吐出來,就被人猝不及防揉進懷裡,溫熱的胸膛侵襲著她最後一絲倔強。

「有我呢。」

這三個字說的輕飄飄,卻是這些年在宮裡她最渴望聽到的三個字,他的聲音戳進淮歡的心頭,那些酸澀就這樣叫囂著湧上,一直以來強撐的偽裝,終於在這無邊的夜色和溫柔的胸膛里潰不成軍。

眼淚無聲無息地浸濕了他胸前的衣襟,李友安不說話,只不動聲色地將她抱得更緊了些,就這樣任由她宣洩著,無聲的哀戚就這樣灑滿了整間屋子。

不知道過了多久,李友安才伸出一隻手,輕輕撫過淮歡的眼角,她一顫,他卻在黑暗中嘗了嘗指尖的淚,是苦的。

於是他笑了,攔腰將她抱了起來,在她微弱的掙扎和驚詫中抱著她走向床邊,然後輕手輕腳地將她放在床上,耐心替她蓋好被子。他坐在床邊,留下似是而非的一句話。

「真是久違了的味道。」

還沒等淮歡反應過來,李友安便俯身湊了上去,本以為他要做什麼,卻在近在咫尺的那刻,那雙溫熱的薄唇只是貼近她的耳畔,輕輕吐出幾個字來。

「我希望這是你最後一次為他哭。淑妃娘娘。」

淮歡身子一僵,沒想到的是他竟然已經知道這件事情了。黑暗中,她吸了吸鼻子,將最後的眼淚倒了回去,卻不經意逗笑了他。

李友安寬厚的手掌撫在她的額際,輕輕幫她劃去散落的碎發,順著那柔順的秀髮滑落,輕輕揉了揉她的耳垂,話中帶笑:「傻丫頭,現在還不算,想哭就哭,別忍著。」

話雖這樣說,淮歡卻沒有在哭了,她不想讓自己看上去那麼可憐,雖然她一生都為了復仇而活,為了族人,為了自己的孩子,可她卻也不想被別人同情。

頓了頓,黑暗中響起淮歡沙啞的聲音:「我不需要你可憐我。」

李友安揉著她耳垂的手忽然頓住,過了很久,久到他不確定她是不是睡著了,才緩緩開口。

「我不是可憐你。」他聲音很小,黑暗中就像蚊子在叫:「我是喜歡你。」

那天之後,他們二人仍舊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直到聽說外藩使者覲見,皇上大擺筵席要招待遠方來客,李友安才託人給淮歡送信,告訴她務必要來看這場好戲。

淮歡找皇上旁敲側擊了很久,也不確定他會不會明白自己的意思,心裡正著急,不知道該不該直接了當地告訴他說自己想去後天那場宴會,皇上倒是稍少有的和她那麼有默契,直接開口:「後天宴請外賓,給你留了上座。」

不僅同意自己前去,還給自己留了一個上座?淮歡驚得說不出話來,她以為自己聽錯了,看著皇上那副淡漠的眸子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噗通」一聲跪了下去,開口道:「謝皇上恩典。」

要知道,這樣宴會的上座,一般都是留給貴妃或是很收寵愛的嬪妃,像她這樣很久不受皇帝寵信的妃子,能得來這樣的位置,讓她一度以為是李友安去求的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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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妃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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