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6 寺中人

226 寺中人

天元寺的香火很旺。是城裡數一數二的大寺院。這天正趕上長老們為本城的百姓誦經說法,子奼等人也沒有驚動,不聲不響隨著香客們入內進拜。

可是在觀音像前合手它禱告完畢之後,一名年逾古稀的長老就走了過來:「施主玉駕至此,貧僧有失遠迎,還望恕罪。」子奼微愕,含笑回了個禮:「長老客氣。」那長老又道:「貧僧空竹,敝寺方丈想請施主入禪院一坐,不知施主可否賞面?」

子奼想了想,看了喜兒一眼,點頭道:「如此,便請長老帶路。」

空竹作著手勢在前邊引請,一路過了佛堂,佛院,又上了兩道迴廊,終於到了後頭的禪院。空竹指著一道半虛掩著的門說:「施主且請入內稍坐片刻,貧僧這便就請方丈師兄前來。」他邊道著佛號邊往後退,子奼也微微傾身還了一禮。

這禪房頗大,擺設也極有趣味,無論牆上字畫或是柜上瓶樽,樣樣都皆是好東西。卻又透過質樸。子奼打量了一輪,在當中的藤墊上坐下,見喜兒仍在看著新鮮,於是笑了笑,翻起了桌上的典籍。

門口忽然微響了一下,她抬起頭來,門口就站著個白衣如雪的人,背著手面含柔情望著屋裡。

子奼以為看花了眼,低頭閉了閉眼睛,才又抬起頭來。可是面前還是那個人!還是白衣如雪!還是溫柔儒雅!……她騰地從地上站起,面色煞白地瞪大了眼睛:「你——你——」

喜兒也沖了上來,獃獃地扶著她看向那人喊了一聲:「大少爺……」

這句「大少爺」就像一道天雷,把子奼震得晃了兩晃。如果說方才她還只是震驚,此刻一聽到喜兒這句再熟悉不過的稱呼,她已經有些把持不住……她捂著胸口,望著地面大口喘息了片刻,才咬唇再望向門邊。

凌雲的臉色已經由溫柔欣喜而轉換成心疼和無奈了,他嘆了口氣,緩緩邁進門檻,腰上栓著一方碧玉隨著白衣的拂動而有如綠波蕩漾。「傻丫頭……」他輕輕地撫著她的頭頂,像真的在撫摸著一個任性不聽話的小女孩一樣,寵溺無比的聲音從他溫潤的喉間滑出,「你心裡的那團火焰,終於燃燒起來了。」他用手指摩挲她額間的烙痕,輕輕地說:「我等這一天,等了六年……真沒想到,你竟然還完全出乎了我的意料之外。」

子奼抬眼望著他。渾身顫抖著,臉色早比先前還要更白。喜兒在旁邊望了片刻,默然低頭走了出去。

禪房的房門被輕輕掩上,屋裡靜寂得像是全世界再沒有了別的物事可以活動。

「你……你怎麼來了?」她發白的雙唇在顫抖下,仍堅持說出了這句話。

凌雲微微一笑,「每次都是這一句。以前還嫌毫無懸念,如今聽來,倒覺得十分懷念又動聽了。」子奼定了定心神,從他身邊走開,回到桌案后坐下。瞟了他一眼,打起精神道:「你倒是神通廣大,竟然還能混進這裡。守城的將士一定是混水摸魚去了,回頭我倒要好好訓訓他們!」

凌雲坐在她對面人,悠然笑道:「你倒不必責備他們,我要是進城來,至少有三種以上的法子。他們又哪裡攔得住我?」他頓了頓,又道:「不過我倒是好奇,你現在那位大將軍,究竟是什麼來頭?我怎麼從前從來沒有聽說過這麼一號人物?」

子奼道:「你沒聽過的人多著呢,又何止這一個?」漸漸地平復了心頭波動,於是微哼了一聲。說:「龍煜派兵攻打你們這一戰,你們得下不少好處了吧?」

凌雲把桌上反扣著的茶杯倒轉過來,執起茶壺給彼此倒上茶水,說道:「他的輸,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他若不輸,我不就輸了么?」他把杯子湊近薄唇邊輕抿了一口,望著子奼。子奼抿著嘴低下頭,冷笑道:「但是你總不可能一直贏下去的,如果是這樣,他也就不是龍煜了!」

凌雲嘆了口氣,把杯子放下,伸手把她拉過來,「我們不談這些……我這回來是專門來見你的!」他一臉認真地望著她,「本來一聽說長安出了事之後,我就想趕過來看看你,可是那時龍煜已經發兵了,所以不得不推到現在。——奼兒,把你往東往北的城門都打開,讓咱們兩股兵自由走動吧?」

子奼一怔,把手縮回。他說道:「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擔心龍煜會以攻打我為幌子,暗地裡調兵來圍攻承德,到時候你便連退路都有限。」

子奼低著頭不作聲。凌雲也不言語了,端起茶杯又輕啜起來。他原本就是這樣的人,把該說的話都說了,剩下的由她來決定。只不過,有時該當他要她作決定的時候,他卻自己作了決定。

子奼咬著下唇,掃了他一眼,「你怎麼不去瀧國跟龍恪聯手?」

凌雲唇邊浮開一笑。冷若寒冰,「凌家子孫,永世不做賣國賊!」

子奼微怔,一時無話可說。屋裡便又陷入了沉默。

一聊到這些事情,好像就再也沒辦法融洽了似的,也不知過了多久,總之兩人都覺得沉默地夠久了罷,子奼先站起來,望著窗外怔了怔,說道:「你回去吧!大家各自為政,從此後,我便也與你們一道爭爭這天下!」

凌雲目含凄苦:「我怎麼可能會跟你爭……」

「你不跟我爭我也要爭!」她回過頭,像宣誓似的說道,「難道要我放了手,然後再去依kao別人,做著卑微的祈求嗎?去奢望別人對我一輩子的忠心和不離不棄嗎?我早已看出來了,沒有權力勢力,沒有能夠給予別人的東西,就根本不可能有人對你忠誠!」

「奼兒!」

凌雲痛苦地望著她,不由自主地握緊了雙拳。子奼居高臨下望著他,微哼了一聲。「難道我說的不對嗎?龍煜討厭秦子嫣,但是還是心甘情願封她為後,讓秦家權傾一時。而你,不也是為了官職榮耀,而甘心做回龍煜的臣子嗎?」

「可是我從沒想過從你身上得到些什麼。」他緩緩從地上站起,很快地接了這麼一句。「如果一定要說有,那麼我承認,我只想得到你的心,你的諒解。我想重新過回從前的生活,我想跟你日夜在一起,直到生命最後一刻。我想讓你一絲不漏地感受到我的真心。如果這也算貪心的話,那麼,我也認了……」

他低著頭。沉重的話語從他口裡說出,就像一顆顆大石一樣砸在子奼心頭。可是她扶著桌角站穩了,臉上除了一抹倔強,還是一如既往的冷漠……

出了寺門之後,子奼已經沒有再去巡城的興緻,一言不發地與喜兒回了宮。

喜兒不敢問她什麼,但是也猜出她此刻心情,於是見到有人拿著奏本在廊下待批,也只把它收了回來,讓他們改日再來過。

到了殿里,揮退了四下宮人,子奼順勢往榻上一歪,又跟昨夜一樣發起了呆。喜兒沒走,坐在旁邊陪著她。「你要是心裡難受,就哭唄。」她輕輕地說,「反正,該發生的也都發生了,也沒有什麼過不去的坎兒。有些事情,過去了那麼多年,也沒有再糾結的必要,如果大家還有機會,為什麼要把這機會給掐滅?掐滅了,往後這一輩子不還是自己後悔么?」

子奼背對著她躺著,一動未動。喜兒看了,嘆著氣把她扳過來,卻發現她臉上早已經淚流滿面,立即愕了愕,拿著帕子替她揩拭起來。

「說哭還真哭了……這又是何必呢?順順噹噹地借個台階了不就行了么?非得逞這門子強,跟自己過不去……」喜兒眼睛也有些濡濕。子奼翻身坐起,在榻上抱住自己雙膝。

「談何容易……」她幽幽地吐出四個字。

喜兒道:「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你現在就是自己跟自己過不去,依我說,大少爺與你既是結髮夫妻,如今又有破鏡重圓的機會,為什麼不肯呢?我看他倒也是真心的,要不然這麼多年身邊為什麼一個人也沒有?你也別揪著那事不放了,說實話。這兩個人之間有誤會的比你們大的多的都有,難不成人人都學著你們這樣?」

子奼看了她一眼,沒接話。手裡捻著裙擺,眉頭不經意地皺起。

「我不是光為了那件事……我是害怕。我害怕以後還會有這樣的事情。我被拋棄的次數已經夠多了,而且偏偏每一次都是在我以為可以放心的時候……這又怎麼能讓我下得了決心?」

喜兒一怔,也不知該怎麼說了。只好嘆了口氣,幽幽道:「我也不知該怎麼說了……我只知道人生苦短,青春年華一晃即逝,若是還這麼由著性子蹉跎,到最後只怕只能帶著滿腹遺憾歸入黃土了……」

她緩緩地站起,苗條的背影看上去也有些落寞孤單的意味。長裙的裙擺拖在身後,猶如漣漪一般充滿說不盡的韻味。

子奼定定看著她走出門檻,心裡一動,忽覺大概有件什麼事情她忘了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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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花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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