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海上日出，風雨來歸（09）
早，八點半。昨晚又下了大半夜的雨，直到現在也不見有停下的跡象，風也悄悄地刮著，讓人不由地感到陣陣涼意。此刻，陳浩楠、李東林和徐子傑三人正坐在計程車——徐子傑坐在前座，而陳浩楠和李東林坐在後排，他們的目的地是市火葬場，他們是特意趕來送歐陽伊雯最後一程的。
昨天午，李東林和徐子傑兩個受了黎萍之託來找陳浩楠，告知他歐陽伊雯去世的消息，並通知他歐陽伊雯的遺體將要在今天午十點鐘火化。
自從聽到歐陽伊雯因車禍去世的噩耗之後，陳浩楠就沒有說過幾句話，他傻獃獃的，像丟了魂魄的殭屍，昨天晚他靠在床頭更是一夜未眠。而作為好兄弟、好朋的李東林和徐子傑也只能靜靜地陪着他，整個晚也沒睡什麼覺，他們生怕他一時想不開，半夜裏爬起來做傻事。不過還好，陳浩楠一整夜也沒什麼動靜，只是傻傻地靠在床頭，幾乎沒有動過……
車租車很快就出了市區，整車人一路無言。忽然，徐子傑轉過頭來了，他把一個麵包遞到陳浩楠跟前，說道：「浩楠，你吃點東西，別把自己餓壞了……」大早就出了門，大家什麼也沒吃，剛才從中巴車下來，徐子傑便跑到路口買了一些吃的，有麵包和牛奶。
「我不想吃，你給東林！」陳浩楠小聲地說着，他的頭仍然靠着車窗玻璃。
「你還是吃一點，」徐子傑的眉頭緊緊皺着，連忙又勸道，「你看你昨兒個一整天都沒吃東西了，身體會熬不住的……」
李東林隨即接過了徐子傑手的麵包，再一次遞到了陳浩楠手邊，連連勸慰道：「是呀，浩楠，阿傑說得對，你昨天就沒吃東西了，要是餓壞了身體那就糟了！」
「東林，我真的不想吃東西，你和阿傑先吃！」陳浩楠緩緩地搖了搖頭，又一次推卻道。
看到陳浩楠這個樣子，李東林心裏有着說不出的滋味，他禁不住看了徐子傑一眼，想讓他幫忙出出主意。可是徐子傑卻聳了聳肩，一臉的苦笑，還連連搖了搖頭。沒辦法，李東林只得自己想法子了。緊皺着眉頭思索了一會兒，他忙又輕輕地推了推陳浩楠，微笑着安慰道：「浩楠，伊雯就這麼悄悄地走了，其實我們每個人心裏都不是滋味，但是傷心歸傷心，你也不能這麼折磨自己呀！你想想看，要是讓伊雯看到你這個樣子，她會怎麼想啊？——她還能走得安心嗎？」
「是呀，浩楠，」徐子傑連忙也接話來了，「要是讓伊雯看到你這個失魂落魄的樣子，她肯定不會安心的！」
恍然間，陳浩楠的心有所觸動了，他緩緩地接過麵包，隨即就咬了一大口。但是突然之間，他的淚水就涌了出來，一滴接着一滴掉落在麵包。
「浩楠，你別這樣，好好的，你怎麼又哭了啊？」李東林一時間急了，一把抓住陳浩楠的手。然而，他自個的眼淚也不由地滴了出來，他慌忙揮着手把它們拭去了。而徐子傑坐在前排，也是急得不得了，他側着身子看着後座，幾乎要抓狂了。
「沒事，我沒事的，」陳浩楠伸手輕輕地抹去臉的淚水，咬了咬牙，便微笑着說道，「謝謝你們，我是太感動了，要不是你們，我——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過了……」
李東林連忙推了陳浩楠一把，笑道：「你這是什麼話呀，我們都是好兄弟，說這樣的話也太讓我們寒心了？」
「那我不說了，不說了！」
「這樣才好嘛，不管怎麼樣事情都會過去的，我們還要面對以後的人生啊！」徐子傑臉也笑開了。跟陳浩楠對拍了一下手掌，他忙又嚷嚷着說道：「來、來、來，吃東西，先把肚子墊飽了再說！」隨即，他又遞了一個麵包給了李東林。還沒等一下，他忙又拿出兩盒牛奶遞到了後座……
車子很快就行駛到了火葬場前面的平地，付了車錢，陳浩楠、李東林和徐子傑立即就下了車。此時，雨已經停下了，但是水汽卻很重，灰濛濛的，讓這個陰森的地方顯得更加恐怖了。
「唉——」放眼看了看，陳浩楠禁不住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徐子傑很快就注意到了陳浩楠神情的變化，他連忙輕聲地問道：「浩楠，你怎麼啦？」
搖了搖頭，陳浩楠禁不住閉了眼睛，緩緩嘆道：「一言難盡啊！」
「你是不是又想起林雨霏了？」忽然間，李東林看了看陳浩楠的臉，小聲地說着。
「是啊，」陳浩楠不由地緊緊地攥起了拳頭，痛苦地說道，「雨菲也是在這裏火化的，那一次我和伊兒一塊來這裏送她最後一程，可是沒想到啊，這一次我又要來這裏送伊兒……」說着話，他的淚水又悄悄地淌了下來。
拍了拍陳浩楠的肩膀，徐子傑慌忙遞了一張紙巾，關切地說着：「浩楠，你別想那麼多了，這一切都會過去的！」
「浩楠——」忽然間，有人高聲喊了一下。
「是萍萍！」陳浩楠很快就發現了黎萍，他來不及接徐子傑的紙巾，慌忙伸手把淚水抹了抹，立馬就迎了去。也就在突然間，他發現歐陽伊雯的父親歐陽鐵也從大廳里走了出來，旁邊還有班主任王澤，以及歐陽家的一些親。跑步走到歐陽鐵面前，陳浩楠「撲嗵」一聲跪了下去，抽噎著說道：「叔叔，對不起，要不是為了回來看我，伊兒也不會……對不起……對不起……」
「浩楠啊，我怎麼能怪你呢！」歐陽鐵趕忙俯身抓住了陳浩楠的肩膀，他滿眼都是淚水，悲嗆著說道，「孩子，這都是命呀，怪只怪老天爺不長眼睛，讓我去死也好啊！」
「叔叔，都是我不好，都怪我！……怪我呀！」陳浩楠再一次哭叫着喊道。這一刻，他幾乎沒了意識，只想着贖罪，心中滿是悔恨。
「你起來，孩子，真的不怪你、不怪你……」歐陽鐵說着話，忽然間渾身都顫抖了起來。眾人見狀，趕忙把他扶到一旁的長椅坐下了。
猛然之間，陳浩楠也慌了，可正當他起身要撲過去的時候，周邊幾個朋一下子把他拉住了，搖搖頭示意他冷靜一些。班主任王澤更是突然轉身走了過來，一把拉住陳浩楠的手，急急地說着：「我知道你心裏難過，歐陽伊雯的死誰不難過呀，但是你要好好冷靜，不要讓你歐陽叔叔再激動了，他身體本來就不好……」
「嗯，哦……」陳浩楠機械地點了一下頭。這一刻，他滿臉都是淚水，他看了看班主任老師，又看了看身旁的朋和好兄弟，嘴角動了又動，但終究沒能再說出話來了。
突然間，黎萍掏了兩張紙巾，遞了過來。她兩眼通紅，臉隱隱有淚跡，但是看着陳浩楠，她卻又顯得那麼平靜，還小聲地說着：「浩楠，擦擦！」
「萍萍！」陳浩楠終於吱聲了，他一把抓住黎萍地手，哭訴著說道，「這是為什麼？你說你會儘快告訴我伊兒的消息，可是為什麼我等來的卻是這樣的結果——為什麼啊？」他的聲音漸漸小了，緩緩地蹲了下去，他緊緊地抱着頭，使勁地搖晃着腦袋，歇斯底里地哭着。
「浩楠，你別這樣！」李東林慌忙也蹲下了身子，他把他的好兄弟擁入懷中，緊緊地抱着，連連安慰道，「伊雯既然已經去了，你就讓她安心地走，她也知道你牽掛她、愛她，可是讓她在天看到你這個樣子，你叫她怎麼忍心啊！」
哭過一陣，陳浩楠緩緩地抬起了頭，他看了看李東林，不由地小聲地喊了一下「東林」，便緊緊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時間，火葬場的工作人員出來說話了，通知各位死者的家人和親去停屍間看一下，跟遺體做最後的告別。工作人員的表情是那麼冷淡，但是他的話卻好比一記重磅炸彈，一些人立即就抽泣了起來，哭聲也越來越大了。
就在凄楚的哭泣聲中，眾人慢慢地走進了停屍間。陳浩楠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進去的，他只知道自己全身沒了力氣，根本就走不動了，只是徐子傑和李東林一邊一個地攙扶着他，並連連用眼神給他傳遞着力量和勇氣。
站在人群後面，看到自己深愛的人躺在那裏，靜靜的，一動也不動，陳浩楠的眼中猛然間又噙滿了淚水，但他卻死死地咬着嘴唇，沒讓自己哭出聲來。突然間，歐陽鐵一下子撲到了女兒身邊，他緊緊地抓着她的手，隨即就嚎啕大哭了起來，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陳浩楠本能地想過去安慰這個剛剛失去愛女的父親，但是他的腳彷彿僵住了，口也被封了似的，他只得沙啞般地叫着……
終於，歐陽鐵被他的兄弟和侄子們攙扶著走了出去，眾人也不忍心看着歐陽伊雯那蒼白的樣子，紛紛都退出了屋子。然而，陳浩楠卻在猛然間甩開了徐子傑和李東林的手，他慢慢地靠了過去，單腿跪在歐陽伊雯的身邊——他的手顫抖著，輕輕地抓住了她的手。
淚，再一次泉涌而下，陳浩楠輕聲地啜泣著，他緩緩地用自己的雙手緊緊握著歐陽伊雯的手，放在唇間親吻著，任淚水把她的手潤濕了。痛苦地閉了一下眼睛，他禁不住小聲地喊著：「伊兒……伊兒……為什麼你要拋下我……為什麼啊……」
「浩楠，你別這樣，讓伊雯安心地去！」徐子傑連連拍了拍陳浩楠的肩膀，說話間他也淚如雨下了。
止住哭聲，陳浩楠回頭看了一下徐子傑，搖搖頭，他小聲地吩咐道：「阿傑，你先出去，我想多陪陪伊兒……」隨即，他把頭又轉過去了。
「但是、但是……」
「阿傑——」突然間，李東林一把拉住了徐子傑。他看了看他，示意不要再說什麼了，並小聲地說着：「我們什麼也別說了，就讓浩楠在這好好陪陪伊雯……我們先出去，在外面等他……」
徐子傑的眉間緊緊皺着，他看了看陳浩楠，又看了李東林一眼，禁不住深深地嘆了一口氣，隨即便轉身走出了屋子。也沒有再說什麼，李東林慢慢地也跟了出去，臨出門的時候，他把門輕輕地帶了。
輕輕地握著心愛之人的手，陳浩楠淚流不止，終於他一把抹去了淚水，努力使自己不再哭泣了。等了那麼久，盼了那麼久，他真的沒有想到歐陽伊雯就這麼悄悄地走了，他好想她對自己微微地笑一笑，他好想她伸手再撫摸一下他的臉……然而，她卻靜靜的，怎麼也不肯睜開眼睛看看他，哪怕僅僅只是一眼。
緩緩地站了起來，陳浩楠禁不住伸手輕輕地觸及到了歐陽伊雯的臉，她的臉還是那麼美麗、清秀，但是他卻再也感受不到她的溫暖，陣陣的涼意從她的皮膚里揮散出來，他禁不住渾身都顫抖了一下。
忽然間，陳浩楠從自己的脖子解下了一個小海螺，他輕輕地給歐陽伊雯帶了……
這個海螺有一個很美的名字，叫做「兩心相儀」，又叫做「心螺」，它是陳浩楠在珍珠島的一個漁家小女孩那裏買的。小女孩告訴陳浩楠說這種海螺叫做「兩心相儀」，又叫「心螺」，她還說這種海螺只能送給自己喜歡的人，它能夠保佑心愛的人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當時，小女孩手只有一個「心螺」了，聽了她那麼一說，陳浩楠立即就要下了，本來她只是賣兩塊錢的，但他卻給了她十塊。當然，陳浩楠並不是為了顯擺什麼，也不是可憐那個小女孩，他只是覺得「心螺」不應該只值兩塊錢，也不是十塊，亦或者一百塊甚至更多，因為他當時就想到要把它送給歐陽伊雯了。
然而，此時此刻，「心螺」雖在，但是心愛的女孩卻已經遠去了。陳浩楠把它掛在歐陽伊雯的脖子，他想讓它陪着她，因為它深藏着他對她的愛，還有深深的祝福……
「咚……咚……」門被輕輕地敲響了。不多時，李東林便慢步走了進來，他附到陳浩楠的耳邊，小聲地說着：「浩楠，時間到了，讓伊雯好好走！」
心頭猛地一顫，陳浩楠的眼淚禁不住又滑落了下來。但是，很快地，他又平靜了下來，伸着手又撫摸了一下歐陽伊雯的臉，他低下頭輕輕地吻在她的唇間。又緊緊地握了握她纖細的手，他痛苦地閉了眼睛，隨即他便咬着嘴唇，快步走出了這個冰冷的房子……「伊兒，一路走好，我永遠、永遠愛你！」剛出了門，陳浩楠在心裏不由地默念道。
不多時，歐陽伊雯的遺體便被工作人員推進了火化間。然而，當眾人護送著歐陽伊雯離去的時候，陳浩楠卻悄悄地在角落裏的長椅坐下了，他低着頭獃獃地坐着，沒有一絲表情。
「浩楠，你別難過了……」忽然間，一隻柔柔的手輕輕地拍在陳浩楠的肩。
抬頭一看，陳浩楠的心禁不住抖動了一下，因為來人是胡菁。然而，陳浩楠很快又默然了。過了好半天，他才小聲地說着：「胡菁，你也來了……」
「我來送送伊雯。」胡菁簡單地應道，她隨即就在陳浩楠身邊坐下了。
忽然間，陳浩楠禁不住嘆道：「真是沒有想到啊——」
「浩楠，」胡菁急急地喚了一聲，「你別難過了，伊雯在天肯定也不願意看到你這個樣子，以後的路還很長，你一定要振作啊！」
陳浩楠淡淡地笑了一下，連連說道：「我真是沒有想到，沒有想到啊，一次你、我，還有伊兒三個人來這裏送雨菲最後一程，這一次卻又讓我們來這送伊兒——老天真是捉弄人啊！」
「人生如夢，一朝風雨一朝晴……」
「呵呵，人生如夢？」陳浩楠禁不住大笑了兩聲，忽然間他一下子抱住了頭，痛苦地說着，像申訴一般，「或許真的是這樣，可為什麼呢？——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老天爺連一次機會也不給我，我有好多好多的話要跟伊兒說，可是她再也聽不見了……」
看到陳浩楠這般痛苦的樣子，胡菁心如刀絞，不由地也慌亂了起來。要知道眼前的這個男孩子是她心儀已久的人，雖然那一次跟他直言告白她被他婉言拒絕了，但她心裏還是深深的愛着他，她不願意看到他這個樣子，她寧願自己替他去痛苦、去難受。終於，胡菁把手輕輕地搭在陳浩楠的肩，關切地安慰道：「浩楠，你別這樣了，你要再這個樣子，叫伊雯怎麼安心地走啊？我想她也跟我一樣，希望你振作，希望你開心——以後還有很多風風雨雨等着你去面對呢！」
緩緩地把頭抬了起來，陳浩楠看了看胡菁，見她滿臉都是淚水，他忙就鄭重地點了點頭，說了一聲：「謝謝你，胡菁！」他本想再說點什麼，但是一看到她的眼睛，他卻什麼也說不出來了。終於，他小聲地說了一句「我要出去走走」，便立馬站了起來，急着跑開了。
外面，雨又淅淅瀝瀝地下了起來。出了火葬場的大廳，陳浩楠一口氣跑出了好遠，他還順着小路爬到了一個小山頭。雨慢慢地大了，很快就淋濕了他的頭髮，也漸漸模糊了他的雙眼……
就這麼靜靜地站在坡頭，陳浩楠看着遠邊蒼茫的一切，禁不住心中的悲傷，他猛地「啊——」地大叫了一聲，便高聲喊道：「風啊，雨啊，有本事你們就來得再猛烈些！……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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