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丹妙藥

靈丹妙藥

世人都道帝王尊貴,又道最是無情帝王家,偏偏我毫無感覺,約摸著兩位姑母膝下僅我一女,沒有儲君之位的爭奪,然我想不到的是朝臣會勸諫姑母重新過繼儲君。

那年大姑母病了,厚重的白雪壓在枝頭上,陰沉的日頭不知何時才會消失,就像是陰霾徘徊心頭,我雖不曾覬覦皇位,可這樣打臉的事,我極其厭惡。

最終的源頭在於,小姑母不在京。

當年撤藩之際,留存許多隱患,短短几年間就顯露出來,小姑母為讓大姑母安心,自己領着孤鶩趙闊等人去收拾殘局。

不知怎地,一去半年未歸,大姑母在大雪之際就染了風寒,熟料一病不起。

在我的印象里,她二人從未分開過這麼久,或許小姑母回來了,病就不治而愈了。

周侯爺說陛下得的是相思病,心病還須心藥醫,我問何謂相思病,蘇英姨娘揪着她的耳朵就走了。

延福宮一日冷過一日,站在殿外就聽到陣陣咳嗽聲,偶爾還會聽到大姑母訓斥朝臣的話,大約人在病中性子就愈發不好了。

那日偷聽到過繼的話后,我頹靡不振幾日,大概是再次被人漠視了,心裏很難受。

周侯爺再次過來之際,見我不開心便道:「過繼子嗣與你無關,是他們為了防止陛下去后,皇后攝政罷了。你身後又無外戚,必然是她掌權。」

我呆了呆,還有這層原因,下意識開口:「他們是在欺負小姑母不在京。」

「大概是的,還欺負陛下病了。」周侯爺若有所思,可我看出她眼裏的幾分為難,急道:「小姑母何時回來?」

「大雪封路,沒有消息。」周侯爺深深一嘆,好看的眉頭都皺了起來,世人道她與小姑母曾是夫妻,如今擔憂也是正常的事。

大概小姑母沒有消息傳回來的事才是大姑母的心病。

侯爺走後,我溜進寢殿,大姑母坐於床榻上,靠着迎枕,手中拿着奏疏,可許久不見翻動一下,在想着什麼事。

我故意鬧出了些許動靜,她這才徐徐抬頭,虛弱一笑,招手示意我過去:「意歡。」

「大姑母好些了嗎?」我迅速跑過去,見榻側還有位置就脫下鞋爬上去,靠近才發現大姑母臉色白得很,就像是殿外的雪,毫無血色。

我心裏慌了下,還是沒有問小姑母的事,那大概是痛處。

「那日你是否聽到了什麼?」

大姑母驀地出聲,我驚得心口顫了顫,還沒有回話就聽到她兀自開口:「此事與你關係不大,你若覺得一人孤單,我也可趁此機會過繼子嗣,當是為你尋個玩伴。」

語氣低沉,似有難處。我想了想,搖頭拒絕:「我不孤單,反是您自己好像孤孤單單,您何不找些樂子,對您的病也有好處。」

周侯爺說是心病,我想開心些病就會好。

「不孤單就算了,那日的話不必當真,若有朝一日你坐上這個帝位莫要忘了我為何過繼你。」

大姑母素來冷冰冰,今日也說出口的話也不近人情了,倒像是在趕人走,我腦子動了動,回她:「您擔心旁人會欺負小姑母。」

想想也是,小姑母人不在京罷了,一群老頭子就開始動手腳了,若大姑母不在的一日,豈非變本加厲。

仔細一想又覺得哪裏不對,孤鶩多次說小姑母這位祖宗不欺負旁人就可,無人敢來尋她不是。

我就試着安慰大姑母:「小姑母聰慧敢當,不會被人欺負的,倒是您要好好養身體,她回來見您不好會生氣的。」

大姑母無動於衷,就連眼睛都不眨一下,眸色古井無波,這是不信我的話了,世間能讓大姑母聽話的只有那位祖宗了。

「意歡,你且回去吧。」

這是嫌棄孩子吵了。我立馬閉緊嘴巴,默默搖首,在她無力的眼中,忍不住開口:「我陪陪您,不會說話的。」

大姑母沒有拒絕,臉色好似在片刻間更加差了,我好擔心她下一刻就倒下沒了呼吸,便道:「小姑母很快就回來的。」

她還是沒有說話,將我攆了出來。

外間的雪又大了,似柳絮翻飛,綿綿無期之感。

若竹姑姑轉入廊下,手裏捧著湯藥,見到她行了禮,「小殿下趕緊回寢殿,雪又大了。」

我點了點頭,順口問她:「小姑母回來了嗎?」

「還沒有呢。」她的神色都跟着沉了下來,我不禁在想,若小姑母不回來,大姑母的病會不會好。

我有點害怕,她二人似在一根繩上,相輔相成,不分你我。

那種害怕愈演愈烈,直到我再次聽到過繼之事,大姑母依舊是毫無波瀾,就像在聽一無趣的事,臣下畏懼天顏,遲遲不敢催促。

我在一側胡亂抓着點心吃,試圖掩蓋自己的存在,這些人我都記住樣貌了,待小姑母回來慢慢算賬。

大姑母照舊沒有太大的情緒,像上次那般斥責很久沒有見過了,若竹姑姑在側也是面無表情。

我很懷念小姑母在的時候。

臣下勸諫:「陛下已非年少,意歡殿下年歲尚小,怕是不妥,先祖在世早早地立下儲君,防止朝局動蕩。」

他應當還有半句話未曾說出口,怕後宮干政,到時小姑母臨朝攝政,這些人死得凄慘。

我能明白的事兒,大姑母自然也能想到,偷偷看了一眼,大姑母猶如老僧入定般毫無回復,那人很是煎熬,欲再勸,大姑母終究說話了:「卿家所言,朕也明白。江南缺一安撫使,卿恰好合適。」

那人驚訝大呼:「陛下、臣、陛下、臣下絕無不敬之意。」

我白了那個蠢貨一眼,大姑母是女子,你都說她老了,犯了女子的忌諱,分明是大不敬。

內侍入內,將那蠢貨拖出殿,我嘆息地搖首,同大姑母道:「他不大聰明,怕是不足以殺雞儆猴。」

大姑母輕飄飄地睨我一眼,似有不耐,嚇得我屁股不敢挨着坐榻,忙站了起來:「兒還有事,先退下了。」

不待她回應,我便離開了。

出殿的時候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大姑母冷顏冷色太過嚇人了,好久不曾看過她笑了。

簡單的君臣對話后,朝堂安靜了幾日,可架不住御史台不要命的勸諫,就像大姑母卧榻多年,即將藥石無靈,撒手而去。

這些人着實可恨,可惜小姑母不在,我拿他們沒有辦法,只能幹瞪眼。

又幾日,朝臣勸諫的愈發多了,周侯爺無精打采,我拉住她詢問陛下的病情,她搖搖頭,欲言又止。

我心裏咯噔一下,廊下站了許多朝臣,各自交談,言辭間都是與過繼有關,無非是哪家兒郎合適,哪家兒郎優秀。

這些人欺人太甚,我想上前去理論,周侯爺一把攔住我,「小殿下這個性子怎地隨了皇後殿下,凡事要講理。」

站着說話不腰疼,我不欲理會她,眼前閃過一人影,滿面風霜,熟悉的面孔讓人眼前一亮,那些朝臣紛紛下跪行禮,高呼皇後殿下。

小姑母回來了!

我跟着她入殿,沒到內寢就被宮人推了出來,屏風後人影交疊,只聽到裏面低低道歉的聲音。

誰同誰道歉?

按照她二人相處方式,必然是大姑母道歉的。

我想多聽聽幾句,奈何殿門關得嚴緊,什麼都聽不到,望着議論紛紛的朝臣,我心裏格外暢快。

大姑母多半不出幾日就會病癒,騰出手來收拾這些不怕死的朝臣。

我回去安心上課,不想真的一語成真,大姑母的病三日就好了,雷厲風行的手段處置了一批人。

也就幾日的功夫,那些在我眼前暢談的人就再也看不見了,說來可笑,前些時日裏還說起哪家小郎君優秀,如今就朝不保夕了。

我也未曾瞞着,將所知所曉都告訴了小姑母,順口問道:「小姑母你是不是帶了靈丹妙藥回來了?」

大姑母的病好得很快,就像插了翅膀一般,太醫都道藥石無靈了。

莫不是去了仙山?我不禁好奇:「仙山有趣嗎?」

小姑母若有所思,看着我的眼神有些古怪,俯身在我耳畔低聲道:「因為我就是你大姑母的靈丹妙藥。」

「你就曉得糊弄孩子,不大厚道。」我自是不肯信她,得了機會就去詢問大姑母。

大姑母素來正經得很,不會同我說謊的。

誰知,我正經地問出口,大姑母卻不正經地回答我,笑着拍了拍我的腦袋:「她說得不錯。」

咦,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官官相護』。

我要好好地同大姑母說說道理,人怎麼能做葯,煎湯熬藥下哪裏有命在,不該幫着小姑母糊弄我。

怎奈我話未曾出口,小姑母進來提着我的耳朵就將我踢了出去,轉身就去問候大姑母:「今日可好些了?」

我趴着屏風去看,大姑母笑意溫軟,眼內滿滿都是小姑母的影子,下一刻小姑母就坐下,傾身就去親大姑母。

少兒不宜,我慌忙捂住眼睛,又恐被發現,提着裙擺就跑出寢殿。

這兩人白日裏就不做正經事,走出庭院我回頭去看,感覺哪裏不對勁。

站在宮門處看了許久才明白過來,今日少了許多來稟事的朝臣,想來小姑母一回來,他們就不敢再來造次。

小姑母約莫著真是大姑母的靈丹妙藥。

我邊走邊想,是不是人人都可以是靈丹妙藥,那我又是誰的靈丹妙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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