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士楚歌

狂士楚歌

鄭平對青年的身份有了初步的猜測。

而青年在謝諸的百般嫌棄下,終於獲得共進正餐的資格。

因為謝郎家沒有多餘的桌案,他就在湯鍋的東側坐下,看似眼觀鼻鼻觀心,不多看也不多問,實則對鄭平的存在頗為關注。

世人皆知謝郎脾氣古怪,獨來獨往,誰的賬都不買,沒有任何親近的好友,也不願意親近人。若非青年身份特殊,剛剛又被人追殺,且外面情況不明,青年相信自己就算說破嘴皮子,有能力把刀架在謝諸的脖子上,謝諸也不可能同意他留下來吃飯。

有這樣一個前提在,鄭平的存在幾乎等同於奇觀異象。就算他什麼也沒做,渾身上下散發着過路人的氣息,只憑他能留在謝諸家中,與謝諸對坐共食這一點,就足以引起有心人的關注。

青年正是「有心人」之一,他只在眨眼間就對鄭平與謝諸的關係做出了無數猜測,甚至開始考慮是否能利用這層關係獲得謝諸乃至整個謝氏家族的效忠。

在略作果腹后,青年坐在原位,朝二人行禮道:「事出緊急,情非得已,冒昧叨擾二位。這位兄台神容不俗,不知當如何稱呼?」

他表現出初見者的彬彬有禮,彷彿詢問姓名只是為了禮節考慮,而並非是為了打探。

謝諸其實也不知道鄭平的姓名與真實身份,只知道他自稱「衡」。這一回他並沒有出言冷嘲熱諷,而是同樣豎起耳朵,等待鄭平的回答。

作為話題中心的鄭平沒有捏造別的身份,告訴二人自己姓韓名衡——

韓衡雖然是原主的本名,但因為鮮少使用,幾乎沒有多少知名度。而鄭平在投效曹操后,使用的仍是禰衡這個名字。韓衡只作為詩賦大家的「筆名」,在文人口中出現,知道韓衡就是禰衡的人寥寥無幾。

是以,哪怕眼前這個青年真的是孫權,而孫權深入收集了曹營的情報,知道曹操帳下有一個叫禰衡的文臣,也無法輕易地將兩人聯繫在一起。

畢竟連姓氏都不同——曹操帳下的人叫禰衡,跟他韓衡有什麼關係?

鄭平認為對方在問出他的姓名后不會有什麼特殊的反應,哪知對坐的二人皆露出少許訝然之色。

「韓衡?可是那位作《鳳鳴山賦》的韓衡,韓文正?」

文正是鄭平上輩子的字,出於習慣,當他在狂飲半醉,提筆作賦時,因為一氣呵成,便下意識地在底部落下了上輩子的簽記。

好在「正」,「平」,「衡」三個字本就存在聯繫,在這個烏龍后,讀過那篇《鳳鳴山賦》的文人們都陰差陽錯地把文正當成了韓衡的字。

鄭平倒未想到所作之賦竟傳入江東士人之耳,雖有些意外,卻是大大方方,毫不避忌地認下。

「正是。」

那青年聞言大喜,原本便有的三分熱切現又多了一分。他自稱吳武,彷彿一個純粹喜歡文學的普通士人,向鄭平求教詩賦與文典。

鄭平知他在試探自己的文辯之才,故作未察,平常處之,倒讓青年心中的拉攏之意逐漸灼盛。

謝諸在一側冷眼旁觀,見青年做出相見恨晚的模樣,他用力一踢只剩下些許湯底的魚鍋,譏誚道:「吃也吃了,喝也喝了,可以滾了吧?」

那青年一驚,旋即很快反應過來謝諸這番話的對象是鄭平,不免錯愕:莫非這「韓衡」與謝諸的關係不似他所想的那般?

即便青年後知后覺地察覺到兩人之間真正的關係,也沒有消除心中的熱絡。

畢竟,不管「韓衡」與謝諸的關係如何,「韓衡」本身便是個罕見的才士,值得費一費心思挖掘。

於是青年對謝諸道:「追殺我的那伙賊人或許尚未走遠。若韓兄此時出門,是否會被那伙賊人盯上,捉起來逼問?一則,為我自身的安危考慮,我懇請韓兄與我一同暫留;二則,我也不想因為我的事連累旁人。」

青年說得極為坦蕩,一點也不避忌自己「怕被鄭平泄露行蹤」的小心思,同時又不忘站在鄭平的角度考慮,表達出對他安危的關心。

這樣反而比表面上大義凜然,實則是為自己利益考慮的話要更真誠,也更有說服力,同時不會因為過於虛偽或是過於自私而讓其他人感到不適。

鄭平管中窺豹,更加深了「此人就是孫權」的猜測。

正好他也準備留下,不然也不會大費周章地哄謝諸請自己吃飯。所以,在青年說出這樣的話后,他深表贊同,一臉憂愁地轉向謝諸。

「衡手無縛雞之能,恐為歹人相迫,還望謝兄能收留一晚,以盡買賣之誼。」

謝諸不敢置信地瞪着自說自話決定蹭住的二人,不知道這兩人哪來這麼大的臉。

他指著青年:「你自個兒厚著臉皮蹭吃蹭住不說,還想再拉一個與你一起?」

又指向鄭平:「什麼『買賣之誼』,也好意思提?我與你有何情誼?難道不是你『強買強賣』,又硬蹭了我一頓飯?」

青年沒管謝諸的諷刺與指責,迅速地捕捉到關鍵字:「什麼『強買強賣』?」

謝諸話語一頓,似是覺得有失顏面,他沒在這個問題上糾纏,只讓鄭平二人快快滾蛋。竟是連事先答應庇護的青年都不願留了。

鄭平等著看青年的反應,而青年確實沒讓他失望。對謝諸態度強硬的送客之舉,青年沒有任何慌張懊惱,也沒有因為自己開口挽留鄭平,招致謝諸的遷怒而後悔。

他只嘆息一聲,鄭重地向謝諸辭別。

「整個郡城,我若能信的除了先生,便只有弟妹。先生既不能容,那我便……」

「停停停。」謝諸臉色更加難看,看上去像是被人塗上了一層黑漆。

「徐氏到底哪對不起你們家?非要去禍害她?要住就住,住多久都成。事畢后立即有多遠滾多遠,別來丹陽郡耽擱人。」

他從牆角取了個茅草掃帚,硬塞入青年手中,「給我打掃屋舍,多一丁點灰就抽你。」

又指使鄭平道:「手無縛雞之力?那就給我收拾鍋具。買賣早已兩訖,要留下就得幹活。」

謝諸雖然破罐子破摔,但他已把握到關鍵,知道兩人都想留下,是有求於人的一方,因此使喚起他們來毫不手軟。

而鄭平與那青年既已達成目的,便不會在這些細枝末節上推託,各自默認了新獲得的「工作」。

同時,兩個姦猾狡詐的「蹭吃蹭住者」還在各自猜測對方接近謝諸的目的——通過「弟妹」與「徐氏」這兩個辭彙,鄭平已確定青年大概率就是孫權本人,而非與孫權長相肖似的親族。

孫權與他相互試探,故作親近,至於其中有幾分真心,只有二人自己知曉。

入夜,三人各自躺在一角,因為屋舍逼仄,哪怕三人有意識地分至最遠,仍然距彼此不過一丈的距離。

獨享一席的謝諸閉着眼,不知是否已經睡着;靠着牆角的鄭平閉眼假寐;唯獨在他對面的孫權,睜眼盯着上頂,警惕地聽着窗外的動靜。

不多時,頂棚被陶土糊著的茅草叢,突然被一把鋒利的小刀割開了一小塊……

孫權神色驀然一變,他本想提醒謝諸,但心念一轉,立即半闔起眼,屏息等待。

那小刀的主人像是怕吵到裏面的人,割得極慢,過了許久才破開一個巴掌大的洞。

沒過多久,一雙眼睛湊近小洞,往屋舍裏面看……他當然什麼也看不到,房內沒有點任何照明的器具,謝諸家裏又窮又破,也沒有窗戶,只憑門縫裏的一線月光,連門板旁邊的地面都照不亮。

那人並未因此苦惱,而是從懷中取出一隻竹筒,打開桶蓋,順着破開那個小洞把裏面的東西倒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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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更。

狀態不太好,剩下的晚上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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