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賒 香門一美人
一切都發生的太過突然，以至於靈慧小和尚仍然沉浸在無問的愛撫中，完全沒有意識到往日裏遮風擋雨的「傘」已經不再了。
老者瞥了一眼手心的舍利子，隨口說出「香緣已了」幾個字，翻手之間竟然將其捏個粉碎。
眼看着金色的齏粉一點點變成幽香，老者臉上重新露出些許欣慰。
要知道香門曾經賒出去的香緣，絕大部分都沒有收回來。這也正是如今香門人丁稀少的原因之一。
香門也和賒香人一樣，香滿則溢，香虧則損，香盡則滅。所以存於這世間的賒香人，須要在機緣來臨之際，像「債主」一般了卻香緣。
……
妱兒努力瞪大雙眼，生怕漏掉老者手上的每一個動作。即便自己師傅不願經常訓誡，她也明白自己是如今香門內唯一一個半吊子賒香人。
儘管平日裏，妱兒對師傅所傳技法勤加練習，可無論如何都難以做到嫻熟的程度。
此刻，老者似乎有意放慢了速度，用眼角的餘光偷偷瞥了妱兒一眼：「為師是怎麼教你的？」
妱兒不好意思地揉着鼻子，說起話來嘟嘟囔囔：「賒出去的香，會隨香主意念而用，最終能夠被我們收回的香緣也千變萬化，好比這老和尚的舍利子！師傅，我說的對嗎？」
老者聞言輕挑着眉毛，似對於妱兒的回答他也不知如何評價：「香門門規，被你說的如此清新脫俗。不過，理解的也沒錯。」
「是吧！都是師傅教導有方。」
「咳咳……」
「嘻嘻～」
難得聽見師傅誇自己，妱兒心裏樂得和花一樣。
只是下一刻，妱兒的眼睛詫異地看向靈慧小和尚，老者的一隻手正指着他的方向。
妱兒懷着一股不好的預感問道：「師傅，您這是何意？」
老者裝模作樣地回：「你不是說為師教導有方，大可以自己猜一猜嘛～」
妱兒豈能不知老者心中所想，只不過她這個半吊子賒香人，第一次賒香成功還是發生在剛才，就在這昭覺寺門外。而她賒香的香主，還是一片葉子。
自從跟隨師傅學習賒香之法起，妱兒心裏還是頭一回感到如此有壓力，長相平平的臉上已經沁出細密的汗珠。
「師，師傅……他可是個人！活生生的人吶！」妱兒試着推脫。
老者並不生氣，指著靈慧的手抬了又抬：「香門門規，不問香主生死，何處來何處去。」
「那萬一他心術不正作惡多端為禍世間，您就忍心看着我心存愧疚？」妱兒仍然不敢冒險，試圖說服自己師傅。
老者臉上看不出喜怒，抬高聲音說道：「香門門規，不問香債善惡是非，賒香人不可動情。」
妱兒見師傅用門規壓自己，氣的站在原地直跺腳：「那萬一賒出去的香收不回來呢？就像這破廟一樣，現在就他一個人了！」
老者面色不改，就要開口說話時，妱兒深吸一口氣搶先說道：「您是不是要說，香門門規，不問香緣何時盡，余香在何處？」
老者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大袖一揮，一股似有似無的氣息拂過靈慧小和尚的臉龐。
靈慧如夢初醒，先是看了看眼前師徒二人，然後慢慢轉過身，凝視着無問和尚剛才駐足的地方。
他伸手在空中一抓，似乎抓到了無問袈裟的一角，許久沒有說出話來。
老者看着眼前這一幕，難免會想起曾經的自己，同樣在自己師傅的呵護下長大……
唯獨妱兒一臉古怪，似乎無論如何也不明白靈慧心中所想。
忽然之間，妱兒靈機一動，打起了靈慧的主意：「香門門規，賒香講求機緣，不可強求！小和尚你剛才也說不願有求於賒香人，而我也不想浪費一絲一毫香氣，這說明機緣未到，就這麼算了吧！」
此話一出，老者臉上的表情終於有了變化。似乎他也沒有料到在耍無賴這件事上，這徒弟深得自己真傳。
正如妱兒所言，賒香不強求。如果靈慧小和尚自己不願意，一切都是賒香人的一廂情願。
靈慧櫛沐在二人灼熱的目光中，極不自在的吸了一下鼻子。他非但沒有因為無問和尚坐化而哭泣，反倒堅強的抬起頭，目光灼灼地從師徒二人身上掃過。
「如果我願意賒香，主持師傅能活過來嗎？」靈慧小和尚的話就像大殿內的燭火，隨時都有可能被風吹滅。
此話一出。妱兒疑惑地看向自己師傅，她也很想知道答案。
卻見老者輕輕搖著頭，抬頭正對着金身大佛：「香門賒出去的是緣，而不是法！若賒香人無所不能，還要菩薩何用？」
靈慧眼中閃過失望，沒有說話。
就在妱兒自認為終於得逞的時候，老者口中又吐出一句話，瞬間讓靈慧小和尚大喜過望。
「不過，香緣用的恰當，能讓你在另一個地方見到他。」
「什麼地方？」
「……」
靈慧激動地追問，老者卻閉口不言。即便知道無問坐化去往何處，老者也不能壞了香門規矩。
靈慧聽無問談及過賒香人，自然明白眼前這位老者只能言盡於此。冷靜片刻后，靈慧深吸一口氣，一字一頓地說出四個字：「靈慧願意」。
每一個字，都像大鎚敲在妱兒胸口，讓她呼吸愈發緩慢，慢到她能聽見自己心聲：我行嗎？如果賒香未成會怎樣？師兄知道一定又要取笑我了……
或許是因為妱兒太過緊張，從頭到腳升騰出五顏六色的氣息，如絢爛的霓虹包裹。
一股股馥郁的香氣傾斜而出，完全不受她控制一般，從昭覺寺周圍飄散出去。
頓時。
以昭覺寺為中心，方圓幾十里內的鳥獸紛紛飛奔而來，先前被妱兒吸引的山野精怪也再次有了異動。
老者察覺到昭覺寺外的動靜，立刻化作一縷青煙盤旋在大雄寶殿上空。
「為師會替你封住大部分氣息，剩下的事只能靠你自己。」
靈慧早已經震驚的說不出話來，即使聽說過一些和賒香人有關的故事，也從沒想過能親眼目睹這般景象。
妱兒聽到師傅的話，深吸三口氣，腦海中回憶著賒香之法的每一個步驟，硬著頭皮比劃着。
那些縈繞在她周圍的氣息一次次凝聚，又一次次渙散……如此循環往複多次之後，在她周圍凝成一片花海。
一縷縷晶瑩的氣息飄在身後，如同掠過花海的長發。五彩霞披勾勒出曼妙的身形。任誰一眼都能看出，此刻的妱兒是個女兒身。
只不過那平淡無奇的容顏，與妱兒此刻的氣質極其不符。細看之下不難發現，她的五官並不美。
甚至那顆眼角的淚痣旁，還有一道明顯的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