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鬼手紅裳 上

第二十七章 鬼手紅裳 上

西夏興州王城,皇宮大殿之上,西平王李德明目光空洞坐在王座,聽著下方樞密使嵬名朗宇滔滔不絕地說著立世子之事,眼望大殿之外的夜空,獃獃出神。

嵬名朗宇說完,又有兵馬司野利玉齊,三司正使沒藏訛龐等人進言,勸西平王再立世子。大殿燈火閃爍,映射在李德明滿頭白髮之上,顯得他更加蒼老孤獨。

自從靈門在興州城內開啟,李元昊力戰惡獸窮奇,最終跌入靈門消失不見,已經幾年時間過去,他雖然派出人馬四處搜尋,但是都沒有元昊的消息。王妃衛慕雙羊每日在宮中以淚洗面,二人哪有心情再生王子。

但是,立儲對於任何一個王朝來說,都是頭等大事。這些年雖然李德明勵精圖治,和宋臣遼,西夏國庫豐盈,兵強馬壯,百姓富足,但李德明卻已臨近垂暮之年,如果某天不幸薨逝,王位無人繼承,党項各部族幾十個部落豈非又要陷入刀兵相見,你爭我奪的分裂局面?

這天傍晚,群臣再也按捺不住,在中書令張元的帶領下,樞密院、三司使等數十人連夜覲見,勸說李德明再立世子。

此時此刻的李德明,已是進退兩難。他戎馬一生,殺伐決斷,卻偏偏在這件事上再三猶豫。

一則其他小王子年幼羸弱,若自己賓天,母壯子弱,背後母族勢力定會插足朝堂,能否按照自己和父親傾盡心血制定的發展謀略讓西夏繼續壯大,實在難說;二則元昊生死未卜,萬一終有一日回到西夏?自己若在還好,倘若自己已不在世,舊世子奪位,引發宮廷政變,消耗的,豈非西夏國之根本?

他看了看跪在下面的群臣,目光從眾人臉上一一掃過:張元。張浦之後再受重用的宋人,一生抱負,有縱橫之才,已官至中書令,但畢竟非我族類;

嵬名朗宇,背後是党項人最大的部落家族勢力,嵬名一族舉足輕重,分掌兵馬。重騎兵鐵鷂子軍團,有一半以上的武士,來自嵬名家族;

野利玉齊,目前西夏第一猛將,與哥哥野利旺榮分統左右廂軍,在邊關與甘州回鶻、吐蕃六穀部交手,未嘗敗績。野利家族能征慣戰,是山界步戰軍團步跋子的重要兵源。表親野利任榮學識淵博,才情過人,正率人主創西夏文字。若今後為西夏創出文字,則一王之興,必成一代之制。到那時党項各族知禮樂,尊體制,嚴刑賞,習詩書,懂禮義,必成一方帝國;

沒藏訛龐,妹妹沒藏飛羽嫁給野利玉齊,與野利家族聯姻成功,兩家聯手,勢力如日中天,直逼嵬名家族。

衛慕山喜,王妃母族勢力,當朝國舅,善謀斷,近年來不停結交党項貴族,如果自己有一天不在了,真不知這人會做出什麼事來。

只有老兄弟高戰恩一言不發,默默立在大殿一側。只是年事已高,兩鬢斑白。自從跟了自己,高戰恩忠貞不二,從不在後宮之事上多言,也從不以西平王結拜兄弟自居。只可惜,戰恩非我党項人,在朝中倍受排擠,若非自己護持,他那翊衛司馬步軍都指揮使的位置,不知有多少貴族勢力覬覦。

像這樣一群野心勃勃的臣屬,自己又怎麼放心得下?有些人各自結交其他小王子母系,都有擁立世子的人選,在這朝堂之上,你爭我奪,明爭暗鬥。李德明看著眼前眾臣七嘴八舌爭論不休,心中默默嘆息。

便在這時,身旁的玄武寶盒忽然震動了一下。

自從元昊失蹤,玄武寶盒時有震動,龜蛇探首指向某個方向,示意又有靈門開啟。只是究竟開在哪裡,又竄出了什麼駭人聽聞的怪獸,李德明也只了解個大概。

這次玄武寶盒再次震動,莫非又有靈門開啟的消息?

他剛想到這裡,忽然「咔嚓」一聲,玄武寶盒的蓋子竟然破天荒地被龜蛇頂開,一龜一蛇昂首「嘶嘶」叫著,指向西南方向。

在場群臣原本正吵得火熱,全都被玄武寶盒的異常吸引了注意力,眾人一起看了過來,不知這神秘的木盒又有什麼上天的指示。

這時大殿外忽然捲起狂風,尖銳的鳴叫聲劃破天際,一道火紅色的身影穿過大殿門直撲王座,正是守護李德明的重明鳥;接著又是陣陣「嘶昂嘶昂」的叫聲,一團白色身影飛奔到近前,卻是白澤獸到了。

李德明當年被藏身於玄武寶盒躲過一劫,全憑重明鳥和白澤獸護佑。這兩頭神獸被選來保護自己,早與李德明心有靈犀,玄武寶盒出現異樣,它們最先察覺。

賞羽洽滿曾說過,白澤獸能認得出千百種鬼怪,通萬物之情,兩頭瑞獸這時出現,必有深意。

這時的白澤獸已經成年,身形健碩,體毛濃密,四肢粗壯有力,來到李德明身邊,喉嚨里發出異常的「呼嚕嚕」聲響,李德明想用手去撫摸它,卻不料這神獸嘴一張,吐出一顆骨質掛墜來。

李德明拿起來仔細端詳,「嚯」地站起身,看了看白澤獸,又看了看手中掛墜,臉上又驚又喜道:「你是說……是說昊兒?」

原來,白澤獸銜來的掛墜,正是一枚山黃獸獠牙做成的牙刀掛墜,李元昊三歲時,曾獲李德明贈送這枚牙刀。當時兩枚牙刀,父子倆每人各持一枚。白澤獸銜來的這枚,是李元昊跌入靈門前掉在地上的,被李德明發現后,一直保存至今。

白澤獸此時叼來這枚牙刀掛墜是何用意?難道說……元昊有了消息?

李德明又看了看重明鳥,那神鳥雙翅展開,昂首仰天鳴叫,白澤獸也擺動毛茸茸的大尾巴,昂起頭來「嘶昂嘶昂」地狂吼不止,聲音振聾發聵,在場眾臣全都不自覺地捂住了耳朵。

到這時李德明已明白了六七分,元昊身上有皇族血脈,也是賀蘭山神的後裔,玄武寶盒中的龜蛇二獸、以及重明鳥和白澤獸或許都已獲取某種感應,得知李元昊的消息。

李德明看了看玄武寶盒,手指西南方向道:「去,無論迢遙萬里,萬水千山,都要把昊兒給我找回來。」

重明鳥鳴叫幾聲,鼓動雙翅像是離弦之箭一般飛出大殿,白澤獸不甘其後,渾身毛髮抖擻,猛地衝出大殿,幾個縱躍消失在夜色中。

「眾位愛卿,今日先到這裡。世子之事改日再議,本王堅信,世子元昊定還在這世上,不日即可與本王團聚,願斯胡家菩(賀蘭山神)保佑,我西夏皇族後繼有人。」

說完,李德明看也不看群臣,轉身離去。

魔鬼之眼泉邊,伍拾玖在千鈞一髮之際,以劍川血刃斬殺朱厭,救了阿廝結一命。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化驚呆。過了很久,才有人振臂歡呼起來。

眾多黃頭武士有的奔向大首領將他扶起,有的團團圍住伍拾玖高喊「巴圖魯……巴圖魯」,克里骨拖著受傷的身軀來到近前,不顧左臂斷口處疼痛,右手緊緊握住伍拾玖的手,激動得不知說什麼好。

阿廝結緩緩走到伍拾玖面前,忽然單膝跪地就要施禮,被伍拾玖攔住:「大首領有傷在身,千萬別這樣,我只是盡自己所能而已。」

阿廝結連連搖頭:「我先前以為你們只是來求助,沒想到恩公有如此手段,你真的救了我們黃頭回紇所有人的性命,阿廝結無以為報,這就幫助你們尋找丹巴草的下落。」

說著簡單包紮了,走到魔鬼之眼泉邊,單膝跪倒,將手腕割破一條傷口,任憑鮮血點點滴滴落入泉水中。說來也怪,隨著新鮮血液的滴入,原本翻滾的毒泉漸漸平息下來,像是睡著了一般,不再向外噴涌。

借著這個空隙,阿廝結後退幾步,將手掌般大小的左耳貼在地面上靜靜地傾聽。在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生怕發出一點聲音干擾了他尋找丹巴草。

「在那裡!」

他猛然抬起頭手指東南方向,幾名黃頭武士趕了過去。誰也沒有想到,才剛到近前,那幾人渾身顫抖,化作一團煙塵,隨風飄散。

眾人大吃一驚,這才注意到半空中那道靈門又顯出輪廓,就懸挂在丹巴草藏身處正上方,此時此刻仍未關閉。

阿史那威怒道:「門中竄出的惡獸都已被消滅,這道門怎麼還在這裡作惡!」說話間搭起三支奔雷箭,將鐵胎弓拉了個滿弦,奮起全身之力向靈門射去。

奔雷箭隆隆作響,猶如半空響起三聲炸雷,三支箭破風呼嘯而去,眼看就要射入靈門,眾人全都凝神觀看,不知這三箭會對靈門造成什麼影響。

陡然間,從靈門中伸出一隻手來,「嘭嘭嘭」三下將奔雷箭拿在手中,隨後一個赤身裸體的男子從靈門中一躍而出。

那道門白光閃動,片刻間徹底消失不見。

男子大約二十左右歲的年紀,個子不高,一身精瘦的肌肉線條分明。再看臉上,連心眉,高顴骨,目光炯炯,不怒自威。他的眼神從面前人群中一一掃過,最後停在了伍拾玖身上,將他上下打量一番,接著又向一旁掃視,看到沒移子衿時,目光停住,又將她仔細打量一番,看了很久,才轉走目光。

最終,一雙眸子死死盯住伍拾玖的坐騎,大黑。

忽然他將手指放入口中,吹出響亮而怪異的呼哨,大黑立刻豎起了耳朵,嘶鳴一聲直奔過來。來到男子一丈遠的地方停了下來,遲疑著不肯上前。

男子又一次呼哨,長長的尾音尖銳刺耳劃破夜空,大黑前腿昂起,連連嘶吼,猛地衝上前來圍著男子兜了幾圈,不停伸出脖子去嗅他身上的味道,彷彿與這人早就相識,只是在尋找記憶中的氣息。

男子任憑大黑圍著自己兜兜轉轉,緩緩將一隻手伸了出來。慢慢地,大黑湊上前試探著聞著氣味,過了一會兒,像是認出了面前這個人,搖頭擺尾原地踩踏著,輕聲嘶鳴,將頭湊過去挨挨擦擦,不斷嗅著男子的手和臉。

伍拾玖驀地想起,在離開伶仃崖之前,柳自在曾警告他,大黑實則是烏騅馬,屬帝王坐騎,今後若是遇到它真正的主人,切不可貪戀寶馬良駒,一定要主動將馬匹送還。

眼前的景象,幾乎可以斷定,這名年輕男子就是大黑原來的主人。

可是,這人從靈門中忽然現身,他到底是誰,又從何而來?

眼看伍拾玖的坐騎即將被那人佔為己有,阿史那威面露不悅,高聲道:「喂,那野人聽了,姓甚名誰,速速報上名來。」

男子目光如電,兇狠地從阿史那威臉上一掃而過,嘴角撇起,露出一絲哂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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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疆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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