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4號第三更
廚房旁邊的這個小屋子平時是作為倉房使用的，放置些老舊的器具和米糧。因為和生火做飯的廚房只有一牆之隔，所以更加悶熱。
當初把小翠安置在這個房間里的時候，並不出於男女有別的考慮，這些小叫花子的年歲還小，男女之防也不需要太講究，平日里他們都擠在一個破窯洞里，早就習慣了集體生活。之所以把小翠單獨分開，主要是因為她的病情最重，需要單獨照料。
剛剛給那「缺顆牙」他們四個打了針，就擎著燭台來到這裡。
進來之後才發現小翠根本就沒有睡覺，而是抱著膝蓋坐在臨時搭建起來的木板上，一雙大眼睛呼扇呼扇的凝視著窗外無邊無際的黑暗……
看到寶珠進來，小翠掙扎著要站起來，被寶珠給輕輕的按住了：「小翠，怎麼沒有睡呀？」
小翠很懂事的躺下，用一種和她幼小年紀極不相稱的憂鬱語調輕聲說道：「我看寶珠姐姐的房裡還亮著燈火，估計姐姐還會過來看我，所以沒有睡。其實我也睡不著，總是想我哥哥他們……」
「六斤他們好的很，你就莫惦記他們了。」試了試她的體溫，還好沒有發燒：「來，我給你打針，可能會稍微有一點點疼，你要忍住哦……」
「我不怕疼……」
很順利的給小翠注射完了藥物之後，小翠忽然問道：「寶珠姐姐，我的這個病是不是好不了了？」
「瞎說，怎麼會好不了呢？我給你打的這個針藥效不錯，應該可以幫你扛十天八天的……」
「十天八天以後呢？是不是還要打針？」
這個問題寶珠很難回答，以小翠現在的身體狀況來看，她的病情已經很嚴重了，能不能扛過十天還很難說。
寶珠微微偏過頭去，柔聲說道：「十天之後的事情誰又能說清楚哩？到了那個時候說不准你已經痊癒了呢……」
「寶珠姐姐，每當我睡著了之後，就會夢到死去的爹娘。我聽人家說，夢到死人就是自己也快要死了，我想我可能活不久了……」
「胡說，有姐姐在，定然會治好你。」
「可我還是不敢睡覺。」
「不要緊，我陪著你，咱倆一起睡覺你就踏實了。」
「這可不行。」小翠很堅定的搖著頭：「我知道我這個病是傳人的惡疾，寶珠姐姐和我距的太近，恐怕會穿給你哩。」
寶珠苦笑著說道：「姐姐已經不怕你傳給我了，已經不怕了，哎……」
寶珠早被確診為千里瘟的陽性感染者了，當然不怕再次傳染，這雖然是鐵一般的事實，卻未免太苦澀了一些。
撫著小翠細細柔柔的頭髮，慢慢的哄她睡覺……
當小翠漸漸進入夢鄉的時候，寶珠也瞌睡的不行了，索性伴著她一起入眠……
當黑夜漸漸隱去之後，人們仍在熟睡當中，在一絲絲難得的清爽涼氣當中，灰藍色的蒼穹漸漸變得明亮起來。蒸散在天邊的霧氣如洶湧的潮水一般擠壓在東方，被剛剛露出小半個腦袋的日頭染的通紅。隨著紅艷艷的日頭輕輕一躍，所有的霧氣和雲彩就好像被沸湯潑過的積雪一樣散的支離破碎了。
街上傳來豆腐的叫賣聲，寶珠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到身邊的小翠還是熟睡當中，很小心的起來打開房門……
老娘早不知道起來多少時辰了，已經收拾的整整齊齊，連串親戚的小包袱都準備的妥妥噹噹。
「珠丫頭，熬好的稀粥捂在鍋里，箅子上煒著炒好的豆腐，你們自去吃吧，我去鄉下你二姑奶奶家裡走走親戚……」
所謂的走親戚完全就為了躲避病魔，這也是收留幾個小叫花在家治療必然要付出的代價。寶珠心裡有點悵然，剛想上前安慰母親幾句，猛然記起自己也感染了千里瘟，趕緊先跑回卧室，取出昨天晚上符郎中送的口罩戴上了……
戴上口罩之後，自我感覺可以和老娘近距離接觸了，這才上前說話：「娘，你先去鄉下避……看一看老親戚們吧，過些日子我再接您老人家回來……」
老娘狐疑的看著口罩，好奇的問道：「你戴這麼個捂嘴幹啥？」
老娘不知道什麼叫做口罩，而是很形象的稱其為「捂嘴」。
「我……我傷風了，聞不得煙火味。」有點不太自然的遮掩過自己已經感染傳染病的事實之後，寶珠關切的問道：「鄉下還有幾十里的路程，我去市上雇個大車，載著您老人家去串親戚……」
「不用了，你四哥要去鄉下買豬，剛好順路，我坐他的車子就行了……」
「那……好吧。」
唯恐母親帶的盤纏不夠，又封了點銀子，捎上多半緡銅錢，這才伴著母親出門。
隔壁四哥早就在門外候著了，獨輪車上專門墊了厚厚的乾草，坐上去更加舒適一些。
四哥殺了這麼多年的豬，雖然勤勉，終究也賺不了幾個小錢，能維持一家人的衣食就已經很不錯了，根本就買不起牛馬驢騾，每次去鄉下收豬都是自己推著車走來回。
樸實憨厚的四哥看到母親出來，趕緊把車子推過來：「嬸兒，上車，咱的小車推的快，跑的穩，我還專門讓屋裡的女人墊了點草……」
扶著母親上了小車，寶珠的心情有點糾結，輕聲說道：「麻煩四哥了……」
「麻煩個啥？平日里你四哥我推著兩口大肥豬跑個來回都不喘氣，嬸子難道不豬還沉重……」四哥是個憨直之人，也是個心直口快的，本意是說捎帶著母親不算什麼體力活，可一時嘴快給說錯了，馬上就意識道不該拿人和豬相提並論，趕緊改口：「我這嘴看是欠，說錯話了，該抽，該抽，嬸兒您老人家可莫介意，我不是那個意思。」
母親爽利的哈哈大笑：「嬸子是看著你長起來的，還能不知道你的脾氣？從你爺爺那一輩起，咱們兩家就是鄰居了，焉能沒有說錯話的時候？甭磕牙了，咱們走吧。」
「走嘍！」
一聲歡快的呼喊，四哥推起小車，健步如飛的載著母親出了小巷……
一輛雙挽的大馬車和四哥的小推車一錯而過，蹄聲嘚嘚輪聲碌碌徑直到了面前。車轅上的馬夫打了個響鞭：「聽說這條巷子里有個精通醫術的神醫，叫做寶珠的，你知道她家是那個門么？」
「我就是寶珠。」
「你是神醫寶珠？別開玩笑了。我大老遠的趕過來急著找她看病哩，你趕緊告訴我哪一個門寶珠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