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6章 番外之落音篇（下）
青龍族漻忻……便是龍族送來與鳳族女君聯姻的那位三皇子……
她曾在傳聞中聽過關於上古龍族漻忻三皇子的姿容形容，傳言說，他孤冷清高，氣質非凡，丰神俊朗，言行舉止頗有龍族早時仙逝的幾位上古大神之遺風。談吐得體，是最受九重天器重的一位龍神。三皇子自幼聰穎，從小到大，更是被父親當做繼承者來培養，與鳳凰族聯姻，亦是因著上古龍族希望，未來的龍族之君配鳳凰之王，共結兩族之好，可譜一段盛世佳話。
她猜到過，那位送到鳳凰族來的三皇子是位世間少有的美男子，可她卻未料到，那位三皇子遠遠比自己想象中的，還要俊美。還要一塵不染……就像這高掛九天的明月，只可遠觀，凡人靠近，便是褻瀆……
月下一遇，許是緣分使然，她與三皇子竟成了好友。成了知己——
大抵是同為孤寂之人湊在一起更好相處，兩人一碰面，便出奇的談得歡。
他喜歡把著她的手，在牆上對影留畫。她喜歡將最近新學的劍法舞給他看，她舞劍，他吹笛助興。他愛吃她親手做的夏日荷花酥，她本不愛詩書，可卻在遇見他以後，有事無事，也能單獨拎出幾個書上的典故，前去虛心請教他……
五年時光，他與她。成了無話不談的親密好友。也只有在他的面前，她才能無所顧慮的述說心中苦楚，也只有他，才能三言兩語，便可撫平她一顆焦慮不安的心。
再後來，他們結拜成了兄妹——
「義兄，你當真是心甘情願來這鳳凰族做王夫的么？他們都說，每次你入宮，女君都刻意冷落你。女君她喜歡的人，在天上，她不願意，與你成婚……義兄，你這些年來，與女君也不時常相見，每每相逢，說的都是些無關緊要的話，感覺，像是彼此都在敷衍對方，落音瞧的出來，義兄與女君，並無男女之情……這樁婚事，還會繼續么？」
彼時她陪漻忻一起坐在屋頂上飲酒賞月，暢談心事，漻忻聞言，卻是無奈長嘆一聲，對月低吟道：「婚事當然會繼續，即便沒有男女之情，我與女君也要聽從上天的安排，結為連理。」
她低頭，「無情之人，如何長久。」
他回味一口苦酒，牽強笑道：「身為上君之子，又怎能縱情而為，我肩負的，是闔族子民的期願，是父親的期願。自從我入了這鳳凰族開始，我便不能只為自己著想，我要為闔族子民著想，為龍鳳兩族的世代安穩著想……與鳳凰女君成婚，維繫兩族平定，是我的職責。而有了這個職責，便註定，我要捨棄掉個人歡情。」
「可這對你，太不公平。」她轉著手中的酒壺，情緒低落道：「這種強求來的姻緣，不會幸福的。」
他彎唇自嘲道：「做神仙么，關鍵時刻，總要舍小家為大家。我兄長稱之為天下大義。」
「既是說的如此好聽，那他為何自己不來，卻推了你來……」
他自我打趣道：「嗯，或許是因為，在一眾兄弟里，唯我修為最好。能力越大。責任，便越重。」
她垂首喪氣，還是高興不起來：「不公平……一點兒也不公平。」
即便心有不快，她也無力去改變些什麼……漻忻，終究還是與女君成了親，做了鳳凰族的王君。
她有時候便在想，為何老天爺對她如此吝嗇，想要的，在眼前，明明觸手可得，然一上前，那些美好便會瞬間遙不可及。以為就要得到了，可到頭來才發現，所謂歡喜，不過終是夢一場……
漻忻成婚，她難受過。但見到成婚後的漻忻還如初時一般，心無憂慮，瀟洒恣意。她突然，又有那麼一點點的釋懷。
她告訴自己，那人，只是自己的義兄。他已經成親了，自己不能再對他生些妄念，她壓制住了自己的情慾，後來，她也著實做到了……凡事適可而止，便是對他的尊重。
她其實從未想到過，漻忻，竟會走的這般早……
他尚餘一口氣的時候，她將他擁入懷中。抱著他痛哭涕零，他看見了她眼裡的無助，勾起染血的唇角，艱難抬起一隻冰涼的大手，為她輕輕擦拭臉頰淚水。
「這一生，到底是錯過了，來世、咳，來世，但願你我，早些相見。」
這是他在隕落之前，同她說的最後一句話——
但願來世，早些相見。
可，神仙，哪有什麼來世……
此夜皎月當空，夜色甚美。她孤身坐在屋頂上，提著酒，拿著那柄寒影笛，望著穹蒼之上的圓月回憶往事……不知不覺。已是子時，她覺著身子有些疲憊了，便索性就著清冷月光，於冰涼的青瓦上躺了下來……夜風襲得她遍體發寒，渾身不自主的微微顫抖著，她閉緊眼睛。蜷縮成一團，抬臂抱住自己，神志不清的痴傻呢喃道：「義兄，好冷……落音，好冷。」
——
又兩月後，宥娘不知怎地。就同新搬來京城的一家戲園子的老闆娘，成了無話不談的好姐妹。為了給她的好姐妹拉客，宥娘自個兒掏腰包在戲園子里包了一場戲，堅持要客棧中的所有夥計姑娘都去看，落音，自也沒被落下。
落音本不是愛聽戲之人，初聞宥娘提起這一茬時亦是當即便反駁拒絕了。可奈何經不住宥娘臉皮厚，經不住她老人家的死纏爛打，落音最終為了自己的耳根清凈，無奈選擇與她妥協了……她其實很不明白宥娘這樣做的意義是何，畢竟聽戲這種事，多她一人不多，少她一人不少，她過去，只不過是多了個人頭數罷了，宥娘為了她這個人頭數，何至於用盡渾身解數，冒著被她提劍嚇唬的風險，一定要死揪住她不放呢。
這個問題，她想了許久也沒想通，想不通，便只能乖乖從了宥娘，老實去戲園子聽一場了。
宥娘是個不仗義的半仙，將她與一眾夥計丟進了戲園子以後。自個兒便消失沒影了。
戲檯子上咿咿呀呀唱的，還是那些落音聽不懂的古怪玩意，偏偏彼時的那一場戲，還不是一段一段式的折子戲，而是從頭到尾一整場的全戲。她於心下暗自計算了一番，依著這台上戲伶半刻鐘擠不出一句話的速度，若想聽完這一整場的大戲，最少，須得耗上兩個時辰。
讓她一個急性子的神仙按兵不動聽兩個時辰的戲……她覺得自己可能會瘋。
左右宥娘也不在，她想著自己眼下偷偷溜了也是一條出路，畢竟今日被宥娘請來聽戲的人也不少，她若消失。一時半刻也是引不得他人察覺的。屆時只要出了這座戲園子，回了千山萬水酒樓，待宥娘發現她不見了，約莫已經是很久以後了，到那時，宥娘總不至於還強扯著她回來接著聽吧……
她打定了這個主意以後，便悄無聲息的退了席，趁著眾人的目光這會子都匯聚在台上那兩名翻跟頭的武生身上，她成功溜出了看戲的那座園子……
新戲園的花園子都是一重連著一重的，出了一重園門，她便又踏上了一條鋪滿海棠花的碎石小道，繞過這重園子，再往前走，就是戲園的大門了，到時她就能離開這個吵得她腦袋疼的地方了……想到這，她不由加快了腳下的步伐……
大抵是走的太急，她並未留意到與自己擦肩而過的熟悉身影到底是誰，白衣從她身畔擦過，攜過兩縷清風，點點紅海棠墜落枝頭，簌簌而下……
「姑娘！」
她聽見有人在喚她，且這個聲音，讓她感到分外熟悉……這個聲音，她又怎會不記得，是漻忻，是他……
她一時怔住，緩了半晌，方不敢置信的驚詫轉身——
映入視線中的白衣男子清雋絕塵，溫潤華貴，劍眉明眸，玉冠高束……桃花眼裡淺含笑意，唇角上揚，舉止沉穩，時隔三萬多年，立於眼前的白衣仙人，好似剛從記憶里走出來一般，分毫未變……
她看呆了，眼裡，漸有淚光閃爍。
他面上容色更是溫柔了，手執那支熠熠生輝的上古神笛，緩然向她走來：「姑娘，你的笛子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