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上清華

宋楠楠沒撒謊。

算命先生的確這麼跟她說的。不過不是在十三歲的夏天，而是在三十歲的冬天。

算命先生說，她天資聰穎，本來應該學業有成，最起碼上個清華北大不是問題。為什麼出紕漏了呢？就是因為初二這關鍵一年，她沒能把握好，將精力放在了無關緊要的事情上。所以她後來雖然中考成績不錯，順利升入了重點高中，卻在高中後繼乏力了。

這種馬後炮式的算命，糊弄人的成分居多。

可偏偏這茅山算命先生預測的幾件事，後來都發生了。於是宋楠楠愈發意難平。

就算北大高材生賣豬肉，清華學子當保安的新聞刷屏，但普通中國的小孩誰還沒個清華北大夢呢。

況且不知道是不是疑鄰盜斧的心理效應，宋楠楠越回想越覺得自己當年初二的確掉隊了。尤其是數學跟英語，基礎沒打牢。後來初二年考，她直接從年級第三掉到了第十。班主任還找她談過話。

現在重來一回，即使不是自己的人生，拿的是別的劇本，她也想試一試。且不說能不能重新穿回頭，就算真回歸本體了。那她佔據了別人的人生，就該替人家把日子過好。

畢竟，這年頭，就是被當成傻白甜沒腦子典範的小偶像都知道：好的工作不好找，戀愛什麼時候都能談。

前者是肯定的，至於後者……三歲看老，就瞅這姑娘的架勢，估計也是個平平無奇戀愛小天才的料，不用擔心人家的桃花運。

舒方圓目瞪口呆地看着滿臉嚴肅的宋楠楠，難以置信：「你認真的？」

宋楠楠點頭：「當然。」

粉絲立刻替偶像抱屈：「林安到底看上了你什麼啊？人家成績好，鋼琴彈得好，書法也那麼好，樣樣都行。」

呀，還是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的好同志，的確是績優股。

不過身為成年人，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宋楠楠從善如流：「我成績好，我第一。」

舒方圓眼睛立刻紅了。

宋楠楠相當理解這種感情。誰年輕的時候沒追過星，誰還沒當過女友粉啊。

她拍了拍小姑娘的後背，誠心實意地勸慰對方：「加油，林安喜歡成績好的。」

少女，再過二十年，哦不，再過個五六年，你就知道姐姐這是肺腑良言了。沒背景沒家世長得也平平無奇的普通人，能夠拿出去跟人拼的也只剩下學習了。

「老師來了。」坐在前門口的學生還擔負着放哨的責任。

他一聲通報，就連還要跟宋楠楠白扯的舒方圓都慌忙收拾桌子，生怕叫老師發現自己抄暑假作業。

教室門口傳來了腳步聲，手裏拿着教案的中年女教師走上講台，環視一圈教室。

看到大家都乖乖坐在位子上，她微微點了點頭，算是滿意地開了口：「很好，我就怕一開學，教室裏頭少了幾個人。」

大家繃緊的肩膀鬆弛了下去。膽子大的男同學還嘻嘻哈哈地跟老師貧嘴：「怎麼會，我們捨不得杜老師你的。」

杜老師笑容滿面，說話聲音都輕飄飄的：「那現在開始收暑假作業。」

教室一下子就炸窩了。

為什麼現在就交，難道不應該是上午發書打掃衛生，下午講解暑假作業，然後放學前再交嗎？

杜老師笑容不變：「現在，沒寫好作業的人請舉手。」

教室裏頭的學生偷偷摸摸地相互左右看看，誰也沒敢第一個舉手。

舒方圓緊張地捏緊了拳頭，下意識地看向宋楠楠，既像是再問自己的朋友討主意，又像是害怕朋友會出賣她。

講台上的老師冷笑：「那都寫好了對吧，我一個個地檢查。」

「刷刷刷」教室裏頭豎起了一片小樹林。

宋楠楠看着小姑娘小小夥子們嫩生生的小胳膊，突然間很想猥瑣地來一曲《小白楊》。

哎，多美好的豆蔻年華，多美好的青蔥少年。

「其他的都寫完了？」

又有幾棵小樹苗怯生生地冒出了頭。

「好了，剩下的同學將暑假作業全都攤在桌子上。小組長檢查各自小組的作業情況。」

教室里響起了輕微的騷動聲。宋楠楠看到不少人都變了臉色，她的同桌更是抖得跟篩糠一樣。

她看着小姑娘的模樣，怪不落忍的。何必呢，不如直接舉手承認。誰學生時代還沒少寫過作業啊。

小組長已經站起身，從第一排開始查起。

她們坐在第三排，小組長很快就到了桌前。

宋楠楠的暑假作業被完美地跳過去了，小組長的目光只示意舒方圓。

免檢產品在心中嘆了口氣。誰說只有老師看分數識人，學生分明也一樣。

舒方圓哆哆嗦嗦地推出了暑假作業。

她還有數學練習冊跟英語練習冊沒寫，因為後面的答案上學期放假前被老師撕掉了，她在新華書店沒找到同樣的練習冊。

小組長翻著空白的練習冊，虎著臉，就要報告老師。

舒方圓一把拽住了小組長的胳膊：「七龍珠，我有七龍珠。」

宋楠楠嚇了一跳，本能地轉頭看窗外。姑娘，你是要召喚神龍嗎？

小組長皺了下眉頭，壓低聲音強調：「我要借一個禮拜。」

跟時代脫節的老阿姨這才回過神來，哦，原來是指漫畫《七龍珠》啊。真是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張膽地賄賂。

小組長往後面去了，舒方圓懸著的心還沒有落回胸腔子，杜老師就踩着腳步走到了她面前。

「作業呢，給我看看。」

宋楠楠心中一陣哀嚎。作為曾經監考過新進公務員的老人，她太明白站在講台上一覽眾山小的優勢了。

舒方圓跟宋楠楠這點兒私底下的小交易，怎麼可能瞞得過班主任的這雙銳眼。

杜老師只掃了眼練習冊，然後皮笑肉不笑：「你，去教室外頭補作業。什麼時候補好作業，什麼時候回來。」

舒方圓眼睛立刻紅了。

宋楠楠擔心她會直接跑出教室的時候，她抓着練習冊垂頭喪氣地走出了教室。

外頭哪有桌椅板凳啊，只有窄窄的窗枱。要寫作業，當然得趴在窗台上寫，要是不願意地話，就把練習冊豎起來，貼在牆上寫。

宋楠楠簡直不敢轉頭。小姑娘都好面子，估計舒方圓此刻也不願意麵對自己的臉吧。

「鄭英豪，你還真是有英雄氣概。」班主任冷笑，「既然這麼厲害，給我把暑假作業里的所有字音字形還有默寫都抄一遍。」

宋楠楠替倒霉的小組長眼前一黑。

漫畫害人，教育專家果然沒騙人。看看，這就是血淋淋的實例。

「至於你們。」班主任掃視教室，「所有沒寫完暑假作業的人，男生，負責去總務處把我們班的書領回來。女生，去食堂到行政樓，把我們班的包干區到掃乾淨。其餘人，拿出你們的暑假作業，我們開始講練習冊。」

班上炸窩了，有學生驚惶地問：「那老師我們呢？」

現在講練習冊的話，他們豈不是聽不到了。

「是你們自己先放棄自己的。」杜老師面色嚴厲，「你們現在是初二，初二有多重要，你們心裏頭沒點兒數嗎？不想上學的話，現在就給我滾蛋。在我這兒，這個班上只收肯學願意學的學生。」

全班同學噤若寒蟬。就連原本有些幸災樂禍的學生都嚇得縮了腦袋。

被踢出教室的倒霉鬼只能臊眉搭眼地出教室，去總務處搬書的去總務處搬書，去打掃包干區的去打掃包干區。還有女生拿衛生角掃帚跟簸箕時，哭了起來。

杜老師也不為所動，只自顧自翻開了練習冊，開始講解習題：「好，基礎的部分我們跳過，我們重點講講難題跟容易錯的部分。」

教室裏頭靜悄悄的，只有老師說話以及在黑板上板書發出的聲音。

宋楠楠暗自嘆了口氣，她的耳朵捕捉到了窗外水滴落下的輕聲。

當然不是下雨了，外頭還艷陽高照呢。九月一號的太陽火辣辣的，曬在人身上，；皮膚都像是被火烤了一樣。

是淚水，眼淚落在窗枱發出的聲音。

舒方圓在哭。

這要是放在2020年，學生估計會炸窩吧。網絡曝光，教育局批評，體罰歧視學生的老師不出意外會被停職，被迫向全民做自我檢討。

不過現在，這事兒好像挺正常的。就連校長從教室外頭走過，都沒提出任何異議。

練習冊一題接着一題往下講，宋楠楠感覺有些她會，有些她就反應不過來。

不怪她，腦子這玩意兒是用進廢退的典型。她工作多年，基本上不怎麼動腦子，只要就著模板套就好。

最近一次動腦子還是疫情期間奉旨宅家教自家侄女兒上網課。好不容易學校開學了，萬獸歸籠，她也可以喘口氣了。結果一睜開眼，她又穿到了世紀初。

宋楠楠在心中嘆氣的時候，杜老師突然間點了她的名：「這道題有點難度，我找個同學上來寫吧。宋楠楠，你上來把步驟寫給大家看一下。」

被點名的人悚然一驚。上課進程果然要比開會迅速的多。她不過是稍微走了下神，黑板上居然就多出了一道數學題。

不是練習冊上的題目，是新鮮出爐的產物。

宋楠楠心中一陣哀嚎，無比悲傷她家寶貝侄女兒為什麼是小學六年級。如果小姑娘是初一的學生，那她疫情期間就不得不將初一的書也熟悉一遍，也不至於現在看着題目發獃。

誰說初一的數學題簡單來着，那他肯定沒輔導過初一的孩子寫作業。

宋楠楠想假裝當場暈倒，感覺可信度太低，遂只能放棄。

她硬著頭皮走上講台，橫下一顆心捏起了粉筆，然後要抬起來的時候，她臉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怎麼了？」杜老師一直站在邊上呢，見狀皺起眉頭，「你的手？」

宋楠楠聲音跟蚊子哼哼似的：「對不起，老師，我騎車摔了下，手抻到了，使不上勁兒。」

杜老師眉頭皺得更緊了：「哎喲，你這孩子真是的。痛不痛？老師給你找點藥油。」

宋楠楠都震驚了，媽呀，這就是傳說中對同志如春天般溫暖，對敵人如秋風掃落葉般冷酷嗎？

老師，你這樣搞差別待遇，影響真的很不好。

「杜老師，她撒謊。」

果不其然，瞬間就有缺德冒煙的熊孩子跳出來拆台。

吭哧吭哧搬來了全班教科書的男生氣得鼻孔都往外翻：「杜老師，她今天坐楊哥車後座來的，她自己沒騎車。」

趴在窗台上邊補練習冊邊哭鼻子的舒方圓立刻抬起了臉，圓眼睛裏頭全是控訴：好啊，難怪你辜負了我男神，原來你紅杏出牆移情別戀了。

宋楠楠在心中將這碎嘴男生凌遲了千百遍，面上卻是標準的小白花做派：「我摔倒了，手捏不動車把。所以我請同學幫忙帶我來學校的。」

呵！小朋友，撒謊張口就來是當代成年人的必修課。就你這點道行，還想坑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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