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贖罪

房間里準備了木桶，放的涼水，千世把小人魚抱出來，讓他在桶里玩。

「大姐姐，要見到爸爸媽媽了嗎？」

他的一雙小手很白，肉肉的，攀附在木桶的邊緣，眼睛睜的大大的，一眨不眨地看着千世。

在希望學院待了一段時間，他也習慣了叫爸爸媽媽。

千世不知道該怎麼解釋：「爸爸媽媽因為一些事情去了一個很遠的地方，我們先去見你的祖父。爸爸媽媽會等恩格長大了去找他們。」

「等我長出雙腿，向大姐姐一樣行走的時候嗎？」

「對。」

對小孩子撒謊，是為了保護他，但她還是充滿了負罪感。

「那好吧。」

他撇撇嘴，身子往水裏沉了沉，掩蓋不了內心的失落。

收到人族的傳信，艾力族長有些悵然。

對於孫女愛麗，他是疼愛的。也怪他自己太忙，疏忽了她的成長，導致她受了那麼多欺負。本以為她嫁了一個喜歡的人族，餘生也能幸福，沒想到還是低估了人心的貪婪殘忍。

他是氣憤的，愛麗的出生便註定了悲傷。

那塊胎記，是海神對人魚族的仁慈。

族人們不明白，是因為那段歷史太屈辱，被一代代人魚族長老掩蓋。

當初的人魚族生活在一片貧瘠的死海，眼看着就要失去生存的希望。

第一代人魚族族長的女兒愛麗魅惑了巡遊的海神西冬，一晚繾綣之後為卑微的人魚族請命。

海神答應了她的請求，將人魚族遷到南方富饒的海域。

只是神明不可侵犯，人魚愛麗被處死！

神明詛咒她的轉世，世世醜陋不堪，為族人所唾棄。

人們只以為美麗的人魚族得到了海神的憐惜，卻不知道這是因為一個少女勇敢地承擔了神明的怒火。

當愛麗出生的時候，艾力長老看到了那塊胎記，是當初那個勇敢少女，她回來了。

長老們看到族人的反應，只能嘆氣。

那段歷史為神明所不喜，也是他們人魚族的污點，是不能公眾的。

如果不是愛麗的死亡，艾力長老會永遠保守這個秘密。

「你們還要堅持到什麼時候？」

他是看着少女長大的，是他的孫女呀，是那個拯救了全族的少女啊！

「我很抱歉，艾力，這是族規，你知道的。」

其他長老面面相覷，只能說抱歉。

「如果當初不是她，人魚族能有今天嗎？你真的相信海神只是憐惜美麗的人魚？」

他很生氣，這種堅持是對少女的不公平！

「算我求你們了，公開吧！」

他突然跪了下來，眾人猝不及防，連忙伸手扶他。

「你這是做什麼！」

「會有解決辦法的。」

「艾力呀，你也不是不知道族規。」

艾力躲過了他們的手，倔強地說：「我只是希望族人能為她和孩子討個公道！」

「要不，就公佈了吧？」其中一個長老說，畢竟是他們虧欠了。

「公佈吧，應該讓我們的孩子正視那段歷史，今天的幸福都是前人的付出。」

越來越多的人開口。

族長左看右看，皺了皺眉，最終嘆了口氣，答應了。

這才有了人魚族和人類對峙的一幕。

任人欺凌的醜女愛麗曾經是全族的英雄，族人們得到這個消息有些震驚，繼而是羞愧。

現在人魚族年輕一輩的思想已經改觀，那段歷史，就像是一個浪漫的英雄故事。

就連高高在上的海神也會被人魚族少女魅惑！

想到愛麗，他們羞愧、內疚，只能把所有的怒火對準岸上的人類，勢要為愛麗討個說法。

艾力長老把信件拿給眾位長老看。

「和談吧，艾力，看看他們怎麼處理！」大長老拍拍他的肩，嘆了口氣。

「好。」

愛麗已經離開了，他會照顧好她的孩子。

為了展現人族的誠意，和談的地點定在了人魚族的聚居地——海城。

千世帶着賽洛城城主啟月，兩個人去赴宴。

海城是位於深海的城市體，族長給了他們一人一顆避水珠，進入海里可以凝成一個小空間，讓他們呼吸。

向深海行去，對於千世來說，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換成現代的話說，她有深海恐懼症。

即使海里奇異的生物風貌真的很美，她也沒辦法欣賞。

或許是看到了她的難受，一行人加快了腳步。

海底是暗的，但海城的建築材料里摻雜了一種發光珊瑚蟲的屍體，明亮非常。

一路上可見很多人魚，個個貌美，啟月忍不住欣賞。

和談的事，人魚族的族人都知道，或許是為了贖罪，他們站在迎接的道路旁，跟在隊伍後面。

「愛麗的事情，我很抱歉。」

千世站起身，向艾力長老致以歉意。

老人冷哼一聲，不作搭理，還是大長老還了一禮。

千世能夠理解，她念了口訣，下一秒恩格出現在她的懷裏。

她的金髮是那麼耀眼，那條和母親一樣的冰藍色的魚尾還在微微晃動着。

「大姐姐？」

恩格突然被抱出來，還有些茫然。

艾力長老眼眶已經紅了，地上散落着白色的珍珠。

他哽咽著聲音問：「是叫恩格嗎？」

「是。」千世嘆息一聲，把恩格遞給他：「恩格，這是你的曾祖父。」

小人魚睜著大大的眼睛看着眼前的老人，他揮動着小手去擦那人臉上的眼淚：「祖父不哭，等恩格長大了就和祖父去找爸爸媽媽。」

艾力看看千世，她點點頭。

「好，等恩格長大了，就去找爸爸媽媽。」

他哄著孩子，把他放進了人魚族的育兒水箱裏。未成年的人魚不能離水太久。他已經失去孫女兒了，不想再失去恩格。

「好了好了，這是一件高興的事。」

族長擺擺手，其實剛剛他也忍不住哭了。

「我很抱歉，我的臣民傷害了愛麗和他的丈夫。儷國的法律不會放縱惡人，他們將會得到應有的處罰。」

「我希望如此。」

族長認真地看着千世，她必須給人魚族一個交代。

千世沒收了村民的房屋和財產，成人被罰去修建基礎設施、鋪設道路。

孩子是無辜的，由官員出面籌建善堂收養。

不要指望千世會判他們死刑，愛麗和少年的死，是所有人的罪。這種罪是可恨的，但人的生命寶貴，不如讓他們做一些更加有意義的事情以此贖罪。

死亡是短暫的，等用於消滅，他們的惡還沒有到用死亡衡量的地步。

人魚族中雖然還有些人不滿處罰結果，最後都被壓下去了。

「我想代表儷國提出和人魚族一起合作共贏的建議，希望你們能接受。」

之前的魚市是不規範的，沒有得到官方的認可，千世想把這個合理化。

「我們會好好考慮，然後給陛下答覆。」

族長並沒有記着答應，千世也不着急。

這只是一個提議，答應了錦上添花，不答應也無傷大雅。

回去的時候小人魚很不舍，眼眶紅紅的，流出的眼淚化成珍珠，全都送給了千世。

「以後有機會來儷國玩，希望學院的夥伴們都歡迎你。」

「嗯嗯。」

艾力長老很稀罕這個曾孫，這幾天什麼事都親力親為。當年對愛麗疏於照顧，始終成為他心裏的遺憾，他只想把這些好好補償給恩格。

他的這種緊張有時候施加了反效果，弄出的鬧劇有些哭笑不得。

不過看在他這麼用心的份上，千世也放心了。

回去的時候從海底慢慢地向水面升去，千世還是一樣的頭暈窒息，當陽光傾瀉而下，落入海水，視線里一片明亮，這種噁心感才開始退散。

事情的後續都交給了啟月，她一回去就休息了。

高高在上的女王也會懼怕深海，這個缺點讓她一下子親近了不少。

這件事解決的很順利，是啟月沒想到的。

早在很久的時候，他們就已經放棄了。可現在，柔弱的儷國學會剛強，沒落的王族誕生了一朵新生玫瑰，實在有些期待。

他坐在書房，上半身藏在陰影里，沉思了一會兒，桌上是一封剛寫好的信。

翡翠鴿帶着信件走了，啟月整理了衣服，出門去給這件事收尾。

在星祀神官的書房，啟星伸出手接着翡翠鴿，信件是哥哥的。

他早就說過那件事要停下，新上任的女王可不是王族那些被養廢的草包！

屋子裏燃了熏香，他將信件丟進爐子裏，很快燃盡，窗子上翡翠鴿的鳴聲清脆悠長。

他繼續做着日常的工作，彷彿無事發生過。

若是君主無能，我等又何必追隨？

……

人魚族最終同意了和人類合作，他們的月光紗柔軟輕盈，冬暖夏涼，極其受貴族和商人的歡迎。

而他們偶爾落淚化成的珍珠，既可以做飾品，亦可磨粉美容。

千世已經去信給林小水了，這些東西，她一定感興趣。

被困在皇宮之中是沉悶的，她出來后深有體會。希望學院的人手題，她已經有了解決方案。

先王沒有三宮六院，妃子也有一二十個，深宮婦人白日沒什麼可做的，夜晚漫長難眠。

她想給她們一個開始另外人生的機會，怎麼把握就看她們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