獲得神的力量的,是軟弱的人類

獲得神的力量的,是軟弱的人類

在花枝子開口的一瞬間,李知偶立刻認出了他的「前主人」,震驚回頭:「你你你···你怎麼回來了!!」

他反應過來的第一件事,就是立刻拉了花枝子的袖子,要把她往角落裏藏:「快躲起來!要是被他看見了,你真的就要死定了!!」

「他?」

李知偶看花枝子根本不曉得事情的嚴重性,只說:「自你走後,此間換了主人。新的主人滿足了我們所有人的願望,為我們所有人平均的分配了自己所希望的世界。同時,作為『舊主』的你,已經成了此間提都提不得的存在,你看着這個垃圾場,還不明白嗎?!」

「他既然放你走了!那你為什麼還要回來?!你不怕被他報復嗎?」

是啊,自己為什麼要回來。

花枝子踩着一地的垃圾,她的曾經也像這個垃圾場一樣,被所有人棄之敝履。

她為什麼要回來?

因為愛?因為抱歉?因為放不下?

都是。卻也都不是。

她要回來,是因為要給自己一個結局。她想扛起自己的罪惡。她想了結別人的痛苦。

她堅定的對李知偶說:「我不要逃了。他在哪裏?我想要見他。」

看着花枝子堅定的眼神,李知偶斷然對這樣的她給出評價:「····看來你是真的不想活了。」

花枝子不想活,李知偶自己卻不想死。

他於是果斷扭頭,裝作從來沒有見過花枝子:「我現在可不是你的下屬了,你別牽連我就行了。」

花枝子卻把他一扯:「你不是我的下屬,但你是我的朋友。可不可以幫我一次?」

李知偶將手臂從她的手中拔了出來:「大小姐···您可別折煞我了。」

他一回頭,看到花枝子慘白的臉頰,這是一張如此柔弱的少女的面龐。但她的內心卻與外在完全不同。她對於其他人的悲慘境遇全無半點同理心,曾經將所有人的命運玩弄於手掌。

他為這張少女的臉龐感到不忍,卻也為面龐之下的冷漠內在而感到膽寒。

他們從來不是朋友。

他心裏這麼想,也真的就這麼出來了:「我和你可不是朋友。」

結果,僅僅這樣一句話,像打開了某個水龍頭。他手足無措的看見少女的眼睛落下淚來。

「哎...你哭什麼啊!跟我哭有什麼用啊!」

花枝子抓着他的手臂,像抓着唯一可以救贖自己的救命稻草:「我知道我錯了...我是因為知道自己錯了,所以才回來的。」

她小心翼翼怕被照見似的,抬起了自己小半張臉:「阿生他...還好嗎?」

見到她還有臉提陳生,一股邪火從李知偶心裏冒了出來。

兇手的面龐如此無辜,輕易就提起那個被她親手屠戮,親手毀滅的青年。

她還回來做什麼!

但是...想到那個青年所承受的,他心中亦是充滿不甘。

那一瞬間,一個幾乎是有點邪惡的想法從他心裏冒出來。

你的這點痛苦和愧疚算得了什麼?能彌補你千萬分之一的罪嗎?

那個你唯一注視着的人,那個你唯一重視的身體,他到底被你傷害,毀滅到了如何的境地?如果再看到你——他會怎麼對待你,不是想清清楚楚看見嗎?那你倒是睜大眼睛——看看吧!

李知偶甩開她的手,也不再理她,只是自顧自往前走。

花枝子慌忙跟了上來。

沉默的三個人一路往前走,去往這片垃圾森林的最深處。

垃圾的更深處還是垃圾,是個人無法想像的巨大的垃圾場,花枝子恍惚中覺得這裏其實更像世界的盡頭,一切有生命的東西都將會在這裏焚毀,消亡。

無論怎麼看,這裏都不像是人類居住的地方。

猶豫再三,她還是開口了:「我們這是要去哪裏?」

年輕的醫生並沒有搭理她。只是攬著自己心愛的人偶,自顧自往前走。

過了一會,他才低聲說:「你知道的,成為神的人,本該得到永生,他們不會飢餓,不需睡眠...」

「對...」花枝子點點頭。

因為拿到鑰匙而無所不能的人會變成「神」。從這個方向理解的話,這也是對的。

「但是,成為神的人,卻到底本質還是人。」

越往前面越黑暗,好像是被吞沒了所有的光,整個世界都慢慢的沉入漆黑。

花枝子原先以為只是天暗下來了,但她看着來時的地方,卻發現遠處依然陽光籠罩。

只有前方越來越黑。這裏像是地獄的入口,或者黑暗的至深處。

李知偶熟練的點上了油燈。這盞燈光卻如同一隻黑夜當中的螢火蟲,只能照亮他們前方的一小點,幾乎可以說是什麼都看不清。

這裏像是一個被黑暗籠罩的巨大洞穴,身邊令人腐爛窒息的惡臭越加劇烈。

再往前走,已經是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了。

李知偶掀開背包,從包里拿出一個小型話筒。

他對着話筒說:「陳生。我來了。」

花枝子躲在黑暗裏,連呼吸的聲音都不敢發出來。這個時候,黑暗又成為了她的庇護所。

李知偶的聲音在這個遼闊的空間傳出來好遠,又帶回來一陣又一陣風傳過來的嘶啞的迴音。

「我來了...」

「來了...」

「了...」

過了好久,風中才傳來青年沙啞的回應:「不是要你再也不要來了嗎?」

熟悉的聲音。此時聽起來如此讓人懷念。

「怎麼能不來?我們都很擔心你...」

青年的話語聲帶了一絲笑意,哪怕是在一片黑暗當中,花枝子也可以想像那一縷笑容是如何浮現在青年的臉上的。他說:「不必擔心,我很好。你知道,我暫時死不了。」

李知偶嘆息一聲:「暫時死不了,卻不代表永遠死不了。」

青年的回答既近又遠:「別擔心。我會在身亡之前,去物色新的『神』的。」

「你明明知道我不是在擔心這個。」

「那你在擔心什麼?你知道的,哪怕是我如今這個樣子,距離我身死依然在很久很久之後。說不定...我會活過你。」

沉默很久,李知偶嘆息一聲:「口是心非的臭小子!你明明知道,我單純就是擔心你而已!」

青年的聲音依然是平靜而又溫和的:「我清醒的活着,並且會一直活下去。沒什麼值得擔心的。你走吧。」

李知偶只是嘆息一聲,拿着那盞豆大的燭火,慢慢接近更深處的黑暗。

「你知道,進來這裏十分不易,我來都來了,就讓我確認一下你的狀態吧。」

青年沒有回答,李知偶便知道自己得到了默許。

他往黑暗中走了幾步,僅僅是幾步,便感覺到什麼冷冰冰的東西出現在了自己的身邊。

他把那盞豆大的燭火放在一旁,燭火照亮了青年素靜的面龐。

那張臉一如往日的柔和明凈,只是他的眉依然微微蹙著,似乎在忍受着什麼不為人知的苦痛。

整片黑暗當中唯有那一點點光,什麼都看不清,花枝子只能看見青年溫和的眼瞳。

她不知不覺淚流滿面。

李知偶似乎極為熟悉這片黑暗,也極為熟悉青年的身體,他在黑暗之中摸索着什麼,上下檢查了一番之後,只嘆息一聲:「更嚴重了。你應該搬出去的,這裏惡劣的環境嚴重損害了你的身體。」

青年溫和含笑,對李知偶的建議渾不在意:「我呆在這裏有我的理由。」

「什麼理由?!」

「總是有理由的。」

「你以為我不知道嗎?塑造這樣一個惡劣的環境,把自己藏身於無窮黑暗之中,明眼人都看的出來,這個地方,是你自己為自己造的墳墓!你現在單純的只是在等死而已!」

沉默良久。青年卻只淡淡一句:「有何不可?」

有何不可?

是啊,有何不可?

誰能剝奪另外一個人死去的權利呢?

青年微笑淡淡,好像不知道自己的話語有多殘忍似的:「你也要像她一樣,連去死的自由都不給我嗎?」

李知偶沉默良久,好久,他才緩過氣來一樣。

他摘下了自己的面罩,移過燭火,那盞燭火不再照亮青年,而只照亮他自己。

他的表情,是誠摯的痛惜與憂慮。

他探過身子,緊緊的抱了一下面前的青年。這個本該見慣生離死別的醫生的語氣里居然有了泣音:「我怎麼會奪走你唯一的自由呢...我只是覺得...我能為你做的事情,實在太少了。如果早知道...」

如果早點知道,如果早點阻攔,哪怕用命去攔,就算改變不了結局,也能讓這個溫柔的青年多一點尊嚴的死去。

而不是像現在一樣,陷落在無望並且漫長的生命的泥沼里。永遠看不到希望,卻永遠活着。

「沒有早知道。現在已經是我最好的結局了。起碼...你們都得到幸福了。不是嗎?」

是啊,所有人都得到幸福了。那是他們曾經連做夢都不敢妄想的幸福。

這個溫柔的青年替每個人都實現了願望。

只有他自己仍舊被困在過往的泥沼里,不得翻身,再無幸福的可能。

成為神的人類將獲得永恆的生命。他不會飢餓,不用睡眠。他本該無堅不摧。

可成為神的人卻到底還是擁有人類的心臟。還是會為過往痛苦。

花枝子不僅搗毀了他的身體,也一同毀滅他的心靈。他清楚的明白自己來自虛無,所有回憶都是假的。他身邊的所有愛和恨也是假的。唯一真實的只有他所身受的苦痛。

只有痛苦永恆,痛苦是真實的。

他失去了信任人,愛人的權利。他失去了對未來的所有嚮往。他想放棄自己的生命。卻連放棄生命的選擇都被「神」的生命所奪去。

於是他找了個地方,靜靜等待自己的死亡。

神不會被別人毀滅。可以毀滅神的只有神自己。

最初的月亮,之後的花枝子,和如今的陳生。都是獲得神的力量的,軟弱的人類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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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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