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七月的一天

第1章 七月的一天

生活就像一面鏡子,你若對他微笑,他也會對你微笑。

劉昊坐在床沿上,嘴角掛着微笑,下巴微微上揚。

他的眼睛包着白色的紗布。一次交通意外打破了少年平靜的生活,帶走了他的雙親,也奪走了他的光明。

他緩緩扣上襯衫最後一顆紐扣,又伸出右手摸索著抓起床頭柜上的盲杖,放進上衣口袋中。

現在,他要從床邊走到餐桌,去取放在餐桌上的抗生素。

他起身向正前方走五步,然後扶著門框向右轉彎走六步,再左拐走三步,正好可以摸到餐桌的邊緣。

劉昊抽出椅子,坐下后先為自己倒了半杯溫水,然後摸索到藥瓶。

「汪!汪!」

犬吠聲由遠及近,來到劉昊的身邊。這是他的導盲犬可樂。

劉昊撫摸著可樂背部柔軟順滑的皮毛,心情平靜而溫柔。他感到有一顆毛茸茸的大腦袋,伸進自己的臂彎中,親昵的貼着他的大腿。劉昊立刻摟住可樂的脖子,把臉埋在它的皮毛中,感受着可樂身體的溫度。

暖烘烘的,令人心安。

「鈴……」

手機響起鬧鈴。這是上學的最後通牒。再不出門,他將趕不上去學校的18路公交車。

劉昊打開藥瓶,倒出藥片,就著溫水快速吞下藥片。然後起身走到門口,從門背後的衣帽架上取下狗脖套和導盲鞍。

還未等他徹底抖開脖套,便感到手上緊。可樂已經自覺鑽進狗脖套內。

劉昊拍拍可樂的背脊,為它安上導盲鞍,然後左手抓着導盲鞍,右手從口袋中取出盲杖。輕輕振臂三下,展開盲杖。

「汪!汪!汪!」

可樂的犬吠聲短促有力,似乎有些不滿。

劉昊會心一笑。

「你是在跟這桿盲杖吃醋嗎?」

他一邊收起盲杖,揣進上衣兜里,一邊安撫道:「我收起來了,你看。」

「汪!」

「走。」

「汪!汪!」

可樂發出「哈赤哈赤」的聲音,聽得出來,它的心情一下子就變好了。

雖然有可樂帶路,但是劉昊依舊保持着出門默記步數的習慣。

出門直走六步,右轉后便能面對電梯。右手抬起後向上傾斜15度角,正好可以按到電梯按鈕。有時候會稍稍偏一公分,稍微摸索一下,便能很快找到目標。

隨着「叮」的一聲響,劉昊在心裏默數三秒,左手便傳來可樂的牽引之力。

電梯門應聲打開,裏面傳來一股清新的柑橘香味。

劉昊認識這個味道,是最近才搬到樓上居住的鄰居「張阿姨」。「張阿姨」自稱四十好幾,其實從她說話的音調,以及身體的氣味,可以大致判斷她的年齡在二十五、六歲的樣子。短髮,圓臉,身材中等偏胖。後面這些外貌特徵是張昊想像出來的。

「早上好,張阿姨。」

「這麼早,去幹嘛?」

「上學。」

「殘疾人學校嗎?」

「不,實驗中學。」

「咦?瞎子也能上正常人的學校嗎?」

劉昊笑笑,沒有回答。

每天都與「張阿姨」在電梯見面,她每天都會問相同的問題。

張阿姨繼續沒心沒肺的追問道:「你一個瞎子,是怎麼看黑板,怎麼看ppt的?難道是用心靈感應嗎?」

「大部分老師會照顧我的感受,盡量將課本知識講得清楚明白。」

「少部分老師呢?」

劉昊停頓兩秒后,說道:「醫生說只要找到眼角膜的捐贈者,我還有復明的可能性。聽不明白的課程,可以等我恢復視力之後,再補上。」

「叮!」

電梯到了一樓。

劉昊禮貌的讓對方先走,「張阿姨」卻突然一拍大腿,說道:「天吶!我手機拉家裏了,你先走吧,我得回去拿一趟。」

走出電梯后,身後又傳來張阿姨的驚呼聲,「哎呀,我的房門鑰匙不見了!」

劉昊搖了搖頭。這個「張阿姨」每天早晨都不記得手機、鑰匙、錢包,就不能換點花樣嗎?

劉昊下意識的摸了摸口袋。

糟糕!他竟然也沒有帶鑰匙。

難道是被「張阿姨」傳染了丟三落四的習慣嗎?

不過,現在要趕着去上學,來不及找人開鎖,也只好等放學后再想辦法了。

劉昊數着腳步向前走。

一、二、三……

可樂突然停住腳步,它這是在提醒劉昊,前方有狀況。

這段路劉昊每天都要經過兩次,他當然知道,前面有一段下行的台階,一共三階。

可樂向前一步,爪子搭在第一個台階上,然後用尖嘴巴碰了碰劉昊。

有可樂為他引路,劉昊心裏倍感踏實。

剛跨過了台階,劉昊便聽到熟悉的「喵嗚」聲。

「是小白點嗎?」

「喵嗚!」

小白點是一隻黑貓,兩年前流浪到劉昊所在的小區。劉昊每天都會喂它,久而久之小白點便在小區住了下來。因為它尾巴上有一塊白色的斑點,因此被劉昊叫做小白點。

當然,小區里還有其他流浪貓,被劉昊遇到的話,都會拿出貓糧來喂它們。

劉昊微笑着從書包里掏出一包貓糧,倒出一點在手心裏。他蹲下身子,將貓糧緩緩灑在地上,聚成一堆。

小白點湊過來一通狼吞虎咽。

劉昊聽着小白點「吧唧吧唧」吃東西的聲音,甚是欣慰。

小白點吃完后,又「喵嗚喵嗚」叫個不停。

「你變得能吃了呢!」劉昊自言自語道。

他又倒出一把貓糧,灑在地上。

「我要上學了,再見。」

「喵嗚!」

「汪汪!」

可樂繼續帶着劉昊緩步行走在盲道上。

據科學家報告,今年是太陽黑子活動異常活躍,所以剛進入七月,室外氣溫就已經超出想像的熱了。

有人做了一個實驗,他們敲碎生雞蛋,將流出來的蛋清和蛋黃置於柏油馬路表面,結果不到一分鐘,雞蛋便在烈日的灼烤下被煎熟了。

柳樹上知了在沒完沒了的鳴叫着,吵得人心情煩悶。劉昊的呼吸顯得有些沉重,額頭上冒出來的汗珠,淌進紗布下眼睛的傷口,令他感到奇癢難耐。

醫生叮囑過,傷口不能沾水,否則會加重感染,令已經發炎的傷口更加難以癒合。

幸好,這種瘙癢的感覺沒過多久就緩和了許多。大概是神經麻木了吧。

劉昊在心中默數七十八步,來到公交車站。

「最新報道,和平精英成為WCG指定比賽項目。為迎接該項全球賽事,光子全國招募和平精英極限戰隊,各地預選賽正在火熱進行中。」

「著名藝人張欣雨神秘失蹤事件進一步發酵,其與皇朝娛樂的一億元合同,成為娛樂圈熱議的焦點。」

……

「氣象預報,今日最高氣溫39度,夜間最低氣溫24度,局部地區有雷雨。」

「特別插播,警方通緝,林軍,男,四十一歲,國際恐怖組織「輪迴」重要成員。如有群眾見到此人,請及時通知警方,獎金一萬元。」

公交車站台的投屏上,正在播放早間要聞。

劉昊安靜地坐在候車區的長凳上,當他聽到有關和平精英的新聞時,激動的同時,心中的失落感也倍增。

如果沒有遭遇車禍,以他的吃雞水平,可以輕鬆晉級全國比賽。

可樂溫順地蹲在劉昊腳邊上,身體輕輕貼靠着他的小腿,小聲「嗚嗚」著。

劉昊撫摸著可樂,對它說了幾句鼓勵的話。他說這些話更像是在鼓勵自己。

最終,他還是忍不住長嘆一聲。

一個瞎子,除了嘆息,又能怎麼辦呢?

一陣又酸又臭的汽車尾氣味道,夾雜在炎熱潮濕的空氣中撲面而來。有公交車進站了。

劉昊微微皺眉。

可樂也不適地「哧」了一聲。

18路公交車是純電動汽車,不會散發出如此難聞的汽車尾氣味道。劉昊繼續篤定的坐着,等待18路公交車進站。

公交車來了一輛,又走了一輛,可樂始終沒有站起來,劉昊要等的18路公交車也遲遲沒有進站。

難道晚點了嗎?

劉昊端坐在長凳上,繼續耐心的等待。他的笑容漸漸收斂,一絲焦慮浮現在他臉上。

「孩子,你在等18路吧?」一位老人問道。

「是的。」

「不用等了。昨天新聞剛剛報道過,市政府擴建道路,18路公交車改道了。」

「請問老爺爺,我要去實驗中學,應該怎樣坐車?」劉昊問道。

「你坐9路車,然後在火車站公交樞紐改換23路車,下車後步行500米的樣子,可以到實驗中學。對了,火車站也在改造,那裏亂糟糟的。你確定你能行嗎?你好像什麼都看不見。可憐的孩子。」

「放心吧,老爺爺。我的導盲犬可棒了,它能帶我去到全世界。」劉昊微微揚起下巴,臉上帶着驕傲的神情。

「哎!現在的政府呀……」老爺爺唉聲嘆氣地走了。

又過了五分鐘。

伴隨着刺耳的剎車聲,嗆人的酸臭味,以及「隆隆」的發動機聲響,又有公交車進站了。

劉昊在心裏默默禱告:但願進站的是9路車。

「乘客您好,歡迎您乘坐9路公交車,本車開往火車站。請您從前門上車,上車請刷卡,沒卡的乘客請投幣。」

劉昊起身,同時提起導盲鞍。

「走。」

「汪!汪!」

劉昊跟着可樂走到公交車門口。像往常一樣,可樂停住腳步,緩緩轉身,牽引著劉昊面對公交車門。然後抬起爪子搭在第一層台階上。

劉昊左手拉着導盲鞍,右手扶著車門,踏上台階。

他好不容易上了車。

「下去!下去!狗不能上公交車!」一個男人粗魯的呵斥道。

劉昊聽得出來,對方是在對他說話。

「我是盲人,這是我的導盲犬。」劉昊解釋道。

「公交公司有規定,寵物不能上車。」

「導盲犬不是普通的寵物,我國法律有明文規定,導盲犬可以乘坐公共交通工具。」

「你到底下不下去,你要是不下去,我就把你和你的狗一起踢下去!」司機惡狠狠地說道。

劉昊無奈,只好下了車。

9路車就像一條惡龍,從鼻孔里噴出一大團廢氣,直嗆得劉昊與可樂不住的咳嗽。

可樂委屈極了,「嗚嗚」叫個不停。

劉昊嘆了口氣。

他摸了摸可樂脖子上的絨毛,鼓勵道:「可樂,這不是你的錯。我們等下一班9路車。」

劉昊重新坐在長凳上。

可樂安靜地趴在他腳下。

遠處雷聲隆隆,似翻滾而來的巨浪,眨眼之間便已近在咫尺,彷彿觸手可及。劉昊渾身一震。他已經很久沒有聽到過如此暴虐的雷聲了。倒是可樂,一點兒動靜都沒有,依舊一動不動地趴在地上。

潮濕的熱風如鐵砂般刮過他的臉頰,空氣中的濕度驟然升高。

劉昊抿了一下嘴唇,有一股淡淡的苦澀。

他感覺氣悶,便大口吸入空氣。

這些空氣彷彿也灌了鉛一般,沉重、凝滯。吸進肺里,堵得人心裏發慌。

「鈴鈴鈴……」

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響起。

劉昊接通電話后,那頭傳來一個女聲:「喂,是劉昊先生嗎?我們是第一人民醫院眼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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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雷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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