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殤] 連天衰草 望斷歸來路[尾聲]

[殤] 連天衰草 望斷歸來路[尾聲]

「生了!生了……是個小阿哥!皇上,娘娘,是個小阿哥!」我能感覺到身子猛地一滯,有什麼東西一下子離我而去,帶走了我所有的力氣,我甚至無法再去呼吸。一聲嬰兒的啼哭穿透了我的靈魂,胤禛又驚又喜的表情在眼前出現,我努力地想笑,卻無力扯動嘴角。

「呀!血,血!快,快止血!」「端熱水來,快!」……

我再次陷入半昏迷的狀態,時而睜開眼,看見胤禛的嘴在一張一合地沖我喊着什麼,我卻什麼都無法聽見,於是又睡了過去,再醒來時,我看到胤禛懷裏正抱着一個孩子,可他看着我,眼裏卻溢滿了淚水。

那是我們的孩子啊……我眨了眨眼睛,胤禛忙將孩子放在枕邊,我忍不住笑了,好醜小人兒,紅紅的,皺皺的皮膚,緊閉的雙眼,微翹的小嘴唇……可竟是百看不厭,越看越覺得漂亮,還有他的啼哭聲,是那樣悅耳動聽……

「熙臻,我們有兒子了!這是我們的兒子,你要快點好起來,知道么?我們要一起撫養他,一起看着他長大……」胤禛摸着我的臉頰,顫抖地說着,他眼中的淚水滑落,滴在我的臉上。為什麼哭了呢……我從來沒有見過他哭啊,他也會流淚么……我想看清他,可眼前卻總是霧蒙蒙的。

「熙臻!你答應過我不放棄的!你看着我!看我們的兒子!我們還要一起教他,我要立他做儲君,將來把皇位傳給他!熙臻,你聽見我的話了么?你聽見了么?」

屋內在霎時間安靜了,一點兒聲音都沒了,所有人都被胤禛方才的話震住了,我努力看着他微笑,完全不在意別人的眼光。誰還去管什麼歷史不歷史,這一刻,他說的每一句話我都相信,他是我的胤禛,這是我們的兒子。

可是我真的好輕啊,飄飄然的,彷彿失去了重力一般。「皇上,微臣要施針了!」段世臣的聲音,迷迷茫茫中,不知道又過了多久,又是一聲驚呼:「這血!這血怎麼還未止住!」

我真的,快要沒有力氣了……

「你是惠妃的侄女?」

第一次見面,你就是那樣冰冷冷地上下打量着我,不知道對女孩子應該溫柔些么?不過後來你真的是溫柔了呢,南巡的一路都那樣細心地照顧着我,可你總是板著個臉,冷冷的,讓人不敢靠近。

「如果你要我負責,我可以去跟皇阿瑪要了你。」

哪有這樣求婚的,別說沒有花和戒指,連話都說的這麼臭屁!可是也許那會兒你已經走進我的心裏了,不論我有沒有看見那個鐲子,我們之間就早已註定了要糾纏一生。長安一夢,你一把抱住我擋下那滾熱的開水,從此之後,也只有陷的更深罷了。

那個薄涼的吻,那件暖和的大衣……我竟是不知道,也許我早就已經愛上你了,可是為何我們之間總是錯過了太多?若你不是皇帝該有多好,那樣我們就可以在岫雲寺的後山上做一對閑居的夫妻,平淡幸福地生活。

「我看似擁有天下,但其實,我什麼都沒有,我只有你們。」

我們的幸福來的太晚也太短了,天上人間,生死無悔……我怎麼捨得離開你?可惜,這個故事一開始就註定了結局,你是我的胤禛,也是這大清朝的雍正皇帝。沒有我的話,那些中傷你的謠言,漸漸會平息的吧……

「熙臻!看着我,看着我!」他搖着我,大聲吼道,我睜開雙眼,凝視着他憔悴的面龐。塵滿面,鬢如霜,又何妨?怎會應不識呢?下輩子,下下輩子,下下下輩子……再喧鬧的人群,只一眼,我便能將你認出。我伸出手,他立刻緊緊地握住,我近乎貪婪地看着他,連眼睛都捨不得眨一下。

謝謝,對不起。謝謝你給我的愛,謝謝你給我的幸福,對不起,我要食言了,我真的,真的要離開你了……

「我愛你,胤禛.」說的有些恍惚,他摟着我,眼淚順着脖子流了進來:「我也愛你,別離開我,不要離開我……」聲音卻漸漸迷離,最後,那些搖晃着的影像終於淡去了。

紅燭閃爍了一下,在窗上投下撲閃不定的剪影,裊裊升起的青煙徭役在柔柔的月色之中。長夜未央,天上宮闕,今夕何年……

※※※※※※※※

所有人都怔怔地立在原地看着眼前的這一幕,那個「剛強不可奪其志」的皇上伏在還留有餘溫的身體上悲痛欲絕,失聲大哭。十三凝視着那張不會再笑,不會再哭,不會再扮怪樣同他說笑的臉龐,心中已痛到無法更痛,像是生生地被掏空了一般,只知道生命再不完整了。

初見時那個燦爛的笑容與最後那虛弱的一笑在腦海中相互交錯出現,眼淚如斷線一般地湧出,從此以後,春風桃李花開日,秋雨梧桐葉落時,那靈透的人兒再不會出現了。

「小阿哥……小阿哥怎麼不哭了?」一個慌張的聲音讓十三猛地驚醒,一個婆子抱着剛剛出世的小阿哥,慌神地喊道。十三大步跨了過去,顧不得臉上的淚水,接過孩子看了一眼,全身的血立刻直往腦上涌,雙手不住地發抖。

段世臣晃如初醒,忙奔了過來,顫抖著雙手施展渾身解數搶救著這個來之不易的小生命……他終於停下了手,將頭垂了下去。十三喊道:「不——」他抱起孩子,那張泛青的小臉竟像是又在他的心上灑了一把鹽,痛入了骨髓。

皇后再也忍不住,走上前去撫摸著孩子,捂著嘴哭了起來,周圍的人這才都從震驚中緩過神來,無一不在低低地抽噎。段世臣忽然抬起頭,用憤恨的眼神盯住了熹妃,本來在用帕子抹着眼淚的熹妃心中一慌,躲開了他的眼神,向後退了兩步。

一直在門外守着的弘曆走了進來,用手壓住段世臣的肩膀,輕聲道:「段大人,你辛苦了。」段世臣渾身都在發抖,終於,又慢慢地垂下了頭。

※※※※※※※※

雍正六年春熱河

春天的草原美麗的恍若仙境,胤禛立於高處,眯着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切。他們在這裏一起騎過馬,一起欣賞過夜景,她曾在這兒吃飽了最愛吃的烤肉后靠在他的懷裏睡覺,她曾在這兒答應嫁給他,溫存地回應他的吻……胤禛微微笑了起來,她的一顰一笑都在腦海中不斷地湧現,說過的每一句話,每一聲嘆息,每一個眼神……都是那樣的清晰,彷彿還在自己身邊一般,可如今,她卻躺在了冰冷的棺木之中。胤禛的笑意在臉上僵住,心中又是一陣抽痛。

這些工匠們日夜趕工,終於完成了這個隱蔽的墓穴,他們不太清楚是要葬誰,也不太清楚是誰要他們來造這個墓,只知道那邊的來頭很大,而且付給他們的工錢,是他們連做夢都沒有想到的數目。

「大爺,您瞧,若是哪兒還有不滿意的地方,我們立刻就改!」為首的工匠諂媚地對眼前這個衣着不凡,舉手投足間都流露着貴氣,只是眉眼之間滿含滄桑的中年人說道,十三點了點頭,比起那個陰沉沉的妃園寢,她一定更喜歡這裏,自由自在,無拘無束。心大力地牽痛,那個紫禁城鎖了她一輩子,如今,讓她舒服地在這裏長眠吧。

「你們做的很好,去領賞吧。」那幾個工匠笑的眼睛直放光,還有賞!他們興沖沖地跟着一個下人走了,在他們倒地之前,甚至都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連叫都沒有來得及叫一聲就停止了呼吸。

胤禛恍惚地摸著那具棺木,彷彿是在輕撫着她的臉龐。

你說,是那個玉鐲和這片草原把你帶來了我的身旁,如今我把你和鐲子都帶到了這裏,你還會不會再回到我身邊?

細細的風,細細的雨,吹落了紅塵,象霧象雨的迷茫,粘貼在綠草之上,和著經年留存的馨香,飄落了逝去的迷濛。綿綿的草原,沒有邊界,就象逃不出的緣。前世,今生,來世……自你離開,從此紅塵無愛。

乾隆二十年秋恂郡王府

完顏氏心中哀痛,凝視着躺在床上已說不出話的十四,太醫跪下來磕頭,顫抖地說着什麼臣等已經儘力了,請福晉節哀,王爺大限已到……完顏氏卻沒有聽進去分毫。她心中明白其實他一直在等著這一天,這麼多年來,他波瀾不興地活着,並不是為了他自己。雍正四年的最後一天,他從宮裏回來后說,他答應過一個人要好好地活下去,他絕不會食言。

那個人是誰,她原先並不清楚,但她知道肯定不是自己,也不是府中他比較寵愛的那位側福晉。直到雍正五年的秋天,宮中傳來那位早已成為許多人茶餘飯後議論對象的娘娘去世的消息,她看到了十四臉上的表情。

她不會忘的,即便是雍正爺剛剛登基時,又或者是得知八爺去世了之後,也從沒見過這樣的十四。完完全全崩潰了,彷彿失去了魂魄一般,他大醉了一場,提筆在紙上寫了些什麼,接着又撕了個粉碎。她撿起一塊碎片,隱隱看到「葬花」二字。

葬花啊……

她服侍他睡下,醉酒後的他毫無意識地喃喃念著,「你中意的人可是愛新覺羅?胤禎……」眼淚順着他的臉頰滑下,留下了長長的淚痕。

乾隆二十年冬養心殿

「啟稟皇上,此翻胡中藻案的**已全數查出,明日即可燒毀。」

弘曆站在西暖閣的窗前,挑起厚厚的帘子,注視着窗外的飛雪。又是冬天了……這個季節總是讓人容易變的很脆弱。

「要你準備的東西,全部準備好了么?」他聲音懶懶地問道。「回皇上,已全部在這裏。」一個用白布包裹着的包遞了上來。弘曆皺了皺眉頭:「就這些了么?全部都在了?」

「回皇上,臣已再三細心檢查過,確實全數在此,原本的記錄就並不是很多。」

弘曆點點頭,道:「明日燒毀時……莫讓人發現了。」「皇上請放心,臣知道該怎麼做。」

周圍安靜的只能聽見炭火盆劈里啪啦的聲響,弘曆默默地垂下了頭。我不想這麼做的,我不想……登基之後我就恢復了已被皇阿瑪賜死併除名的三哥弘時的名分,也放了十叔、十四叔,我還準備恢復八叔和九叔的名分……

可是我的皇阿瑪聰明一世,糊塗一時,竟然為了一個女人,背負了那麼多的罵名。那個女人……記憶中,她有着很暖和的微笑,兒時的時候,她會很溫柔地替自己擦臉,梳頭……

「他們都是你的敵人,你明白么,弘曆,前朝的奪嫡,你也見過,你應該明白那是怎麼一回事。記住,千萬不能讓『太子』這一詞再出現了。」我記得額娘在我的耳邊這樣低聲說道,那個時候,我的姑姑,不,我的母妃,她已經懷孕了。

三哥大勢早就去了,弘時是個頭腦很簡單的人,我只不過略施了點小計謀,就使得皇阿瑪對他失去了信心。至於五弟八弟,都不足為懼,真的沒有什麼人可以威脅到自己呵……可是為什麼,偏偏要在這個時候,懷孕呢……

太宗皇帝立他死去的宸妃的兒子做太子,那個太子很快就夭折了。世祖皇帝立他死去的孝獻皇后的兒子做太子,那個太子也很早就死了。我的爺爺,也立了他死去的孝誠皇后的兒子做太子,那個太子,大概是最慘的一個了吧!我的阿瑪呢……

弘曆有些嘲諷地笑了起來,愛一個女人如何會愛到這樣的地步呢?帝王都是應該博愛的,專愛,只會釀造一個又一個的慘劇。

為了自己,我不得不出手。朝中的每個官員都有自己的秘密,偏偏我就是最喜愛收集秘密的人,比如說,太醫院的段世臣大人,他有一雙不願意在京中生活而在鄉下養老的雙親,恰恰好,就那麼不小心,讓我知道了。

這個計劃是天衣無縫的,會導致難產的葯是一點一點、極其微量地加在她平時喝的葯里的,就算被發現也不要緊,早有了一個現成的替死鬼,所以乾脆可以讓段世臣開誠佈公地說出來。我悄悄地命人散播了一個謠言,只是悄悄地,讓隆科多與我的三哥聽見了而已。我隨意提了兩句,三哥就真的為了田文鏡的事兒去見皇阿瑪了。再加上額娘的安排……一切都是那麼完美,只是,卻沒想到,段世臣最後竟拼了命地讓那個孩子活着出生了。

皇阿瑪當即就說了立儲君,那一刻我只覺得心立刻就涼透了,這麼長時間來的心血竟然全部白費了……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床上哭的極為失態的皇阿瑪的身上,沒人注意到,一個穩婆抱着那個小嬰兒,額娘沖她使了個眼色,兩人悄悄地退到了一邊去……我不禁又微笑了,還是額娘想的周到。

不會再讓「太子」這個詞出現了,不會再讓那些人隨意編派我的皇阿瑪了,最重要的是……不能讓我有留下任何污名的可能。我等了二十年,終於,十四叔也去世了。不會再有誰會對此有異議了……

我打算很快就恢復八叔和九叔的名分,我會很想問問我的皇阿瑪,難道你不會覺得,這一切直到現在才真正地完美么?

其實我知道他們是對的。

在很多年後,面對着一個叫做和紳的年輕人時,我看見陽光在他的臉上折射出暖和的笑意,記憶中的一些東西在那一瞬間翻湧而出,我終於明白,我已是如此蒼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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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殤・夜未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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